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丰成乡陈家庄发生了命案?”柳下溪难以置信地重复了一遍。
大队长去省城的党校学习,现在队里领队的是副队长林明文。林明文快五十岁了,是位老公安,平时汪队不在的时候
都是他来领导工作。其实,这地方重大案件的发生率并不高,大多就是派出所能解决的事儿,他们大多数是在全国号
召的“扫黄、打非、反赌”大运动忙碌一阵子。
柳下溪习惯了这里的生活,可以说是邹清荷帮助他习惯这里的生活。他可以吃辣的食物。(由不得他不吃,邹清荷的
菜里是一定有辣味的。)这里的土水比北方来温婉,天然的自来水是有点甜的,总觉得煮出的茶水也比北方来得清香
迥韵悠悠。
摩托车行驶在夜间的田间道也没有减速。
柳下溪是意外的,居然有这么宽的田间道……,在同事间,柳下溪的话并不多,反而得到同事们的信任。
热闹!好多的人……。
柳下溪看到最先奔过来的邹清荷,发亮的眼睛闪闪地望着他,这一瞬间柳下溪心安了。“小荷!你怎么在这里?”李
果从另一台车上走下来。自从升级为准姐夫后,他就亲昵地称准小舅子为:“小荷”
“哥!”邹清荷对李果笑了笑,脸却转向柳下溪:“柳大哥,你也来了。”命案的发生使得他从那间让他困惑的事情
里跳起来。李果是有些微恼的,也不是他过于小心眼总觉得这个小舅子更希望柳下溪成为他的姐夫吧……当然,柳下
溪个人能力是比他强,但对秋菊的爱意一定是不如自己的。李果定了定心,现在他已经是准新郎了,胜负早定不需要
自乱阵脚。他的这一番内心活动,外人自然是不知道的。
“瞧你,弄得脏兮兮的。”柳下溪庞溺地摸着他的头,头发上沾了泥。“等我,一起回家。”
“嗯!”邹清荷兴奋着,他可是收集了许多资料要告诉柳下溪的,现在不能说,怕影响柳大哥正确的观察。
其实围观的人是看不到什么的,最接受尸体的地方已经被乡派出所的同志封锁了。
议论声、哭声与远处的蛙鸣交织着星夜里的多重合奏。
干燥的田埂也被脚印给磨平了。
新栽没多久的秧田也被围观的人踏坏,可怜的禾苗东倒西歪或者是被灭了顶。尸体是扑倒在水田里的,田里的水并不
深,浮出泥面不到三寸。尸体的脚尖还勾在田埂上,致命的伤在后脑,被重物猛击过,连附近的水也是深色的。尸体
已经冷却,初步可以推测死亡时间在晚上:八点到九点左右,现在是凌晨2点多。伤口是有点不规则的方形,一击非常
深,直接破了脑壳。死者的左手抬上高过头部,手拨出了禾苗,右手倦曲满手的泥。脚印早就乱掉了,显然有不少人
下过田来。柳下溪苦笑,这里的人到底是没有保护案发现场的觉悟。
把尸体抬起水田,口鼻间有大量的泥沙。
“重伤后的窒息,是死亡的原因。”整张脸全部是泥,也难怪有一半陷在泥里的,看不出死者的原貌。
“小柳,你看怎样?”林明文取下手套装入胶袋,他是看重柳下溪的,直接把他留在身边为搭挡,而把他平时的搭挡
李果,派出录取死者家属的口供。
“凶手是熟人,而且是男性,腕力较大。很少有人能近距离击破脑壳的。”柳下溪也取下手套,放入胶袋。“林队,
我去李果那边看一下。”林队点点头,其他的警员在全力追寻凶器。
哭得最伤心的是死者的未婚妻隔队的李喜香,那是位瘦小的女性。李果对她最为怜惜,两人本来是要等到过年的时候
成亲的,却出了这种事情……。
死者的嫂子是泼辣的,拉着李果的衣袖不放,个头比李果还要高出那么一点点。“公安同志……一定要抓住凶手……
替二毛报仇!”二毛是死者的小名,大名叫陈建军这是很常见的名字。哥哥叫陈建国,体型与弟弟相似,木讷了些,
不善与人交谈。“没有,建军没有得罪过人。”他把这句话翻来覆去用上几次。
李果终不耐烦,换了种问法:“你弟弟平时跟谁来往最多?”
“隔队的小黄与喜香的哥李兴喜。三个人从小就玩在一起。”做哥哥的闷声流畅了些,李果才发觉,这人眼睛已经哭
肿了。
“这两人在么?”柳下溪接过话来,看着渐渐散去的人群。
陈建国张着脑袋四处观望,问一边老婆扶着的李喜香:“你哥呢?”
“他跟女朋友去看电影了。”李喜香抽泣着:“说是今晚上不回来,直接住在县城同学那里。”
陈建国这才把目光转回到柳、李两人身上。“小黄听说上个月去了江浙一带找事做一直没有回来。”
“这田是谁家的?”柳下溪一边记下,一边问。
“建军的。”
“你们分家了?多久?”
