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商（披着皮来等）——喜戏西席

“巧什么呢，是我让他接爹的生意的，也是我同他说，来扬州便寻宁家去。”宁二剜了他大哥一眼，“不过石宁芬也

是极傲的性子，看样子是没有求助于大哥了？”

“他没有求助，是盘剥，盘剥！”宁大少恶狠狠瞪了石万金一眼，转而又问，“谦之你方才叫他什么？”

宁二略显诧异地瞟了石万金一眼：“石宁芬啊。怎么……”

石万金侧过脸轻笑，“啊，既然决定留在中原，自然便不用胡名了。”

宁二摇摇头笑道：“那么如今要如何称呼你呢？”

“敝人石万金。”

宁二忍了忍，终于有失风度地大笑出声：“万金，万金！好啊你……我知道你爱财，却不曾想你贪财至此！”转而又

敛了笑，“哎，那人……你寻着了没？”

石万金犹豫了一下，望向宁大少。那厢宁大少正抬头望月，方要低头数石子，便见石万金看着自己这边，眼睛晶亮，

不由心神一荡，匆匆转身，丢下一句“你们聊，我先回了”，竟似个落荒而逃。

宁二又是一阵摇头，“闲杂人等已去了，说罢。”

石万金笑容一闪即逝，“大约是找不到了。”

“若你仍用你的本名，他也许会来找你也未可知。”

“不必了。”石万金笑得淡然，“我如何受得起呢。”

宁府里头宁大少匆匆回屋，叩了门，倚在门上大喘气。方才那双晶亮晶亮的眼睛，实在是……吓人呐……仿佛带着点

发狠的气恼似的，恨不得那双眼睛盯着的物什立即消失。

我究竟哪里招惹他了？宁大少摸摸鼻梁，细细回想。不过就是道了句就此别过便当真收拾东西走人；不过就是说好两

人的事算是了了便当真恰巧遇上了也再没同他说上一句话；不过是请他不要再如此恰好路过了便当真顶多来个擦肩而

过。这人未免太极端。谦之说他性子极傲，现下想来倒的确是，难怪在杨二那里吃了亏后会无所不用其极地作弄他，

甚至、甚至……

“甚至把本少爷都搭了进去啊！”宁大少一拳砸在门上，门锁叮叮当当乱响一气。

宁大少静了静气，踱着步子继续思索。他要找人，不知是要找什么人？若是有名有姓确在扬州的，有什么人是他宁舒

打听不到的？莫非……他要找的并不是一个确定的人？

宁大少抬头望天，天上星星七零八落地散着，分不清哪颗是哪颗。他还记得自家小妹说过，天下的好男儿就如同天上

的繁星，那么多那么耀眼，却不知道哪一颗才是属于自己的。后来她在灯会上遇见了那书生，之后便说找到了属于自

己的星。照这样看来，也许石万金所谓的寻人，也不过是寻个符合条件之人？

可……他看我做什么？不会是……宁大少心神又是一荡，只不知他要寻的是什么样的人？

苦恼地摇摇脑袋，抬头望向沉沉天幕，这才发觉自己已不知何时踱到了门外。宁大少叹息一声，回身要推门，却又发

觉门上的锁不知怎的扣到了一处。锁眼歪七扭八，一看便知已是坏了，这屋一时半会儿是进不去了。宁大少原地转了

两圈，终是向西厢客房去了。

篇四 第2章

西厢最常用的那套客房亮着灯。

宁大少望着那昏沉沉的灯光，恍惚中记起两个月前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扇窗，也是这样昏沉沉的灯光，光晕里映出一

个纤美的胡姬剪影，一举手一投足都引人心动。

那时自己怎么转身走了？宁大少自嘲地笑笑。是怕给那个所谓的兄长撞见。若是当时自己不用人性克制兽性，直接冲

了进去，大概便不会有后边的烦人事了。顶多就是给屋里等着的那人漫不经心地嘲笑一回，挂着那不怀好意的笑。正

想着，却见那厢房的窗纸上当真映出一个人影，宁大少忙定了神瞧，也没理会自己不知何时微微上扬的嘴角。

这时候……西厢房里不该有人啊。近几日家中无客，谦之的屋子也一早收拾好，回来便能住，是万万用不上这客房的

。

光晕里的人影渐渐清晰，竟是在打散了长发宽衣解带。宁大少盯着那愈趋单薄的侧影，做贼一般挨近窗口。

我不晓得这是谁……我不晓得这是谁……

宁大少似费了盏茶的工夫才拼命让自己镇定下来，咬了咬牙，转身一把推开房门直冲向画屏之后：“什么……人……

你……你……不……”

踩着矮凳的脚放下，转身望向宁大少：“原以为这么晚了不会有人路过。”

“我……我房门坏、坏了，开不了，所以我想、想……”宁大少猛然住了嘴，上上下下将面前的人打量了一番，默默

转出画屏插上门。

屋子里静悄悄的，听得到窗外的风声。半响，宁大少以极低的声音开口：“你、你继续……”

