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架瑶琴,道:“小尹姑娘会唱歌吗?咱俩来唱歌吧,我抚琴给你伴奏如何?”丫鬟送上琴来,他先
伸指试音,接着调弦,轻轻拨了一曲《秋水吟》,琴声如流水般倾泻而出,空旷清灵,却是动听之极。
杜小尹道:“小女子佩服,敢问将军想要小女子唱什么歌?”
叶南江道:“我最喜《卜算子》曲调, 词随意,捡你最喜欢的。”手中转韵为卜算子,杜小尹微一思索
,和着琴声唱道:“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日日思君不见君,共饮长江水。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
已,但愿君心似我心,永不负相思意。”她声音温柔婉转,余韵悠长,尽是山水连绵不断之意。
一歌甫毕,杜小尹微抬头,却看叶南江眼中似乎有泪光浮动,心中了然,不由柔声道:“将军可是想起
了远方的亲人?”
叶南江微笑不语,杜小尹不再问,和着琴音又唱道:“片片蝶衣轻,点点猩红小。道是天公不惜花,百
种千般巧。朝见树头繁,暮见枝头少。道是天公果惜花,雨洗风吹了。 ”
叶南江道:“姑娘可是嗟叹自己的身世?”杜小尹也是一笑不语, 接着唱道:“缺月挂疏桐,漏断人初
静。谁见幽人独往来,缥缈孤鸿影。惊起却回头,有恨无人省。拣尽寒枝不肯栖,寂寞沙洲冷。”
叶南江叹道:“冠盖满京华,斯人独憔悴。”听她接着唱:“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
时,总赖东君主。去也终须去,住也如何住,若得山花插满头,莫问奴归处。”
叶南江顿住不弹,道:“你这是什么意思?可是想从良么?”
杜小尹低声道:“烟花女子,哪个又不想从良?”
叶南江转头看冉小山,笑问道:“既是你的旧相识,你为什么不给他赎身?你不是经常给人赎身吗?”
冉小山尴尬,片刻后到:“我有多少家当,你又不是不清楚,哪个月不去找你借钱?那几个都便宜。小
尹实则并不招客人待见,但有个西京第一才女的名声,胜秋就对她看得极紧,身价银子竟要万金,我哪
有这个钱?”
叶南江道:“是啊,我看着也是,她对人似乎不热情,跟艳蹊楼的姐姐们有些不大一样,好像不适合干
这个。”他难得正眼看女人,却因为杜小尹和丁若煦的几分相似让他有了好感,当下一时兴起,道:“
你把胜秋叫来,我来给她赎身。我这一段儿钱多的花不完,不花白不花!”
冉小山看着他,总觉得他有些不正常,却也只得叫人唤了胜秋过来。
胜秋听说冉大人有请,慌了慌张跑了来,叶南江着杜小尹拿来纸笔,写了几行字,道:“你着人拿了这
个,这会儿就去找我府中总管,跟他要一万两银子,作为她的身价银子,回头我给她脱籍。”
胜秋绕是见多识广,也张着嘴愣住,杜小尹却是慌忙跪了下来,叩头道:“多谢叶将军,小女子以后就
是将军的人了,任凭差遣,无所不从!”
叶南江摇头道:“那可不行,我却不能要你。你跟了小山吧,有难处就来找我。我平常不在临安,你叫
小山往梨花营送信。”
杜小尹伏地不起,片刻后哽咽道:“是,那我就跟冉大人了。多谢将军,将军若不嫌弃,我叫你一声哥
哥。”
叶南江起身,要去扶起她,晃晃荡荡却站不稳,听得外面大堂中管弦丝竹之声响起,想是夜场开了,他
微笑道:‘这里和艳蹊楼真是好生相似,妹妹,走,咱们到外面凑热闹去。”拉起杜小尹,抱着琴就想
出去,冉小山连忙拦住,道:“ 干什么?”
