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金台——雨中波尔卡

作者:雨中波尔卡  录入:09-03

叶滠虽说是武将,杀人无数,脾气却实在很是温和,像这般发怒,琉璃亦是第一次见。他不由得有些呆愣了,只怔怔

的瞧着叶滠,说不出话来。只觉得这个人,连发怒都这么......好看得紧。

叶滠愤然了片刻,忽而笑了一笑,自嘲道:“也罢,这是你家的家事,我一个外人,又有何可置喙的?算我多事罢了

。不过只怕经这一闹,我是不得不走得了。我若不走,明日传出去,就是你越家来了个路数不明,会功夫的可疑男子

,说不得,大家都要遭殃;若我今夜走了,明儿大街上传的便是彩娘撵走了越府中一个与她争风吃醋的男宠。”

“你--要走?”琉璃惊得几乎跳起来。

“哦?小琉璃,你不正该是那最盼着我走的人么?怎么?如今舍不下我了?反正我伤如今也好的七七八八的了。我这

一走,你家二少爷就又是你一个人......啊,非也非也,是你们四个人的了,你岂不是要拍手称快的?”

琉璃一张俏脸憋的红了又白,白了又青,死盯着眼前这笑得如狐狸般戏谑狡猾的人,“好!好!你好!!”咣当一声

,摔门出去了。

叶滠坐在床上,望望旁边琉璃临时搭的小榻,轻叹道:“你还是,舍不下我了吧?你可知,我似是也有些舍不下你了

呢,这便该,如何是好?如何是好呀!”

黎明时分,琉璃伏在积满了雪的屋檐上,眼看着叶滠一脚踹开越府的大门,袖着两只手,大摇大摆的走将出去。这边

厢琉璃在屋檐上咬牙切齿,生生磨坏了自己一口好牙。

琉璃又在屋顶趴了片刻,自觉无味,从屋顶上飘了下来,忽的想到刚刚袖着两手,连个包袱也没带的叶滠,终于觉察

到了什么不对劲,飞一样掠到了上房越释琛的卧室--果然!那把丹矸,原封未动的锁在地下的暗室里!

琉璃想到了每日二少爷亲手为叶滠配的伤药,想到了望月仙,想到了七七四十九天,想到了那把若无内力就拿不动的

,二百余斤的丹矸!

他顿时眼前黑了一黑,直似猛地挨了一闷棍,顷刻间出了一身的冷汗。原来他便这样毫无内力的,只身出了越府,他

可知外面有多少人等着要他性命!

叶滠将脸糊了些黑炭,又剪下了少许头发粘在下巴上,望去再也不是那明珠美玉般的少年将军,直似个中年的乡下暴

发户,顺利混出了城门,找到一潭未冻上的溪水,匆匆洗了把脸,打算一路北上,直奔上邺大营而去。

刚出城未及五里,就见前面一辆乌毡篷的四乘马车静静立在当地,车帘拉的严实,却不知里面有人没有。

叶滠见这车出现的诡异,竟似是知道自己取道与此,特特儿的在此等待也似。他收住脚步,尽量不动声色的打量着那

马车。

正在此刻,车帘一掀,一张明媚的少年脸孔从那浓黑厚重的毡帘间跳脱出来,那张脸带着狂喜却又强自按捺下的古怪

表情,声音微微颤抖着说了句:“可算找到你了!”

“琉璃!你怎么在这儿?”叶滠大吃一惊。

琉璃从车上跳将下来,背上斜背着的,正是那把与身等长,宽有尺余的神剑--丹矸。

“你有东西落在了越府,我想着给你送来的。”琉璃解下巨剑,单手递给叶滠。

叶滠却并没有接,只垂头道:“如今我是再用不到它的了,就算勉强拿得起,却是再无法舞动了,何苦又带着这个累

赘呢?”

琉璃一双眼睛在晨光中闪闪发亮,“可是为了那望月仙?”

“你有解药?”叶滠猛地抬起头来。

“这倒没有。不过,你这剑,我也舞得动,打今儿起,我便做你的丹矸吧!”

“琉璃,你这,这又是何苦?”