画屏那头没有动静。

宁大少烦躁地搓搓手，“不然，先穿上衣服……冷得很……”

清越的声音伴着水声透过画屏渗出：“是谦之的马，蹭了我一身的口水呢，不洗不舒爽。夜也深了，谦之便留我一宿

。”

不对，不对，有什么不对。这人，这人是石万金吗？宁大少一时适应不过来，忙又绕过画屏死死盯着那大木桶。大木

桶没什么特别，恰好装一个人有余两个人不够的那般大小。特别的是泡在里面的人。

石万金身子沉在水中，为散乱的金发与腾腾雾气遮掩，看不真切。脑袋搁在桶沿上，自然地扬起下巴，露出水面上的

一段脖颈，煞是优美。双眼阖着，双唇微启，没有诡秘的碧色，没有不怀好意的笑容，竟是这般温柔，甚至……甚至

带了些柔弱的味道。

这、这、这……这人当真是石万金？怔了又是半晌，宁大少语气虚浮：“你和畜牲倒是亲近，它们都爱往你身上贴。

”

嘴角轻勾，“的确。”睁眼看了看宁大少，复又阖上眼。

这人是他。宁大少懊恼地问苍天，方才他是不是自己骂了自己是畜牲。

“有事吗？”

宁大少回过神，却又愣住了。自己到底来做什么来了？记不起来了。眼前是澡盆子里的石万金，脑子里是赤裸裸的石

万金……“啊，对了，看谦之的意思，是想我帮你找人？倒不知你要找的是何人？”

石万金睁开眼，望向宁大少。碧绿的眸子色泽不深不浅正正好。宁大少给他望得心里一阵又一阵地荡漾开去。

朱唇微启，声音冷硬：“一个傻子。”

这么说，不是本少爷。宁大少有些飘荡的心静下来了。

“有……有多傻？”

石万金倾身向前趴到木桶边缘，香肩玉脊露出水面：“直到我卷了他惟一值钱的东西丢下他走了，他都不曾告诉我他

其实有多在意我。够傻了吗？”

这么说，大约不会是本少爷罢……

不过那个他……宁大少感到有些揪心。

“你……”宁大少斟酌着用词，“有过心仪的女子吗？”

“没有。”见宁大少神色有异，又添了一句，“男子也没有。”

怕是有也不会承认的。宁大少心里冷哼一声，小心翼翼向石万金挪近一些，生怕惊动什么似的。石万金却重又闭上双

眼，在宁大少眼皮子底下有一下没一下地清洗自己的身体，惹得宁大少的心跳也有一下没一下的。

咬了咬嘴唇，木桶里泡的是只狐狸！

目光像是被什么牵着，怎么也离不开那只在润玉似的躯体上四处抚摸搓揉的手。

狠狠别过脸咬破舌尖，这是只什么事都做得出来的狐狸！

脸是向着窗外了，可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向木桶里瞟，向水下扎。

眼睛是闭着的，嘴角是垂着的，分明是从没如此端正良实过的样子，没有一丝一毫勾人的意思，为何却比平日更令人

心神不定？有什么不一样？不就是没穿衣吗？男子的身体！

哐的一声，宁大少撞歪了画屏往外冲。

“你做什么去？”

宁大少蓦地停住脚步，思索这句话里带没带别的意思。

“我……回屋睡觉。”

那边人哦了一声：“门锁不是坏了？”

宁大少觉得才下了场雪的腊月天有些热。热得有些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篇四 第3章

屋子里空荡荡的只余宁大少一人。

那人出门前仍是一脸的淡然：“我去谦之屋里好了，他那个人，白天赶路累了晚上反而睡不着。”走出两步又回身：

“你房里没人服侍吗？宁家大少爷夜半给关在自己屋子外头进不去？”宁大少哀哀道：“只闻香使得贴心，给你要了

去。”

