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堕红尘 上——七分醉

“远离忧愁，寓意确实很好。”从离忧的言语之中，我大略明白了，这些孩子们对梅展尘的感情。在那样一个彷徨的

时候，突然有人可以毫无顾忌的伸出手来，或是有意，或是无心，拉你一把，于自己来说都是一种力量，认真活下去

的力量。

离忧淡淡的笑，深深的酒窝再次浮现，转身继续走。

“其实这样的感觉，我也明白。”就妖精来说，唯独我们植被修炼成妖仙算的上一个奇字，没有血脉，没有气息，亦

无父母这么一说。

“白少爷，您也是……”

“不，往后就不必叫少爷了，都是老师座下学生，直呼名讳便好。”

“哦……恩。”离忧点点头，带着我灿然一笑。

0039

走进学堂，梅展尘尚未到来，里头熙熙攘攘的，打闹着，哄笑着，都是些半大点儿的孩子。

我固然是拉下脸来，为了接近梅展尘才自甘与这些小孩儿一同拜在他门下，但真来了，多多少少是有些不自在的。

离忧与我一同进屋，里面坐着十几二十个小学生，一见我们进屋，原本吵嚷的屋子里，突然安静了下来。

我与离忧停在原地，相互对视一眼，我向着整个学堂里的学生一拱手，弯腰行了个礼，开口道：“学生白清寒，往后

与诸位便是同窗学友了。”

就这般依旧安静了一会儿，也不知是谁先起的头，许是见我这个学生不一般，那些个鬼头鬼脑的小子们闹的比先前更

是厉害。

“你多大了？怎么会来我们学堂？”

“念过书么？说话倒是挺有礼数的。”

“看看，衣服是缎子的呢！有钱人家的公子哥儿吧！”

“长的好，不不……还是没我们先生好……”

“四书五经，你学过几本？”

“清寒？白清寒？！可是那个画画儿的白清寒啊？”

“学生？嘿嘿……那是不是往后都要唤我们做师哥了？”

一个个的，小脑袋都伸了过来，睁着一双双大眼，骨溜溜的望着我，接踵而至的问题，也都一个个的不怕累。

“你们怎么这般没有规矩，白少爷他……”离忧开口，想让这帮小鬼静下来，末儿也不知什么时候挪到我的身旁帮我

挡着这群好奇的小家伙。

“不碍的。”我拍拍离忧的肩，示意了一下，大略提及了一下他们关心的问题：“在下是念过一些书的，但知识浅薄

实在不值一提，如此便来与梅先生学习……至于那个画画的……也都是一些好友的谬赞罢了。”

“这都是怎么了……学堂里是第一次来新学生么？都吵闹着什么！”门外传来一个严厉的声音。

我有些期待的转脸望了过去，梅展尘身着暗红色外衣，手中抱着一本蓝皮薄书与一把戒尺，见着那戒尺的第一刻我便

有一股恶寒的感觉从脊背油然而生，果真就是夫子的严厉啊。

0040

一见梅展尘走了进来，那群围在我身旁的学生简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做鸟兽散，从刚刚一个个伸长了脖子，好

奇的鬼精灵模样变成了安分坐在椅子上，摇头晃脑的‘人之初，性本善’的小学生。

我看着有趣，不禁轻声笑了出来。

啪的一声。

我只觉得手背上一麻，再低头一看，手背上红了一大片，有些哀怨的转脸过去看，梅展尘正冷着一张脸负手对我说道

：“敢情，刚刚我说的没你是吧，还笑！”

我弩弩嘴，做出无辜的表情：“先生教训的是。”

“来这边坐。”离忧将埋在书本里的脑袋抬起一些，露出一双明亮的眼睛，朝着我招手，指了指身旁的空位。

揉揉手背，用余光扫了梅展尘一眼，见他没说什么也没什么动作，只是径自回到了学堂正中，翻开手里的书本开始讲

课。

我走到离忧身旁坐下，因为没带书童的缘故，少爷我自个儿是不会拿纸笔，当然，这些我也都不介意，因为梅先生教

的那些，我早已会了。

末儿正坐在我前方，他稍稍回过头来对我咧嘴微微一笑，我也回以他一个笑容。

“末儿！”梅展尘突然叫他一声。

不止是末儿，就连我亦被稍稍惊了一下。

“为师昨日交代下去的功课，你可有做完？来给大家背一背吧。”梅展尘踱步走到末儿身旁，却只瞬了他一眼，随后

凤眼瞪我一下再转过身去。

“大学……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知止而后有定，定而后能静，静而后能安，安而后能虑，虑

而后能得。物有本末，事有终始，知所先后，则近道矣。

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欲正

其心者，先诚其意；欲诚其意者，先致其知，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知至而后意诚，意诚而后心正，心正而后

