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跟了十个白衣男子,一般身段,一样装束,最后押尾的缀了一个青衣男子,长发灰白,微垂着头,
看不清长相。
那人走到离赵樱不远处,对着他微微一笑,竟是风姿嫣然,眼光冉冉扫过之处,场中之人登时个个暖洋
洋如沐春风,听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的门户我清理。”
赵樱收剑, 冷冰冰地道:“你既是九流门主,就原该你清理!”
却正是九流门主韩锦到了。
韩锦对他冷淡的态度视而不见,转身看着王权道:“王权练功连了半截被打断,已经疯了,对付疯子,
也得我这疯子才行。十月,过来帮我请王门主大驾归天!”他身后十个白衣人齐齐答应了一声,散了开
去,对着王权呈合围包抄之势。王权与他们遥遥相对,虽未作势,杀气却激得西湖水动荡不已。
王权一见韩锦,微笑变成了狂笑,道:“韩锦,你果然来了!”
韩锦挑眉笑道:“你知道我要来?”
王权大笑:“我来对韩江下手,你当然要跟来。九流中人,谁不知道韩江是韩锦的掌中明珠!什么不入中
原,全都是掩人耳目,有这般龌龊关系,还管什么门规戒律?”
韩锦道:“龌龊人的龌龊心思,自然看什么都是龌龊。你跟我东拉西扯,可是怕死,想拖延时间,多活
一会儿吗?”他顿了一顿,郑重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怕死了?”
王权长眉一轩,突然出掌,韩锦长袖轻挥,艳红色的衣衫在风中飞舞,如一团跳动的火焰,左掌向天,
右掌向地,融天地万物于掌中,接着缓缓推出,十个白衣属下与他一起出掌,动作与他一致,十一道掌
风合在一处,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向着王权笼罩过去。正是韩锦为了对付王权专门布下的三绝阵,
第一招“海枯石烂”。一时间数道掌风交织在一起,此消彼长,竟是相持不下。
赵樱顾不得看打斗,让云青萍带着属下把众杀手往远处引,离得叶南江越远越好。这边好容易等来了御
医,先把一颗大内秘制丸药塞到叶南江口中吊住命,接着给他止血,把脉,赵樱问道:“怎样?”
那薛老太医不敢回答,片刻后却忽然跪了下来,道:“皇上,老臣尽力而为,可是……皇上也要有个准
备,人伤成这样,只能看天命了。”
赵樱眼前一黑,几乎要昏了过去,道:“那可不成,他不能死。”那太医叩了个头,又道:“微臣不愿
瞒着皇上,还请做好准备,以免……”
赵樱却微笑起来,神情怪异:“你说准备什么?准备后事吗?他明明还有气儿,我摸着这脉搏还在跳呢
!你胡说!”他俯身,把叶南江轻轻抱了起来,见他满脸是血,就用袖子轻轻拭了去,听那呼吸已是细
不可闻,赵樱把面颊贴上去听,生怕听不见他的吐息之声,他的泪慢慢流下来,低声道:“你说你好好
的怎么就掉下来了?是不是因为看见我?可我不来也不行啊,你一个人,对付这么多人,我不放心。你
说你……你怎么就……小江,你可真不能死,你要敢死了,我这一生气,我就不打金律了,我改打东瑞
去!”
叶南江呼吸却越来越弱,从前这百发百中的威胁如今竟没用了。赵樱一阵心悸,伸手搭在他脉上,却已
摸不到脉搏,他一时茫然失措,失声惊叫道:“小江!”
第五十一章 地老天荒
这一叫声音过大,连和王权正交手的韩锦都听见了,竟在和王权相持不下时开口道:“林老板,去看看
韩江!”
他一句话出口,手上稍弱,王权强劲的掌风乘隙而入,韩锦脸容扭曲,提一口气抵挡,心道:“这厮果
然厉害,要敢让他练到第九段,我就无计可施了!”
