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我心————乔南

「你是?」凌母不太认得来者。

「凌伯母，我是梵音的朋友——方绪斌，从前常来打扰你们的那个小子，就是我啊!」名叫方绪斌，和凌梵音同年的十九岁男子有礼地笑。

「方绪斌……」凌母侧头想了想，终於想起他来。「原来是你啊!咦?你怎会出现在这?是有朋友在这里住吗?」据凌母依稀的记忆，方绪斌不是住在这幢大厦。

「不是。」方绪斌笑著摇头。「我们家在三年前搬到这里，就是你们隔壁的单位。」说罢，方绪斌还指了指他家。「我刚巧要出门，岂料一出门就看到久违了的你们，所以就过来了。」

「原来如此。怪不得你会在这里罗!我还以为你神通广大到知道我们今天搬回台北哩!」凌母笑呵呵地道。

「伯父伯母还好吗?我们好久不见了!差不多有六年了吧!」

「对啊!绪斌还记得咱们两个老人家哩!l凌父凌母高兴得咧嘴一笑。「……」一直沉默不语的凌梵音，悄然地别过头，下意识地想避开方绪斌的视线。

「梵音?」方绪斌和凌父凌母寒暄了好一会，然後才走到伫立在一旁，不发半言只语的凌梵音身边。

「你是梵音对吧!」亲切的语调听在凌梵音的耳里，却是这么的剌耳。

「……」对方都主动走过来搭讪了，凌梵音总不能一直采取不搭不理的无礼态度吧!故此，他慢慢地抬起头，缓缓地迎上方绪斌的柔和视线。

「好久不见了!」方绪斌如太阳般温暖的笑容扬起。「你还记得我吗?还是已经忘了我?」

［……」凌梵音咬一下唇，不语。其实他很明白他这种无言的态度有多奇怪，他也想表现得自然一点，好让六年不见的青梅竹马不会觉得奇怪异常，但他就是做不到啊!

为什么在他搬回来台北的第一天就安排他和方绪斌见面啊!他一点心理准备也没有，才会出现此时此刻的尴尬状况!

我说话啊!说什么也好!不要再不说话了!凌梵音闭上眼，强迫自己张开金口，但愈是想说，他就愈说不上话来。

「小音，你做什么了?绪斌和你说话啊!」凌母觉得奇怪，问。

「……我累了。」凌梵音好不容易才由齿缝间挤出这句话来。在好奇心的作祟下，他瞄了方绪斌一眼。

「对不起，我一直都没注意到。」方绪斌不以为然地一笑。「我都忘了今天是你们搬家的日子，一定很累吧!需不需要我帮忙?」

［这样不好意思啦。」求之不得的凌氏夫妇掩著半边嘴笑，但仍客套一番。「占用你的时间。」

「不要紧，反正我近来不用上学，多的是时间。」方绪斌笑道。

「对啊!若我没记错的话，绪斌你是和咱们的小音同年，今年考大学了吧?」

「对啊!因为已知入读哪所大学了，现在只是在等开学那一天，所以现在这段时间都很闲，伯父伯母有事记得找我，好让我没那么无聊。」能言善道的方绪斌，令事隔六年重回台北的凌氏夫妇留下了很好的印象。

［六年不见，绪斌更成熟了，可怜咱们家的小音，还像个长不大的小孩一样。」凌母叹一口气。

干嘛将我扯上去啊!他成熟是他家的事，我是我!才不要像他!