“嗯。我结婚后就跟弟弟分家了。弟他跟父母住在一起。”
“你父母呢?”没理由死了儿子做父母的不出现。
“过年过世了。”
哎,这个人说话真是……。柳下溪拿过李果的记录看了一下,现在李果的口供记录进步多了。死者陈建军、男性、22
岁、父母双亡……连一个月前与人发生小口角都有记录。
柳下溪终不放心邹清荷,把他带上与林队他们分开,和李果有死者的哥哥带头下,前往死者家里去。死者的嫂子是口
快的人“建军什么都好,就是心性儿大。”被她的丈夫喝了句:“胡说么子呀!”便住了嘴。邹清荷的同学徐恒志也
跟着他们,说实在的要他一个人回家……刚刚死过人……没那个胆。
李喜香擦干泪水,小眼睛如桃子般,怪吓人的。柳下溪发觉,此女不停地偷笑徐恒志。显然邹清荷也发觉了,开口问
道:“老徐脸上有花?”
李喜香脸一红,有些呐呐,倒是嫂子忍不住多嘴:“看着面熟儿,姓徐的话是徐惠清他弟?”
“你认识我姐?”徐恒志高兴自己没有被人埋藏。
嫂子猛拍着李喜香的肩:“认识,咋不认识呢,是喜香他哥处的对象,来过我们建军家啦。”
徐恒志皱眉。“没听我姐说过。”他姐姐的男朋友?才怪,家里根本没有人知道。姐姐她不是一直在高考落榜的失意
里么?一天到晚哭丧着脸,那象是恋爱中的女人?
嫂子“嗯”了一声:“听说,你家里不同意,嫌李家穷。”
“你姐姐在家么?”柳下溪问,邹清荷看了他一眼替徐恒志答道:“徐姐是六点五十一分出门的,身上看了件半旧的
绿花白底的上衣,头上结了个马尾,下身是条灰色的卡其布裤子,一双一寸底黑色的皮革鞋。跟平常装扮相似,不象
是去约会的人。”
徐恒志讶然,连他都没有注意姐姐着什么装出门啦,怎么邹清荷就这么清楚?
“李喜香,你今晚做了些什么?”柳下溪放柔声音。
李喜香有点受了惊吓,似想不到对方把话题扯到自己身上,有点象小老鼠,柳下溪不禁莞尔。“我……我……我今天
晚上……我哥给了两张电影票……不……不是的,是我替我哥去买电影票……我……我也想看……就……多买了两张
……是想和……吃完饭……就去找建军……可是,怎么也找不到……他家没有人……我……我……觉得伤心……就,
就……就去了嫂子与哥那边……听,听……嫂子说……建军……有可能在刘寡妇家……她家熄了灯……我……我就…
…觉得烦,一个人坐在渔塘边……也不知道过了……过了多久……就听到有人说……建军……他死了……”
“刘寡妇?”柳下溪、李果齐齐同声。
死者的哥嫂颇有些难堪。陈建国咳嗽了几下:“那个……那个……建军他,建军他有点……作风不正派。”
嫂子爽快:“跟村里的刘寡妇有来往,爹妈在世的时候还好,自从爹妈走了以后,二毛没人管,越发不象话,只是苦
了喜妹子。”
“刚才,刘寡妇不在么?”李果嘴快,对八卦事更上心。
“那婆娘心特不好使,她私下男人又不只有建军一个,自己亲老公死时也不见她掉泪。”嫂子最不宵就是这种不守妇
道的人:“这年代都没有要立贞洁牌坊,守不住改嫁就好,这样子的门前是非勾人家男人真不象话。”
这话触动李喜香的伤痛,又哭了起来。
这女人真是水做的。
陈建军的屋,极旧,还是熏黑了的土块砖的墙与黑色断残的小瓦,墙边的杂草也没有修整,后面的菜园子里的蔬菜长
势极为喜人。有鸡舍、猪笼。“这都是喜妹子帮手养的。”嫂子是极喜爱喜香的,妯娌同于姐妹嘛。
门没有锁!虚掩着。
初夏蛙鸣-04
李果就要推门进去,柳下溪止住了他。见他凝重的表情,李果掏出电棒,虽然有新发的手枪,对那玩意,李果始终有
些敬畏,不敢随意使用。
柳下溪记得李果是晕血的……一股浓浓的血腥味沿着没有关闭的门缝漏了出来。
“李果,联络林队,陈建国你跟我进来,其余的人在外面等着!”柳下溪拨出了只在射靶时用过的枪。
邹清荷自动护在两位女性面前,徐恒志一边发呆,被邹清荷拉到身后。女人们紧闭上了嘴。
李果身上是带着对讲机的,柳下溪不喜欢这玩意儿,从来就不带,反正他跟李果搭挡出任务时两人总在一起,而李果
却非常喜欢这个。他一边戒备着,一边去调频率。林队那边正在路上吧,噪音很大。
气氛是紧张的,柳下溪对陈建国打了一个手势,低声道:“跟在我后面。”他左手拿着邹清荷的手电筒,右手持枪,
