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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青看着卿尘湿漉漉的温润眼眸、他灿若云霞的双颊与他丰润嫣红的唇,浓情热爱洋溢整个心间,喃喃低语道:“卿
尘,我喜欢你,我好喜欢你,我比我自己想象的还要喜欢你。你,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
卿尘脸上红晕又加深一分,略显羞涩不安地垂下秀长的眼睫。放纵自己的情感之后心里的感觉不是不甜蜜,但蔓延到
嘴里却渐渐转化为难言的苦涩。
他哑声道:“别说这种孩子话了,你喜欢我什么?我又为什么要喜欢你?身体的反应往往快过头脑,你我刚才那样不
过是顺从了彼此的需要与本能罢了。”
“我们都是男人,我比你年长那么多,又是不洁不详之人,从任何一方面来看你都不该喜欢我。你和我在一起不会得
到祝福,只会遭到世人唾骂与嫌弃。你初出茅庐,或许还不明白何为人言可畏,可是我很清楚这一点,你很可能会因
此被人打落尘埃永无出头之日。”
“退一万步来讲,如果你实在不喜欢女子非要喜欢男人,那不如去喜欢无邪吧,他与你一样年轻一样热血一样可以毫
无顾忌……”
后面的话再次被截断,慕青伸指轻轻压在他唇上,语调虽低但却异常坚定:“我并不喜欢男人,我只是喜欢你,只有
你。”
“无邪对我来说只是朋友或兄弟,就像容若他们一样,我对他不可能产生超出正常范围的情感。至于功名利禄,那些
只是过眼云烟,世人如何看我也与我无关,我只忠于我自己的感觉,在乎我想在乎的人。何况我喜欢你并没有妨碍到
他人,他们可以不理解,但我没有义务为照顾他们的喜好而强迫自己适应他们。”
“比我年长又如何?我只知道你也有脆弱无助需要照顾的时候,疲惫孤独时也希望有个肩膀可以依靠。不洁不详又怎
样?无论你有过怎样痛苦不堪的过往,在我心中你都是世上最独一无二、无人可以取代的那一个。而且,你还有一个
父亲健在人世,我却是孑然一身举目无亲的孤儿,你能比我更加不详吗?”
卿尘怔怔地看着慕青灼热明亮的眼眸,里面燃烧着足以融化一切的火焰,他知道他是勇敢执着无所畏惧的,但却意想
不到他会看的如此透彻分明。
接着,慕青的手指从他唇上移下,他冰凉僵硬的双手旋即落入他温暖的大掌中,听着他用微哑轻颤的声音继续说道:
“卿尘,我知道你有难以解开的心结与不堪回首的辛酸,你也不必现在就喜欢我,我可以等,等到你能够放下一切、
愿意让我与你分担的那一天。与此同时,请给我一个机会来证明自己,看看我是不是值得你喜欢的,好不好?”
被慕青这样深情执着地凝望着、这样满含希冀地请求着,卿尘哪里说得出一个“不”字来?
