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在我心————乔南

「发生什么事了?」凌梵音觉得他母亲的笑脸好像太夸张。该不会又有什么厄运要降临在他这个倒楣透顶的人身上了吧!

经过昨天和方绪斌的紧绷相处後，凌梵音今天在收拾完家中的杂物後，都不敢留在家中，以免方绪斌会突地造访。没打算逛街的他，为了不和方绪斌遇上，只好在台北数个人潮汹涌的购物商圈那儿流连，直至晚上八时许，他才敢回来自己的家。

「好事发生了啊!」凌母递过一封信。

「什么啊?」凌梵音拿过已然拆开的信件，他连生气的力气都没了，一直以来，来到他手的信件都无一幸免地被拆开过，虽然他反应过许多次，但情况依然，後来他都懒得理了。

「大学那边的教授好像因你入学成绩优异，所以对你很有兴趣，问你愿不愿意做他们的兼职助理，处理一些教学上的事宜。」凌母总括地说。「小音，这可是好机会耶!大学生应该多吸收一下工作经验，再者，若教授们对你留下深刻的良好印象，对你的学业成绩也有帮助耶，再者，那份兼职的薪水不错，比外面的打工好康多了。」

「知道了，谢谢你的详细分析。」凌梵音都分不清楚，现在究竟是他去打工，还是他妈去打工了。

「小音，你接不接受啊?」

「我想想看。」其实凌梵音已经决定接受了，正如他母亲所言，这份兼职可说是好得没话好说，一来不用车费，二来薪水优厚，三来人事应没外面打工那么复杂，理应轻松自在一点。

在他想找打工的时候，正好有一份主动踢上门，凌梵音又岂会有拒绝之理，不过，他又不想让他母亲那么快知道他的决定，作为她擅自打开他信件的小小惩罚。

「对了。」凌梵音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他停在他房间的门口前，回过头看著母亲。

「妈，你知道方绪斌入读了哪间大学吗?」

凌梵音在家中的事定下来後，开始著手处理他人读大学的手续事宜，他这才觉醒，方绪斌今年也是考生，以他的天资，理应不会落榜，那问题出来了———方绪斌该不会和他读同一所大学吧?

如果方绪斌和他读同一间大学，凌梵音不敢想像那会是什么样的地狱情景。他想尽办法去躲他，但在同一地方上学，遇上的机率可是十分高的。

「知道啊!」凌母点了点头。

「哪一所?」拜托!不要粉碎我的希望。

［台大啊!」

「是吗?」凌梵音的表情倏地放松了下来，他真的好怕方绪斌和他读同一间大学……和他比邻而居要躲他已很困难了，若连大学也是同一所，那他未来的日子不是会过得更为艰钜吗?

幸好。幸运女神还没真正舍弃我。

此刻凌梵音酌心除却喜悦之外，还有著一丝丝不易察觉的失落……

＃＃＃＃＃＃＃＃＃＃＃＃＃＃＃＃＃＃＃＃＃＃＃＃＃＃＃＃＃＃＃＃＃＃＃

在凌梵音的万般期待下，开学典礼终於到来，他只差没喜极而泣，在等待上学日子来到的这些时日，他一直都在街上或是商场内闲逛，家附近的购物抑或休闲地点都给他逛烂了，为的，只是避开方绪斌。

有了上学及打工这些正经八百的挡箭牌及理由，凌梵音便有夜归的藉口，如此一来，他和方绪斌见面的机会便可减至最低了。

凌梵音不是没问过自己——其实真有必要躲他吗?还要为了躲他而费尽心思，落得有家归不得的悲恸下场。

凌梵音答不了自己，有没有必要他不知道，他只清楚了解一件事——他不想见到方绪斌。

每次见到他，凌梵音就会很自然地想起六年前方绪斌是如何说出那句折磨了他整整六年的话……一旦想起那句话，凌梵音的心就会随即揪痛起来，一股被拒绝、被伤害到的灰色情感在顷刻间会一起浮现，并无情地袭上他那至今仍脆弱不已的心房。

