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缠(出书版)上 BY 十世

作者:  录入:09-18

曾经绝代风姿早已消逝在岁月的长河里,留下的只是在这後宫中经历过种种波澜云涌後的疲惫和残老的身心。

「母後……」迦罗遥轻轻地唤,看著这个还不到五十岁便已迅速衰老殒落的妇人,说不清心里的滋味。

太皇太後,以前的贤贵妃,微微张开双眸,目光落在迦罗遥身上,过了半晌,低声道:「遥儿,你来了。」

她示意宫女扶她坐起,然後挥手让她们都退下。

「母後,孩儿来向您请安。您最近身体可好?」迦罗遥目光轻柔,眸中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关心之意。

太皇太後笑道:「哀家还以为你忘了我这个母後呢。」

「孩儿疏於进宫请安,是孩儿的不是,请母後责罚。」

「遥儿身为摄政王,事务繁忙。哀家和太後都是妇道人家,帮不了皇上,一切还要遥儿操心。哀家这个老婆子有什麽

资格责罚你呢。」太皇太後叹了口气,默默望了他半晌,视线慢慢落到他的双腿上。

「最近你的腿……可有什麽起色?」

迦罗遥淡淡一笑:「这麽多年了,哪里还有什麽起色。不更糟糕已是万幸。」

太皇太後眸中闪过一丝愧色,枯瘦的手指暗暗攥紧身下床褥。

「遥儿……」她吐出这两个字,却好像忽然哽住,捂著胸口急促地喘息几声,发出阵阵干咳。

「来──」迦罗遥正要扬声唤人,却被太皇太後止住。

「不用唤人,叫她们来了也没用。咳咳……今日咱们娘俩好好说说话。」

迦罗遥静静地望著她。

太皇太後缓了下来,道:「遥儿,你岁数也不小了,也该成亲生子。哀家前些日子让人送去的画卷,可有好好看看?

「母後,孩儿身体残缺,不想牵累那些清白女子。立妃之事,您不要再提了。」

「什麽叫不要再提?你身为摄政王,当朝皇叔,怎麽可以没有王妃?」

太皇太後显然有些激动,坐直身体,急促道:「你年纪已长,年轻的时候胡涂,哀家总以为你会改。如今你不再想那

些荒唐事,可还是迟迟不肯立妃,究竟想拖到什麽时候?你要哀家到了九泉之下也无颜去见先皇吗?」

太皇太後说到这里,忽然爆发出一阵大咳。

「母後,您不要激动!」迦罗遥坐在轮椅上,也不方便过去帮她,只好连声安抚。想要唤人,却再次被太皇太後制止

太皇太後好不容易缓了下来,却明显脸色苍老了几分,精气不如刚才。

迦罗遥取过一杯清茶,给她递了过去。

太皇太後没有接茶,却拉过他的手,垂下泪来。

「遥儿,是母後对不起你。这些年来,你怪母後吗?」

「母後,您说哪里话。您对孩儿的恩德,孩儿终身不忘,怎会怪您什麽。」迦罗遥微微一笑,笑容有些苦涩和古怪。

太皇太後哀泣道:「不是的,不是的……哀家的日子不多了,这些年来委屈了你,只望有生之年可以看到你娶妻生子

,弥补哀家曾经做过的错事。遥儿,其实……」

「母後,您累了。这些事以後再说吧。孩儿从没怪过您,您莫要想太多。」迦罗遥突然淡淡打断她,不顾她的阻止唤

了宫女进来,吩咐道:「去请御医来。好好照顾太皇太後。」

「遥儿……」太皇太後仍然拉著他的手,曾经美丽温柔的双目盛满痛楚。

迦罗遥慢慢抽回手来,轻声道:「母後,您好好休息。儿臣改日再来看您。」

太皇太後绝望地倒在床上,泪水沿著脸颊缓缓流下,默默地望著这个从小在身边长大的孩子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大殿外的雪片如鹅毛般纷纷落下,在台阶前积起了厚厚一层雪毯。

迦罗遥紧了紧厚暖的大衣,任宫侍推著向殿外停候的马车行去。

一朵朵雪花从眼前拂过,他彷佛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和大皇兄一起在後花园的大雪中奔跑嬉闹。

