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二人组成了「黑白双盗」。
本来按说捕快抓贼,天经地义,邪道毕竟压不过正道。可白清瞳偏偏有本事把「侠盗」玩得风生水起,以至於後来大
家都不爱做捕快了,纷纷转行去做「贼」,跑到了对面那一队。
小太子迦罗宇当时那个急啊。他也觉得做侠盗好玩了,想转行去那边,可他是太子,太子啊,怎麽能做盗贼呢?即使
是玩游戏也不可以啊。所以他只好忍著,憋著,眼红地看著那些「侠盗」把「官兵」们玩得团团转。
最後他终於忍受不了了。有一天在嫉妒与悲愤的「阴暗」心态下,大声喝止了捉捕游戏。
看著大家垂头丧气不甘不愿的样子,迦罗宇心理平衡了。
可是在又玩了几天捉迷藏这老掉牙的游戏之後,白清瞳再次想到了一个好节目。大家来玩弹石子。
弹石子是在京里十分流行的一种游戏。贵族家的孩子也玩,不过比平民百姓玩得高「贵」些,用得都是上好的银弹子
金弹子,甚至还有人用珍珠当弹子。
可是就是这样一个大众的游戏,迦罗宇居然没玩过。而且不仅没玩过,听都没听过。谁让他是太子?宫里哪里有人敢
教他这些。难道堂堂大齐国的太子趴在地上满身泥土地玩弹珠是件很高雅的事吗?
书院里的孩子大多倒是会玩的,可是他们在太子面前一向听太子发话,他说玩什麽大家就玩什麽,还真没人想过给太
子提其它建议。
白清瞳起了头,於是第二天大家就把自己私藏的各式各样的弹珠都带来了。太子看得眼红,又不好意思跟大家要,也
不会玩,只好傻呆呆地站在一旁观看。然後白清瞳很热心地教了他,太子立刻上了瘾,大家玩疯起来也便都没形象地
趴在地上,打得兴起。
可是这里面最厉害的还数白清瞳和迦罗宝。别看迦罗宝大大咧咧的好像没什麽心眼,可出身皇家,却比白清瞳有眼力
多了,所以玩的时候总是有意无意地让著太子几分。白清瞳却不管这些,该赢就赢,该输就输,绝不作弊。
於是玩了一段时间,太子发现所有人都「输」给了自己这个生手,偏偏白清瞳却总是赢他,心理又不平衡了。再加上
白清瞳虽然人缘好,却不可能讨好所有人,还是有人暗中嫉妒讨厌他的,於是不时暗中给他绊小鞋,在太子耳边嘀咕
两句。
小太子耳根软,渐渐开始看白清瞳不顺眼起来。於是在某一天又输给了白清瞳之後,大喝一声:「不玩了。这种脏兮
兮的平民游戏太不成体统,以後都不许再玩了!」
太子发了话,大家只好黯然收兵,纷纷将各式弹珠又收回了家里。小太子见再没人能赢他了,心理又平衡了。可是过
了两天,第一个开始後悔的却是他自己。
玩弹珠,玩抓贼,多有意思的游戏啊。就因为白清瞳,现在都玩不了了。
都是白清瞳不好!可恶!要不是他,本太子现在还能开心地玩游戏呢!
