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他踌躇了片刻,心里思想了几条去路。
一是继续南下,去永嘉祭拜娘子。但是初从京都出来时,那种迫切的心情现在已经不再了。想起院里那纷纷坠落的桃
花,他怜惜的,无奈的。但是在他的心里,它们永远迎风绽放,它们无处不在。是啊,就象娘子永远活在他心里一般
,天涯海角只有心的距离而已。
那么,他可以回到乐凡镇,继续过以前的生活么 ?似乎也不大可能了。想当年,自己的教授一职还是托了秦大哥的关
系才得到的。这许多年过去了,又发生了那样的事,他再不能回到从前,也不能回到乐凡镇了。
陈向东想起还远在京都的冬儿,或者他应该回到京都去接她。然后再去一个没人认识他的地方,当个教书先生。可是
这样做,势必会和付明光同路……也许,让冬儿留在付明光那儿也是不错的选择,付明光应该不会亏待她,等再大一
点,或者会给她找个好婆家。
那么,他何不去洛阳莫府看看自己的母亲,有时候,在睡梦中,他化身为一个小男孩,依在母亲的怀抱,是啊……他
是如此的渴望温暖和关爱。他要让娘亲知道,他从来没有责怪过她,以前没有,将来也不会!
第 27 章
陈向东站在街边,四下茫然。
但是他的凝思很快的被打断了,因为方冠晴为他带了一个好消息。
“陈相公,早想找机会跟你说,我见到了你托我找的人了。那些人同意跟你见上一面,但是……”方冠晴神色之间彼
为为难。
“真的么?不知道他们现在过的怎么样,是不是还住在原来的地方?但是什么?方相公尽管直言。”陈向东说不焦急
那是假的,虽然心里不抱希望,但是这样的消息还是让他激动万分,心里缓缓的燃起一丝希望。
方冠晴却一脸的难以启齿,但最后还轻声道:“那人说,要见面也可以,但是此事绝不能让外人知道,并且绝不可说
出去……否则的话……”
陈向东闻言不由的黯然。
“这自然是。”想不到他们竟然防他至此。富贵于他如浮云,可是又有谁会相信呢?现如今,他身上已有还乡的银两
,自不需要旧族的接济。
此次相会,只当是做个了断。从今以后,他再不是陈氏族人,而他也不便姓陈了,那么就随母亲姓也就是了。可是这
样想着,心里却说不出的难过。
“我自作主张,就在今日,约在一个静僻之处。我带你过去罢,船就在不远处。”
陈向东不由的感激万分,只觉方冠晴为人这般热心肠,也极是难得。
当下跟随在方冠晴的身后,匆匆而去。
两人坐了船一直出了水西门。
“……深知身在情常在,怅望江头江水声。”
不知怎么的站在燕子矶上,望着底下翻涌的江水,陈向东不由自主的呢喃。
此时太阳已然西沉,夕阳也消失贻尽。前来燕子矶游玩的行人早已纷纷离去,一阵阵透着寒气的江风侵袭而来,但见
底下白浪滔天,逼的陈向东只能背对着江面,且用双手将身体紧紧包围,身上穿着的白澜衫显得太过单薄。
方冠晴缓缓的靠近,轻声道:“陈相公,我倒忘了你吹不得风。”
陈向东脸色苍白,牙关紧咬道:“无妨的,只是……那人什么时候来啊?”
“什么人?”方冠晴反问道。
陈向东瞪大眼,迟疑道:“方相公,自然是我……大哥他们,你怎么……”
方冠晴伸手从袖口里抽出一把尖刀,微笑道:“我可不认识你的什么大哥,什么陈氏一族。”
陈向东只吓得心惊胆颤,声音颤抖着说道:“方相公,你……你这是干什么……我可没有钱啊!你若是急需钱,我这
儿有一包银子,你只管拿去用罢。”
陈向东忙从怀里将银两拿出来,双手捧到方冠晴的刀尖之前。
“我知道,付明光护着你护得紧着,一直觅不得机会——”
“你……你知道他是付明光?!你若和他有仇自去寻他,你抓住我也没有用。”回想起付明光绝情的举动,陈向东心
头凉透。
而眼前一派斯文的书生竟然是一个手上拿着尖刀却依旧带着无谓笑容的匪徒,这更让他心里难过。
全是假的,全是假的!
