「哦。」
白清瞳应声闷头吃饭,心里却还在琢磨自己刚才说的话。
这维生素究竟是啥玩意?为什麽就是想不起了呢?
唉唉,算了,总之是好东西,一定要好好补充才是。
晚上白清瞳睡在偏殿,并未与高虎等同行侍卫一起住在下人房。
骑了一天的马,他也甚是疲惫,大腿内侧的肌肤也被磨得生疼,因此上床就睡著了。谁知还没睡够,刚过卯时就被子
墨从床上拽了起来。
「这麽早……」他揉著眼睛有些没醒过盹来。外面天还黑压压的,看著就困。
「不早了,王爷比您早起了一个时辰,已经沐浴更衣过了。大典吉时举行,没多少时间了,公子你快起来。」
白清瞳忙从床上跳下来,用温水洗了脸,由子墨服侍著穿戴好侍卫的行头,匆匆赶出了门外。
迦罗遥早已安排好让他一切都跟著高虎。高虎自然不敢怠慢,让他贴身服侍王爷。
也亏得迦罗遥身体不便,坐行都需要轮椅,身边必须有两个人跟著,所以白清瞳得以与子荷一起跟在迦罗遥的身後,
近距离参与了祭军的全过程。
祭军的前奏给白清瞳的印象是无聊、冗长、折磨人。
那些繁文缛节和繁琐的礼仪祭告让白清瞳忍受得快发疯。而且看著迦罗遥反复从轮椅上下来随著皇上及一干大臣在这
天寒地冻的天气里拜天拜地,就觉得莫名心疼。
如果迦罗遥是个正常人他倒不会如此,毕竟大家都是这麽做的,皇帝也不例外。只是迦罗遥身形单薄,体有残疾,行
动不便,从轮椅上上下下委实辛苦,稍微有点同情心的人都会不忍。
不过白清瞳也没办法,只能秉著一位合格侍卫的精神服侍在侧。但是让他奇怪的是,迦罗遥的双腿今日好像有些奇怪
。在厚重肃穆的礼服下,他的腿上似乎绑著又或穿著什麽,硬邦邦的极重,每次扶他下轮椅都能感觉到,双腿也不似
往日那般疲软无力。
他很快就知道了原因是什麽。
祭军的前半部分确实枯燥无聊,如其它祭祀一般沈闷肃穆。但是後半段却是完完全全的军事洗礼,其气势之宏大,让
白清瞳震撼心扉。
第七章
举行完拜天仪式,正式的祭军开始。四万步兵和一万骑兵,整齐肃穆地立於山谷之中。那高昂的神态,端正的身姿,
威风凛凛的气势让人真切地感受到军队的力量。
国家之所以强权,之所以是不可撼动的统治权力,便是因为他们握有绝对的军事力量。
而军人绝对服从的本质,保家卫国的气魄,和不畏一切的精神,正是支撑一个庞大国家坚持下去的最强而有力的武器
。
这是一个冷兵器时代。在这个时代中,军人的力量就是最强的。
当白清瞳推著迦罗遥走上祭坛,看著下面黑压压的人头,看著那些肃穆、崇拜、无畏、坚定的眼神,他竟觉得双腿有
些发软。
不是吓的,而是兴奋的,或者是激动的。
一种莫名的澎湃的情绪在白清瞳心里翻涌。
他强压下这种激动,与子荷一起准备送迦罗遥上祭坛。
刚才皇上身边的大宫侍已经唱告了皇上的祭词,接下去应该由皇上对众军讲讲话,无非是鼓励赞扬之类的话语。只是
皇上年纪小,尚未亲政,他也甚有自知之明,怕自己压不住这些冲锋陷阵的勇士将领,只说了两句,便让给了迦罗遥
。
迦罗遥在军中有著无法比拟的威望,又是摄政王,由他来最後致辞,对将士们是极大的鼓舞。而对於迦罗遥来说,这
样的祭军并非第一次参加,而且这些将士们年後便会立即开拔赶赴边关,因此也极为慎重。
白清瞳推著迦罗遥上了祭坛,正要往香案那边走,忽然见他摆摆手,示意自己停住。
祭坛前方飞扬的巨大军旗正好遮住了他们,下面将士们和侧方的皇帝大臣等被视线所阻,也看不清这个祭坛的角落。
子荷上前一步,弯腰跪到迦罗遥身前,将从祭典开始就一直捧在怀里的不知做什麽用的长方形木盒放到地上打开。
白清瞳吃惊地看见里面竟放著一套钢铁所制的条形器具,好像钢管一样,却比较粗厚,双条拧在一起,可以自由伸缩
。
子荷恭敬地撩开迦罗遥的下袍,原来他两条腿上竟套著坚固的铁制腿套,难怪比平时沈重。子荷将木盒里的器具拿出