於是如此这般几次,「仇恨」的种子就这样悄悄地在小太子的心中发了芽,生了根。
渐渐的,他也不记得自己为何讨厌白清瞳了,反正就是看他不顺眼。
後来白清瞳家里出了事,离开了书院,不给他做伴读了。小太子这个高兴啊。终於解放了,终於又可以想玩什麽就玩
什麽了。
可是後来他发现号召了几次,大家玩得好像都没有以前有趣味。少了那个妙语如珠、爽朗大笑的男孩,气氛好像怎麽
都活跃不起来。虽然身边几个刻意讨好的伴读努力热络气氛,但连他自己都感到索然无味,觉得那些游戏也不过如此
。
再之後,先皇驾崩,白家出了事,白清瞳被迦罗遥收养了去。迦罗宇初时并没过多关注这件事,但是过了几年,他渐
渐发现皇叔迦罗遥的心思竟然在白清瞳身上比在他身上还多,这就让迦罗宇受不了了。
新「仇」加旧「恨」,在他心里升级了。要知道,皇叔从小最疼的就是他啦。
齐辛帝迦罗延是个严肃寡欢的人,不苟言笑,对自己的儿子也是冷淡古板。迦罗宇作为太子也从小接受帝王教育,与
自己的父皇自然不怎麽亲密。反是迦罗遥十分疼爱他,幼时经常抱著他玩。
那时候迦罗宇最开心的事就是被皇叔抱在怀里,然後与他一起坐著轮椅,让宫侍们推著在空旷幽深的皇宫里转来转去
。皇叔还时常让那些身强力壮的宫侍们将轮椅推得飞快,然後把他高举在头上,好像飞一样,乐得他嘎嘎地直笑。
而且皇叔还十分有耐心,手把手地教他识字,给他讲边塞的故事,於娱乐之中教他做人的道理。所以在小皇帝幼小的
心中,皇叔迦罗遥是一个比父亲更重要的存在,是他最最喜欢的亲人。
可是有一天,他忽然发现他最亲昵的人居然把另一个人放在心上,而且还是个和他们皇家血统、身分无关的外人。再
进而他又发现,那个外人居然还是他小时候最最讨厌的白清瞳。於是心里这口气啊,真是快憋死他了。
尤其随著年纪渐长,皇叔也开始慢慢与他拉开距离,以君臣相称,再不像小时候那样对他亲密无度了。
迦罗宇这个失落啊。他把这一切都怪在了白清瞳头上,所以一心琢磨著怎麽让他早点离开皇叔的身边,好让自己重新
得回皇叔的宠爱。
当然,他的这番心思迦罗遥是猜不到的。迦罗宝隐隐有感觉,可也抓不真切。至於白清瞳,根本一无所知。
迦罗遥回了王府,并没有和白清瞳提起这件事。他见白清瞳这些日子在抓紧时间习武,并发奋重新攻读各类兵书,心
里明白他的心思。只是时机还不成熟,大家都没有再提起罢了。
入了冬,天气便飞快地转凉了。迦罗遥看上去单薄,但其实从小习武,内力深厚,并不如何畏寒。只是大家见他腿残
,他又有意无意地将自己虚弱的一面表现出来,於是大家便大多感觉这位靖王爷身体孱弱,不堪一击。
白清瞳也被这种错觉所影响,所以入冬之後很是关心他的饮食健康。谁知迦罗遥没事,他却第一个被寒流击倒。
「咳咳……我不喝药!拿走拿走!」
白清瞳讨厌那苦涩难咽的中药味,那味道简直麻木了他全部的味觉,几乎苦得把舌头都要吞掉了。
子墨很为难,他已经端著药碗在这里站了半个时辰了。药已经换了一碗,看来又要凉了。
其实只是小小的风寒,白清瞳身强体壮,喝个两天药就无事了。可偏偏他不肯合作,硬是拖了这麽多天。
大概也是受伤那会儿喝药喝怕了,白清瞳现在一闻到药味就条件反射地钻进被窝装睡,子墨怎麽唤也没用。偏今天子
墨进来的时候白清瞳正无聊地在看书,说是看,不如说是在识字,结果本来就晕的脑袋更晕了,被子墨逮个正著。
「不行!公子一定要喝药。」子墨锲而不舍地站在那里。
二人正僵持著,迦罗遥推著轮椅进来了。
「瞳,怎麽不喝药?」他在屋外就听见了两个人的对话,对白清瞳不听话的行为感到无奈。
白清瞳缩在被窝里,见他进来,探出了头,眼汪汪地看著他。
「我不喝药,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迦罗遥沈声道:「不行。喝了。」
「我都退烧了。已经没事了。」
「可王御医说你还没好。」
「我好了。就是有些咳嗽。」
「那为什麽还躺在床上?」
「我──咳咳……」
迦罗遥脸色一冷,沈声道:「子墨,把药给我。」
子墨恭敬地将药递到他手上。
「你下去。」
「是。」子墨疑似「同情」地望了白清瞳一眼,赶紧带上门出去了。
王爷的心情好像不好啊。白公子,你自求多福吧。
白清瞳也从子墨最後的眼神中读出不妙,再看看迦罗遥,似乎……不太高兴啊。
不会是生气了吧?