身修，身修而后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庶人……庶人……”

末儿一口气背出一长串的《大学》来，连我都有些佩服他了，但只是稍稍有些愣住，梅展尘便一个不满的神情投向末

儿。

我稍稍侧过脸去，望见末儿憋红的小脸，也有些心急，便不顾梅展尘在身旁，压低声音提醒他：“壹是皆以修身为本

。”

“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末儿背完一段，长长舒了一口气。

梅展尘伸手拍了拍末儿的肩，一个算是肯定的笑，说是笑，其实也淡的可以。再一转身，向前跨了一步，来到我身旁

。

我稍稍惊了一下，不过也只是‘稍稍’而已，继而托着下巴，不畏他眼色，抬头望他，我咧嘴笑开来，对他道：“老

师想考我什么呢？”

0041

“老师，您想如何考我呢？”扬了扬唇角，我盯着他的脸望。

梅展尘眉头微微挑起，与我视线对视上情绪丝毫未变，并不显山露水，只是白皙的手中握着的戒尺被他更用力的攥紧

了些。

“为师不想考你。”他抿了抿唇，眉眼间略带笑意，每次他一对我这般笑，却就没有什么好事发生，我心中咯噔一下

，似乎也能预见点儿什么。

梅展尘垂眼看了看我的桌面开口道：“你的桌面，还真是干净啊。”

“老师过奖，这桌子的桌面，并非学生擦的。”我咧嘴一笑，拱了拱手，待他反应。

“恬不知耻。”转瞬间，他便收起了笑意，一手敛起长长的衣袖，举高了戒尺道：“掌心翻开来。来课堂上上课，书

本姑且不论，连一支笔，一张纸都没有，你学的是什么？”

看他扬起那么高的手，我不禁倒抽一口冷气，讪讪一笑问道：“该，不是要真打吧？”

“还不将手给我拿出来！”梅展尘冷着脸，一副教训儿子的模样。

我悻悻伸出手，翻开左手掌掌心向他，他目光更冷，我忙往后缩了缩，抱住手，无辜望他，低声说道：“莫不是要来

真的吧……”

身旁传来一些孩子们细小压抑的笑声，梅展尘更是不耐烦：“磨蹭什么？没听到孩子们都笑话你了么？大男人一个，

以身作则。做错事了便是做错事了，没得什么要说的。”

我眼皮子不自禁的跳了三跳，他还知道我不是普通的学生，怎么说我平日里走在大街上，旁人也是白少爷前白少爷后

的招呼着，今日在这些个孩子面前……岂不是太失面子了。

梅展尘双唇抿的更紧，将举着戒尺的手缓缓收了回去，点点头道：“好，很好，看的出来，不服管教你亦不是一天两

天了。可别忘了，当时你说要来学院是为的什么，既然连先生的话都不听了，明日便也不用来了。”

“等等，等等……”我叹一口气知道梅展尘是吃准了我这点，从小凳子上起身，两步来到梅展尘的面前，忙道：“老

师，老师，莫要生气，学生这不是送上门来么？您教训的是……您打……您爱怎么打就怎么打，打多少下，我绝对，

绝对一个‘不’字都不说。”

拦在他面前，我咬咬牙还是自己送上门去给人教训，偏偏我还得做出一副无所谓的模样，陪着笑脸。

一旁的学生闹的更是欢，这个梅展尘对一旁的哄闹却都视而不见，微微颌首，声音轻飘飘的，手上的力道却丝毫不减

：“不学无术！”

啪……

我强装镇定，只微微蹙了一下眉头。

“强词夺理！”

啪……

再咬住下唇，我坚持着不发出声音。

“《大学》，包括为师在内，明日人手一份。”

啪……

最后一下，梅展尘打的尤为用力。

“唔……”忍不住闷哼一声，掌心火辣辣的又麻又痛，三道宽宽的红色印迹覆盖在纵横交错的掌纹之上，微微肿起。

“只这样而已么？老师？”长舒一口气，将手收回，我扬起下巴照样不会服输。或许是与孩子接触多了吧，难道你梅

展尘也只能用这些惩罚小孩子的手段来对付我？如果你觉得我会因为如此便退缩的话，也未免太看不起我了。

“还能笑的出来。”梅展尘面对我这番态度，依旧冷冷淡淡，只轻笑着道：“甚好。莫要忘了我布置下的东西，要你

亲手抄的，若明日教不上来，便加倍。若敢蒙骗为师，便加三倍。”

“今日我们继续来讲《大学》……”说罢那几句话，梅展尘便再不看我一眼，戒尺在面前的桌子上敲了三敲，学生们

的吵闹声渐渐消失。

0042

“白少爷，你的手……没事儿吧？”

