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陈向东将桌上的茶杯摆开,双手微颤:“付大哥,你喝茶罢。茶叶陈旧你别嫌弃。”
付明光眉头微蹙:“东弟,大哥可是每顿吃馒头喝粗茶都能过好几天的,这你又不是不知道。”
陈向东想起在江宁时,付明光的顿顿馒头大宴,此时忍不住笑开了,整个人顿时轻松下来。
付明光端起茶杯,又道:“陈茶也有一番滋味啊。”事实,有许多陈年旧事,却最是值得回味的,难道不是么?
陈向东犹豫半晌,低声说道:“其实,根本就不会有人想要买莫愁山庄的,所以……大娘才会卖光了其他的产业,独独
留下这一处做为安身立命之所,这也是实属无奈之举。”
“这是为何?”付明光不由的好奇。
总是有人要问为什么,这许许多多的为什么,事实上都想要揭露他的根底,让一切的丑恶露在大哥的眼前。为什么要
问啊?
“那是因为……”陈向东望着付明光的双眼一时间感到迷茫,说还是不说?怎么办啊?
“是因为莫祥麟身死此地的关系么?!”
既然东弟如此惧怕此事,那么他更要去揭露,因为只有割去一切的腐肉,伤口才会好的更快。说出来罢,将一切的丑
恶诉诸于口,然后全然的忘却,敞开胸怀,一切才能真正重新开始罢。
“是……这也是原因之一……”陈向东又觉得自己好不舒服。
但是付明光已经抓住了他的双肩,不容许他的退缩。
“东弟,难道大哥就这样不值得你信任么?就算天塌下来,还有大哥替你顶着,你不要怕——”
被用力抓住了双肩的陈向东,抬起头,泪眼蒙胧。
“是因为,在莫……死之前,有三个人他们在一夜之间都死了,他们都死了。”
“什么?”付明光眯起眼睛,据他所查的旧卷宗上,根本就没有提及另外还有三人命殒此地。
“他们都是莫祥麟的男……男宠。因为身份卑微的关系,就算是横死,又有谁会去过问呢?!”
那些男宠,若不是家中贫穷凄苦,岂会有人自甘下贱的。再有是从人贩子手中购得,个个身世堪怜。他们的生死,谁
又会当成一回事。
三条人命就草草了事,只当自杀结案。甚至爹……不,是莫祥麟他没过几天又重新买了新人。
再也没有人会记得他们……只见绿园从此紧锁,唯见黄莺乱啭,人踪悄悄。
“发生命案,难道此地的官府,应该是雍中县都没有人来过问一声么?”
“官差是来过了,但是断定了他们是自杀,所以就草草火化了之。”
陈向东依稀还记得那时自己年幼,挣着挤进人堆里想看个究竟,但是那躺在草地上身体腐败肿胀的尸首吓得他当场就
昏死过去了。他连着高烧了三天,现在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心里越是想要忘记,可是在半梦半醒之间那个情形总是会
一再浮现,令他惊魂难定。
付明光微微低下头,目光温柔而怜悯:“东弟,各人各有天命,世上苦人何其多,你不需要记怀于他们,枉自伤了身
体。你若心中记挂,清明时节烧些纸钱给他们就是了。”
让东弟难过的原因就是这个?
恐怕不是罢。
陈向东唇角颤抖,轻声道:“大哥……大哥……我好害怕!我好害怕……”
付明光的双手就算是隔着薄薄的衣衫,依旧可以感觉到东弟的身躯在剧烈的颤抖,崩溃仿佛就在一瞬间而已。
他不由的骇然道:“东弟,你怎么了?别怕,别怕,大哥就在这里,就在这里。”
付明光一把将陈向东紧紧搂在怀里,用力的用尽全力的。
胸肩处传来一阵湿意,那是陈向东的泪水。
付明光心里大急,东弟是怎么了?他的泪水是因为什么样的恐惧而流的呢?他为什么不说出来?
他不由的想起王太医的话:‘妙药难医肠断人’。
“大哥,你会嫌弃我么?你会抛弃玉郎么?”
“怎么可能,那是不可能的事,大哥的心早在很久很久以前就给了玉郎。一生一世只记挂着东弟了。就算东郎面目毁
损,四肢残缺,就算东弟身遭不幸,只能卧床待老,我付彬也愿意一生一世照顾他,不离不弃。东弟……你可听清楚
了么?”
陈向东呼吸急促,胸口起伏。
付明光是在对他诉说誓言么?
“他们……那那些流言……些人都说是……是那些男宠的鬼魂要了莫祥麟的命……其实不是的,不是的!是我……是
我杀了莫祥麟……大哥……是我……”
付明光浑身如遭雷击,难以致信惊呼道:“什么?!”