对!我才不要像他这种人!一句话就将别人的真心踏个粉碎，将别人伤害至深……

「梵音只是比较晚熟而已，没关系的。」方绪斌盯著凌梵音，令後者全身都像被针刺著似的。

说够的话就请你走吧!还有一大堆东西要收拾呢!「对了，伯父伯母如果不介意的话，今夜不如来我们家吃饭吧!」方绪斌如是建议。

［这样不会打扰吗?」

「当然不会!我爸妈早就想认识凌伯母伯父了。他们一直都想和梵音的双亲见一次面，说什么我和人家的孩子是好朋友，他们也理应和你们交个朋友。」方绪斌脸上的笑容不减半分。

虽然方绪斌和凌梵音由小学到国中都是好朋友，但方、凌两家的父母却不认识对方。当方家还没搬到这幢大厦之前，他们家和凌家的住所有一点距离，平时在街上碰到的机会不多。再说，通常只有两家的孩子往对方家跑的情形出现，双方的家长从没来过对方的家，所以，两家的父母都只是认识对方的孩子。

「那就不客气了。」凌父凌母笑著答应。

「那我先回家一下，将这个好消息告诉爸妈。」方绪斌在离去前，不著痕迹地看了凌梵音一眼，眼眸中充斥著不能言喻的情感……

第二章

「梵音长大了呢!」方氏夫妇和方绪斌一样，全身都散发著浓浓的书卷气息。不过，他们的孩子不单遗传到他们的书卷味，还多出许多运动员的气质。

许多人都说方氏夫妇懂替自家的孩子改名字，文武双全的方绪斌，确只有「斌」字才能配得上他。

「有吗?我们看来，他还是个长不大的孩子呢!」凌氏夫妇笑道。

这顿饭什么时候才能吃完啊!

凌梵音整顿饭都食之无味，他现在只想回到就在隔壁的家，好好大睡一场。

为什么他们家三年前要搬到这里来?他们搬到别幢大厦不行吗?现在的我不想和他们做邻居耶!

「梵音，你不舒服吗?」当凌梵音在叹息时，他身旁的方绪斌关切地问。

「没有啊……」他干嘛如此问?凌梵音斜睨了他一眼。

「你什么都没吃……所以……」方绪斌正眼对上凌梵音美丽的眼睛。

「啊……」我真笨!我说不舒服的话就可先行回家了!真笨!「对啊!其实我有点水土不服，可能和乘了一天车有关。」凌梵音连忙装出身体不适的样子来。

「那我陪小音先回去吧!」凌母大发母爱地说。

「不用了!」凌梵音猛摇手。开什么玩笑!我想一个人真正好好休息一下。「妈，你和方伯父伯母他们才刚认识，待久一点谈谈天吧，更何况方伯母她准备了那么多好菜，你不多坐一会太不给面子了，我自己回去就行了。」

「这也对。」站了起来的凌母又坐下来。「没想到小音也挺体贴的呢!」

「……」凌梵音但笑不语。我是为自己的片刻安宁著想而已。「那我先走了!」快闪人去了!

「我陪你回去吧!你脸色真的不太好。」方绪斌抓住凌梵音的手臂。

「不用了……」我就是为了躲你才离席的，你跟我回去干什么啊!凌梵音恨不得立即就挥掉方绪斌抓住他手臂的手。

「你就让我陪你吧。」方绪斌的语调虽很温和，但却予人不容拒绝的强硬感觉。

「……」熟知他个性的凌梵音根本没得拒绝，只能怀著败北的心情离开方家。

「要不要喝点水?」回到凌家的二人，由凌梵音首先打破沉默。

纵然他想方绪斌快点离开，但他总得一尽地主之宜。再者人家刚刚特意从吃饭的途中抽身来送他回来，虽只是几步路的脚程，但他真的没法就这样赶方绪斌走。

毕竟他好歹也是我的青梅竹马。

「水的话应该有。」他走向堆满整个地板的纸箱，然後想从某个纸箱拿出矿泉水。

「要喝水的话，我家也有。」力绪斌托了托无框眼镜，语带些微嘲讽，好像在嘲笑凌梵音的说话。

「既然你家有水可暍，那你回家暍吧!」喝死吧你!凌梵音在心里咒骂著方绪斌。

「不送你回府了，我要休息了。」快走!