韩锦身后跟来的第十一个青衣人听到韩锦的话,晃晃悠悠冲着赵樱走了过来,瘦削的身形似乎弱不禁风
,走到赵樱身前,停了片刻,道:“给我看看。”声音有气无力,丝丝缕缕,几不可闻。
赵樱道:“你是谁?”见他面容清隽,却脸色苍白,眉眼顺畅,神态冰冷。
那人淡淡地道:“林织烟。”
赵樱忽然松了一口气,道:“你怎么不早过来?”
林织烟道:“韩门主不发话,我不能过来。”
林织烟是个大大有名的人。话说江湖上十大武林世家,“惊秋叶”叶家,“玉马金堂”萧家,“菊花台
”谢家,“霹雳炮”石家等,其中还有个“不愁门”林家,是享誉百年的岐黄世家,传闻有起死回生之
术,林织烟就是如今的第十三代的当家人。
林织烟道:“你把他放下。”赵樱依言把叶南江小心翼翼放到地下,林织烟慢吞吞伸手,把脉,摸胸口
,而后不咸不淡地道:“快死了。”
赵樱让他呕得咬牙,看他拽的二五八万的样子,却也不敢得罪他,只得耐心等候,林织烟接着解下背后
的一个包裹,拿了一套金针出来,吸一口气,忽然出手如风,片刻间把三十六根金针上上下下插了叶南
江一身皆是,接着瓶瓶罐罐拿了一堆出来,挑了十几个,递到赵樱手中,道:“给他吃了。”
赵樱依言而行,待叶南江咽下那些药,片刻功夫,呼吸竟渐渐转强了,赵樱大喜过望,看着林织烟那不
死不活不冷不热的脸,竟是倍感亲切,道:“多谢林先生。”
林织烟扫了他一眼,淡淡地道:“不过暂时保命而已,方便留个遗言。”
赵樱听得嘴角抽搐,心道:“我得想法子把你扣留到临安,小江好了你才能走。”试探着问道:“林先
生和韩门主是朋友?”
林织烟倒也不忌讳:“他是债主,那一年我林家遭了祸,借他银子还不上,我给他效力十年抵账。”赵
樱了然,道:“欠他多少钱?”
林织烟又扫他一眼,却是洞若观火:“韩门主有时候忽然不正常了,也不要钱,我林家前年拿了钱来赎
我,韩门主不答应,非要我在他身边呆够十年。”赵樱唔了一声,不再问他,低头去看叶南江,林织烟
却抬头,去看韩锦如何对付王权。
场中此时形式又变,王权忽然大喝一声,冲到了岸上,掌风急旋,带起了一股漩涡来,刮得地下的落叶
等物纷纷扬扬,十个白衣人在韩锦的指挥下跟着他飞速奔跑,却是把他围在其中,二十道掌风布成一个
阵法,如一张天罗地网,纵横交错,王权数度几欲破阵而出,竟是不能。却正是三绝阵的第二招“地老
天荒”。
韩锦却收了手,站在一边凝神袖手旁观起来。
赵樱见叶南江暂时性命无虞,也抬头观战,林织烟淡淡地道:“王权这功若练成了,堪称天下无敌,就
是现在,韩门主也不是他的对手了。便布下这三绝阵,想法子打败他。”
王权与那十个白衣人纠缠不下,却正是韩锦的计策,他如今已非王权对手,便组了这个阵法困住王权,
慢慢消耗他的内力。十个人合围,掌风绵绵密密,王权如陷入了一个泥潭中一般,左冲右突,却无着力
的地方,这般僵持了足足有一个多时辰,东方天色已是发白,那边云青萍带队把九流叶南江杀剩下的人
也收拾了个七七八八。
王权久战不下,忽然大喝一声:“韩锦,你不敢出手,可是怕了我?!”
这一声呕哑嘲哳,却也震耳欲聋,场中之人都是脑袋“嗡”一声,各自一阵眩晕。
韩锦却淡淡笑道:“是啊,我怕了你。我武功不如你,又天生怕死,你说怎么办呢?”