付明光见陈向东神情激动,神色混乱,忙扶了他到床边坐下。
因为一时间的情绪激动,陈向东瞧起来精神萎顿。
于是两人和衣并排在床铺上躺下来。
陈向东依旧埋首在付明光的胸前,而付明光还是紧紧的搂着他。
“东弟,你就是在害怕这件事情么?你在害怕是你亲手杀了莫祥麟这件事么?那么大哥就告诉你,如果现在莫祥麟还
活着,大哥会第一个拿起屠刀的人,我要亲手将他碎尸万断。”
陈向东的手紧紧的抓着付明光的前襟,但他的泪眼疑惑的望着身旁的付明光。
“那个衣冠禽兽,纵然将他凌迟一千刀一万刀也难消我心头之恨。东弟,你没有做错!你不要怕。他既不是你亲生父
亲,又与你毫无血缘关系,只不过几年的养育也是别有居心。这样的人,不杀他还要等到什么时候。别怕!别怕!”
陈向东张口愕然。
他以为付明光一定会问,为什么他要杀莫祥麟,但是大哥他没有问。难道付明光早就知道了,他早就知道所有的一切
了?
那么大哥他不介意么?
他还会在乎自己么?
“大哥,你不问我为什么……”
付明光突然用唇堵住了陈向东的嘴,这是付明光渴望已久的动作了,今日终于如愿了。
第 44 章
温暖的唇瓣婉转相接,没有强迫,没有抗拒,只有神魂荡漾,温柔缠绵。
谁知心眼乱,看朱忽成碧。
因为心乱,所以眼迷、神荡、魂消。此时把一切纲常伦理,霎时抛到云霄。
毫无节制的,他们的手互相伸进彼此薄薄的衣衫内,四肢用力的交缠着。这人世间的痴情难诉,此时唯有爱抚亲吻可
以表达。
忽然觉的眼前之人,是世上最英俊胸怀最博大,是他最可以依靠之人,陈向东迷蒙着双眼,他无法想象,甚至只在几
个月之前,他对付明光是那样的抗拒和排斥。
“大哥……”他痴迷的依靠在付明光的怀里,只觉整个人都敞洋在温柔的波浪之上。
付明光尚存一丝清明,他按住陈向东伸进他衣内的手。
他想起王太医的叮嘱,现在还是不时候。至少要调理半年之后,现在不过三个多月而已。
不过这样做,真是太过折磨人了……
“东弟你累了,睡罢……大哥就在你身边……”
清晨,闲庭静寂。
“大人……”冷升打断了付明光的晨练。
付明光将手上的宝剑扔到一旁的石桌上,拿了布巾拭汗。
“什么夜游症,东弟香香甜甜安安稳稳睡了一夜。”连睡觉的姿势也没有改变分毫,他一直知道东弟的睡相十分的好
。一想到陈向东连在睡觉时也是这般的端庄,便忍不住的好笑。
“大人,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唐叔也看到了,还有春来都可以做证。”
“这话,昨夜你已经说过了。你还说他夜夜如此!那昨晚又怎么讲?”
冷升也纳闷了,陈向东夜夜游荡,偏偏大人来了,竟然消停了,搞什么啊?谁知道昨夜他们二人在房里做什么……干
柴烈火的,也许是太累了,连游荡的力气也没了,这也不一定啊。但是这话打死他也说不出来,只得闷声不啃站在原
地挨训。
付明光瞅了冷升一眼,忽然说道:“你现在立刻去雍中县,查看一下莫愁山庄的三人命案,尽量不要惊动旁人。”
“属下遵命!”
冷升叹想,唉,天生的劳碌命,谁叫能者多劳呢。
此刻只得匆匆领命而去。
朝阳升起,没过多久暑热又波卷了整个大地。
付明光将宝剑拿在手上,转身回到房里。
他先到床铺前,见陈向东依旧睡的安稳。
他忍不住弯下腰,用手指头轻轻点了点东弟微翘的鼻尖,但见陈向东在睡梦中微蹙眉头,最后终于不堪忍受打扰,翻
了个身,又沉沉睡去。
付明光忍不住回想冷升的话,东弟难道真的夜夜游荡?否则怎么会这样的疲累,沉睡不起。
为什么会有人下毒要害陈向东的大哥莫骏?
莫祥麟一生妻妾无数,却无一儿半女,最后只得从王氏的家族抱养了莫骏。
难道莫祥麟都没有兄弟姐妹,都没有后代,要从妻子娘家去抱养?
如果莫骏身死,而又再加害东弟……难道是想要得到莫家的遗产?那么谁又会得到遗产呢?
不……这破落的早已掏空了的莫氏家产根本不值得去杀人。
那么又是什么原因呢?
这一切跟莫祥麟的死甚至跟那三个男宠的死有关系么?
也许,他应该带了东弟母子回到汴京,又何必管这些烂摊子。他人的死活与他何干,他只要保住自己的玉郎便足够了
。
但是,这里的事与在江宁想要刺杀东弟的人真的没有关系么?
