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大恩人?”
难怪,陈向东的母亲慧娘看见秦君山来了,脸都笑成一朵花了。而面对他时,那不冷不热的劲儿,脸上只差写着,‘
你快些离开罢,这里没人欢迎你’。
秦君山这人聪明绝顶,胆大心细,莫祥麟一案既经他之手,那么东弟杀死莫祥麟之事定逃不出他的眼去。最后莫祥麟
死因竟然用了入室偷窃杀人,将罪行推到了一个不存在的偷儿身上。又怕引起喧然大波,最后不得不辞官避罪。
确实,秦君山的恩情是挺大的,他毕竟救了自己的东弟。
——但是,有必要这样欢迎他么?!
若说恩情,他也曾经挺身而出,为东弟挡了一刀……只是这事他又怎么好到处说。
自打秦君山来了之后,陈向东就没正眼看过自己,可恶啊!
无人夜静,趁着天际微云,月色暗暝,付明光静悄悄,潜潜躲躲,出现在陈向东的房门前,只差脸上蒙上一块黑布了
。
他觅窗偷窥,幸好夏日窗户都洞开着。但见里面灯萤飘摇,陈向东显然还未入睡。
里面隐约传来交谈声,只是说话声太过轻柔,一时间听不清楚。
付明光用脚指头想也知道,留在陈向东房里的会是谁。
这么晚了,秦君山还没有离开,他想在这里驻巢啊。
守在不远处的保镖,事实上他们是付明光带来的家将,见自己的家主竟然做出偷窥偷听有失身份的举动,个个心中惊
叹。但是他们还能怎么样,隐在黑暗里装做看不见。
门突然开了,付明光猛然一惊,慌忙躲到边上的黑暗里,没有意外的和某位家将面面相觑。
……
“秦大哥,那我就不送了——”
秦君山微微一笑,柔声道:“玉郎,刚才你说的事我去跟夫人谈的。你快进去罢,不要想太多,早点睡。”
“嗯……”
陈向东驻足片刻,目送秦君山的离去。
直到秦君山的背影消失在他的眼际,他方转身正欲关上门,但是一只手挡在门上。
付明光身手敏捷的挤了进去,并且快速的将门合上,尴尬的向陈向东一笑。
“东弟……好久不见。”
陈向东望着付明光,先是惊慌而后趋于平静,只是目光忧郁,神色坚定。
他半晌才道:“付大哥,这么晚了有什么事么?”
付明光压住满腔的怒火,耐着性子,他轻声道:“东弟,是不是大哥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好不好。前些日子,我以
为你已经答应了我,难道你这么快就忘了我们的誓言。”
陈向东缓缓的坐到桌前,望向萤萤灯烛。
唯见风光尽,信誓摧,形骸瘦,从今后一切皆是枉然。
“大哥,那些日子不过是小弟病糊涂了,说的胡话,做的傻事,大哥不必当真。”
“不必当真?不必当真?!我是听错了……东弟, 难道是因为秦君山。你跟我说实话,你跟他是不是……”付明光胸
口起伏,伤心愤闷郁积心头。
陈向东象被针扎般立刻反驳道:“我心里只把他当成自己的亲哥哥一般对待,哪里有你想的那般龌龊。”甚至可以说
是他把秦君山当成父亲一样的尊敬。
付明光心中的紧弦一松,语气不由的缓下来。
“既是这样……前几日,你的大娘找我,她要我带着你大哥进京就医。这件事,我已经想好。东弟,不如你们全家一
同随我进京,这样你可以就近照顾你母亲和你的大哥了。你看这样可好?”
陈向东怔怔出神,半晌才艰涩的说道:“……秦大哥说了,他会带大哥进京就医,此事,就不劳大哥费心了。”
“什么?!你说什么?”付明光难以致信,“……那也甚好……那东弟就不需为此事费心,就随大哥走罢。”
“我已经打算留在此处,我要在这里开书馆,哪也不去。”
“什么?!”付明光静默半晌,惨然道:“我付明光从来没有被人如此戏耍,我待你之心可比日月,你待我又如何?
既然东弟弃大哥如敝履,那么等冷升回来,大哥便会离开。东弟……你好自为之罢。”
猛抬头,唯见天际一轮孤月。
是谁将这轮明月托起,却又独留它挂在天际。
它寂寂的照着空阶,月色凄凄侵碧苔。
付明光躅踌在一片昏暗之中。
风袅袅兮夜悠悠,星影云飘,月影花摇,独自徘徊又岂能不增哀愁。
一声轻笑传来,令付明光驻足。
只见一人缓缓而来,却是令他万分忌惮的秦君山。
“是你——”
秦君山微躬身,笑道:“微臣见过大人。大人好生兴致,半夜还在独自幽游。”、
付明光如何听不出秦君山话间的戏谑,他忍着怒气,打起千分精神,此时纵然输得一败涂地,他也不能轻露败相。
“咱们身在朝外,不必多礼。”
秦君山突道:“在下久闻付彬大名,常听人言,付大人气度雍容,心如比干……可今日一见嘛,也不过如此,真叫在
下大失所望。”
付明光冷冷的说道:“本官虚名在外,倒叫秦大人失望了。既然如此,本官便先行一步了。”
“难道大人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么?你真叫我很失望啊。既然如此,那么在下就告辞了。”秦君山一做揖,转身便欲离
去。
付明光猛然一惊,忙道:“请等一下,你方才说什么?”
