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走的时候还顺手给尚月带了几块。
绿萝无奈笑说真是饿死鬼投胎。
用过点心,萧默然在屋里坐着信手拨着弦,琴是闵照影之前送来的,天气渐热,萧默然晚间也会在院中坐一坐。那管
竹萧,自见尚月那日后就再没吹过。关于那个约定,也没有人提起过。
萧公子没什么不一样,除了每日毒发的时间有些变长。
潘文安走了没多久,院外渐起嘈杂。
萧默然指间的琴弦顿一顿,便不去在意。说是他的地方,究竟是在别人府上。原就是没有家的人,自己的家早在十年
前就被一把火烧烬了,既然母亲说那一切都是因为他,那就是因为他好了,所以他更应该好好活下去,好去应验那一
句话:好人福寿短,祸害遗千年。
门被径直推开来,衣衫凌乱的闵照影带着一阵微凉的风一路磕磕碰碰地撞过来,身后还跟着想拉他又拉不住的绿萝。
走几步,不偏也不倚刚好倒在萧默然琴案前,狭长的凤眼半开半阖,醉眼迷离。忽然伸手拉住上方的一袭绣着天青色
流云暗纹的月白色衣袖,口中一遍又一遍不停地念着一个人的名字。
总有些人是想忘也忘不掉的。
那是当朝长公主驸马的名字。
绿萝望了望萧默然,面色如常,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更显得清清冷冷。再看看好死不死的闵照影,脸上书着“小侯爷,
您自求多福吧”一番深意,走出房间时非常善解人意地没忘记把门带上。
小侯爷这一回醉的彻底,拉着萧公子不肯放手,“青彦,你知不知道我喜欢你,青彦,你知不知道……”
被一个男人说喜欢算不得好事,更坏的是被当作是另一个男人来喜欢。
萧默然一记掌风过去,本来紧拽着他的情深意重又肝肠寸断的闵照影被生生打飞了出去,伴同轻微的裂帛声,小侯爷
在地上翻了几翻才停当,案上的扇子跌落在地上,扇面撕开了长长一道口子,闵照影手中还紧攥着萧公子一片衣袖,
神色有些茫然。
萧默然挑眉,瞧这光景,真是思念得很。想起那一日在紫竹苑看到的,不觉有些好笑,既然这样惦记,身边又怎么会
有旁的人?
被打的那个酒意正浓浑然不知,非但一点没有醒过来的觉悟,还继续念念不忘他的青彦。
一早有小丫鬟过来打扫院子,那会儿她们小侯爷还在萧公子屋里睡着,一个神秘兮兮地道:“你听说没?”另一个凑
过去:“听说什么?”一个再道:“就是小侯爷昨儿晚上那事……”另一个捂了嘴吃吃地笑:“那可是全府上下该都
知道了,你瞧小侯爷听到宫里来人说长公主有喜时候的脸色,那真叫一个难看!”“想来小侯爷对驸马也真算是长情
,可惜……”话未说完便被另一个接去了:“那也未必,要说长情,也不会在驸马爷才走没几个月就带回了萧公子…
…”
一阵推门的声响后,两人看着推门出来的萧默然同时噤了声。
也不过隔着一扇门而已,该听见的萧公子也全听见了。
绿萝说过,一般来说闵照影是不会醉的,就算醉了人也是异常的清醒。
绿萝来时萧默然正对着几树草药,手指偶尔碰触一下那些颜色不一的叶片,“萧公子对这些药草可真是上心,上回听
那几个师傅说其中几株要在南边材能活下去,没想都生长得这般好呢。”
“也不是我上心,若是想活下去,总能存活的。”萧默然转过身,朝门口望了望,告诉绿萝:“你们二少爷还没醒。
”
绿萝看了看天色,竟就睡了将近一天一夜,睡死过去才好些,将手中点心端高些,“这人总是这样胡闹惯了,萧公子
别恼他才好,我是给你送晚膳来的,不关小侯爷的事。”
“多谢姑娘。”
“往后不用姑娘姑娘的……”绿萝的话还没说全,一柄扇子自门口飞来,堪堪从鬓边擦过,扰乱了鬓边几缕发。
闵照影一手搭在门框,攥着门沿的指节有些泛白,脸上甚至带了几分笑,绿萝却知道这是风雨欲来的前兆。
闵照影挑了挑眉,微微眯起细长的凤眼,声音中有暗暗压下的怒气:“萧默然,你做的?”
萧默然看了看那柄被撕开了一道口子的扇子,抬起头,脸上没什么表情,“是。”
绿萝想起昨天晚上的情形,有些着慌,“小侯爷,昨晚你喝多了……”
“你出去!”一手指向院外,袖风微起,“现在!”
绿萝福了福身,看萧默然一眼,低了头往外走。小侯爷心情不好的好时候也见不得别人心情好,萧公子倒霉催的不知
道怎么就招惹到他了。
闵照影走到萧公子跟前,拾起地上的扇子,展开来,手指沿着扇面的撕开处来回摩挲,“你可知道这是谁送的?”
萧默然看住闵照影手中的扇子不说话。
闵小侯挑眉,“故意的?”