“你因二少爷下的望月仙失了内力,若再有什么不测,他定要伤心而死的。我已留书给他,说了要保你平安到达上邺

大营。”

“是么......”叶滠低声说,接着又忿忿道:“我就说你迟早要死在你家二少爷上头!既然你家二少爷放心不下,你

何不直将我绑了扛回越府,岂不省事?”

“我知道你不愿回去,太子那边大事将起,你便一直惦记着。你不愿回去,我便不强。”琉璃顿了顿,脸上悄悄的红

了,垂了头道:“况且,自打五年前,你带着八百轻骑全歼西狄人两千骑兵之后,我一直,对你,仰慕得紧......”

其实又何止仰慕,屡建旷世奇功的少年将军叶滠,直是琉璃整个少年时代并一直持续到如今的英雄与梦想!

叶滠的脸在朝阳掩映里,那一瞬间如初春的积雪消融,明艳不可方物。

他干脆利落的一跃上了那乌毡的马车,伸手揉揉那羞赧少年头顶的青丝。

“我们走吧,去上邺。”

“好,叶公子。”

“你怎地还叫得这般生分,你我二人这便是生死之交了,还公子个甚!你唤我清玄便是了。”

“好,好吧。”

叶滠钻进马车,不一刻又怪叫了一声跳将出来,“琉璃!你怎的将了这些妇人的衣裳花翠藏在车上!”

琉璃微微一笑,道:“自然是借来于你穿戴的。”

叶滠是何等聪明人物?岂会不明白琉璃的用意?他摸摸自己长相过于阴柔的脸,没奈何,自己身量虽高,但有这一张

脸面在,却是再也推托不得的。当下三下五除二脱了衣裳,穿了窄袄系了宽裙,末了又戴了些花翠,拈了片胭脂抿抿

双唇,沾了沾铅粉涂了些额黄。待抬起头来看时,俨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美貌女子。