「梵音，其实你没不舒服吧!」方绪斌顺手关上门，然後扬起一道意有所指的笑容，这个笑容和刚才凌父凌母见到的完全不同。

「呃……」凌梵音脸容一僵。他眼睛还是那么利……

「你还是老样子，一点也不懂说谎。」方绪斌「亲切地」笑。

「我最怕那种寒喧的场面了。」既已被拆穿谎言，凌梵音只好道出真相了。

凌梵音看著方绪斌：心底升起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为什么他好像整个人都变了……爸妈在时他都蛮正常的，但现在却……

不过，这样的才像六年前的他，六年前开始，他就是这种喜欢嘲弄人，取笑别人的个性，偏偏我就是喜欢和他玩，喜欢被他当成玩具……

只要能跟著坏心眼的他，就算被玩我也不在乎。当时的我，的确是这么想的……

「抱歉，我不该多管闲事的。」这顿饭的发起人是他，方绪斌认为他有点责任，故他便向凌梵音道歉，不过，他的话却没半点道歉的味道。

「算了，这是两家无可避免的应酬，早晚也要吃一次的。」凌梵音听罢方绪斌的道歉，觉得他根本无意向他道歉，只是顺著情势说出来。「真没想到你们家会搬回来。」方绪斌意有所指地道。

我也没想到，一回来台北的旧居，就碰上搬了新家的你。

要是在六年前，你家搬到我家隔壁，我一定会很高兴的，但是现在……

「我也没想到你家会搬到这幢大厦来。」一回到台北，就有一箩筐的「惊喜」在等著我。

「三年前我爸妈决定另觅新居，我便提议搬来这幢大厦。」方绪斌像是想诉说什么。

「你……提议搬到这里?」凌梵音愕住。

「我相信，总有一天，你会回来的，所以便在这里等你了。」方绪斌说得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在说笑，听得凌梵音睁圆了眼睛。

「你……你怎知我会回来?就算真的回来，也不见得会搬回这里居住……」

别跟我说，这六年以来他一直在等我……

方绪斌默然一会，然後换下认真的神色，换上亲切的脸容。「我只是跟你说笑而已，梵音，你干嘛那样认真?我家搬来这里只是一个凑巧。」

凌梵音盯著方绪斌。虽然他也觉得凑巧这个解释比较说得过去，但他就是有一种没来由的感觉——方绪斌是为了等他，才会搬来这幢大厦的。

「这六年你过得好吗?」方绪斌突然问。

「睡得了吃得下，也没什么好不好的」台南那边的人很热心，民风也很纯朴，是居住的好地方。」凌梵音轻轻带过。

这六年的痛苦只有当事人的他才能明白，午夜常因那句缠绕了他整整六年的话而频频惊醒，想哭又不敢发出声音，深怕哭声会惹起父母的注意，那种只能无声地哭的痛苦，没人比凌梵音有更深的体会了。

就连在路上，远远看到一个相方绪斌外形相像的人，他都会感到心痛难当……

害他六年过得如此「快活」的罪魁祸首，现在竟来问他过得可好?

凌梵音当然要答过得好罗!他的自尊不允许他答过得不好。

「那你又回来<台北?既然台南那边的生活如斯惬意，你该一辈子都留在那边的!」方绪斌剑眉一皱，像在强压心中的怒火似的。

「我也不想，谁教我爸又再被调职。」你以为我想回来啊!回来见到你已是我不愿发生的事之一了。

不过，世事就是如此，你愈不想它发生，它就愈要发生。

之後，方绪斌都没再说话，一阵难耐的沉默气氛流转在两人之间。

「你还记得吗?六年前，我说的那句话。」方绪斌忽尔道，他异常严肃的脸上，好橡带著一丝若有若无的痛苦，不过凌梵音没注意到。

「……」虽方绪斌说得不清不楚，但凌梵音却十分了解他想说什么。

因方绪斌和凌梵音由小学开始就是同班同学，所以很自然就成为很要好的朋友，由小到大，由小学直到国中，他们都黏在一块，感情好得让旁人会误以为他们是亲生兄弟，虽然方绪斌不时会捉弄凌梵音，但大家都知道，这只是小孩表达喜欢的一种间接手法。一股淡淡的异样情愫便在彼此的心中渐渐扩散开来……