“错了,我只是要你死而已,你也不必问原因,因为我也不知道。”
方冠晴步步进逼,陈向东却只能一步步后退,可是他心里头知道,身后不远处,就是深深的悬崖,底下江流无情,吞
噬一切。
陈向东从来没有想过,会以这样一种方式死去。曾经几番魂入冥府,那个时候虽然感到绝望,可是许许多多的人用他们
关爱将他拉回,眼前显现出的一幕幕是他每次回醒过来后,床前那一双双关切的眼睛,透露着无限的爱。
而这一次,恐怕再没人,再没有人能够救得了他了罢。
“谁?究竟是谁要我死啊?”他不过是一介书生,每日活的颤颤兢兢,根本不可能去得罪什么人。他到底做了什么,
需要用生命的代价。他不能这样糊涂的死去,至少要死的明明白白。
“有时候,人不需要太明白。”方冠晴突然间说的很伤感。
既然真相无望,茕茕顾影,形影相吊,但见前路茫茫,似罩上了冥府路上的团团黑雾。
陈向东闭上双眼,瞑目待死。
“是么?!”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让陈向东浑身一颤,他难以致信的睁开眼。
只见方冠晴的身后已经陆续来了大匹人马,而其中大部分显然是公门中人,呈半弧状将他二人团团围困在崖边。而付
明光就站在离他们最近的地方,衣饰华贵,气度非凡。
他终于又回到原来的样子,那个一直唤他东弟的付明光。一时间陈向东心里说不出的感慨万千。
“方冠晴,你还不束手就缚。”方春来正站在付明光身边怒喝道。
方冠晴笑叹道:“想不到付大人演起戏来倒也有一手,那日见付大人与姓方的小子在桃树边上亲亲我我的,只道这病
秧子待侯不了大人,真的已不入大人的眼了。想不到,大人竟这般深谋远虑。你是如何知道是我?”
付明光咬牙,想起当日,为了试探东弟心中是否有他,便与自己手下清客方春来定下计策。两人假装亲密,陈向东见
了若是吃醋,那么东弟对他自是有感情的。谁想,两人做势了半天,那情形,陈向东是没见着,倒让方冠晴撞了个正
着。
真是倒了血霉了!
接着便有方春来和唐汉在深夜撞见歹人之事,大家商谋许久,或然推测,是否与陈向东有关,谁想一试便中。
“哼,那你又是为何要杀东弟,他何处开罪于你?”付明光不答反问,眼见陈向东脸色苍白,神色凄楚,心中不由的
大痛。
方冠晴一把抓住陈向东,将尖刀轻轻的架在陈向东的脖颈处,乃笑道:“付大人,晚生劝你切莫轻举妄动。”
付明光让底下的人不必进逼,只是诱劝道:“你若束手就缚,并且说出主谋之人,我便放你一条生路,如何?我付明
光一言九鼎,说到做到。”
“是么,我倒要说,请大人让开一条路,否则大家一拍两散,同归于尽。啧啧,仔细瞧瞧,陈向东果真出众,好似这
天边的皎月。”
此时,新月初上,江风大作,江水澎湃。
一时间双方胶着皆无法动弹,清辉之下,象一尊尊耸立的魔魅。
第 28 章
然而就在众人不敢稍有动弹的时候,陈向东却喃喃自主语,脸上似哭似笑,状似颠狂。
这样的人生,这样的命运,竟然还会有人不想他活在世上?!
他总是要连累很多人。
够了。事实上,他真的活够了。
既然求仁得仁,又何需埋怨。想到这里,陈向东不由的伸长了脖子整个人竟然往刀锋上撞去。
方冠晴全神贯注的正与付明光这边对峙,哪里会想到陈向东竟然会不要命。下意识的将刀缩了回来,他又何偿想要杀陈
向东啊,一切都是不得而为之。
就在此时,就在这光电闪烁的一瞬间,所有的人都抓住了这个机会,向方冠晴猛扑了过去。
刀锋的凌厉几乎所有的人都感觉到它的寒气,包括方冠晴在内。
这是一个孤注一掷的任务。
陈向东必须得死——不是你死便是我亡,这便是规则。
然而在这场争斗中,尽管他身在暗处,但是这绝非势均力敌的争斗。因为付明光的存在,这次的博杀才显得可笑,可
恰恰也是因为付明光的存在,陈向东必须得死!
杀手无情,更何况象他这种亡命之徒。
手起刀落,这一刻,没有一丝的迟疑。
他不仅要解决掉陈向东,还要解决他自己。
这就是他的命!
“扑哧——”感到刀尖插入肌肉的阻滞感,他的内心感到狂喜。成功了!
象陈向东这样的病者,吹了半天的冷风,这一刀足够了!
纵然将陈向东孤立,并且斩去他所有的依靠,在这异乡,没有钱财并且举目无亲,甚至这样,东弟还是不愿意留在他
的身边。
他是如此爱他,只要东弟开口,就算把他要他的命,他都无怨无悔。
这一刻,这赢弱的象要被风吹走的男子,几乎让他心痛的无法呼吸。
天下的人谁也不能够伤害他,他绝不允许。
没有迟疑,没有退缩,纵然面对的是刀锋厉刃,他义无反顾,只为了他的东弟……
方冠晴松开手,任尖刀插在别人的胸口。他整个人向后跃开,在他身体凌空的那一刻,却看到自己心爱的尖刀此时此
刻正插在付明光胸口,在森冷的月光下闪着狰狞的光。
怎么会?怎么可能?
但是更快的是,他已经坠入冰冷的江水里,狂潮瞬间将他吞没。
这一切的惊变仅仅只在瞬间,众人回神之际,忙不跌的扶住向后倒去的付明光。
“大人——”惊叫声此起彼伏。
李捕头是此次专门被派遣过来助付明光一臂之力的。想不到,凶徒没有抓到,竟然还让付大人命悬一线,突然觉得前
途一阵迷暗。
“快快把曾大夫请过来!”