他见王权脸色转暗,面上慢慢浮起一股躁动之色,忽然拔剑出了鞘。
此剑长三尺半,宽四寸,剑尖桃红色,到剑柄处又渐渐转为浅白色,光华流转,艳丽无比。韩锦随手轻
轻一抖,剑竟然嗡嗡响了起来,杀气一寸寸从剑上溢出,他的人没有杀气,他的剑却杀气腾腾,仿佛有
了生命一般,甚是怪异,接着他举剑,慢慢对准了王权。
王权看到他手中的剑,忽然愣了一下,双掌狂挥,带得十个白衣人竟然同时踉跄了一下,韩锦却忽然出
手了,一飞冲天,人与剑融为一体,化成一道艳魅的流光,接着在空中身形一折,冲着王权直刺了下来
。这一剑,风华绝代,流光溢彩,不弃不离地直奔王权,王权大喝,向着天出掌,掌风回旋,韩锦却硬
生生劈开他的掌势,一剑贯顶!
接着他突然弃剑,回身,要飞出王权的掌风之中,王权被一剑贯顶,竟然还能大怒,面容扭曲,双臂格
格作响,忽然暴长,扯住了韩锦的衣服,用力往下拉扯,韩锦双手一分,一件外衣脱落,一个人从衣服
里破茧而出,感到他的掌风呼啸汹涌而至,躲避不及,他在空中反身与王权对掌,一股大力涌来,韩锦
全身一震,借势脱身,却身不由己远远地飞了出去,勉强稳住身形落地,一丝鲜血顺着唇角溢出,已是
受了内伤。
与此同时,他那十个白衣属下同时抛出一匹长长的的白布,把王权牢牢地束缚住,王权狂怒,挣扎,轰
然倒下,带得十个人踉跄倒地,却均抓住白布不敢松手,生怕他脱困而出。
众人均都看呆了,片刻后韩锦道:“挖坑,就地埋了他,越深越好。”忽然看到不远处的苏小坟,又道
:“不行,不能让他和苏小小埋在一处。他做了鬼也不是个好鬼,会欺负这弱女子。”
赵樱道:“埋人的事韩门主不必挂心了,我来处理,请韩门主把剑拔走。”
韩锦道:“这剑不要了,咱海上这般破铜烂铁多得很。天下也只有这把剑上的杀气能镇住他的煞气,随
他入葬,让他永世不得超生。 ”
赵樱道:“那是名剑桃花吗?”
韩锦看他一眼,笑道:“是啊,名剑桃花,天下排名第三。在西北杀手城中历经十三个杀手,剑上背负
人命两千多条,怨气重重,不然如何镇得住这厮?”见九流余孽被云青萍等收拾的不成样子,便接着吩
咐道:“十月,去把九流的闲杂人都处理了,想活着的吃一颗‘离魂荡魄丸’表个衷心,不吃的就死。
”十个白衣人答应一声,自去处理。
他自己缓步走到了赵樱身前,赵樱微微一笑,道:“韩门主这门户清理得不错,看来不是个姑息养奸的
人。”见云侍卫抬了担架过来,他小心翼翼地抱起叶南江,放到了担架上。
韩锦道: “赵樱,你要带我家韩江回去,你的御医救得活他?”
赵樱道:“所以还有一事相商,林先生能否在临安暂留?赵樱必定待以上宾。”随着他的话,他那个权
势滔天的大丫头云结绿走了上来,手中捧了一个精致的木匣,赵樱道:“林先生欠韩门主多少钱,我替
他还了,也不用他一定跟够几年,只要小江一好,去留悉听尊便。”
韩锦轻笑了一声,道:“我家韩江,你还没糟践够吗?又带他回去干什么?”
赵樱闻听此言大怒,道:“韩锦!你好大的胆子,敢如此对我说话!我如何糟践他了?”
韩锦笑得风华绝代:“你没有糟践他,那你告诉我,你昨天下午在干什么?谁是李翾宇?为何韩江一看
见你,就从空中摔下来了?”