来,不知怎麽弄的,竟严丝合缝地拧在了迦罗遥那腿套上。然後一抽一拉,竟是一副拐杖模样的东西。
只是这拐杖不是立在地上,而是与迦罗遥双腿上的腿套连在一起。这副拐杖做得极为精巧坚固,显是专门为他制作的
。
「好了,你们下去吧。」迦罗遥等子荷做好这一切,淡淡地道。
白清瞳傻傻地站在轮椅後,子荷拉了他一把,拽著还没回过神的他退下祭坛,退到那些将士们中间。
白清瞳隐隐知道那是做什麽用的,心脏忽然怦怦地快速跳了起来。
他和那些将士们一起凝神静气,看著迦罗遥自己转动著轮椅来到香案前,然後那一幕,让他终生难忘。
空旷萧寒的山谷里,冷风朔朔地从耳边刮过,硕大的齐国军旗被吹得张扬如飞,将士们的衣袍也是飞袂飘扬,唯有坚
毅的身形屹立不动。
祭坛在凤鸣谷的正南边,有两丈高左右,但高台上的面积并不大,正中摆著香案,两侧立著大齐的军旗。
迦罗遥并未完全行到香案前,而是在三步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他的动作很慢,每一个动作,下面的将士们都可以看得
清清楚楚。
他弯下腰,先是左腿,再是右腿。
他慢慢将自己残废的双腿搬到地上,然後撑住轮椅两侧,身体前倾,猛然间双手用力,站了起来。
那一瞬间,高台下的白清瞳觉得自己的心脏彷佛被什麽东西重重击中了一般,呼吸顿停,瞳孔张大。
他一眨不眨地紧紧盯著祭坛上那削瘦却挺拔的身躯,看著他衣袂翻扬,彷佛不胜寒风的吹袭而抖动不停,但他的身姿
却仍稳稳地站在那里,坚如盘石。
迦罗遥利用站立起的一瞬,迅速拉起连在腿上的拐杖夹到腋下,立稳身躯。然後他抬起头,缓缓俯视了一圈祭坛下的
将士们。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
空旷宽广的广场,数万士兵,数百大臣,没有一个人出声。整个凤鸣谷,寂静得只剩下朔朔风声。
迦罗遥神情坚定,眼神没有一丝一毫变化。他极慢极慢地夹著拐杖,移动左腿,在腿套和拐杖的双重作用下,缓缓抬
起,重重落下,迈出一步。
然後,是右腿,又是一步。
从轮椅停住的地方到香案前,只有三步路的距离。但对迦罗遥来说,这三步却极为艰难漫长。
当他终於走到香案前时,汗水已经沿著他後颈的发根落了下来,可是他仍然淡定地站在那里,抬起头,注视著广场上
的数万子弟兵。
他松开右手固定在腿上的拐杖,举起案前的酒杯,望著面前的将士们,缓缓扬声道:
「我大齐国的将士们,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我大齐国的珍宝,是我大齐国的栋梁。
「因为有你们,我们的国家才能固若金汤;因为有你们,我们的百姓才能安居乐业。你们为国家、为百姓付出的每一
滴血和汗,大齐国都会铭记在心。
「我代表陛下,感谢你们!感谢你们的忠诚和勇敢!感谢你们的牺牲和奉献!谨以这杯酒,代表我所有的心意,敬献
给大家!」
长袖一挥,酒如长虹,飞洒空中,划出一道漂亮的长弧,洒落在祭坛之下。
一瞬间,风止云歇,偌大的广场,连马的嘶鸣声都忽然停止。
很多人在这一刻,都忘记了呼吸。他们静静地凝视著高台上的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出身皇族,在荣华富贵中长大,可是却身有残疾,连普通人都不如,短短三步路要走半炷香时间。
可也正是这个男人,却是大齐国最强大的人!是高高在上的摄政王,是所有军人心目中的军神。
他运筹帷幄,用兵如神,多次解救大齐国於危难。只要有这个男人在,大齐国就能屹立不倒!百战百胜!