秦君山停住脚步,微侧身嘴角勾起:“在下是说,难道大人到现在还不明白么?在下一直以为大人是个明白人。既然
到现在大人还未清醒,那么,过几日大人便可起程回京了。”
付明光一时间措手不及,更是如坠雾里。
事实上,有时候身在局中,双目如遭雾蒙般,又怎么可能看得清透呢!
第 46 章
两人疾步走在阴森夹道之上,更深人静岂能不怕。
付明光停住了脚,惴惴不安道:“你究竟欲带我去哪里?”
秦岘秦君山微微一笑,望着冷月下紧锁的梨花深院。
“这里是绿园。这个莫愁山庄恐怕只有这里最为清静,是个说话的地方。”
付明光借着月色,走到门前,但见荒草没径,粉墙塌坏,大门上的锁锈成一团,可以想象,这里定是荒废多年。
“现在有话便直说罢。”
秦君山向付明光一躬身:“在下听闻,在江宁之时,付大人曾经为玉郎挡了一刀。试问,普天之下,若非真情实意又
不是自己的至亲之人,有谁人能够做的到。单凭这一点,在下便给大人提个醒罢。”
付明光凝神细听,连呼吸之声也压抑着。
他深知,现在秦君山说的话,至关重要。
“此次,在下重归朝堂,谁想竟然多了如此多的生面孔,心下实在是非常惶恐。象户部王英,吏部武青,甚至听说西
武王最小的儿子也出仕了,真是可笑,可笑。” 秦君山对莫愁山庄只字不提,尽说些朝堂上的事,听得付明光莫名其
妙 。
“有人下台,自然会有人上台,秦大人身后有大靠山,你又怕什么。”象王英是新晋进士,后为太子太傅的女婿。而
武青也是太子身边的陪读,现在算是正式出仕到朝廷。
至于西武王的最小的儿子?西武王与日升王爷最是要好,他手握重兵,三个儿子在朝堂上都独挡一面。
叔侄二家来往频多。因为如此,他付明光也曾多次到西武王府上做客饮酒,只是这西武王最小的儿子,那应该是第四
子了。
付明光眉头微蹙,他怎么没有印象?
秦君山目光忧郁:“万丈高台,毁于一旦。青门种瓜人,旧日东陵侯。富贵故如此,营营何所求?这个朝堂却是一个
泥淖,可笑的是,竟然人人都往里跳,在里面翻滚,惹得一身脏。”
付明光忍不住笑出声:“既是如此,你原本已经拱手看我等的笑话,现在又何必急急忙忙的跳下去,同流合污呢?!
”
秦君山正色道:“情势迫人啊,在下这些年混迹于市井,说不出的自在,道不尽的逍遥,岂会图什么高官厚禄。大人
身份高贵,权势滔天,眼界自然高了,大人又怎么会低下头颅,去看看身份卑贱之人心中所想。”
“什么?”
“大人不是一直很疑惑玉郎为何一反常态么?”
付明光心中一动,忍不住道:“你是说——”付明光何等聪明,立时想通此事。
确实,陈向东之母慧娘出身卑微,随手被人转卖,二度为人小妾。
纵然在莫家,也不过是为妾为仆的身份。王氏自不把她当回事,莫骏夫妇更不必说了。而他付明光身份何等尊贵,若
不是看在陈向东面上,岂会同她寒喧几句。
但是,却有一个人把慧娘看成比天一样,那便是她的亲生儿子陈旭陈向东。 自古,以孝为先,当真圣上也是以孝治天
下。
陈向东以母为尊,自然而然。
而那慧娘又岂会让她的儿子与一个男人处在一起。
原来如此啊!
秦君山突然又反脸道:“大人纵然说动慧娘又如何?大人不会真的想要带玉郎走罢?”
付明光觉得秦君山莫名其妙。
“我之所以告诉大人个中原由,是有感于大人的一片深情厚意。你与玉郎之事,我已经听玉郎说过了。只是玉郎原本
在乐凡镇好端端的,可付大人你却偏要去招惹他,你把他带出乐凡镇,这才会有江宁一行。若非如此,玉郎又何须大
人为他挡刀。大人可知道,在下花了多少的心血,动用了多少关系,才安排了玉郎这条出路。可现如今他又回来了…
…一切又回到了原来,不过这样也好,一切都省心了。”
付明光怒道:“你是在怪我把东弟带出乐凡镇?听说,早年是你为陈向东延药治病,是你为东弟请来名师教他圣人之
学。你既然这般施恩,为何不好人做到底?你可知道东弟在乐凡镇过的是什么样的日子么?你可知道,东弟没有钱去
买药,他的身体一团糟,若非我带他回京,他恐怕早就死在乐凡镇了。”
秦君山长叹:“玉郎太傻了,太傻了。我哪想到,莫家会败落如此,还以为他们仍可以资助于他。也罢,付大人你若
想和玉郎在一起,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你需得辞去大理寺卿以及中书令的官职,与付氏家族断绝关系,并且把欣平郡
主休掉,最后和日升王爷斩断兄弟之义,那么你便可留在这莫愁山庄与玉郎长相厢守了。”
“你……你疯了?!”