没有人会想忆起不愉快的回忆吧!偏偏每次凌梵音见到方绪斌时，他就能勾动他脑海探处的那段痛楚回忆……

正因如此，凌梵音才刻意地躲著他，即便有家归不得他也不在乎。

在街上胡乱地杀时间，也总好过在家中坐着，等待那个会让自己不愉快的人出现的好。

不知是凌梵音避开方绪斌太成功，或是方绪斌根本没找上门来，自那次他送凌梵音回家後，凌梵音便没过他。

凌梵音不敢问他母亲到底方绪斌有没有再来过，好像问了会泄露出他内心的情感一般。

「小音……小音……」凌母的声音彷如由远处传来。

「什么?」凌梵音抬起头。

「你在发什么呆?上学的时间不是到了吗?」凌母看著想事情想到出了神，别人喊他也不自知的儿子。

「啊……是。」凌梵音连忙打醒十二分精神，拿起他的背包，这就出门去了。

「今晚记得早点回来，别忘了和方家的聚餐。」凌母不忘加上那么一句。

自从见过一次面以後，方、凌两家的父母就和对方熟稔起来。两家毗邻而居，孩子们又是青梅竹马的关系，要熟络起来一点也不困难。

「知道了。」纵是万般不愿和方绪斌同桌吃饭，但两家父母为庆祝自己的儿子考上大学，便想聚在一起吃一顿便饭，凌梵音可算是这顿饭的主角之一，岂有推辞之理。

算了，反正这种聚餐日後用打工来推过去就好。凌梵音一边想一边打开家门。

「早。」方绪斌的沉厚男声毫无预警地钻入凌梵音的耳膜当中。

「啊……早。」凌梵音呆了半秒，幸好他还懂得回过神。

「上学?」方绪斌含笑地盯著下意识低下了头，不愿和他目光对上的凌梵音。

「嗯。」废话，一大早起来出门不是上学，难道去晨跑不成?凌梵音在心里嘀咕了一两句。

凌梵音故意和方绪斌站得有一点距离，他一手将背包固定在左肩上，另一只手则垂下来。

升降机干嘛这么久还不上来啊?凌梵音自觉这里的空气极度不足，好像方绪斌的存在会连他要呼吸的空气也一并抽走似的。

咦?凌梵音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电梯的按钮，他此刻才发现那颗按钮压根儿没亮灯!

这不就表示，根本没人按过按钮吗?

怪不得电梯一直迟迟不上来!

凌梵音的手指很自然地伸向那颗按钮，但就在他快要碰到颗按钮时，另一只手指却比他更快碰触到。

「……」凌梵音看著那只手指的主人。

他想干什么?凌梵音虽和方绪斌分开达六年之久，但好歹也是相处了多年的青梅竹马，自熟知他这个人的个性特点。

照道理，比凌梵音先站在走廊的方绪斌，应该早巳按了电梯的按钮，但当後至的凌梵音出现时，那颗按钮却还是没给人按过……

这对一个要乘电梯出门的人而言，不是太不正常了点吗?

这样的情况只有两个可能性——第一，方绪斌忘了按。第二，也是凌梵音不愿相信的可能性，方绪斌没忘记，他只是在等还没出门的自己。

「你干嘛那样看我?」方绪斌轻笑了声。

「……你……」是在等我吗?

凌梵音不知何解，他就是有一种感觉，方绪斌根本不是忘了按，只是故意不按!而当自己想要按时，他又抢先按了。

这种行为模式和小时候的方绪斌太像了!自小就已喜欢欺负他的方绪斌，常常拿他来消遗，拿他来娱乐，以看他的反应为乐!不过纵是如此，凌梵音那时还是甘之如饴地跟在方绪斌的後头。

不过，那已是六年前的事了!今天十九岁的凌梵音，再也不会自动跟著方绪斌，反之，他还会躲他远远的。

「你什么?」方绪斌脸上的笑容更大了，好像凌梵音做了什么可笑的反应出来供他娱乐似的。

「……没什么。」直觉被愚弄了的凌梵音，脸色一沉，别过头，不再说话，静待电梯的到来。

我根本不该理会他!管他是有心抑或无意按，那都不关我的事!