叶南江实则一直心不在焉,这时忽然想起正事,道:“ 我正要和你说。”把他拉到一边,低声道:“九
流大批的杀手进城了,是冲我来的。我刚才来时,觉察到他们已到左近了。我出去弹琴,把他们引出来
,我的禁军离得太远, 赶不过来了。我引他们出城去,你去找云青萍,让他带着云侍卫和御林军赶到城
北西湖畔苏小坟处包抄,这次一定要一网打尽,我是实在没有精力再和他们折腾下去了。”
冉小山听得事关重大,慌忙离去。
大堂中央的台上正是一派歌舞升平。叶南江扯着杜小尹走上台,走道那琴师面前,道:“你让一让。”
那琴师愣住,看看跟过来的胜秋,胜秋一脸惊慌,使眼色让他让开,他只得抱琴让开。
叶南江不客气地坐在他的位置上,眼光一一扫过台下的众人,思忖片刻,心道:“还没来全。”却已感
到杀气在台下暗涌。他对停下来的舞姬道:“姑娘们,来,接着跳,《虞美人》!”伸手拨动琴弦,杜
小尹在 他身边坐下,抱了一具琵琶,与他琴声相和,两人一起唱道:“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
水向东流。”琴声激越,琵琶悠扬,两人一个声音沉郁低柔,一个声音清灵柔美,混合在一起,却是说
不出的和谐优雅,扣人心弦。一群舞姬跟着歌声翩翩起舞,少年窈窕,容华艳艳,衣带当风,婉转流回
,一时间,满堂花醉,众客皆痴。
叶南江桀然一笑,回眸看看杜小尹,杜小尹报以一笑,两人接着唱道:“少年听雨歌楼上,红烛昏罗帐
。壮年听雨客舟中,江阔云低,断雁叫西风。而今听雨僧庐下,鬓已星星也。悲欢离合总无情,一任阶
前、点滴到天明。”
舞女们长袖翩跹处,舞低杨柳楼心月,歌尽桃花扇底风。
闹到近四更天,众人都累了,叶南江伸手拿起一个杯子,里面不知是水是酒,他一口饮尽,颓然伏倒在
琴上,昏睡过去。
杜小尹凝神看他,看他眼角忽然慢慢流出泪来,低声问道:“将军,你怎么了?” 叶南江却是无声无息
。茫茫人世间,沧海变桑田,这心中的悲歌,却如何能唱完?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正此时,大堂中的帷幕轻纱忽然无风自动,数道杀气从台下、各处窗外扑了进来, 直袭台上昏睡的叶南
江。
叶南江却忽然睁开眼来,原来他是装醉,见一道流光砸向自己心口,竟是一个人和两只银钩一起扑了过
来,他足尖轻点,飘然而起斜身避过,反手几点流星,射向那厮肩头,那人侧身,银钩自下而上反攻,
叶南江在空中飞脚踢他手腕,待他回手闪避,借机飞掠出去,在两丈外翩然落下。这几下交手兔起鹘落
,却无声无息。 叶南江对着那人笑道:“这会儿才来?”
话未落,几十个杀手一起袭了过来,叶南江在刀光剑影杀气重重中一 飞冲天,接着反身在空中一折,从
一扇窗子中飞身而出,众杀手跟着穿窗而出,霎时不见了踪影。
第五十章 海枯石烂
叶南江展开轻功,带着众杀手疾奔至西湖边苏小坟处,到的湖边,他忽然停下,回身,笑道:“南宫遥
遥,你来临安做什么?”
那为首之人轻功极高,此时已追到他身后,一身白衣在风中飘拂,似欲乘风而去。却正是潜雪流的大当
家“性情中人”南宫遥遥,手中握了两支银钩。
南宫遥遥举起一支银钩,笑吟吟地指着他,道:“韩江,你这不是明知故问吗?当然是来杀你的。如今
你没了韩锦的庇护,还能逃到哪里?”