“想来付大人也不可能会这样做,你若不想玉郎出事,那么付大人就请自己回京罢。秦岘言尽于此,大人且深思,在
下告辞。”
付明光望着秦君山离去的背影,面色凝重。
其实秦君山错了,如果把那个想要杀害东弟的背后黑手给抓出来,那么又有何不可的。
但转念又想起他对日升王爷许下的誓言。
不能再追查这件事……
付明光原本涌起的希望又泄下去了,他好象进退不得了。
这断垣荒径,四下环望……呃,他迷路了……
翌日,付明光身着轻衫凉笠,全然不似平日高傲贵气。
“伯母……”
慧娘正在打扫庭院,此时蓦得听到这声称呼,险些滑倒。
“原来是付爷,慧娘实不敢当。”
“小三,还不快帮夫人打扫!”
唐三笑嘻嘻的忙不迭从慧娘手上抢过扫帚,利落的打扫起来。
慧娘倒蛮喜欢唐三的,又机灵又勤快。
但是当她的目光瞄向付明光时却又变得不冷不热的。
付明光悻悻然陪笑道:“伯母,小侄有些话想要对您说,请这边说话。”
慧娘虽不喜付明光,但眼见他这般谦和恭敬,当然有说不出的惶恐。她又亲眼见秦君山对付明光恭敬有致,心下如何
不明白。
“伯母你可知道,东弟曾在江宁生了一场重病。”
慧娘一听,急道:“那要不要紧啊?玉郎他还好么?”她方才明明从儿子房里出来,陈向东还好端端的,只是她一时
情急,竟然全忘了。
付明光心下感动,这便是母子连心罢,当下愈发恭敬起来。
“伯母自当放心,在下曾延请前任御医王太医为其诊治。”
“王太医?”慧娘不由的细想,这个人似乎相当耳熟。
“不错,只是王太医曾说,东弟之病,病根深种,需先调养半年,而半年后还要再让他重新诊断,再配新药。而王太
医早已告老还乡,隐居于杨州。只是现在距离那时快要四个月了……”
“啊……”慧娘目光犹豫,心中挣扎万分。
付明光再接再厉,劝道:“那王太医所用之药,样样贵重之极,象莫家这般没落只怕享用不起。小侄虽不才,但还有
几份家底,在下愿接伯母和东弟一同去扬州。若伯母还不放心,还可将夫人和莫骏夫妇全都接去,王太医医术超群,
说不定连莫大公子的病也一并治好了呢。”
慧娘心乱如麻,她如何不知儿子的病,秦君山虽说愿请名医到莫愁山庄,为大少爷治病,但是那王太医……她想起来
了……想起来了……
目光又转到付明光身上,但见他年青高大,相貌端正,与玉郎站在一起,倒真是一对壁人。玉郎身有缺陷,今生只怕
后继无人。
她强行分开他们,这几日来,玉郎神不守舍,郁郁寡欢,这孩子的心恐怕早在这个男人身上了。
这样一来,玉郎只怕要孤老一生了。
唉,罢了罢了。
“付爷……那我家玉郎就托付于你了,你可千万要好好待他……”
慧娘泪水涟涟,她若生了女儿,嫁与付明光那该是如何一件美事。可惜可惜……
第 47 章
银河斜映,繁星微微闪动,俯瞰着尘世间。
七月初七,七夕乞巧节。
牛郎织女尚在天上相会,而这厢却有一对鸳鸯被拆散,一个这边,一个那壁,一递一声长叹息。
病已沉,伤已深,陈向东独坐思量,唯有怅然。
门猛然被踹开了,付明光满身酒气鲁莽闯了进来,随手将门关上,只是门栓已被踢坏,如何能关得严实。
陈向东遽然站起,见到付明光突如其来的举动,说不出的惊惶失措。
“付大哥你——”
付明光冷冷的说道:“不要说话!倘若今晚你再说一句,那誓言不过是戏言,或者你要我独自离去这样的话,那么我
将会如你所愿,头也不回的离开,而且永远不会出现在你面前,永远不会再看你一眼,不再和你说任何一句话。纵然
你跪在我面前苦苦哀求,纵然你流出眼泪来,我也绝不会再低头看你一眼……或许我会一刀刺进你的胸口,让你还清
欠我的全部情债,从此我将把你忘记……”
陈向东眼泪夺目而出。
他怔怔的站立着,微张着嘴巴,当真不敢吐露半点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