时间彷佛过了很久,又彷佛只过了一瞬。
忽然有人高呼:「摄政王千岁!圣威大将军千岁!」
接著是一呼百应,广场上无数人同声呼喊:「摄政王千岁!圣威大将军千岁!」
连绵起伏的呼唤很快溶在一起,彷佛一个人的声音,绵绵不绝,在空旷的山谷里不断回荡。
白清瞳立於祭坛之下,注视著那高高在上,巍峨如神的男人,只觉胸口炙热如火,呼吸都彷佛带著无法湮灭的高温,
整个人都在燃烧。
他双目晶亮如星,大口大口地呼吸,紧紧按著自己的胸膛。
他现在满心满胸,整个身躯和灵魂,都在回荡著一个名字:迦罗遥!
祭军很成功。
以迦罗遥的威望,那些繁复罗嗦的礼节就像老太婆的裹脚布,只是个过场。真正激起将士们气势的,是迦罗遥这个人
。这一点即使是小皇帝,也不得不靠边站。
不过小皇帝对自己的皇叔在军中的威信与声望并不嫉妒,反而发自内心地感到崇拜。这种崇拜与白清瞳在祭典那一刻
感受到的激情程度差不多,不过性质却大不相同。
迦罗遥在祭军结束後就被小皇帝接到行宫去了。高虎等人只能在宫外等候,他怕白清瞳和一干侍卫站在这人来人往的
外园里被人认出来,所以请这位大少爷先回了凝泉宫。
白清瞳没有坚持,很听话地回去了。不是他不想等迦罗遥出来,只是他现在实在心神激荡无法克制,很需要好好冷静
一下。
冷静冷静!白清瞳,你给我冷静下来!
白清瞳给自己念著「静心咒」。可是在屋里转悠了半天,却仍然兴奋得心脏狂跳,脸孔发红。冲到镜子前一照,妈妈
呀,自己一双眼晶亮得快冒出火来,里面燃烧著一种名为激情的东西。
白清瞳一边心里唾弃著自己好似情窦初开的少女一般的心思,一边脸上却带著甜蜜的笑容,看上去有些诡异。
子墨端著晚膳进来,正看见他对著镜子自照,脸上神情变幻莫测,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傻笑,不由大惊:「公子,你怎
麽啦?」不会又犯病了吧?
白清瞳被他唤了两遍才回过神来:「没事没事。王爷回来了吗?」
「王爷被皇上留在凤霞宫了。您先吃吧。」
「哦。」白清瞳有些失望,唤子墨一起坐下用膳。
他为人随和,也不拘什麽主仆之见,在自己的院子里从来都是和子墨一起吃饭,子墨也习惯了。可是今天白清瞳有些
心不在焉,一顿晚膳吃得神游天外,子墨忍不住问道:「公子,饭菜不合胃口吗?」
「不是。」白清瞳吃了两口,忍不住道:「王爷今天是不是很帅?」
「帅是什麽意思?」
「就是很酷……很了不起,很英武!」白清瞳手舞足蹈地解释著。
「那当然。」子墨骄傲地挺挺胸,道:「咱家王爷是谁?那是大齐百万兵马大元帅,自然了不起。」
这话白清瞳听得舒服。他刚刚发现自己的情意,正是情炙初生的时候。但凡坠入情网的人,都喜欢听别人夸自己的心
上人,还感觉与有荣焉。
他忽然想起一事,问道:「王爷今日是怎麽站起来的?他的腿可是在好转?是不是总有一天可以完全站起来呢?」
子墨闻言,神色一黯:「王爷今天可以站起来,全靠那副拐杖。那是先皇文帝在世时特意请我大齐国第一巧匠苏大师
给王爷打造的。王爷的腿治了二十年,也只能走这麽几步,想要完全好起来只怕不容易。」
「难道用那副拐杖也不可以吗?」
「没有那麽简单。那拐杖全是精钢所制,沈重坚固,而且机关精巧,只能协助王爷走几步,如果长久使用的话,只怕
对王爷的腿没有好处,反而有弊。」
白清瞳心中一痛,忍不住问道:「王爷当年到底中了什麽毒?为何如此霸道,这麽多年竟然都没治好?」
子墨长叹道:「当年王爷中毒时年纪小,毒素都压在下肢,御医们竭力治疗,慢慢拔除,本来是有所好转的,谁知…
