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提问,有时候事情并不是你想的那样,追云逐日,到头来是给别人畅快和光华。
江扬从来没有这麽乱过。昂雅几乎把他一生中所能遇到的最麻烦的问题都揭开了扔在面前,也许一步迈出就是永远的
折点,以後再想回头,绝无可能。
秦月朗也已经下楼,自己扛了一把遮阳伞往海滩上一插,就势躺在下面,半身晒著,半身阴凉,侍卫管家女仆人远远
伺候,都不敢靠近。谁也不知道苗真在哪儿,这一星燎原之火,刚开始蔓延。
古堡魅影23(入夜)
苏朝宇只觉得卓澜是奇怪的女人,一晚上“老巫婆”三个字不离口。对於江扬到底是老虎还是幼猫的问题,苏朝宇毫
不犹豫地说:“幼猫的状态本身,就是老虎最高明的陷阱。”江扬也不得不佩服这句话的明确和复杂,只能将秦月朗
和他的谈话内容和盘托出。苏朝宇啜了一口白开水,砸吧了两下嘴,似乎这是酒一样有滋有味:“这麽说,我这个男
宠的主人,是一个每顿饭吃得跟猫儿一样、性格懦、身子弱的玩具娃娃?”
江扬琥珀色的眸子一凛:“嗯,从战略分析角度,我必须承认你对卓家人进行思维模拟的契合程度很高,但从判定事
实的角度,上述陈述句,完全是错误的、不被认可的。”
苏朝宇想了一会儿,微微笑:“英勇的指挥官打算如何?”
“能如何?”江扬坐在窗台上眺望夜里的海,“这毕竟不是江家的事,直接出手实在太不尊重他,但若旁观,又著实
没良心。”苏朝宇走过去和他并肩,两人都洗了澡,头发湿漉漉的,分别散发这不同的洗发水的味道,苏朝宇喜欢薄
荷,此刻那海蓝色的脑袋嗅起来,就像一颗强力水果糖,江扬忍不住和他对视:“亲爱的小兵有什麽高见?”
“我只知道,秦月朗的骄傲有时盖过你我,捉奸这事,已经欺人太甚,他肯这麽笑著忍著,无非是给卓澜面子,先退
一步,自求海阔天空。如果卓澜再逼紧,也就鱼死网破。”苏朝宇端著杯子,江扬勾勾手指,他便递过去,琥珀色头
发的情人自自然然地就著喝了一口,甚至能听见吞咽的咕噜一声,仿佛这杯子里才是真正的白开水一般有滋有味,江
扬点头:“有理,此时不易轻举妄动,但是时候给卓澜一点儿教训。”
苏朝宇笑:“套个麻袋,绑了,丢到海里喂鱼。”
江扬含笑点头:“好得很,你的腿不想要了?”
“这话你怎麽知道的?”苏朝宇的脸迅速红起来,几秒又褪下去。
“齐老爷子说,罚什麽都使得,万万不要给人落下毛病和把柄,他还年少,慢慢教养。”一副语重心长的样子,说到
最後自己也乐起来,江扬叹息摇头,“不提了,眼下的难题是,打断谁的腿才能在这里多留几天。”
苏朝宇吃惊:“多留?”凶险之地,躲还来不及。
“秦峻去哪儿了?”江扬的眸子闪著犹疑的光,语气却是胸有成竹的推定和坚定不移的气概,“为什麽?”
“所以?”苏朝宇等著指挥官後半截话。
江扬倒是从容地耸了一下肩:“没有所以。我只是觉得莫名生疑,猜测的比例更大。但又很确凿……你知道这种感觉
。”
苏朝宇沈默了一阵,在屋里量步子似地走了几个来回。他的情人最喜欢的导演──没有之一之二──就是雷托那托,
这些疑惑现在看来像是一个狂热的粉丝几乎得不到明星签名时候的欲哭无泪和绝望,但是更深层的原因是,没人相信
昂雅里住著一只鬼,每天四处寻人报仇,更没人相信秦峻成仙得道後在房间里羽化消失,甚至,可以肯定就是当年卓
家的家主和白虎王联手干掉了秦峻,可是雷托那托呢?一个自杀殉梦的导演为什麽偏偏选在昂雅?要知道,整个布津
有无数人迹罕至的风景区可供任何时间地点方式的自杀,一个人真要低调地从世界上结束生命,何必选在一定有人发
现的传奇之地?