其实他心里明白,里面血腥味但没有杀气,但若不是这样子,那孩子只怕也要跟进来,不想他见到更多的血腥……。
徐恒志紧紧抓住了邹清荷手臂,邹清荷目光放在李喜香身上,他对柳下溪是有信心的,又不是警匪片……再说,在这
乡下不会出现高技术含量的凶犯……只是,这位李喜香怪怪的,看上去,精神不稳,刚死了不忠的未婚夫,她频临崩
溃边缘……她的嘴巴被嫂子的手堵着,身子颤抖得历害,双目瞳孔发散……。
黑洞洞的低矮的空间,有着随时会跑出莫名其妙东西的错觉,血腥味越来越浓,连躲在他身后的陈建国也感觉到了。
血是从另一间屋子里传来的。
柳下溪略微察看了一下,一米三高的谷仓占了空间的三分之一的样子,饭桌,然后就是些农具,屋子剩余空间极少。
谷仓边有血迹,柳下溪意识陈建国蹬在农具后面,他自己迅速往谷仓而去,谷仓内有半仓稻谷,一套分不清颜色血衣
、一双青色的沾血的新布鞋、沾血的秤坨、一把带血的锋利的菜刀。
门被再次推开,柳下溪迅速回头,是李果进来了。
“你去那边的房间搜查一下。”柳下溪指了指左边,大堂是居中的,血腥味从而右边小房间里传来的,右间分隔两间
,靠外的显然是厨房。
血肉地狱!
简陋的木床上……一具赤裸裸女尸被剁得血肉横飞。
柳下溪闭上眼睛,连一向坚强的他也不忍多看一眼。
陈建国双眼一黑,靠着门框晕了过去……。
屋外,“啊”一声妇人的惨叫划破夜的深沉:“你发什么癫?”
“喂!别跑!”这是邹清荷的声音。
柳下溪一把搀住陈建国与李果在堂屋汇合,冲出门。
只见星夜下,邹清荷正在追赶拚命跑的李喜香。
“怎么回事?”李果停下来问茫然的徐恒志与握着手痛得直哆嗦的嫂子。柳下溪跟随着追了过去。嫂子却发觉自己男
人瘫成泥似的,扑过去急道:“这是怎么了?”
李果不知情,知道是那间屋发生了什么,可是一个人又没胆子进去。想追,又觉得不能丢下这三个人,茫然着便傻傻
呆呆地站着。
邹清荷料不到随时会折断的少女跑得真快,也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跑……。后面的柳下溪追过了他,邹清荷停下脚来,
喘着气。眼看柳下溪要追到李喜香,可她突然跟兔子般穿过柳下溪的手臂,直接往养鱼的水塘跑。“扑通”一声,她
跳了下去。水只是齐她脖子深。
柳下溪腿长占有优势,抓住了李喜香。
“她这是要自杀么?”邹清荷看着双眼死灰的李喜香,好奇地问柳下溪:“屋子里有什么?”
“第二具尸体。”柳下溪低头看了看李喜香的布鞋,很明显地不合脚的绣花布鞋,只是跳进鱼塘后,脏得看不出颜色
了。湿透的衣服显出少女发育不良的身躯。柳下溪轻轻叹息一声。把手铐铐在她细小的手腕上。
“人是她杀的?”邹清荷难以置信。这样瘦小的弱女子怎么可能凶人?
“第二桩凶杀案的嫌疑犯。”
“噫?怎么起火了?”远处有人在叫:“快、快去救火!”“今晚事儿真多!”
柳、邹两人回头望去,大惊!起火的地方正是陈建军的家!“不好!可能是陈建国的老婆纵火。”柳下溪抓起失神的
李喜香与邹清荷飞奔而去。
事情是突然发生的,李果与蹬着看陈建国老婆掐陈建国的人中,很神奇,陈建国很快就醒过来,眼睛有点失神。他突
然坐起来,几乎与李果的额头相碰。
“你搞什么嘛。”李果闪得快,心里不痛快,大声道。
陈建国突然一拳头打过来,击中李果的面门,李果眼神来不急眨,人就晕了过去。
“把稻草抱进屋里去,快点!”陈建国抢着李果的电棒,冲着徐恒志与自己的老婆道。
“建国,你这是咋啦!”他老婆哭了起来。
陈建国自己抱着大把去年的陈稻草,屋外坪上堆了几大垛!害怕的徐恒志与他老婆也跟着抱了大把的稻草。陈建国从
厨房的灶上找到火柴,从厨房开始点火,一直点到各个房间可以点燃的物品上。
火迅速地燃烧起来。
看到火起的邻居们围过来,挑水、端水要救火……陈建国抓住不知道逃的徐恒志,用电棒抵着他的咽喉:“敢救火,
我就杀了他!”
冲天火光中,陈建国狰狞的样子吓住了众人,没有人敢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