他不小心滑了一跤,屁股狠狠地跌在地上。大皇兄跑过来扶他,问他疼不疼。冬衣厚重,他根本不觉得疼,趁著大皇

兄来拉他的时候狠狠一用力,将皇兄拽倒在地上,然後自己大笑地跳起来,跑在了前面,叫著:「我第一!今天我第

一!」

那是他和大皇兄小时候常做的游戏,比赛谁下课後第一个回清宁宫。跑第一的人可以第一个喝到贤妃娘娘亲手做的桂

花牛奶羹。

那天他赢了。大皇兄满身雪花地追在他身後。

然而也是那一天,他喝了贤妃娘娘亲手送上来的热呼呼的桂花牛奶羹後,失去了双腿……

这麽多年来,他早已不是当年那不知世事的三皇子了。有些事也许永远也不用说出来。

他相信贤贵妃还是疼爱他的。不然他当年失去的就不只是双腿,而是整个生命。

迦罗遥嘴角动了动,扯出一抹似冷非冷,似嘲非嘲的古怪笑意。

他理解贤贵妃。毕竟大皇兄才是她的亲生儿子。当时拥立他的清流派,和拥立长皇子与四皇子的贤贵妃、陈贵妃两派

争执不休,正是内斗最激烈的时候。

贤贵妃虽然因他中毒之事被贬,却将自己与儿子脱离出了夺位之争,而且最奇妙的是,所有人反而都不会怀疑真的是

她下的毒。便是齐文帝也对此深信不疑。

在这後宫浸淫数十年的人,见过各种各样匪夷所思的阴谋,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如何能探出一个真相来?

迦罗遥失去双腿,终身与皇位无缘便已经足够了。贤贵妃的精明之处,就在於她能忍。事实也证明,她确实忍得值。

四皇子被立为太子,後又被废,最终还是大皇兄迦罗延得到了皇位。

迦罗遥不是没怀疑过贤贵妃。可是在他心中,这个女人是他另一个「母亲」。不论怎样,在他幼年时抱过他,疼过他

,这一点点的温柔,足以让他终身感念。

所以他将怀疑压在心里,将所有仇恨都发泄在陈贵妃身上。他助大皇兄登上皇位,帮他平定变乱,帮他巩固根基。他

做了一切皇弟应该做的事,只因为那是他唯一的选择,是他心中仅剩的亲人。

可是,大皇兄啊……你为什麽要在临终时向我忏悔一切?你的解脱,就是给我的另一种束缚吗?

