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多了三个外人吃住,对于莫家想来也是沉重负担。
陈向东已经搬回自己小时住的房间。
这些少爷小姐住的房间都是里外套间,旁边有小间让仆佣居住方便服待。冯春来便搬到陈向东房里的小间去,而冷升
只得强索了边上的房间住了下来。
原本莫愁山庄客房连间,西侧更有仆佣房舍也甚众多,树林掩映之间望而不尽。
但是现在的客房都清空了,家俱全都被拿去抵押,又因无人打扫,全都空废了。仆佣房舍也因佣人全都散尽,也弃之
不住了。
现如今,这莫家的人全都住到主屋当中,包括一对仆佣夫妻也是。
如此这般,在荒寂之中,仿佛才能感到温暖,聚集一丝人气罢了。
陈向东见屋子里的旧书依旧在,只是晓春婶打扫之时,随便堆拢,不由大为怜惜。
他正在整理之际,冯春来已经弄好自己的小间,来到陈向东的身边。
“陈相公——”
“原来是冯相公,有什么事么?”
冯春来被陈向东称呼弄得老大脸红,尴尬道:“在下识字不多,可谓胸无点墨,相公二字,可不敢当。陈相公,你有
事时,随便叫一声春来便可。”
陈向东以为冯春来谦逊而已,忙道:“若是冯相公觉得生分,叫春来又有何不可,只是你也需称呼我为向东,我方才
能那样叫你。”
冯春来一愣,却没有应下。
半晌又道:“这里有些银两,陈相公你可点收。”
陈向东脸上一红,又讶异道:“这些钱……你这是做什么?”
“陈相公你不要误会,这是大人吩咐给陈相公你的。大人说,这些银两是将乐凡镇老宅卖掉之后所得,是陈相公你的
,你请点收下,一共是五百两。”
陈向东不由的接过来一看,一百两一封的有四封,还有一百两是一大包碎银两。自己在乐凡镇的老宅,说到底充其量
也就值个七八十两。
付明光,难道你已经预知了洛阳生活的困顿了么?不,应该不可能,冷升等人的反应绝非做假,那么肯定是冷升自做
主张了。
此时冷升让冯春来拿钱给自己,分明是瞅准了自己不会推搪。
陈向东默默的收下,全部拿去交给母亲,并声称,这是冷升三人在此居住期间的用度。
第 39 章
因为金钱的助力,总感觉整个家对待冷升等人是空前的热情。
在晚膳之际,一直卧病在床的莫骏少爷也在其娘子的搀扶下颤危危的出场。众人见到他既是担心又是惊讶。
陈向东白天便已经去探望过大哥的,但是他绝不认为大哥能坐起来,谁想他竟然能在饭桌前坐上一阵子。
想来陈向东的到来,莫骏当真是欢喜之至了。
冷升立刻注意到莫骏颤抖的双腿,腊黄的脸色,握着调羹的手指泛着青紫……冷升笑意凝结在嘴角,他心思挣扎:这
分明是中毒的迹象……他没有办法再顾及其他的了,陈相公的安危才是最重要的——至少在大人来之前,他的目光只
会看着陈向东而已,其他的事,他就当没有看到好了。
相信大人也会认同的。
王氏见莫骏到来满面欢喜道:“今日,大郎的气色看起好多了啊!”看来多几个人,人气旺了,自然冲淡了煞气。
莫骏的妻子见有生人男子在,便欲回房。
王氏拉着大郎的手,指着冷升说道:“忘了介绍了,这位冷爷是玉郎的妻舅,而那二位也是玉郎的朋友。媳妇,你也
不需要顾忌了,都是自家人。”
莫骏的妻子,也是原太守的千金原媛,她面有羞色目中惨淡。