幸运的是,因为事先的布局,付明光怕陈向东可能会受到伤害,便请了曾大夫和几个医馆坐诊的大夫随行,想不到此
举倒救了他自己一命。
几乎所有的目光都在关切着付明光的同时,冯春来和唐三注意到昏倒在一边的陈向东。被付明光用尽全力推开而摔倒
在地上的陈向东,此时也几乎奄奄一息了。
冯春来和唐三相顾骇然。
“东弟……东弟……”付明光猛的睁开眼,想要伸手抓住什么,可是身上的剧痛让他原本欲坐起的身体倒回床上。
这一刻,原本守在床边的一众人等几乎纷拥而上。
“大人,大人醒了——”
“快叫曾大夫——”
“大人,你觉得怎么样?”
这许许多多的面孔,纷纷扰扰的杂音,让付明光无力的的闭上眼,他现在甚至要大声说一句话都做不到。
曾大夫的到来又迎来一室的静谧。众人几乎是摒着呼吸的。
当曾大夫表示付大人没有生命危险的时候,好几个人虚脱在地上。知府大人几乎是含着眼泪握着曾大夫的手,千叮万
嘱。若是付明光在他的管辖之内出了事,他大概也可以解任回家种田了。
“东弟……”就算是呼吸间轻柔的呼唤,但是这回所有的人都听到了。
站在床前的知府以下的众位官员面面相觑,不知道这“东弟”是何许人也。
冯春来立刻上前附耳道:“大人,陈相公就在隔壁,他也没事,只是曾大夫要他静养,小三正在照顾他,大人且放心
。”
曾大夫忙道:“正是,陈相公吹了风,再加上惊吓太甚,现在正卧床静养,大人若是记挂,等身上伤口结痂,便可前
去相探。”
付明光疲惫的点点头,心里的大石落定。见床前站了黑压压的一众官员,只是微抬右手轻轻挥了挥,然后闭上眼,又
沉沉睡去。
冯春来和唐汉打发了那些官员,见满屋子的礼物,不由的头痛。
现如今他们住到一家富商别院,幸亏富商家仆众多,这才解了燃眉之急。从京里出来,大人没有带多少手下,现在毕
竟一天忙着煎药就要好几个人了。
不仅如此,每个门口都守着二位衙差,因为他们有理由担心,凶徒是否另有同伙,并且会铤而走险。两人与那些衙差
客套了几句,再三嘱咐。回房之际却见曾大夫站在付明光的床前眉头紧蹙,面有忧色。
“曾大夫,难道大人他——”
“不不,是陈相公,他的情况有些糟糕。”三人来到隔壁陈向东躺着的房间。只见唐三和他的母亲正给陈向东喂药。
“曾大夫,陈相公他醒来只不过一会儿又昏过去,你看药喂进去一勺,倒流出来一半,我怕——”唐三让陈向东靠在
自己身边,拿着棉布去擦拭嘴角流出的药汁的手却颤抖的厉害。唐三的母亲细心的一勺一勺给陈向东喂药。
冯春来看着陈向东面若金纸,去摸他的手也是一片冰凉,当场吓坏了:“曾大夫,你千万要救救陈相公啊,我们大人
拼死也要救的陈相公,若是有个万一,只怕——”
曾大夫如何不知,忙让下手拿来医箱,拿出手枕,再一次给陈向东诊脉。
(近期先要大修一下~~有一种不知从何下手的感觉。)
第 29 章
“若要救陈相公,唯今之计只有找到当年的保命之法——”
冯春来等震惊道:“当年的保命之法?曾大夫,您的医术在江宁一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难道连您都束手无策?这可
怎么办的好?”几个人面面相觑,足可想象陈向东此次这是凶险万分了。倘若此事让大人知晓,那将是一番何等的景
象?!
唐三忙道:“曾大夫你再开其他方子试上一试罢。”
曾大夫叹道:“若是早些日子,用上各种方法一试又有何妨,只是如今陈相公已经没有时间可以再拖的了。我想他早
年年幼之际曾大量服食催情药物,大概也是附子汤之类的。若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顶多只能活二三个月而已,但是
陈相公却活下来了,其间定是有奇方加上平日调理方能救其性命。只可惜他这般昏迷不醒,已然失了生机。他一心求
死,纵然华佗再世也是枉然。”
众人闻言吃惊异常。
个个暗忖,什么催情药物?什么奇方?
方春来心下隐约明白陈向东早年间,际遇定然凄惨,再加上与大人纠缠不清。一个堂堂男儿,如此这般,寻常人倒真
是求死之心都有了,怪不得他便不愿醒来。
此时,旁人自然知晓,若要救陈向东,需知道早年究竟是何人为其延医诊治。然而,知道内情的只有陈向东本人,恐
怕连大人也并不知晓。
可是他却一再昏迷不醒,除非让他尽量醒来,并且说出往昔内情。
只是陈向东不愿醒,纵然唤醒他,也不见得愿意说。
看来,这件事已到了不得不告诉付明光的地步了。因为谁也担不起这个重责,除了付明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