叶南江眼光扫过,见众杀手合围上来,足有贰佰余人,其中还有梅万红、富贵闲人凌不易等王权手下的
高手,他登时精神振奋起来,反手拔出白水剑,剑气凛凛,杀气腾腾,喝道:“好,今天我也很想杀人
,咱们就来决一死战!”挺剑就抢了上去,一剑直袭南宫遥遥眉心,南宫遥遥举钩来迎,叶南江却已一
个旋身,长剑劈上了梅万红的肩头,同时左手食指一弹,数枚流星出了手,袭向凌不易,竟在一瞬间连
挑九流三大高手。
这三人哪个也不是等闲之辈,当下躲暗器的躲暗器,迎敌的迎敌,接着众人一拥而上,登时打在了一处
。
予宋皇宫中,云青萍不管不顾地敲响了勤政殿的殿门,赵樱仓皇而出,料得没有重大事情,云青萍断不
会叫自己,忙道:“怎么了?”云青萍道:“小……小江回来了。”赵樱道:“咦,今天早上接到邸报
,大军还在五百里外,那他……他……没来吧?”
云青萍道:“来……来过了,走了!”
冉小山抢上来,道:“皇上,您您听我说……”待他结结巴巴地说完,赵樱登时慌了神,道:“青萍,
你为什么不早叫我? 快走!”
夜半时分,皇宫丽正门忽然大开,赵樱纵马带着三十六云侍卫,云清萍,云结绿,冉小山,大批的御林
军,蜂拥而出,直奔北城门,急促的马蹄声在长街上一阵风般呼啸而过。
叶南江浴血奋战中,一见这许多人来围攻自己,忽然兴致高涨起来,展开轻功,运剑如风,在场中游走
,白水剑幻化成一片晶莹璀璨的光影,剑光流转处,洋洋洒洒,如云如雪,所向披靡,血肉横飞,只感
万分的痛快淋漓。
南宫遥遥举起银钩来撵,叶南江在前面跑,惊觉他的银钩直袭后心,他反手回身,长剑急旋,一圈雪白
的光影反弹而出,正是那招“江上明月共潮生 ”,唰一声轻响,把南宫遥遥的两支银钩斩成四截,接着
一剑直袭咽喉,势不可挡,南宫遥遥吓一大跳,飞身后退,叶南江不离不弃,跟踪追击,两人在空中如
流星逐月一般飞行,梅万红和凌不易同时飞身而起,一道剑光,两缕指风,同时袭向叶南江后心。叶南
江在空中反身出剑,剑势化为一团团的光影,如花影交错,空里流霜,挡开这两人的攻势。同时左手一
甩,步步生莲漫天飞舞,向着南宫遥遥打了过去。
南宫遥遥展开轻功避他的暗器,左躲右闪,避无可避,百忙中抓起一名九流弟子,将那人急旋一周,总
算用他做盾牌挡开了暗器。
叶南江在空中轻笑,笑容在月光下如春花初放,冬雪晶莹,一个人,一把剑,孑然伶仃,对付这二百余
人,却是毫不畏惧,挥洒自如。混战中身上的伤越来越多,他却丝毫不觉得疼痛,只觉天地万物,到此
悠悠一梦,能这般痛快厮杀一番,也是此生足矣,想至此长剑一横,高喝道:“来吧,都冲着我过来!
谁敢不过来,我就先杀谁!”
九流的杀手潮水般涌上来,又潮水般退下去,仿佛世间轮回,无穷无尽,生生不息,叶南江喘息,仗剑
,在光与影的纵横交错中风姿凌凌,剑气泠泠,至生死于不顾,窥万物而不存。一个人追杀二百余人,
再回首处,剩了一百余人,西湖边尸横一地,如修罗战场,他的杀气却越来越盛,杀红了眼,杀上了瘾
,混战中却听远远地有一人轻轻笑了一声,仿佛一声悠长浑厚的钟声,直撞到叶南江的肺腑里去,他一
顿,蓦然回首,接着第二声笑声传来,却是牵魂摄魄,令他心神动荡不已,叶南江长剑回旋,挡开身后
的偷袭,接着听到了第三声笑,凄厉冷漠,恍如一箭穿心,震得他全身剧痛,眼前一黑,一口鲜血吐了
出来,茫然四顾,见大多九流弟子也是面呈呆滞之色。
叶南江回身,手中的白水剑已成了血红色,他却慢慢举起了剑,依旧镇定自若,稳如泰山,一字字地道
:“王权,你来了?”