江扬打了个哈欠:“困了,朝宇,我们休息吧。”
“让我们问问卓澜。”苏朝宇清楚明白地表达了自己的想法。江扬瞧著他,他说:“明天晚上,我们当面问问卓澜,
到底是谁在幕後笑。”苏朝宇不屑地哼了一声,“要知道,人再有计谋,却终究是怕良心不安的。”
琥珀色眸子的年轻人有一瞬间的恍惚,继而平复,搂著他身边最真实又最美好的梦,沈沈睡去。不知道过了多久,江
扬迷迷糊糊醒了一两次,苏朝宇已经睡熟,夜酣,他看见床头柜上的手机正在闪烁。是苏朝宇关了铃声,扬言“休假
时办公事是对军官假期的极大侮辱和对美好时光的背叛”,江扬抓起来的时候,苏朝宇已经睁开眼睛,一副被打扰了
美梦後郁郁寡欢的样子。
程亦涵笑道:“下官惟愿这通电话并未在不恰当的私人时间里惊扰到指挥官的任何动作。”
江扬哼了一声:“我没事,倒是有的人要开始不乐意了。”
“胡说。”苏朝宇扬声,“这里是分房,分房!”说著就爬起来去找水喝。
程亦涵想了一下:“有件事,我甚至不知道应该不应该告诉你。”
江扬一怔。万能副官很少无法决断一件事情,即使是私人请求也会很明确地说“我要如何如何”或者“我不想如何如
何”。而且,即使是有微小的时差,现在边境基地也是凌晨,程亦涵很鼓励他来休假,这时候打过来,怕是确实为难
了。
“休假时间,如果不是什麽好消息,我是不是应该堵起耳朵?”
“不可能,我的长官。”程亦涵那边传来翻资料的声音,“您作为一个合格的追星族,不能不知道这件事。”江扬笑
出声来:“上次那个97.56%我还没有解决呢。”说著就把刚喝完水钻回被子里的苏朝宇揪过来,塞给他一只耳机,两
人并肩坐著,像极了一起听MP3的中学生情侣。
“雷托那托在昂雅度假时间太久,和剧组失去了联系之後,房产中介才来找,此时,尸体已经放置了一段时间,验尸
报告说是自杀,死於失血过多。这件事是基本没有疑点的,不过,慕昭白那里发现了一则细小的新闻,在首都,殡仪
馆借口看错了日期,提前火化了遗体,也就是说,在高价保存的遗体运回後,仅仅隔夜,雷托那托先生已经成了一只
小盒子。”
江扬想了一下:“倒也说得通,毕竟这个人没有妻儿……”说到这里,他心虚地瞥了苏朝宇一眼,苏朝宇有所察觉,
却不说话。“整个仪式据说是电影学院组织的。”
“奇怪的是,电影学院为此起诉了殡仪馆,说他们本想有一个遗体告别仪式的。纠纷了一阵子,最後殡仪馆赔了一些
钱。问题在於,此时离《古堡魅影》最卖座的时间过去不久,雷托那托声望正高,这条新闻正是各大报纸借机卖头条
的好机会,不应该如此人走茶凉,只有提到几句而已的消息若干条。”
江扬刚要说话,苏朝宇忽然接茬:“所以就是谋杀了?”
一句话道破所有想说而不敢说的,虽然推得太过武断跳跃,但这就是一种可能,江扬皱眉头:“还能有任何证据吗?
”
程亦涵短叹:“很难,手里只有一份验尸报告,若要追溯第一现场见证人、报案拍照等等线索,简直是太繁琐浩瀚。
”
“那麽我伟大的副官这通电话的意思是?”