琉璃怔怔的望着换了女装的叶滠,半晌说不出话来,偏叶滠见他这一脸呆相,戏谑之心顿起,一双妙目微微一眯,拿

袖子遮了脸,摆出个尤抱琵琶半遮面的妩媚神情,朱唇微启,拿捏着嗓音,唤了声“相公~~~~”。

这声“相公”,直唤的琉璃浑身抖了三抖,险些磕在车辕上。

叶滠哈哈大笑,也不管琉璃被气得脸红气凑,一掀车帘,径自钻了进去。这边厢琉璃望着那犹自来回晃悠的毡帘,肚

内骂了几万声“妖怪”,这才挥马扬鞭,径直北上了。

第 8 章

行了不到一日,叶滠便知道了太子那日的信函上所说的,伐京的“时机”为何物了。

所谓“时机”,便是民意,便是那师出有名的“名”。如今不管是市井还是乡野,谣言均传得沸沸扬扬,道是今上偏

宠西狄女子,那妖女意图窃国,生下的皇十三子赵奚启,说是龙种,实则是个跳蚤,也不知是哪个西狄蛮夷的野种。

若细究那谣言的源头,自是北方的上邺了。

更兼着太子赵奚申一向民望甚高,此番弑君之说,委实不足以服众;加之建光帝年老糊涂,居然为了个西狄女子,下

令格杀整个舆朝百姓心目中的民族英雄,膘骑将军叶滠,更是一举犯了众怒。

一时间各样流言蜚语在坊肆间闹的是沸反盈天,不一而足。

连夜赶了百十里路,至第二日一早,二人到了一个颇为热闹繁华的小镇,先寻了一家棺材铺,置了口上好的花梨木寿

材,又觅得一家估衣铺,十来年的老棉袄,不拘好坏,但求一个“厚”字,添了四五件,又买了辆拉货的板车,将自

己拉车的四匹马分了两匹,拉定了那口寿木,径自去郊外寻了个无人之地,二人一通捣腾,将丹矸上上下下裹严了老

棉袄,拿麻绳扎住,放入棺材,拿钉子楔紧,二人合力,又将棺木在板车上放妥,相视一笑,都甚为得意。

须知那朝廷的通缉令上,白纸黑字,写的就有这把丹矸,叶滠的头像旁,朱砂画就的,亦是这巨剑丹矸,若是这般大

剌剌将其放在车内,迟早是要出事的。

二人回至镇中,先找了家客栈,吃了饭,喝茶休息,这边店小二已将那四匹马喂饱,另添茶送点来,分外的殷勤。边

忙活着,边尽着拿眼在叶滠脸上溜上一溜。

叶滠倒不介怀,装出一幅十足十的架子,扭扭捏捏的拉住琉璃的衣角,一小口卷酥,一小口茶,吃的甚是羞涩斯文。

琉璃耳听着邻桌的客人低声嘀咕道:“这位小哥儿好福气,讨着这般标志的婆娘。”眼前看着叶滠拿腔作态的一张俏

脸,登时哭笑不得,再吃不下去了。遂压低声音问道:“清玄,是要继续赶路,还是先在此地歇一天?”

叶滠将嘴凑至琉璃的耳边,亦压低声音道:“先歇一天,我走时给太子传了密函,约的便是在此地等回信,算着今日

晚间便该到了。”

说的是逼宫夺位的惊天之事,但此番光景于外人看来,便是一对如胶似漆的小夫妻,咬着耳朵说贴心话儿的样貌,加

之二人坐在一处,更是一对璧人般,着实的羡煞旁人。

琉璃站起身来欲向掌柜要间客房,却被叶滠一把拉住,低声说:“待会儿你吩咐小二,给我装一盘子点心送到房里,

女人家吃饭就是麻烦的紧,到如今我还未吃饱呢。”

琉璃嘴角抽了两抽,尽量不动声色,木着一张脸,直忍得眼角抽搐,直到进了客房的门,眼盯着小二恋恋不舍的退出

去,门关好,这才狂笑出声。

叶滠嘴上叼着半块点心,点头赞叹曰:“小琉璃,自打离了你家二少爷那越府,我看你这脸上的颜色,倒比先时多了

不少。”

琉璃不解道:“颜色?”

“先前你在越府,镇日里脸上便只有一样黑色,死气沉沉,连个笑模样也无;如今这般青红交错的,倒煞是好看呐!

“你,你你--”琉璃一向口拙,当下又是吃惊又是羞赧,更兼被叶滠一句话戳中了下怀,想自己在越家这么多年,更

多的是隐忍是情伤,虽说都是自己心甘情愿的,但终归真正高兴的时候少有。哪似这般与叶滠两人相伴,行走于乱世

之中来的快意!然此刻这番情绪自己还未理清,偏偏被叶滠两片嘴唇一张一合,轻易说了出来,登时不知如何是好,

脸上“腾”的就红了上来。

叶滠知他年少脸嫩,也不再打趣,埋着头吃点心,末了又喝了一壶香茶,这才扶着肚子站起来。

二人既扮的夫妻,理所当然要的是一间房,况琉璃与叶滠自从在越府品梅院中每夜共处一室已一个月了,如今也未觉

任何不妥。目下已至晌午,二人打算歇个午觉,好补补昨夜整整一晚策马狂奔的疲劳,看着房内那仅有的一张床,却

都犯难了。

当初是琉璃在房中另搭了一榻,但如今却无法在这客栈内另变出一张床来,叶滠见琉璃犯难,若是别人,两个男人就

算共睡一榻,抵足而眠也无甚不妥,然顾虑着琉璃与越释琛的一层关系,嫌还是要避的。便道自己打个地铺凑合便是

。琉璃推让,道叶滠如今重伤初愈,寒冬腊月睡在地上着了寒气可要大大的不妙。叶滠又再推让,道是目下自家的内

力尽失,琉璃若是着了风寒,岂不是没有人可保护自己了?

当下二人你推我让,没个定论。叶滠一向是纵横驰骋快意恩仇之人,如何有这等耐心?三言两语说不下来,当下便抓

住琉璃的袖子,顺势一带,翻身躺在床上,伸手在琉璃胸口一压,止了他些微的挣扎,道:“老实躺着,我不会怎么

样你,别惦记着对不起你家二少爷了。”