当他们上了男校的国中时，感情过好的二人被同学们恶意嘲笑，本来他们都不在意，但其後的恶作剧愈演愈烈，更有人在黑板上画出他们两人接吻上床的恶心画面，方绪斌一直都对谣言不加理会，但当他和凌梵音踏进教室，看到那些黑板上的东西时，旋即勃然大怒，不但一手将那些呕心的东西擦掉，更大声地对著全班同学吼：

「少无聊了!我和他才不是那样的关系!」

虽然方绪斌不是没在众人跟前吼过，但一向在大家面前都会维持温文形象的他，居然会在大庭广众之下生那么大的气，全班同学都呆住了，这当然包括凌梵音在内。

这句话伴随而来的是凌梵音心碎的声音，其实当天他是想告诉方绪斌他要搬家的消息，以及向他这个青梅竹马告白的……

接受也好，拒绝也好，他想乘这次搬家来确认一次方绪斌到底对他是有情还是无意

但当他听过这句话後，他却说不出口……

他有一种「未曾告白已被甩」的感觉。

这种锥心泣血的感觉，促使他故意不接听方绪斌打来的电话，他甚而将搬家一事刻意不告诉任何人，包括方绪斌在内。

因方、凌两家的父母不认识对方，两家的联系只有孩子们是好朋友的这层关系，所以，只要凌梵音不告诉方绪斌他要搬家，方绪斌是不会知道这个消息。

到凌梵音搬走那一天，方绪斌才从班主任的宣布得知他那好朋友已消然搬走了。

如此这般，过了六年……凌梵音虽然认为自己已悄再喜欢方绪斌，但他却还是没能将他这个初恋情人忘掉……

初恋怎能说忘就忘……凌梵音倒是十分明白这一点。

「什么话啊?」凌梵音装疯卖傻。拜托，你就别再扯开我的伤口吧!

「你不记得了吗?」方绪斌眉头皱得更厉害了。

「六年前你和我说过那么多话，我哪知道你说的是那一句话啊!你别考我的记忆力好不好?」凌梵音也挺佩服自己，居然能将戏演得那么活。

「……原来，你早已忘了。」方绪斌的表情阴晴不定，好像正有一场暴风雨正在他肚子里酝酿著。

「没办法，谁教我记性那么差。」快转话题吧!

「……」方绪斌不说话，直瞧著凌梵音。

「我先回去了。」不知过了多久，凌梵音觉得好像有一世纪那么久，方绪斌才「大发慈悲」地兴起离去的念头。

「哪我不送了。」凌梵音吁了一口气，它那微小的动作被方绪斌的利眼扫过。

「啪」一声，门终於关上，令凌梵音全身的神经都处於绷紧的方绪斌终告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真没想到第一天回到台北，我就遇著他………

「唉。」凌梵音好生感叹。

六年不见的他，现在已是个完全成熟的大人了。相比还稚气未脱的自己……唉!真是惨不忍睹。

日後我尽量避著他就是了。反正我和他也只是住得比较近而已……凌梵音如此安慰著自己。

到我开学後，留在家中的时间会大减，那遇著他找上门或是在走廊偶遇的机率会大大减低。

安全起见，还是兼个打工好了。凌梵音左手托著腮细想，他为求彻底地避开方绪斌这个过去了的青梅竹马，可谓绞尽脑汁，用尽千方百计。

我真有必要做到那种地步吗?就为了避开方绪斌这个初恋情人……

凌梵音不敢问自己，如此想避开方绪斌的他，是不是真的已完全放下那段儿时的纯纯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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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音，你回来了啊。」凌母一见大门打开，凌梵音踏进家门，便一个箭步冲上前，喜气洋洋地挂著一张大大的笑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