原媛本是千金小姐,年青,美貌,有财有势,又嫁得英俊夫郎,当真是万事如意了。可自嫁到莫家没几天,公公便暴
毙,家道也每况俞下。原本可以依靠的娘家父兄也因贿赂而发配边疆。
现在她的丈夫也是一只腿跨进了棺材之中,她的世界全然覆灭。
现在,明明有陌生男子在场,婆婆竟然叫她不用顾忌。
原来贫穷可以让一切的礼法全然的废弃。
但是她还是隐忍的说道:“媳妇知道了。”她坐到莫骏的身旁,深深的低下了头。
莫骏向冷升等人微微一笑,笑容是艰难的。看得莫家人无不心酸。
大家寒喧了几句,便开始用饭了。
但是莫骏没吃几口,便说没胃口了,大家都不以为意,事实上,他经常如此。
莫骏回房后,慧娘安慰道:“大少爷今天多吃了二口,真是不错了。”
……
夜迢迢,荒庭静寂,花枝低亚。
冯春来躺在小间的床铺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无聊的听着滴滴答答的更漏之声。
他不由的想起白天的事情来,陈相公温文的笑容,当时他说,‘如果你觉得生分,叫你一声春来,又有何不可呢——只
是你也得称呼我为向东。’。
陈相公是真心想要把他当成朋友来看待的罢。
可是他却无法……无法成为陈向东的朋友。没错,虽然他也很想,但是他不得不与他保持距离。
虽然他是如此寂寞,虽然当时他心底万分的高兴,虽然他如此渴望着,朋友啊……
静寂中,从不远处突然传来衣服磨挲的声音,虽然很轻微,但是冯春来还是惊觉了。
他马上翻身坐起,心里想着黑暗中的种种,浑身的寒毛直立。
他缓缓的靠到布帏边上,疑耳细听,又轻轻的掀起一角向外探看。
慢慢的习惯了黑暗的双眸,模糊的看到一个人影站在屋内的房门前。
是真?是虚?
紧接着,门被打开了,那人出去了。
现在他终于看清楚了,那身影分明是陈向东啊!
冯春来猛然惊遽。
这么晚了,陈向东他偷偷摸摸的想到哪里去?
为什么不点灯?
难道他不想让我知道么?
风顺着洞开的房门吹了进来,让布帘在夜色中轻轻的卷飞着,就象冯春来的思绪乱成一团。
但是他没有犹豫多久,一咬牙,立刻跟上前去。
夜黑沉沉的,天际的云如同罗帏般重重包围着,挡着月色。莫非是怕天上的恒娥心动,所以想要围住广寒宫么?
这主屋的游廊曲折婉延,不知它会通向何处?但见这幽僻之处似乎没有人行,花影萧萧转翠苔。
陈向东身上穿着白裥袍,幽幽漾漾,缓缓的前行着,远远望去似鬼魅般飘忽。
冯春来借着黯淡的夜色,身藏在墙柱之后,默默的跟着,静悄悄无声无息。
冷嗖嗖,一阵风打旋。
有人在冯春来肩背上轻轻一拍,只吓得他,几乎魂飞魄散。
但他是血气方刚的少年之人,偏偏又是呈凶斗勇的狠性子,俊美的外表下掩藏的是深深的戾气。在江宁时,就算在深
夜单独面对凶徒也敢徒手上阵,此时此刻纵然吓得手脚不听使唤,但是他死也要死的明白。
猛的转头,却见冷升和唐汉二人站在他的身后。
冷升捂住方春来亟欲尖叫的嘴巴,轻声道:“不要惊醒了旁人。”
方春来虚脱般的软了腿,差点儿要倒在地上了。汗水早已湿透身上的衣服,湿涔涔的极为难受。
这三人默默的跟在陈向东的身后。
方春来见冷升手持油灯,一手护着灯芯,忍不住低声问道:“升哥,咱们点着灯,陈相公他难道不会发觉么……他究
竟在干什么?”