…」
「谁知怎样?」白清瞳急道。
子墨迟疑了一下,道:「王爷十四岁那年,毒终於拔得差不多,渐渐可以恢复行走了。谁知那一年不知怎的,王爷又
、又、又中了一次同样的毒。」
「什麽?怎麽可能?」白清瞳大惊。
「那时王爷还住在宫里,这事先皇文帝查了许久也没查出是谁做的。王爷知道再留在宫里只怕性命也要不保,才要求
国舅帮忙向皇上提出去边关监军的要求。」
子墨又叹了口气,惋惜而心痛地道:「王爷那时只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小小年纪又身有残疾,在边关不知吃了多少苦
……虽然王爷後来在军中取得无上荣耀,但是腿却被耽误了。边关清苦,缺衣少药,王爷要治理军队,要防著京里,
还要念书学武,根本没有时间好好治腿。而且因为再次中毒,毒素入骨,也不好治了。唉……」
子墨长吁短叹。
白清瞳只觉心疼得发颤,默然无语。
以前虽然知道那个人的经历,却是事不关己草草了解。今日听子墨详细道来,才发现那人吃的苦比他想象得要多得多
。
白清瞳揉了揉自己发痛的胸膛,暗暗下定决心,那人今生的苦难自己一定要好好补偿给他。
只是这日他白等了一夜,迦罗遥也没有回来。让子墨去打听,才知竟被小皇帝留在了凤霞殿,不由十分失望。想到皇
帝那小屁孩昨天下午看著迦罗遥的眼神和那股崇拜劲,心里冒出些酸意。
晚上倒在床上,他情意初生,心中兴奋,翻来覆去地睡不踏实,只恨不得立时抓住迦罗遥在他面前表白。现在他心里
不知道多庆幸迦罗遥喜欢男人,只觉得幸福生活就在眼前,从此二人两情相悦,你喜欢我我也喜欢你,天大的美事。
到了第二天,天还未亮他便早早起身,蹲在凝泉宫的院子前等迦罗遥回来。谁知左等右等也不见人,派人去打听,才
知道迦罗遥一早就陪小皇帝进山打猎去了。
这寒冬腊月的有什麽猎物可打!
白清瞳气得心里咒骂,却没有办法,只好老老实实地在凝泉宫等著。而且因为他这次前来「身分不明」,也不能随著
迦罗遥一起去,日子就分外难熬。
一连过了三天,这次凤鸣谷之行终於结束。所有大臣都随著皇上启程返京,准备迎接新年。
迦罗遥这三天都陪著皇上,只回了凝泉宫一次,也没来得及和白清瞳说话。白清瞳想著终於可以回家了,心情十分愉
悦。
谁知好不容易回了王府,因为年末事情繁多,耽搁这几天便积了许多事务,高总管那里已经忙得不可开交,一见王爷
回来,便迫不及待地将需要王爷做主的事情呈了上去。
朝中也是一般,小皇帝和摄政王都不在,群臣无主,又是年底,大家都急著早日完工,於是见摄政王一回来,需要他
做主的折子便一堆堆打包的袭来。
白清瞳体谅他辛苦,没有去添乱。
这麽一忙,不知不觉到了年三十,迦罗遥和群臣在宫里「加班」,终於赶在正午之前将朝事处理完毕,大家都松了口
气,纷纷坐上马车回府。
迦罗遥这些日子一直不得闲,也有些疲惫。不过想起白清瞳,嘴角又浮现一抹笑意。
那小子最近也不知怎麽的,突然对自己加倍关心起来。有时他下朝回府晚了,白清瞳竟会等著他回来一起用膳。看见
他熬夜,还会亲自送来夜宵,劝他早点休息。
虽然只是点点滴滴的小事,但关切体贴之意尽显,让迦罗遥受宠若惊的同时,心里升起一片暖意。
这孩子终究是长大了。
迦罗遥「老」怀安慰。
不是他非要用这种长辈的心态去想白清瞳,而是他实在不敢揣测白清瞳对自己态度的转变还有什麽其它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