他有些心虚,眼睛闪烁不已,不敢看迦罗遥。
迦罗遥低头看了看手中的药,晃了一晃,忽然放在唇边抿了一口。
「你……」白清瞳疑惑地看著他。
「不肯喝药,是怕苦?」
白清瞳有些脸红,呐呐道:「我不是怕苦。是、是实在不好喝,我喝不惯。」
迦罗遥抿了抿唇,似在品尝那药的滋味,淡淡道:「良药苦口。身体健朗的人都不会喜欢喝。我喝了二十年,到现在
也是不大习惯的。」
白清瞳心中一紧,忽然无言以对。
是啊,迦罗遥从七岁就开始喝药,一直喝到现在,那是什麽滋味?自己这点小病小痛,如何能和他比?怎麽还跟小孩
子一样?
白清瞳为自己的任性感到惭愧。他有一个优点,就是发现自己不对,便能立刻检讨反省,并认真改正。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白清瞳隐隐记得是谁对他说过这样的话。似乎在他极小的时候,有个人经常搂著他与他一起看书,并一一指给他书上
的字,给他讲故事。
那人的年纪似乎不大,就像他几个月前刚醒来时感觉自己有哥哥一样。那个人似乎就是他记忆深处的哥哥。
可是事实上,经过这几个月的了解,他知道自己并没有哥哥,甚至在白府的时候连个同龄的玩伴都没有。为什麽他会
有这种感觉呢?
他总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事,非常非常重要,似乎已经被他遗忘了许久许久。
这让他有一种愧疚感,他本不该忘记那些事的。
「我喝!」白清瞳回过神,甩去那些若有若无的影像,决定喝药。
迦罗遥淡淡一笑,将药递了过去。
白清瞳不想让他小瞧,眼睛都没眨一下,一口灌了下去。
哎哟,真苦死了!难道就没有药片之类的东西吗?
白清瞳喝得痛苦不堪,但到底是全咽下去了。
迦罗遥见了,心中升起一片温柔。
白清瞳总是能给他这种感觉,让他想要好好珍惜,好好对待,因为这个少年总是这麽朝气蓬勃,这麽坦直率真,拥有
他所没有的东西。
唉,这样的清瞳,让自己怎麽能不喜欢?
迦罗遥回过神来,移开视线,装作无事一样浅笑道:「喝了药,能治好病,这比什麽都重要。以後不要任性了,知道
吗?」
「嗯。」白清瞳很乖巧地应了。
「好了。好好躺下睡一觉,明天就会好了。」迦罗遥探过身,帮他拉了拉被子。
白清瞳觉得这一刹那很温暖。他们就像亲人一样,被人关心的感觉真好。
他不想失去这种温暖,在迦罗遥收回手的瞬间不由自主地拉住他:「你陪陪我吧。」
迦罗遥一愣,随即笑道:「好啊。」
白清瞳觉得自己刚才的动作好像太撒娇了,有些不好意思,撇头看见刚才看的书,随手递给迦罗遥:「你给我念书好
不好?好多字我都不认得。」
迦罗遥接过书,翻开来,问道:「你想听哪一章?」
「都行。这部兵书挺有意思,不过有些地方我不太明白。」
迦罗遥道:「我可以给你讲解。不过兵法诡异多变,也不能完全拘泥於书本。我曾多次上过战场,你有兴趣的话我也
可以给你讲讲那些战况。」
「好啊。」白清瞳立刻眼睛一亮,来了精神。
迦罗遥十分有耐心,而且声色清润,语调动人,将兵书和战况讲得绘声绘色,深入浅出。
白清瞳本来喝了药有些倦怠,但竟听得十分入迷,对迦罗遥也愈加佩服。直到迦罗遥看时候不早了,停了下来让他休
息。
白清瞳意犹未尽道:「你讲得可比那些夫子强多了。我听他们说话就直想睡觉,以後你多教教我吧。」
迦罗遥无奈地摇了摇头:「我给你请的都是当朝名士,你居然嫌他们无聊。也罢,你也大了,以後不用他们再教,你
便自学吧。有不会的就来问我,我再为你解答。」
「就这麽说定了!」白清瞳十分高兴,钻进被窝决定补眠。
迦罗遥摇著轮椅准备出去,白清瞳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听说年末的时候有祭军是吗?」