他曾经被整个世界所遗弃,天下虽大却没有一个地方能容他落脚,就连唯一的父亲也永远只用鄙夷不屑地目光看他,
把他当作没有自主意识的布偶随意摆弄,于是他才心灰意冷隐入沉香谷中,自此再不过问世事。
他以为他的人生在二十岁时提前戛然而止,就如烟花盛放一时又迅速不着痕迹地销声匿迹一般。他以为自己此生再不
会动心,再不会动情,因为他在二十岁之前就已经将自己的心完整地交出去了,然后又被人残忍无情地撕成碎片践踏
于地。
其实,他比他自己想象的要更加害怕孤独与寂寞。看着几个弟子一天比一天成熟懂事,他心中无限欣慰,但同时心底
的恐惧也在悄悄潜生暗长着,他害怕他们全都离开他闯荡天下以后,他就将独自一人凄凉孤寂地终老沉香谷。
此时此刻面对慕青,他感到枯竭干涸已久的心田裂开一条缝,一股清泉缓缓注入进来,令他重新看到了生机与希望。
扪心自问,他有多喜欢慕青?他答不上来。他只知道这个少年身上具有他所向往却一直欠缺的一些特质,他坚忍顽强
,热情开朗,靠近他可以感受到阳光的温度,因此他忍不住就想靠得再近些。
可是,如果他靠得太近,会不会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多年前他曾经这样不顾一切地投入过一次,但结果……
此时的慕青与当年那人一样,那么年轻骄傲,那样意兴飞扬,而他的承诺与他的未来一样都是充满未知数的……
等待卿尘回答的慕青犹如待审的罪犯一般诚惶诚恐受尽煎熬,刚才那些话已经耗尽了他全部的力量与勇气,如果卿尘
摇头,他将没有信心继续面对他。
漫长的沉寂过后,卿尘终于抬起头来,轻声吐出一个字:“好。”
就这么一次吧,最后一次,给慕青一个机会,也给自己一个机会。
如果结局跟数年前一样,他认了,最多再承受一次相同的创痛罢了;如果有不同,那么他可能就能获得救赎而重生了
。
后者的诱惑力实在太大,他无力抗拒。
慕青几乎要喜极而泣,这一瞬间他仿佛听到花开的声音。
他伸开双臂再一次拥抱了卿尘,在他耳边低喃:“谢谢,谢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片刻后,卿尘轻道:“如果你后悔了,随时可以退出,我不会怪你。”
慕青没有回答,只是将手臂收得更紧了些,好似拥住一件世上最珍贵稀有的宝物。
他知道卿尘不需要他指天对地海誓山盟,这样并不能令曾经沧海受过创伤的他安心,那么一切就交给时间来证明吧。
卿尘闭上眼睛,从心底轻叹一声,随即抛开纷杂思绪,静静倚在少年胸前,倾听他激越昂扬的心跳声,感受他坚实有
力的拥抱。
如此他才能确认眼前的人是真实的,他的怀抱是真实的,他对他的爱恋是真实的,而非他自己脑海中勾勒出来的幻象
。
天上又纷纷扬扬飘起雪来,将院中相拥而立的两个人妆扮成毛茸茸的大雪人。天气寒冷得滴水成冰,他们却贪恋彼此
的体温不愿稍动不舍分离。
最终还是慕青先放开了卿尘,他知道他畏寒,在雪地里呆得太久了恐怕对身体不利,于是他后退一步,替他轻轻拍掉
发上与肩头的积雪。
离开慕青温暖的怀抱,卿尘霎时打了个寒战,慕青看在眼里怜在心中,立即将他打横抱起回到屋里。
屋角生着一只火盆,令室内温暖如春。卿尘发上残留的碎雪很快融化成水,顺着眉梢鬓角流淌下来,流经他细致玉白
犹带红晕的脸颊,然后顺着优美的颈项一路蜿蜒至衣领中。
他额发有些零乱,秀长的眼睫如蝶翅一般栖停于春水潋滟的黑眸上,一绺沾了水的黑亮发丝贴在嫣红润泽的唇边,为
清雅秀逸的他增添了一段别样的妖娆风情。
慕青看得移不开目光,不自觉吞下一口口水,浑身热血呼啦一下涌上心头,某种难以言说的欲望开始迅速升腾。
卿尘感受到他非同寻常的灼热视线,心跳霎时紊乱起来。他垂下眼帘,不自然地喃喃道:“屋里好热。”然后取过桌
上的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冷茶。
他刚要端茶饮下,慕青已经伸出手按在了茶杯上,“冷茶伤胃,别喝了。你外衣都湿了,回房换一件吧。我,我觉得
有些闷,想出去走走。”
卿尘听见自己松了一口气,抬头见慕青匆匆就要出门,心中不由一软,唤道:“慢着。”
然后从门边取了斗笠与蓑衣递到他手上,温言道:“外面风雪交加,别冻坏了身体。无邪那孩子也不知道情况如何,
你顺便找找他吧。”
慕青闻言心中一暖,脸上又有些羞惭的发热,原来自己的局促紧张全部落在了卿尘眼中,就连他对无邪放心不下他也
敏感地觉察到了,然后不动声色地给了他一个缓冲的台阶。
卿尘,你这样好,叫我如何不喜欢?