一个黑衣人出现在远处,乌黑的长发迎风飞舞,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脸色灰白,双目殷红,一双手掌
巨大,慢慢举起一只手,缓缓握成了拳头,道:“是啊,我来了,韩江,来吧,来纳命吧!”声音悠长
嘶哑,在夜风中回荡不息。正是九流昔日的副门主王权。
叶南江冷笑,笑容却清绝孤寂,喝道:“好!纳命!!”挺剑纵身向着王权扑了过去,竟是义无反顾,
一往无前。
王权双眼微挑,凝神,出掌,掌风雄劲浑厚,带着丝丝缕缕的异香,一章变两掌,两掌变四掌,恍惚间
千掌万掌,重重叠叠,铺天盖地,汹涌而来,叶南江身形一顿,似乎一只小舟陷入了惊涛骇浪之中,踉
踉跄跄不能自已,他却毫不退缩,一片白光流泻而出,直袭向王权,正是春江花月剑法中的“鸿雁长飞
光不度”,与此同时,他身边忽然多出一人来,一片黑色的剑气自下而上反击上来,与白水剑合为一体
,两道剑光交相辉映,一起攻向了王权,却是赵樱赶到,手执苍云剑,使出了“鱼龙潜跃水成文”,形
成了完整的一招剑法,剑势立时暴涨,王权看出厉害,飞身后退,刹那间不见踪影,再出现已落到了西
湖水面之上。
叶南江和赵樱剑势回收,在空中错身而过,叶南江猛地看到是他,忽然又一阵天旋地转,手一松,白水
剑竟然脱手飞出,他的身子从空中三丈高处直直地就坠落了下来,下面是九流大批的杀手,刀枪剑戟招
呼上来,叶南江凭着本能让了一下,勉强躲开几道剑气,九流几个高手的攻击他却没能躲开,中了三剑
一掌,两道指风,“啪”一声,重重地摔落在了尘埃里。
这一下变故仓促,赵樱在空中大惊,硬生生扭转身形,飞扑过来,抢到他身前,剑势如风,挡开了众杀
手的第二轮进攻,这时云青萍等已赶到, 合围包抄上来,和众杀手打在一处,赵樱腾开手,连忙去看叶
南江,见他全身都是伤口,到处都在汩汩冒血,一个人哪会有这么多血? 他伸手拼命按压他的伤口,想
阻止血流出来,冉小山抢上来,急道:“皇上,你松下手。”硬把他一只手扒开,点了叶南江伤口四周
穴道,赵樱哆嗦着去探他的鼻息,却仿佛还有一丝呼吸,他颤声道:“找……找太医。”
冉小山道:“去找了。很快就来。”云八云九抢上来,先勉强给他裹伤。
王权落在了水面上,远远地看过来,道:“来者何人?”
赵樱起身,挺剑,道:“赵樱!”
王权笑道:“呵呵呵,就是你害得我连功都没练成,你今天也要留下命来。”他面容死灰呆滞,形同活
死人,看得人心里一阵阵发烦,赵樱冷喝道:“你为了练功,害了我予宋多少女子的性命!你不要我的
命,我也得要你的命!弓箭手出列,先给他三千箭!”
御林军中的三百弓箭手出列,手中均执十连发强弩,齐齐对准了王权。
正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远远地却又一个清冽柔和的声音道:“且慢,我的门户我来清理,就不劳予宋
皇帝陛下的大驾了!”
一个人沿着西湖边,闲庭信步般走了过来,却如凌波微步,流风回雪,转瞬间到了眼前。赵樱借着御林
军手中的火把打量他,见那人身形高瘦,面容清俊,双眉斜飞,眼如横波,红色的锦绣衣衫,艳魅精致
,外面罩着一层艳红色的轻纱,纱上镂空绣了许多花花鸟鸟,山山水水,在夜风中飘拂,云蒸霞蔚。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