明灭吞吐的灯光下,冷升的脸色凝重。
事实上,他们三人离陈向东极近,几乎只有一丈之距。照理说,陈向东应该早已发觉才是。
眼前的陈向东依旧前行着,没有发出一点声响,象一具幽魂。
但见影随形,风沈露,云暗斗,月勾星。
突然陈向东停住了身形,此时,所在的游廊也不知已拐过几道弯,经过几洞门。
一边是颓墙依依门户萧然,而一边是废弃的荷花池,隐约的蛙呜蝉噪,荷沼香喷。
冷升他们三人刚要定晴去看陈向东有何行动,偏偏一阵池风猛烈而来,风灭了灯,一片静暗。
静悄悄三人摒息,蒙胧月色之中,静观事态发展。
但见陈向东突然又走动起来,来来回回,依乎在犹豫。最后他伸出手来,想要推开一扇门,却怎么也推不开。只听得
叮铛乱响,想是门上上了锁。
又过了片刻,陈向东身形迟缓,慢慢转过身来,面孔对上冷升三人。
冷升三人不由苦笑,一边是荷花池一边就是旧墙,除了转身逃跑,没处躲啊。
因为之前,他们不敢远观,深怕陈向东会出意外,现在好了,面对面了,他也很为难啊。
“我们是看这么晚了……”冷升张口想要解释,可是他立刻停住了。
因为陈向东直直的向他们走来,双目微闭着,从他们三人当中幽荡回去了。
这……这……这分明是——夜游症。
不会罢?真的假的啊?
紧贴着墙壁而站的冷升三人面面相觑,个个胆颤心惊。
冷升不由的想要仰天狂吼,他受不了了。
自从来到这个莫愁山庄的第一日起,就可愁死他了。
大人啊,你想累死我啊,这个担子太沉太重了……象他这样的小人物恐怕担不起了,好想回家抱老婆,呜……
眼下,他也只得咬牙跟紧上去了。
但是冷升又多出一个心眼,让唐汉在所经游廊的廊柱上,用刀子都做上记号,等到明天天亮之时,他再来细细打探。
第 40 章
有前朝诗云:何人不爱牡丹花,占断城中好物华。
牡丹乃花中之王,国色天香富贵荣华,世上又有几个人不喜爱它。
昔日的莫愁山庄岂能少得了它,莫祥麟不仅喜欢牡丹,更是花费巨资建造了最美的牡丹园,请了一流的牡丹花匠精心
养护。
只是世事无常,转眼成烟,往昔的花中帝王对于现在的莫愁山庄来说,便是多余的了。
园中的牡丹早已尽数拨光了,开成了菜园,搭上了藤架,种上了豆荚。菜畦边上还养了一些鸡鸭。
此时慧娘正提着篮子,弯着腰去察看鸡屋里是否有下了鸡蛋。
“伯母……”冷升一时间拿不定主意该如何称呼她。
慧娘转身见冷升站在她的身后一脸的踌躇,心中奇怪:“原来是冷爷,你有什么事么?是不是房里的床铺太硬……还
是……”
冷升忙道:“我们是亲戚来着,在下又是晚辈,什么冷爷,真是折煞在下了。伯母就唤我一声阿升就是了。其实是有
件事想要确定一下,又不知道该不该问……就是妹夫他早年是不是也有过夜游之症?”
陈向东有夜游症,这件事好生的蹊跷,他从未听大人提起过。陈向东和大人两人在汴京别院共同生活过多时,若陈向
东有此病症,枕侧之人应该会知道才是。
慧娘手中的篮子掉在地上,她慌忙弯腰去捡,脸上神情惊慌失措。
“什么夜游症,玉郎怎么可能有夜游症,那是不可能的!你怎么会以为玉郎他有夜游症?”
冷升不动声色:“昨夜妹夫夜半之时在走廊上游荡……妹夫原本身体就不甚好,再这样折腾,我怕他身体要垮下去。
”
慧娘怔怔的站在原地,欲言又止。最后说道:“玉郎绝不可能是夜游症,他可能半夜睡不着起来走走罢了。”
冷升见慧娘及力的否认,心中疑窦丛生。慧娘是陈向东的亲生母亲,她怎么会不顾自已孩子的身体而全然的否认呢?