好不容易多两句话，一半是说谦之，另一半是嘲讽，真有你的。

宁大少摇摇头，宽衣上床。

前几日新换的被子正是上回石万金用过的，床边的小香炉里还残留了点淡淡的波斯香料味，几步外大澡盆子还在那儿

杵着，满屋子都是那波斯人的味道。

满屋子都是那波斯人的味道便也罢了，偏生如今宁大少满脑子也是那波斯人的影子。澡盆子里的，澡盆子外的，总之

是赤裸裸的。再然后就是床上的，躺在自己身下的，冷淡的，接着是反扑在自己身上的，笑得文雅的……糟糕，想到

哪里去了？！宁大少猛地坐起来，大口大口喘着粗气。稍稍回神，立即又惊叫一声，被子下的手不知何时放到了某个

羞耻的地方，且大有一时半会儿移不开的趋势。

宁大少闭了闭眼。睁开眼是石万金用过的物件，闭上眼是水里石万金柔顺的模样，宁大少不停地眨巴双眼，身上的热

度像是小火闷出来的。

心凉了……

宁大少一个翻身下了床，也不顾冬夜里寒气如何的彻骨，直向着大澡盆子扎了进去。等扎了进去之后，宁大少才悲哀

地发觉，这澡盆子里更是石万金的味道。

身上渐渐凉透了，心底又冒出火来。这是在同谁较劲呢，自己还是石万金？要折腾石万金？比折腾杨二的大狼犬还难

。折腾自己？划不来。究竟是……究竟是怎么……放不开？或是放不下？不论怎样，总要放一样才好，总不能一直这

样下去。

门外传来脚步声，有小丫头困倦的声音传来：“客人可安歇了？奴婢奉二少爷的命来照看着。”

“不必了，你去睡吧。我早说过夜里没要紧的事你们不必听人差遣。”宁大少的声音透着一丝倦意。

门外小丫头一惊，“大、大少爷！这……”

“回去歇着吧。”声音冷硬了些。顿了顿，又道，“为何别的客房都没被褥？”

“回大少爷，原本这一间也是二少爷早叫人预备下的。”

宁大少心下一沉，含糊应了声打发走小丫头。

翌日神清气爽的宁二与石万金在院子里碰上一夜未眠精神委糜的宁大少，大眼瞪小眼。

石万金眼波在宁大少身上转一圈，又转到宁二身上。宁二无奈地与石万金相视一笑，默契得很，羡煞旁人。自然，旁

人不包括厨房的李三娘，不包括扫地的小福，也不包括洒水的小玉，更不包括看门的王老爹。

小玉凑近小福：“昨儿晚上，大少爷在石公子客房过的夜……怎么……”

小福挠头：“是啊，怎么今儿早上，石公子又从二少爷房里出来……”

李三娘抱着截笋挨过来：“要不怎么说胡人就是身子骨好呢，石公子真个不简单。”

少年少女恍然应了一声，又红了脸散开，扫地的扫地，浇花的浇花。

王老爹收起了竖着的耳朵。王老爹同快意楼的王妈同姓王，五百年前是一家。

石万金淡淡一笑。宁大少脸色有些难看。宁二皱了皱眉，冷眼扫视院里下人。

不知哪个角落里飘飘荡荡着暖昧的语调，“大少爷和二少爷一向好，连石公子都舍得……”

“闭嘴！”宁二秀气柔美的脸庞扭曲了一下，“老子喜欢女人！”拂袖而去。

“谦……谦之……”宁大少热泪盈眶，“二弟，你终于长成男子汉了，不枉老爹一片苦心啊！”

篇四 第4章

“听说，昨晚波斯人在你家过的夜？”

宁大少照例转到杨二少身侧避开大狼犬。“是。害得我一夜没睡好。”

杨二少吃惊地挑着眉，好半天才红着脸道：“若是我，定不会叫你受累。”

“罢了，这也不好全怪旁人，我自己也真是……真是莫名其妙！”宁大少摆摆手，没在意杨二少菜色的面孔何其扭曲

。

“舒，你未免太偏心了。”幽幽怨怨的语调，末尾甚至带着颤音，“你委屈着自己待他，对我却看都不看一眼……”

“……杨兄，算小弟我求你了，别再提那方面的事了，我……”侧脸瞟了不远处正同石万金谈笑的二弟一眼，“老子

喜欢女人！”

杨二少愣住了。宁二愣了一下，转脸看向自家兄长。石万金笑笑，将脸撇向一旁。满院子忙忙碌碌的下人一齐放下手

里的活驻足观望大少爷。不是宁大少这话有什么问题，而是这一嗓子吼得太嘹亮，扫地的小福明白看见恰巧飞过的一

只麻雀在空中歪了歪，飘下片羽绒来。

“大、大少爷，你不用喊这么响，大街上都听见了……没、没人不信你的，犯、犯不着这么吼……”小福怯声提醒。

杨二少冷笑：“我偏不信。做得出，当不起，你还算个男人吗，倒是我看错你了。”又一声冷笑，“莫不是……你一

直是下面那个？倒也真算不得个男人了。”

宁大少忍住破口大骂的冲动，强挤出一张颓丧的怨脸：“你就定要揭我的短吗？你口口声声说心里有我，却又这般羞

辱我，你……”话未完，自己先起了身鸡皮疙瘩。然而在看到杨二那吞了大青虫的表情后还是忍不住低头勾了勾嘴角

。

果然，杨二少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老子喜欢男人。”

宁大少酝酿了一下感情，抬起一双水盈盈的眼睛：“你……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我原以为，只因是我，你才……才…

…

……你不是也和我一起逛过秦楼楚馆吗？”

杨二少的脸黑了：“你以为？每回我都是在你门外等着，什么都没做。我本来就是个断袖。我赌誓今生不娶，却也没

说非你不可！”

宁大少点头：“这就是了。”神情恳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