迦罗遥低低笑了声,抬眼望著灰蒙蒙的天空,望著沈压压落下的雪花,忽然感觉身上有些冷。

「王爷,现在回府吗?」子荷推他上了马车,恭声问道。

「回去。」

迦罗遥紧了紧腿上的毛毯。

想到白清瞳灿烂阳光的笑容,他从没有一刻这样迫切地渴望回去。

年关很快来临,王府和朝堂上下一片喜气,百姓们各家各户也忙著拾掇打扫,迎接新年的到来。

白清瞳这些日子也跟著众人忙忙碌碌的,因为高管家看他年纪大了,性子也比从前沈稳许多,便试著将府里一些不大

不小的事交给他做。没想到白清瞳确实让他刮目相看。虽然年纪小,资历浅,但做起事来有条不紊,头脑清晰,还真

帮了高管家不少忙。

「王爷,你饿不饿?我给你拿了碗鸡蛋羹来。」白清瞳端著碗走进书房。

迦罗遥早已下令他进出书房不用通传。见他进来,便放下毛笔。

白清瞳一身白色锦袍,面如冠玉,神采飞扬。

「尝尝!」他将鸡蛋羹放到迦罗遥面前,期待地看著他。

迦罗遥扬起嘴角:「怎麽有劳你亲自送来?」

白清瞳笑嘻嘻地道:「你先尝尝。」

迦罗遥看了一眼那鸡蛋羹,卖相有些古怪,不由奇怪地看了他一眼,却没说什麽,低头吃了起来。

白清瞳好不容易等他吃完,迫不及待地问道:「味道怎麽样?」

迦罗遥慢条斯理地从怀中掏出手帕,仔细擦了擦嘴,又抹了抹手。

白清瞳被他的慢动作弄得快沈不住气了,不过还是耐心地等著。

终於迦罗遥都整理完,才慢慢道:「不错。」

「哈哈哈,这是我自己做的,你没想到吧。」白清瞳得意地邀功。

这些日子他随著高管家查帐,又学著安排府里事务,听说厨房的大厨对菜色果蔬等精挑细选,便亲自过去看看。谁知

忽然莫名地对做菜感兴趣起来,这两天抽空,便忍不住跑去後厨房跟著大厨学了两手。

迦罗遥猜到这鸡蛋羹十之八九有古怪,却没想到是他自己做的,不由有些吃惊:「是你做的?」

「味道不错吧。我满有天分啊。」白清瞳晃晃脑袋,笑咪咪地道:「看来以後我要是当不了兵,也可以学做菜去。」

迦罗遥失笑:「当兵和做菜皆是下品,你还是不要想这些好。」

「什麽?为什麽?」白清瞳惊异。

迦罗遥道:「从军与当士兵是不一样的。军中最苦是士兵,冲锋陷阵的也是他们。可是你身分与他们不一样。你要做

的不仅是一名士兵,还要做一名武将。至於做菜……」他笑了笑,道:「那是下人们的活计,你怎麽能往那里想。」

白清瞳沈默不语。

迦罗遥见他好像不太高兴,想到他特意做了鸡蛋羹来,自己说那些话似乎不妥,忙又道:「这是你第一次做吗?」

白清瞳闷闷地点了点头。

迦罗遥眼睛一亮:「你第一个拿来给我品尝?」

白清瞳又点了点头。

迦罗遥十分高兴,情不自禁地握住他的手:「真的很好吃。以後……」以後再做给我吃好不好?

谁知他话还没说完,白清瞳便抽出手,低声道:「以後我不会再做了,王爷放心。」说完拿过那空碗,低头道:「我

先出去了。不打搅王爷了。」

迦罗遥看著他垂头丧气地走出书房,不知他这是怎麽了,决定晚膳的时候好好哄哄他。

在迦罗遥心中,做菜也许可以是兴趣,但做厨子毕竟是上不得台面的下等工作,与他和白清瞳这等身分是不沾边的,

因此也没放在心上。

白清瞳耷拉著脑袋走出书房,望著手中的空碗,忽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锐,总有一天我要自由自在的飞,抛开这一切,让所有人都找不到我!哈哈!

──那你以後打算做什麽?

──去学画,要不就去学做菜。哈哈,你觉得哪个好?

──……童,我记得你好像是色盲吧……

──混蛋!你怎麽哪壶不开提哪壶!

──……对不起,我道歉!为表歉意,你做的第一道菜我一定第一个品尝!

──呵呵,这还差不多!呐,锐,我们说定了啊!到时候你可别反悔!

──绝不反悔!不过……你不必笑得那麽阴险吧……

脑海中似乎回荡著一段对话。可是是他和谁说的?怎麽想不起来了?

那个叫「锐」的人到底是谁?

不是迦罗遥!不是迦罗遥!

白清瞳痛苦地抱住头,慢慢蜷缩起身体,蹲在屋檐下。

他以为那个人就在身边,一直在自己身边,他以为那个人是迦罗遥,是从小收留他的靖王爷。可是不是!不是──

那麽是谁?是谁?为什麽我会忘记他?