对!我不该管他!不该理他!让他连出现在我心湖上的机会也没!

「电梯来了。」方绪斌好心地提醒凌梵音，因为他好像没发现电梯已来到了。

「谢谢。」凌梵音快步走进去，这回他终於成功按到一楼大厅的按钮了。

「不客气。」方绪斌由始至终脸上也挂著一抹笑容，不过看在凌梵音眼中，这道亲切的笑容却是那么地刺眼……

由於凌家和方家都是处於十二楼较高楼层的位置，故乘搭电梯的时间也比较长。

快点吧!凌梵音心里不停地期求着。

可惜，天不从人愿，电梯停在六楼，有人进电梯。

「早。」方绪斌主动地向那个刚进电梯的女孩子道。

「早啊!方大哥!」那个女孩子该还是个国中生，她一睑稚气地看著方绪斌，笑容满脸。［上学吗?」

「对呀!」方绪斌摸了摸女孩的柔软头发，「你也是吗?」

女孩身上穿著制服，明显是去上学，方绪斌无疑是多此一问，虽然如此，但凌梵音却觉得方绪斌这一问很自然，相比於刚才在十二楼走廊时，他问凌梵音是否上学，凌梵音自觉现在的方绪斌自然流露多了。

如果我的感觉没错，那不就是说，方绪斌在面对我时，都不是自然流露，而是经过刻意做作的吗?

这个认知让凌梵音打了一个哆嗦，因为，人愈是刻意去做某些事，那就表示，那人愈是在意及在乎那些事。

方绪斌在意自己，凌梵音一点也不高兴，他只想逃离他远远的。

「咦?这位大哥哥是?」小女孩终於发现到凌梵音的存在。

「他是刚搬进来的凌哥哥。」方绪斌代凌梵音介绍他自己。

「虽说是刚搬进来，不过凌哥哥可是在六年前，住在这里十三年了。」

［什么?」小女孩听不明白。什么六年?什么十三年的?

凌梵音也觉得奇怪，方绪斌不像是不善陈述事情那种口拙的人，但刚刚他的陈述的确让不知就里的人摸不著脑袋。

「我是说，这位凌哥哥打从出生起就住在这幢大楼了，不过在他十三岁那年，亦即六年前，他不知因为什么原因，从这幢大楼消失了。」方绪斌说话的同时，眼睛可是紧紧地盯著脸色益发苍白的凌梵音。

他是故意的!

凌梵音紧抿著唇。他是故意在第一次陈述时说得不清不楚，然後才在第二次陈述时说出他想说的话来!