他满怀感激地朝卿尘点点头,戴上斗笠披好蓑衣后出了门。
目送那个挺拔如松的背影出了小院,卿尘禁不住自嘲,他已经不是十几岁未经人事的毛头小伙子了,怎么在慕青那样
带着欲望的目光注视下,竟然会紧张得一塌糊涂下意识就想逃?
他比慕青年长了八岁,年少血气方刚纵情热恋之时该经历的情事早就经历了个遍,如今怎么会在一个少年人面前露怯
?可是在刚刚那一瞬间,他真的体会到了什么叫“此时此际难为情”。
或许,慕青是在他教养下长大的,他曾经是他的长辈,以致于在他面前他无法完全放开自己吧……
顶着风雪走了好一会儿,慕青心中熊熊燃烧的那把火才渐渐平息下来。刚才见到卿尘那般美而不自知的动人情致,他
几乎就要把持不住要将他压倒了一亲芳泽。
但卿尘的慌乱与闪躲拉回了他的几分理智,意识到他与他不过才刚刚开始,某些事情上他不能操之过急,否则效果可
能适得其反,他还是暂时忍耐一下,给他一个逐渐适应转变的过程吧。
更何况,他对卿尘虽然怀有强烈的渴望,想要实实在在地拥有他,但究其实,他并不大清楚要如何将满腔爱意转化为
实际行动。
想到此处,慕青难得老脸微红,他果然还是少不更事过于生涩了些,要他此时推倒卿尘,说实话,他当真有些底气不
足。
他不想一时冲动鲁莽伤害到卿尘,也不想在他面前暴露自己的笨拙与无知,从而给这份好不容易才追寻到的珍贵情感
蒙上阴影。
这种问题,真是让人羞于启齿啊!要如何将爱意落实,什么时候才又是落实的合适时机呢?
慕青无语问苍天,心情一忽儿喜一忽儿忧,一霎儿甜一霎儿苦,恰如这漫天肆虐的风雪,一会儿东一会儿西,一阵儿
南,一阵儿北,令人抓不住看不懂,无所适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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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片刻,慕青甩甩头,自嘲一笑,这种事不是一时半会儿凭空想象就可以解决的,此刻想不清楚那就以后慢慢琢磨
吧。眼看着天色越来越暗沉,他担忧无邪伤势,不由摒弃杂念加快了脚步。
他自然不知道无邪愤而离去后会去哪里,但想着此时天气恶劣,他必定会找个地方落脚,而他对环境向来挑剔,应该
会找一个高级舒适的地方下榻才对,所以在眼前这种情况下他先沿街找那门脸豪华的客栈旅馆就对了。
然而走完清平镇四条街看过六家装修较为高档的旅店后,慕青一无所获,没有一家接待过身穿红衣的俊秀少年。
天色彻底黑下来后,慕青打算放弃寻找了,说不定无邪一气之下直接离开清平镇去了别处也不无可能。在风雪中奔波
得久了,衣服和靴子里无可避免地浸了雪水,潮潮的十分不舒服,他紧了紧蓑衣,转身朝回小院的路走去。
想到回去后迎接自己的不再是空房孤灯,慕青心中升起一片融融暖意,脚步也变得轻快许多。
正低头朝前疾走,冷不防差点与路边一家气派非凡的酒楼里冲出来的一个人撞在一起。慕青低头一看,巧了,那人正
是无邪,浑身酒气脚下虚浮,不由急忙伸手扶住了他。
无邪还没发现自己撞到的人是谁,一边用力去推他一边骂道:“怎么走路的,没长眼啊?赶紧滚一边去,否则小爷挖
了你的眼珠子!”
慕青看他动作右臂明显不灵活,心中暗道不好,他的肩伤又加重了三分。他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不满道:“受伤了怎
么还喝酒?你不要命了!”
无邪身子一僵,慢慢抬起头来看着他,眼中迅速晕染出一层水雾,然后他勾起唇角冷笑道:“你是谁啊,少吃饱了撑
的多管闲事,小爷不认识你!”