程亦涵禁不住要害怕江扬──又被他看透了心思:“昂雅古堡您到底准备管到何种程度,已经超出了下官的职权范围
,然而事态显然比我们想象得复杂,您知道,有些事情可能是放手比较好。”
苏朝宇看著他的情人,江扬的手指轻轻擦拭了一下手机屏幕上的一处小小污点,良久无语。程亦涵又怎会不理解指挥
官的苦衷,因此先挂了电话:“下官今晚随时等您的消息。”
江扬收好耳机,把手机放在床头,抿了一小口水,躺好。蓝头发的情人躺在一边看著,江扬翻身,苏朝宇把他强行翻
过来:“看著我。”
琥珀色的眼睛里露出些许迷茫。这段时间里,江扬用掉了活这麽大以来的所有犹豫不决,不确定前途是光明的,甚至
,如果选了一条路,可能只有悬崖没有任何“途”可言。苏朝宇和他鼻尖对鼻尖,呼吸同一个狭小立方里的空气,就
像彻夜蹲守同一战壕的士兵分享冲锋前最後一口热水,彼此的温度都滚烫,彼此的味道都熟悉,江扬忽然觉得激动,
梦呓般说:“朝宇,如果我们从未见过。”
“不可能。”苏朝宇说话的时候,嘴唇几乎触到情人的唇,这是一种类似撩拨的感觉,但是江扬非常冷静。苏朝宇像
是用唇的触感跟他说话:“我们注定在一起,没有什麽该死的如果。”
“也许你会对我失望,或者……发现和想象有差距。”
苏朝宇轻笑:“这也不是买家具,觉得刚好,结果大了小了可以退货。你要信我,更重要的是,你要信自己,被我深
爱的你。”
这句话如有回音,在江扬心中回响,隔了很久,他察觉到苏朝宇仍然瞧著他,那双世界上最美的蓝眼睛里有浓浓的爱
意和能燃烧天地的勇气,他微微地勾起嘴角,吻过去。苏朝宇以为他会说很抒情的话,可是江扬放开他,翻了个身,
说:“睡吧,晚安,我的朝宇。”
苏朝宇也翻了个身,他们背靠背地躺在被子底下,却仍然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和心跳,夜风呼呼地刮,海浪一波一波
地拍打著沙滩。一片漆黑的夜里,他们在一起。
无声胜有声。
古堡魅影24(偶遇)
被人“捉奸在床”的秦月朗并没有立刻把这件事告诉苗真。整个下午,苗真都在一处避风的小港口看海晒太阳,对简
直惊天动地的这场闹腾毫无知觉。秦月朗没想好该怎麽开口,越解释越糊涂是这种事情通常的结局,他不想这样,最
理想的状态是苗真认真地听完,把订婚戒指还给他,他们又可以各走各的路,只当此生从未见过。未免太绝情。可哭
喊牵扯又未免太矫情。秦月朗一时间犯难,还是决定把思绪理清楚再开口,免得两人伤感。临到睡觉前,更不知道和
她温存一会儿到底是不是恰当,到底是算交际还是算爱。
而在七楼看见海滩上的鬼这件事在苗真心里留下了一个毛茸茸的大尾巴,她想一把抓住它看清真面目,又唯恐後面藏
著巨型獠牙的怪兽。这种半煎熬半好奇的感觉让她坐立不安,秦月朗早察觉到了未婚妻的紧张,睡前还站在门口淡淡
地问:“要不,到我那里去?”