“不,不是......”琉璃低声争辩,但也未说什么,抬头看看叶滠安稳闭上的双目,脸色平静坦然,也只得随他去了

二人这黑甜一觉醒来,已是日暮时分了,叶滠爬将起来,懒怠梳妆打扮去楼下吃饭,便教店小二将吃食送进房内,琉

璃门口接了,二人同吃。

吃罢饭时,天已黑得透了,叶滠走去从包袱内摸出两件狐裘,一件递于琉璃,一件自家穿了,将窗户打的大开,腊月

的烈风顿时灌了满室,约三刻之后,那风里忽又夹杂进了星星点点的雪花。

“下雪了。”琉璃轻声道。

“是啊。”话音未落,一只灰色的信鸽扑着翅膀从窗外飞了进来,叶滠解下它脚上的信筒,将鸽子放出,关了窗,将

信打开瞧了一瞧。

“今上病重了,据说现今除了骊姬外谁都不见,整个内宫,怕是落入那女人手里了。”叶滠紧锁着眉头道:“皇帝病

危,若此刻伐京,怕是非人子人臣之所为,恐冒了天下之大不讳......只怕出兵一事,还是要等--”

琉璃接口道:“还是要等那皇帝老儿一命呜呼,最好是骊姬那蠢女人将个无权无势的奶娃娃推上新君之位,她母子二

人在朝中既无势力又无人心,名既不正言又不顺,如此一来,大臣必倒戈相向,大宝之位,十成十是太子的囊中之物

了。”

叶滠笑了笑:“怪道当初与我交兵的西狄人总说,中原人甚是狡诈阴险,瞧瞧你这话,这一番的老谋深算,又哪里像

是个年未弱冠的少年人说出来的?骊姬那女人是蠢,想到其一却想不到其二,以为收服了老皇帝就万事大吉,以为得

了皇位就是固若金汤,她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妇道人家,况又是个蛮夷,哪里尽懂得宫掖中的勾心斗角?不过,

能以一己之力,做到如此地步也实属不易了。可怜的是那未满三岁的奶娃儿,怕是活不了许久的了。”

琉璃不解道:“你在战场上杀人还少么?怎地此刻却来可怜起人命来了?”

叶滠叹了口气,道:“你不懂得,战场上的人命,根本就不算是人命。不过--这皇宫中的人命,更算不得人命了。”

“当朝一品大员,天下第一的武将竟说这等大逆不道之语么。”

“你忘了?我现如今是朝廷要犯,名副其实的乱臣贼子,正该说些大逆不道的言语,方合我的身份。”

两人又略谈了几句,便一同下楼,至客栈的马厩处,看了看板车上拉的那口花梨木寿材,叶滠仔细的四周检视一番,

见根根钢钉楔得严丝合缝,并没有被动过的痕迹,遂放下心来,刚要与琉璃离开此地,却见马厩对面的官道上飞快的

驰来一队马队,却是个个穿着藏青的捕快官服,俄而即到叶滠二人跟前,叶滠与琉璃避之不及,虽暗暗心惊,但亦无

法,只得见机行事。

这边那十几个捕快翻身下马,见这二人守着一口棺材,自然要上来盘问。

琉璃一手携着叶滠的手,一手悄悄按紧了腰间的刀,脸上却作出一幅低眉顺眼的样子,恭敬作答。

为首一个捕快问他二人是哪里人,琉璃便道是直隶人士,姓甚名谁一一的编了。捕快又问此系何人棺木,琉璃答是先

妣,正要扶柩归葬祖宗坟茔。

那捕快听罢,道了一声得罪,指挥众捕快将那寿木抬了起来。琉璃心中一急,几欲立即抽刀跳将起来,叶滠一把死死

抓住琉璃的手腕,用眼神示意他少安毋躁。

只见那十几个捕快将棺木抬起,前后左右晃了一阵,棺木里发出一阵沉闷的撞击声,正恰似寒冬腊月,冻的邦硬的尸

首撞击棺壁的声音。

第 9 章

那几个捕快耳语几句,道:“可见不是活人。”便将棺木放下,围拢过来。

当先一名捕快对琉璃一抱拳,“因这几日上头着紧捉拿钦犯,惊扰了二位,不敬之处,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琉璃回了一礼,说了声不敢当,便紧紧拉着叶滠的一只手,一先一后回房去了。

关上房门,琉璃已是出了一手的冷汗,连脸色都略有些发白,叶滠抚了抚他的头发,道:“没事了,你莫怕。”

推书 20234-09-01 :暗夜之族 EPOCH 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