「消失?」小女孩天真地侧了侧头。「什么叫消失啊?」

「就是凭空消失，人间蒸发的意思。」方绪斌虽是回答小女孩的提问，但他那双锐利依然的眼睛却紧紧地扣在凌梵音的身上。

「……」犹如被猛兽盯上的无辜猎物般，凌梵音只能一动也不动地站在那儿，半强迫地接受方绪斌的凌厉眼神。

「为什么这位哥哥要消失啊?」小女孩童言无忌地追问。

［这个嘛……」方绪斌别有深意地看著宛如一樽石像的凌梵音。

「我也不知道，你想知道就问凌哥哥吧!」

「哦……」小女孩哦了一声，然後电梯的门就到达一楼大厅，彷如地狱般的空间终被打破，凌梵音暗自吁了一口气。

好累……凌梵音只是乘个电梯，他就觉得浑身都在喊累。

「方哥哥，凌哥哥，再见罗!」小女孩向两个男人挥挥手。

「路上小心唷。」方绪斌笑著目送小女孩走远。

「……」和方绪斌的反应完全不一样的凌梵音，他默然不语，脚步没迈开，还紧紧地锁在电梯里头。

「你不出来吗?」方绪斌已步出了电梯，他回过头说。

「啊……」我在发什么呆?凌梵音拍了自己的头一下。

「路上小心。」方绪斌在大楼的门口和凌梵音分道扬镳，临走前说了那么一句。

「啊……」凌梵音还是不懂得和方绪斌自然地应对，他随便应了声，便急步地逃离了。

他……怎么好像变了那么多……以前他虽然爱欺负我，但都是点到即止，而且我明白他是没恶意的，但……刚才他……看著我的时候……

他眼里好像有著一束恨之火!

我做了什么会让他憎恨我的事吗?凌梵音一边跑，一边回想过去。

没有啊!一直以来都是他欺负我，他没理由会恨我的啊!

若说要恨，那也该是被他拒绝的我恨他才对啊!

好烦……凌梵音摇摇头，想藉此清醒一下混沌不堪的头脑。

第三章

「小音，你来了啊!」方母微笑地打开家门，「你爸妈已经来了。」

「对不起，学校有点事。」凌梵音是故意拖到最後一刻才来方家的。

「不要紧，来!」方母热情地招呼凌梵音坐下，「反正咱们家的绪斌都还没回来。」

「他……还没回来?」凌梵音有一刹那的呆滞，他还以为方绪斌已安坐在家了，照道理说，第一天开学典礼不会拖太久，难道台大有别於一般大学?

我在想什么啊?凌梵音连忙阻止自己想下去。我不是早巳决定不再理他的事了吗?

一直想他的事，就算躲著他，视线里头没有他这个人存在，但脑子还是会有他的影子啊!

要彻底忘掉六年前的那句话，只有将方绪斌这个人从脑子里连根拔起!虽然很难，但最少要从不想他开始。

对!今後我要尽量不去想他!

「我们先上菜吧!绪斌也该快回来了。」方母笑著说。

「我回来了。」说时迟那时快，方绪斌恰好此时回到家。

凌梵音在听到方绪斌的声音时，心不期然地猛跳了一下，但表面他仍故作镇静。

「绪斌，回来了啊!」凌母笑著打招呼。

［真不好意思，又来打扰了。」

「哪儿的话，这是咱们家的荣幸才是。」方绪斌快速地将他的包包放在沙发上，然後便走过来，坐在凌梵音的隔壁。

「……」凌梵音眼睛微睁，他为什么坐我隔壁啊?

「梵音，你今天挺早呢!」方绪斌主动道。

「嗯……」凌梵音应一声，拿起水杯暍一口水。

「好了，菜来了!」方母将一道又一道美味的菜肴放在方形的桌子上。「不用客气，请慢用。」

「那不客气了。」凌梵音说。

「试试这个。」凌梵音本想挟鱼吃，但他的筷子还没举起，他跟前的碗子已被放下一只虾。

是方绪斌替他挟的。［这是我妈的拿手菜色。」方绪斌笑。

「谢谢……」没想过方绪斌会替他挟菜的凌梵音，有一瞬间的愕然。

「等一下，我帮你剥掉虾的外壳。」方绪斌放下他的筷子，将那只在凌梵音碗子中的虾拿起，技巧地脱掉外壳，再放回凌梵音的碗子中。

「……」不习惯方绪斌温柔以待的凌梵音，只能愣在自己的位子上。

「绪斌真是个细心的孩子。」凌母对方绪斌简直赞不绝口。「尤其是对我们家的小音时啊!」

「没办法!谁教绪斌就是喜欢小音。」方母笑道。

「怎么了?你不喜欢吃虾?」方绪斌见凌梵音久久不动箸，便将唇凑近他，问。

「不。」凌梵音感到他的耳垂有一阵热气吹过，脸情不自禁红了半边。「我喜欢吃。」

他拿起筷子，将那只已脱掉外壳的虾放进嘴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