慕青眉头一皱,耐下心来放缓语调道:“无邪,跟我回去吧,你这伤耽误不得,再这样下去你的右臂可能会废掉。”
无邪狭长的丹凤眼微微眯起来,懒洋洋的一副挑逗口吻:“大叔,你为什么让我跟你回去?难道,你看上我了?”
慕青顿时语塞,这让他如何回答是好?
无邪又是一声冷笑,猛然发力甩掉他的手,“小爷的死活与你无关,从今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慕青有些心急,正待开口再劝,眼角余光却见那酒楼里又走出一个人来,蓝衣醒目俊美倜傥,却是商家堡大少爷商千
奕。
他心中顿时一凛,怎么他也在这里?难道是专程来寻无邪晦气的?
商千奕见无邪旁边多出一个人来,赫然正是上午擂台赛后将无邪抱走的男子,眼中霎时闪过一抹冷光,然而脸上却仍
旧不动声色,向无邪高声道:“少侠,你我也算不打不相识了。上午商某失手将你打伤心中着实过意不去,还请少侠
给个机会让商某将功补过,商某真心诚意想与你结交为友。”
慕青直觉商千奕没安好心动机不纯,此人看上去亲和大度与人无害,可他眼里的光芒太过精明强横,让他反感。
他正要跟无邪说不要搭理商千奕速离此地,却见他换上一副欣然愉快的天真之色一步三摇地朝商千奕走了过去,“好
啊,小爷就跟你交个朋友,咱们今天不醉不归。”
商千奕顿时眼中一亮喜不自胜。
慕青忍无可忍,闪身拦在无邪身前,低声道:“别任性了,此人不是我们现在招惹得起的。马上跟我离开这里,回去
以后要打要骂都由得你!”
然后不由分说迅速点了无邪几处穴道,身子一倾将他负在身后,接着转向商千奕淡淡道:“商大少对不住了,蔽人表
弟今天身体不适,这酒还是改日再喝为好,告辞了。”
说罢也不管商千奕答不答应,背着无邪大步离去。
商千奕脸色一寒,抬脚就要追上来,奈何酒楼中又出来一个人将他喊住:“大少爷您怎么出来了,乔大侠说有事与您
商量。”
“知道了,我马上就去。”他只得停下脚步,没好气地应道。
抬头再看,那两人的身影已经完全消失在风雪之中,不由低声自语道:“再放过你一次,只要你在这清平镇上,本大
少就不相信你还能躲过第三次!”
慕青在街巷之中左转右转了一会儿,确定商千奕没有跟上来才放心回了小院。与中午为无邪治伤时一样,慕青将他哑
穴麻穴一并点了,这一路回去倒还算清静。
院门刚一推开,卿尘清柔的声音就传了过来:“怎么现在才回来,饭菜都凉了。无邪呢?”
慕青心中感动,卿尘一定等了他很久了。他居然会为他亲自下厨,这简直令他感到受宠若惊。
他三两步走到檐下,欠然道:“抱歉让你久等了,你把饭菜热着先吃吧。无邪伤势加重了,我要先替他医治。”
卿尘已经看到他背上朝自己怒目圆睁却哑口无言的无邪,不由微微一笑,“没关系,等下一起吃好了。”
慕青点点头,将无邪背进屋里放在床上。
无邪仍旧用喷着火的眼睛死死瞪着他,慕青视若无睹,自顾自去解他衣襟。
衣服拉开一看,无邪整个右肩都已红肿发紫,因为血流不畅,右臂同样肿胀了一圈,若是拖过今晚这条胳膊肯定会坏
死而不得不截掉了。
慕青迅速配好一剂药性更强的伤药来细细涂抹在他肩上,快要涂完时忽然听到一声低低的哽咽,他低头一看,无邪泪
流满面,却死死地咬住下唇,显然在强行克制不让自己哭出来。
慕青一下子手忙脚乱,他最见不得别人流泪,之前无邪洒泪而去时他几乎要冲出去将他拦下来了。当然,当时他并没
有那样做,因为他更加不想失去卿尘。
他低声道:“很抱歉,我没想让你这样难过的。”说着解开了无邪被制的穴道,然后略显笨拙地去擦拭他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