学堂后的小空院里，我一人躺在地上，阳光撒在身上，慵慵懒懒，耳畔传来一声关切的问候，我先是有些愕然，随后

从地上翻身坐了起来，低头翻开自己的手掌看了看，还是微微有些红肿，却没有刚刚那么厉害了。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我只当我已经掩人耳目了呢。”半开玩笑的说着，我转脸看一眼走到我身旁，依我坐下的末

儿。

“你掩的了他人的耳目，却避不开我的。”末儿歪歪脑袋，微微笑了笑说道：“怎么不去吃中午饭呢？饿着了可不好

。”

“就是不饿啊。”我伸手拍拍他的脑袋：“还是你去吧，我是无所谓的。”毕竟是妖么，虽是人形，与人却多多少少

还是有着区别的。

“我也无所谓。”末儿说着，伸手来拉我左手，我只是反射性的顺势一躲，他愣了愣，稍显尴尬的搓了搓手掌说道：

“我看看你的手，没怎么样吧？”

“哈哈，当然没事儿。”我朗声一笑，接着说道：“就梅展尘那么细的胳膊，能有多大力道啊。”

“老师其实很少罚我们……只是对你特别……”

“特别讨厌我么，所以……我都明白。”

末儿转身一双大眼紧紧的盯着我瞧，被他这样看的有些不自在，我伸手按住他的脑袋：“怎么？对你白大哥我有意见

？”

“我只是想问，为何老师对你那么差，你却……还是不管怎样都要想方设法的接近他呢？”不解的蹙了蹙眉头，末儿

歪着脑袋，模样倒是可爱。

“那是因为啊……”朝他勾勾手指，示意他靠过来一些。

凑在末儿耳畔，我轻声道：“因为喜欢啊。”

“诶？！”末儿显然还未明白过来，我也不与他多说了，从地上站起身来，掸了掸衣摆沾到灰尘，伸手对末儿说道：

“走吧，再不快回去，我怕是又要挨板子了。”

末儿点了点头，笑着伸手，手上一用力，站起身来还撞到我身上，忙用手扶住他，捏了捏他还稍显孩子气的脸蛋，我

道一声小心。

“白清寒！”

是梅展尘的声音，我闻声忙转身，只见他站在不远处，暗红色的外衣让他在一片绿油油的树木下显得格外夺目。

“老师唤我？”

梅展尘粉色双唇稍稍开合一下，却没出声，他目光投向我们这边，却落在末儿身上。

“末儿，刚刚离忧找你呢。说是问你要前几日借去的书。”梅展尘朝末儿说道，显然是将他支开。

末儿似乎也会过意，望我一眼，咬了咬唇，点点头转身便离开了。

“你……”

“我……”

两人同时开口，却又同时停住，我笑，道：“还是老师先说吧。”

0043

梅展尘显然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低头也不知望着什么，眼神有些飘忽，始终还是转到了我的身上：“末儿他……不论

如何，也不要对他出手。”

“啊？！什么？”我稍一蹙眉，靠近梅展尘一些：“你，刚刚那话什么意思？再说一遍。”

“我的意思是，不论你怎么乱来也好，也不要在书院里……特别是末儿，你少招惹他些。末儿他与其他学生不大一样

，别的孩子大大咧咧，有些什么，很快便忘了，唯独他心思细……”

“呵……你以为我对着谁都能发情么？还是……只要是个模样能看的我就去招惹？”实在可笑，我望着依旧平静如水

的梅展尘，忍不住嗤笑一声：“你是真的怕末儿被我伤害，还是另有原因才对我这般说？”

“胡说！”终还挑了他的一丝怒气，但来的快，平静的却也快。

“老师，你明知道的，我只对你有兴趣罢了。来书院，也只是为了你。”伸手捉住他纤细的手腕，将他拉到身旁，靠

在他耳畔，低声说道：“老师莫要担心，我不过看起来不可靠罢了，但人不可貌相，实际上，我却是最专一不过的了

。我只喜欢老师您一个，至于末儿，我全然只将他当做朋友，弟弟来看待……”

“滚开！”还是只有两个字，梅展尘伸手推开我靠近的身体，满脸严肃说道：“可是今日板子还没吃够？！总之，我

与你说的话，你记得点。”

“学生明白。”摸摸后脑勺，我欠身说道。

梅展尘再看我一眼，似是有话要说，却又欲言又止，还是擦着我的肩膀走了过去。望着他离去的背影，我只觉得，这

个背影……

他脚步突然顿住，我虽感觉奇怪。但也站在原地，只等着看先生还有什么要吩咐的。明显是踌躇了两下，梅展尘终还

是转头来，一双凤眼扫了扫我，手上抛来一件东西，我忙接住，仔细一看是个白色的短颈小瓶。

“治外伤的药，哪儿疼就涂哪儿吧。”梅展尘只丢下一句话，便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