“好色之徒!”苗真只穿睡裙,匀称的长腿抵在墙壁上拉伸了几下韧带,丝质的吊带自然地滑下肩膀,露出蜜色的皮
肤,非常诱人。秦月朗眨眨眼睛,关门离去,温暖的房间里,苗真忽然想起在大学里的日子,为了保持好身材,每天
不吃晚饭,晚自习的内容还是训练力量和体能的舞蹈课,每每洗完澡回来都已经饿得难受,巴不得能吃了被子枕头。
那时候,她就梦想有一天能在布津帝国的演艺圈里站稳脚跟,最好能做一线演员,能拍名导演的戏,只有这样,才离
她记忆里的那些闪光的小钻石更近一步。
她没有家世背景,又瞧不起那些为了一个有正面镜头的路人甲都肯跟制片人睡的演员,虽然大环境告诉她,各取所需
是这个社会的生存法则核心条款之一,并没有太可耻。苗真的第一支广告是大二的时候接下来的,某极小的品牌的高
跟鞋,葡萄红色,9cm酒杯根,脚腕上有个荧光紫的搭扣,模特只露腿脚不露脸不署名不出声。她必须每三天向导演汇
报一次腿围数据,每天晚上绑著轻便沙袋压腿,由於住在上铺的关系,腿举高了就不能重重放下,缓慢的动作让她的
整条腿都在抽筋──最後的报酬是2000块,和那双拍摄时一直穿著的样板鞋。後来商场打折的时候,苗真和闺蜜在柜
台里看见了那双高跟鞋,不知道什麽缘故,其他鞋子都2折3折,只有它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旁边有一只小小的签:特
殊商品,不参加折扣。苗真太高兴了,仿佛只有它天生高贵,有她的腿的海报已经卷边,乌蒙蒙,广告语用了特殊印
刷的工艺,显得格外突出:女人的高度。苗真几乎把它读成对自己的褒奖。
闹锺在枕头边一格一格走,压腿让身体热起来,她钻进被子里,一会儿左侧一会儿右侧,几乎把枕头碾平,眼前总是
出现那个没有影子的鬼。说不上多麽害怕,但是距离事发刚过去不到三天。
那就是秦峻吗?秦峻住在树林里吗?为什麽要伪装失踪?为什麽不肯出来把当年的恩恩怨怨说个清楚?为什麽,他能
镇定地看著自己的儿子都快要成家,却仍旧默默地当古堡里“不存在”的影子?
苗真知道这种感觉,看见熟悉的亲密的人立在面前,无法接近,甚至无法伸手。梦里醒来,不管哭笑,她知道自己身
边至少应该有一个人,就一个,只要一个,一个足矣,他也许在写字,带著老花镜,此刻会问问睡眼朦胧的女儿:昨
天又熬夜了?他也可以在吃早饭,自己给面包涂满花生酱,手边的另一份早就涂好还加了一只煎蛋,那是给她预备的
。她更喜欢他还没起床,这样她就可以扑过去,捏住他的鼻子叫早,大声地喊。
爸爸。
苗真很想知道自己的爸爸是什麽样子。跟秦月朗说的身世是骗人的,她喜欢的一个议员是爸爸的原型,“母亲是幼儿
园老师”这种话,纯粹是因为,她的很大一部分记忆在抚育院。不过,“苗真”不是抚育院的阿姨随便起的,登记表
上就有,清楚明白,她的妈妈一笔一划写下来的。读大学之前需要转移档案,那时候就能看见自己的身世:跟其他孩
子不一样,她没有残疾,甚至出众地漂亮;她不是垃圾桶里和路边的弃儿,更不是未婚先孕又被抛弃的恶果,她有一
个明确地存在著的妈妈,是寄养而不是放弃,只是这寄养的时间太过漫长,以致於老阿姨都不记得,妈妈到底承诺何
时带她回家。这种感觉比孤儿还要可悲,分明不该有奢望,却又勉强依靠奢望活著。所以苗真後来学会了奢望有爸爸
,那个肯定存在却又肯定不存在的人,这样,生活到了太得意忘形的时候,她会提示自己,你是孤儿,生活落入低谷
无限失落的时候,她说,呵,你比那些弃儿强多了。
思绪太过混乱,苗真甚至不知道自己何时坐了起来。反正睡不著,她要再去七楼看一眼,这次要把每间房门都推开瞧
瞧,不管如何,她坚信自己要找的,一定就在昂雅。
七楼的灯火晦暗,管家已经巡视完了楼层,准备喝茶休息。苗真站在朦胧的楼梯口想了一会儿,鼓起勇气,先向右走
去。她分明记得那天跑到尽头发现是死胡同的时候的绝望,可是为什麽昂雅会如此设计?尽头的墙壁上有幅油画,应
该是什麽人的真迹,苗真不懂,也无暇欣赏,把身子紧紧贴在墙壁上向後靠,仿佛这样就能穿越到另一个世界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