迦罗遥道:「是。往年只是祭典。不过明年开春恐怕有场大战,所以今年年底的时候准备祭军,待过完年後便开拔,
赶赴敬州边关。」
白清瞳兴奋地道:「我能去看看吗?」
迦罗遥一愣,不由蹙眉仔细斟酌。
让他去也不是不可以。他知道白清瞳对从军一事十分憧憬,早晚也是要走这条路的。不过祭军时参与的都是皇亲国戚
和当朝五品以上的官员,以白清瞳的身分大概需要费些周折。
「怎麽?不可以吗?」白清瞳见他犹豫的样子,不由有些忐忑。
迦罗遥看著他笑了笑:「可以。不过祭坛不是什麽人都能随便进的,到时你大概要扮成我的侍卫才可以进去。」
「那倒没关系。侍卫也很威武嘛。」白清瞳嘻嘻一笑。
迦罗遥见他那调皮玩笑的样子,不由也笑了笑,伸手弹了他脑门一下:「到时不许胡闹,一切要听高虎的。」
「是!」白清瞳很严肃地将手举到额边,四指并拢,大麽指前扣,向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个礼。
谁知迦罗遥却失笑道:「这是做什麽?」
「嗯?」白清瞳也愣住。
迦罗遥将他的手拿下来,重新塞回被子里:「好好睡一觉。什麽都等你病好再说,不然哪里都不许去。」
白清瞳看著他摇著轮椅出了房门,愣愣地还有些回不过神来。
他将右手抽出来,放在眼前来回地看。又将那个手势反复做了几次,越看越觉得熟悉。
这是一个军礼!
他的大脑这麽告诉他。可是他却想不起在哪里看到过这个手势,也想不起是谁曾经威武地在他面前做过这个手势。
白清瞳药劲和疲倦渐渐上来,意识越来越朦胧。
他迷迷糊糊地陷入睡眠中。在梦里,有个人身穿雪白帅气的空军军服,昂扬地站在他面前,身姿笔挺,向他行了个标
准利落的军礼。
梦中的他兴奋地向那个人扑了过去,嘴里大叫著什麽。那个人伸出双臂,大笑地搂住他,露出一口雪白整齐的牙齿。
他仰望著那个人,心中充满崇拜和仰慕的情感。那人低头望著他,温柔的眸子中竟是一片蓝色,像天空一样蔚蓝……
锐……
第六章
按时喝药後,白清瞳的风寒很快就好了。王府也开始忙忙碌碌地准备年货,各地田庄的孝敬地陆陆续续地报了上来。
大总管高连整日忙得团团转。迦罗遥作为一家之主,到了年底许多事务要过目,因而比平日也忙了许多。
白清瞳见他这麽繁忙,也不好意思去打搅他。那日迦罗遥说了祭军的时候带他去,他便上了心,遇见高虎便缠著他要
一套侍卫的服装。
高虎是高连的义子,也是迦罗遥的贴身侍卫长。他已从王爷那里知道了此事,早已给白清瞳准备好了合适的衣服,还
告诉了他许多规矩。
白清瞳一一认真记了,兴致勃勃地等待年底的到来。
他这些日子努力学习,成效不错,已经能够熟练地阅读书籍,还能写上两笔字了。虽然字迹有些歪扭,但还有几分从
前的样子。
皇宫里面这些日子也为了即将到来的新年而筹备著。不过却有个不太好的消息传来,太皇太後自入秋之後一直身体抱
恙,到了此时也没有好转,御医们诊断大概没有多少时间了。
也许这是太皇太後最後一个新年。
迦罗遥听了太後宫里传来的话,对那侍监道:「回去禀报太後,近些日子本王会进宫探望母後她老人家。」
「是。」那侍监领了话退下。
迦罗遥望著窗外,天空中不知何时已经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初雪。
清宁宫里燃著火盆,挂著幕帐,殿内弥漫著厚重的药味,和一种沈重的、腐朽的、接近死亡的气氛。
迦罗遥推著轮椅默默地来到床榻前,一个干瘦枯萎的老妇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