付明光来到莫愁山庄不过短短几日,与陈向东之间的感情一日千里。
他们两情相愿,互诉衷肠,情之滋味啊,此刻便如同蜜般甜美,如丝般缠人。二人恨不得长成连体婴孩,时时刻刻都
不用分离。
幽期私语,花前月下,当真是目无旁人,仿佛天地之间唯见彼此。
当真是把旁人都羞杀了。
王氏对慧娘百般暗示,再加旁人闲言碎语,慧娘又岂有不知的。她心急如焚,偏偏付明光又紧缠着儿子,一刻也觅不
得空闲。
她怎么也不明白,玉郎好不容易挣出了火坑,逃脱了魔掌,他怎么就这般傻。这就象是猎物去寻找猎人的陷阱,自在
的飞鸟去寻找牢笼一样,玉郎他是怎么了?那个付明光又是用怎么样的花言巧语来哄骗他的啊。
这一日,王氏差人叫走了付明光,慧娘立时来到儿子身边。
陈向东倚在矮榻上正在小眠。
只见他面色红润,神色舒展,短短几日竟丰润了不少。他嘴角含笑,双眉带媚,微闭的双目依在含情,竟说不出的动
人心魄。
好好的一个男儿郎,竟然一付女儿家的样貌。
一见到这般情形,慧娘又惊又急又气又怒。
“玉郎!”她怒极竟然口出厉声。
陈向东惊醒,见母亲满面怒色,站在跟前,不由的怆惶起身,说道:“娘……你怎么不去午睡,万一中了暑气就麻烦
了……你有什么急事么?”
慧娘咬牙切齿道:“玉郎,那个付爷在这里住了也有十来天了罢。只是不知道……他什么时候会走啊?”
陈向东张口结舌,他实在想不到母亲会问出如此失礼的话。
“娘,是不是大娘让你问的?还是他带的下人太过吵闹,让大娘心烦?若是家用的钱两不够了,我私下叫付大哥多给
一点就是了。”
慧娘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玉郎,你老实跟娘说,你有没有跟这个付爷他……做那种事?”
陈向东胀红了脸,神色慌乱,口中忙道:“没有,怎么会,我跟付大哥只是好朋友来着。”
“好朋友?那他这几个晚上都跟你一起睡?”既然捅破了纸,又何需遮掩。
“那是……”
不待陈向东吱唔完,慧娘又厉声道:“难道你不知道,你现在的样子很象以前住在绿园里的那三个人!还是你忘了莫
祥麟他是怎么对你的么?”
陈向东抱住脑袋,叫道:“不要提这个人,不要……娘,我错了……我错了……”
“玉郎啊,我的孩子——”慧娘抱住陈向东痛哭起来。
为什么她的孩子会这样的命苦。
从小就跟着她这个没用的母亲吃苦。现在好好的娶了一个老婆,竟然这般薄命。付明光,你休想糟蹋我的孩儿。
没错,要立刻把他赶出去才行!
陈向东咬着嘴唇……离开付明光……要离开付明光……
瞬息间,一切的风光旖影尽灭,万般痴情一点点的摧挫。
陈向东抱着自己的母亲,但见她鬓边华发早生,不由的黯然无语,心乱如麻。
黄昏渐近,深深的庭院凝微霭,这抹残红似情渐渐的消散。
消散,消散,转眼间一缕魂断。
付明光轻轻推陈向东的房门,平时总是微阖着,但今日的房门却紧闭着。他走到窗前,见窗户也关着,不由一愣。
“东弟,你在里面么?”
方才,晚饭时分,陈向东一直低着头垂了眉目,甚至坐到了母亲身边,当时他便觉得奇怪了,心下隐隐不安。
“是大哥么,我睡了——”冷清清传出一句,便再无声响。
付明光不由的挫败,他一时间弄不懂,到底发生什么事了,这又是怎么了?
第 45 章
所谓风月天边有,人间好事无。
付明光不由的失笑,想想前几日的柔情蜜意,再看看眼前这般凄惨的光景,怎么不叫他哂嘘长叹。
真正雪上加霜,让他内火中烧的是,在他还未搞清楚到底发生什么事,为什么东弟会突然对他如此冷淡,莫愁山庄又
来了一位令他非常非常讨厌之人——秦君山。
秦君山早在七八年前就引咎辞官了。
谁想,付明光此次在江宁蒙圣上急召回京之时,却意外的又看到秦君山竟然重回朝堂。
秦君山的父亲,因为年数大了要告老还乡,谁想这老头临走之前竟然又把这个儿子抬出来,是以秦君山再次出任刑部待
郎。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秦君山他怎么也会来莫愁山庄?
这个人,既是政敌又是情敌……
付明光站在栏杆前,手骨捏着木栏几乎发白。而破旧的栏杆在他的手劲下,也发出凄厉的叹息。
而不远处,他的东弟正伴着那个姓秦的,有说有笑的远去了。
唉……
寂寂空房含愁坐,漫漫长夜独自眠啊。
冯春来,唐汉还有唐三等伺侯一边,见付明光满眼怒火,心中既是怜悯又怕惹怒了他,是以大家都一声不吭。
“春来,秦岘他怎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冯春来拿出帕子拭了拭满头的大汗,天气太热了。
“大人,据说当年莫祥麟一案是经他的手审的,用入室偷窃杀人结案,结果引起不满,最后还因此负上了罪责引咎辞
官……他可以说是莫家的大恩人,所以莫家对他推崇有嘉,欢迎备致那也不稀奇。大人你不必梗梗于怀……”他擦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