冷升打发冯春来去镇集采购买办些家用物事,虽然莫家也是尽力张罗,但是终归太过粗陋了。他自己将就着也就罢了
……千万不能苦着陈向东啊。(言不由衷~~)
这一日,他便让陈向东带他们好好逛逛莫愁山庄,散散心。
冷升故意走前几步,脚步已经踏上昨夜的那条游廊。
陈向东不以为意,望向一侧繁杂的花圃,忍不住叹道:“早年这里打理的甚好,哪里有现在这般长的野草——那边原
本有条小径,现在都埋没了。”
冷升也甚为婉惜道:“这么大的庄子,好歹也留下一二个花匠园丁,平常住的几处也打理一下才是,可惜了~”
陈向东笑道:“晓春婶的丈夫便是花匠,山庄里也只有他们夫妻二人愿意留下来。吴大叔如今不管这些花草了,听说
他只负责外出买菜收租,在家里砍柴做些杂工。最近几日,他去附近的县城给大哥请大夫去了,刚巧不在庄上,你们
才没见到。当年,他种的绿牡丹可漂亮了,他种花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的,你们若是有兴趣,倒可请教一番。”
冷升等表示一定要请教的。
游廊曲折婉延,转眼前,便见到一个诺大的池子。、
池风徐徐,虽是初夏,便是这丝风吹来,分外的畅意。
冷升心中一动,转头便看到一处房门上了锁,并且门上还贴有官府的封条,只不过已经是撕开了,说明当年官封了以
后,还有人进去过。
这里分明是昨夜陈向东停留之地。
陈向东停下了脚步,他紧盯着房门,脸色雪白,嘴唇紧抿。
冷升瞧着他的神色,奇道:“妹夫,你看这门上怎么会有官府的封条?这里难道出过什么事么?”
陈向东眉头紧蹙,心里悒怏。见冷升和唐汉一脸的好奇,四只眼睛紧紧的盯着他,只觉背上冷汗涔涔。半晌他才艰涩
的说道:“……这里死过人啊。”
冷升吓了一跳,向后退开一步,又问道:“啊,原来如此,是谁啊?怎么死的?”
陈向东低下头,脚步不停歇的又往前走去,决意要离开。
“是……是我爹,他是被前来偷东西的人给杀死的。”
“原来你爹是莫祥麟啊……有件事我一直有疑问,今天冒昧一问了。妹夫你叫陈向东,你爹姓莫,怎么回事啊?”
陈向东疾走几步,用手按住胸口,只觉人难受得想要昏倒。
“我是跟着我娘才到莫家来的,不过是个拖油瓶罢了。”
冷升叹道:“原来是这样,前几天我打听过,听说早年莫祥麟在这一带可是首屈一指,想不到竟然会死于小偷之手,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陈向东颓然无力的靠在廊柱上,面色煞白,整个人难过至极。
冷升吓得忙扶住他道:“妹夫,你怎么了?人哪里难受?”心中叫道:定是给夜游症折损了,晚上这般睡不好,铁打
的人也受不了啊。唉,刚刚忘了叫春来多买一些人参燕窝。
唐汉将陈向东打横抱起来,冷升一旁护着,疾步从原路返回。
虽然陈向东并无大碍,但自从那天以后,他便不再出房门。
尽管时间流逝匆匆,冷升却觉得越来越是不安,因为陈向东面色越来越差,整个人郁郁寡欢。而一到晚上,夜游之症
发作的越来越频繁,有好几次竟然幽游到大门想要离开莫愁山庄。
他们三人不休不眠,轮番的守着陈向东,也已经是疲累不堪了。
更让冷升烦闷的是,他终于见到那位花匠吴马勇。
他很在意这个人。
因为吴马勇出门多日,为大少爷莫骏请来的‘名医’竟然诊断莫骏之病,乃是胃部不适所致。既是名医怎么可能诊断
不出莫骏乃是长期服食砒礵中了剧毒。
为什么有人想到毒害莫骏呢?
为情?为利?可是莫骏早已穷困僚倒灰心丧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