这一连串的问话问得赵樱哑口无言,片刻后冷声道:“这是我予宋朝中之事,韩门主不该多管!”
韩锦负手仰头,看了看天,忽然大笑起来,笑容妩媚却也狂放无比:“你予宋朝中的事我当然不会管!
我韩锦本是江湖中人,这天地君亲我原也没放到眼里,忠孝仁义、伦理纲常在我这里都是空谈!可是韩
江我素来相待如亲人,却容不得别人轻忽怠慢。赵樱,你答应他的事,你就应该做到!韩江去海上找我
的时候,他的神智已经出问题了,眉目呆滞,离魂之症状已相当明显,难道你就看不出来吗?你还让他
去平叛,还和闲杂人等鬼混,一而再,再而三地刺激他,我和老林商讨了几天,也想不出来治他病的良
策,结果跟过来一看,他又添了一身的伤,这要没人管,可不要丢了性命?他呆在你身边,最后会是什
么结果,你能否告诉我?”
赵樱不语,脸色苍白若死,韩锦却也不再说话,等着他下定论,等了良久,赵樱仍是不发一语,韩锦看
他脸色难看之极,轻轻一笑,转头看着晨雾中的西湖水,缓声道:“赵樱,你和韩江在一起纠缠了三年
,恩恩怨怨,是是非非,我等无法说清。也许你有你不得已的理由,可是韩江却不是姑息养奸的人。虽
然你是皇帝,但天下之大,也不是什么你都能要的起的。我所言俱为实话,你也并非糊涂之人。你……
这就放手吧,我带他回去救他的命,等他好了,如果他愿意回来,我还让他回来。”
赵樱看着毫无知觉生死孰料的叶南江,想自己的确没有把握救他性命,便是救回了他,他看到自己,也
不知还想活不想活。他踌躇良久,终于涩声道:“好,你带他走吧。不过我想和他说两句话。”
韩锦道:“林老板,把韩江弄醒,予宋的皇帝陛下想和他说话。”
林织烟走到担架前,又是手起针落,加了六根银针上去,交代道:“最多一刻钟,否则回天乏术。”
赵樱道:“一刻钟足矣。”慢慢走到叶南江身前,看他果然缓缓睁开了眼,眼神却茫然,片刻后聚焦到
了赵樱脸上。赵樱俯身伸手,盖住了他的眼睛,柔声道:“小江,你不能看见我,你听我说就行了。我
昨天确是和那李翾宇行了苟且之事,我不再欺瞒你,我也不做解释,这对你来说都没有任何意义。你伤
成这个样子,金律的事你不用管,我去打就行了。你跟着韩门主走吧,以后不想回来就不用回来了。你
只要能好好活着,我宁可与你永不相见,就如你……相待叶梒一般。你……能听到吗?”
叶南江流出泪来,沾湿了他的手心,片刻后轻轻点了点头。
赵樱觉察到了,道:“好,你闭上眼,别看我。”叶南江依言闭上眼,也的确没有力气再睁开。赵樱的
手慢慢摩挲过他的脸,一寸寸记在心里,却是心如刀绞,万分不舍,接着俯身在他额头上轻轻亲了一下
,吩咐云结绿把苍云白水剑放在他身边,道:“这是你哥哥给你的,你好好收着。你走吧。”
韩锦身后的白衣人过来两个,接了担架,抬了他走开,韩锦却牵着嘴角一笑,风流俊俏,妩媚无比,轻
声道:“赵樱,我这般老江湖,也分不清你究竟是在以退为进,欲擒故纵,还是真心实意地想放过我家
韩江。不过你放心,不管你是什么意思,我不揭穿你。只是你那四万把强弩的钱,什么时候还?那个匣
子依旧给我如何?”见他怔怔地不回话,韩锦轻轻一笑,道:“装傻也是赖账的一种手段。”长袖一甩
,扬长而去。
一行人渐行渐远,背影湮没在西湖清晨如梦般的白雾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