白清瞳被这种似是而非的记忆弄得有些魂不守舍。而且他果然再没有去过後厨房。

随著时间的临近,年关终於到了。

因为祭军之後这支军队就要开赴边关,所以规模十分庞大,共有五万之众。祭祀的场所在京城郊外的凤鸣谷。那里不

仅是皇家的猎场,也是京畿附近驻军的训练演兵之所。

祭祀时间定在十二月二十日的吉时,所以迦罗遥提前一天便带著白清瞳等人来到凤鸣谷的驻地。行宫自然是皇帝的住

所,但迦罗遥作为摄政王,也下榻在此,住在凝泉宫里。

白清瞳穿著侍卫的衣服,路上一直跟在高虎身後一起护卫迦罗遥的安全。

迦罗遥途中几次偷偷掀开车帘,望著白清瞳一本正经端坐在马背上的身姿,心里暗暗微笑。

子荷见了王爷那样子,忍不住笑道:「王爷,您若是不放心,不妨把白公子叫到马车里来守卫您。」

迦罗遥放下车帘,敲了他脑门一记:「胡闹!」

子荷缩了缩肩膀,忍住笑意道:「王爷,您别总把白公子当孩子。这几日他认真得很,连高总管都夸他能干。侍卫那

点规矩他早跟高虎练得熟了,您莫要担心。」

迦罗遥摇了摇头,微笑道:「你不懂。」说著又忍不住挑开车帘,寻觅白清瞳的身影。

其实他只是喜欢看少年那严肃认真的样子,喜欢看他年少俊美的脸庞散发出的那种勃勃生机,尤其是端坐马背上的英

姿。

虽然曾经落马重伤,但白清瞳好似全然没有受到影响,背脊挺得笔直,双手稳稳握著缰绳,修长健美的双腿夹著马腹

,随著马波浪般的颠簸而韵动著身体,十分优雅从容。

迦罗遥微微眯了双眸,看得痴迷,几乎忘记子荷的存在。

到了凤鸣谷的行宫,子荷推著迦罗遥下了马车。白清瞳与高虎跟随在他身後,进了凝泉宫。

这还是白清瞳第一次踏进皇家行宫,说不好奇是假的。他左右张望,觉得不愧是皇家宫宇,虽然只是比王府的建筑物

顶梁更高些、设计更宽敞些,但感觉却大大不同,整体上升了一个层次,皇家的威严与高贵全摆在那里。

殿内燃著舒心的宫香,装饰整洁素雅,通风透亮。迦罗遥进了殿还没坐稳,便有宫侍来报,说皇帝来了。

小皇帝的玉辇比他们早到了一个时辰。按说应该是迦罗遥去参见他,可是小皇帝等不及,听说皇叔到了,便腿快地跑

了过来。

迦罗宇气宇轩昂地踏进凝泉宫,一眼看见皇叔坐在那里,兴冲冲地奔过去。

「皇叔!」

「微臣参见陛下。」迦罗遥腿脚不便,只是坐在轮椅上行礼。

「皇叔快免礼。」小皇帝一离开皇宫便神清气爽,想到这几天在这里祭典,耳边没有那些老头子们罗嗦,当真说不出

的快活。

「皇叔,朕知道您最喜欢这凝泉宫,所以让他们一切都保持老样子,专门留给您的。」

「多谢陛下。」迦罗遥微笑道。他确实有三、四年没有来过这里了。一来他不打猎,二来为了避嫌,自圣祖齐威帝时

留下的京畿驻军的军事演习,他也不参与。

自入了年关,迦罗宇有半个多月没有见到迦罗遥了,此时见他十分高兴,挨著他坐下,道:「这次祭军还是朕登基以

来第一次,朕心里还真有些紧张。不过有皇叔在朕就安心了。」

「陛下不必紧张。礼部已经将一切安排好了,陛下只要按照规制来即可。」

「皇叔放心,那些规矩朕早就记熟了。」

「陛下天资聪慧,过目不忘,自然是没问题的。」

「嘿嘿,皇叔过奖过奖。」

白清瞳站在他们身後,听著小皇帝和迦罗遥对话,觉得这小皇帝还真是罗嗦,怎麽也看不出什麽皇帝天威,倒像个还

没断奶的小屁孩。

小皇帝和迦罗遥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话,也没啥重点。白清瞳一身侍卫打扮,和高虎等人站在一旁,他也没看出来。

小皇帝直在这里耗了大半个时辰,甚至要留下用晚膳。白清瞳腿都站直了,好在迦罗遥婉拒了皇帝,让他回去好好休

息,明日早上祭典,这才不舍怏怏地走了。

晚膳极为简便清淡。祭典之前不能吃肉,还要焚香沐浴什麽的,白清瞳也不懂,只跟著迦罗遥吃素,嘴巴里觉得有些

无味。

迦罗遥安慰道:「这几天在谷里不能食肉,你就忍著点吧,回去再补。」

「你也太小瞧我了。吃素有益身体健康,还能补充维生素,健康食品啊。」

迦罗遥奇道:「维生素是什麽?」

「是……」白清瞳突然哑口无言。

维生素是什麽?啊啊,是什麽来著?

白清瞳抓耳挠腮地想了半晌,竟想不起自己怎麽会冒出这麽个词汇来,不禁也有些莫名。

迦罗遥见他那样子,也不以为意,执筷敲了敲他的碗,笑道:「想不起就算了,赶紧用膳,晚上还要早点休息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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