萧默然微微低头,似真是他犯了错一般,“二少爷要我如何赔偿?”
“赔偿?你赔得起么?”闵照影的声音抬高三分,勾了勾唇角看住萧默然。
萧公子垂了眼不说话。
手中纸扇在面前划过一道,疾劲的力道让萧默然连连向后退了好几步才站稳,面前几株药草被尽数毁去。
“这些个你天天当宝贝似地供着,现在是什么心情?”手中折扇朝萧默然面前一指,再冷冷道:“萧默然你给我记好
了,我和你谈的是交易,不是谈情说爱!”
萧默然看着面前摧枯拉朽的画面,断了茎叶的草株单薄地在风里摇摇欲坠,眼中掠过一丝波动,再看时又是波澜不惊
。
在这人的脸上他永远看不到挫败和失措的神色,他对这几根草药的兴致远远高于自己,自己就连那几棵杂草都不如么
?这“故意”两字分明就是无从说起,自己这般为难他又是想做什么?闵照影突然间觉得有些无力,狠狠甩了袖子走
出临意阁。
萧默然慢慢俯下身子,单薄的身形在夜色里有些寂寥,纤长的手指扶了扶稀疏垂下的茎叶,扶正了又倒下,再扶再倒
下。如此再三,眼眸中就蓄了层水色,伸出手去将尚在土中的根也拔了。
闵照影觉得自己是真生气了,这扇子是冷青彦唯一留给他的东西。
那时候,那人青衫水眸,一脸的傲气不肯认输,自己还曾这么调笑他:“既然有心偷我的竹,想来也是不怕用真心做
抵罢。”闵照影阖眼,细细地思量,那个时候,他是真心的罢。
只是有些时候,真心最是抵不过纸醉金迷。
府上的下人都被告知禁止进入临意阁,谁违了便拖出府去。
萧公子其实不甚在意,别人不去理会他他反而自在些,只是这情况,好似又有些回到忘忧谷中的样子。手中的笔在纸
上轻轻落下几笔,轻描淡写间已是一幅好景致。
第二日的时候绿萝没经闵照影同意自己过去了,那边除了本来放着的一小碟糕点再没别的,萧默然同府上的下人都不
熟悉,就算熟悉了也没人会愿意冒着被拖出府去的责难为别人去思量一分半毫。
门扇微微开着,萧默然执着笔在作画,盘子里的东西果然一点没动,只手边的茶盅里还剩着半杯水。
看见绿萝的时候萧默然脸上微微有些讶异,旋即了然地笑起来,“绿萝姑娘。”
绿萝看着他的笑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也勉强露出一笑,“萧公子,我送些茶水和点心来,昨日里都没吃东西么?”
萧默然放下笔,让绿萝坐,“多谢惦记,是我自己不饿。”
绿萝坐下,纸上是闵照影曾告诉过自己的向晚湖的景,“你别同小侯爷置气,气坏了身子不值得。”
萧默然微微低头,脸上依旧带着笑,“本也是我弄坏了他的东西,姑娘不用管我,这边没什么要紧的事,东西你还是
带回去罢,若是让人见了也不好交代。”
“小侯爷的气消了便好了,是他自己心里不舒服,同别人也没什么干系,公子不用替我担心,只是难为了你……” 绿
萝如何会不明白,有些东西也不见得是多重要,只是习惯罢了,不去碰它也没人觉得如何,动一下就让人大惊小怪了
。
况且他们家小侯爷也未必真是为了那扇子才大惊小怪了。
正说着话,有小丫鬟跌跌撞撞地跑进来找绿萝,神色有色慌乱,看了看萧默然再看绿萝,“姑娘,小侯爷叫你过去。
”
没有狂风乱作也没有山雨欲来,闵照影侧倚在藤木的躺椅中,一双凤眼斜斜地看过来,“你的胆子可真是越来越大了
,是仗着有个好弟弟给自己撑腰么?”
绿萝笑笑地从袖中取出样东西,“小侯爷喝醋的方式也这么特别,萧公子他兴许不知道,我这个旁的人却是看明白了
。萧公子那日回来后你就开始阴着一张脸,好事的还说你招倚柳轩的苏公子过来时正好被萧公子撞上了,如今又借了
一把破扇子装疯卖傻大做文章……”
闵照影不紧不慢地道:“果然胆子越来越大了,敢说我装疯卖傻。”
“反正我也快被撵出去了,说出来我也痛快。小侯爷是喜欢上萧公子了吧?他那什么都不在意的样子让你不痛快了?
所以非得找点事让萧公子也跟着你不痛快。可惜小侯爷找错道儿了,你用青彦留下的扇子做文章,让萧公子怎么想?
换做随便哪一个,就算对你有心,这会儿怕是也全没了。”
闵照影端起茶杯呷一口,“看来我不把你赶出去真是对不住自己。”
“单单为今儿这事赶我出去我也不甘心,跟着小侯爷这么久也不容易,我还有个好办法,”展开手中撕坏了一道的扇
子,丝毫不犹豫地再撕开一道,再将扇子掷在桌上,转身往外走,“绿萝也是知道规矩的,要走自己会走,不用小侯
爷赶。”
“你给我站住!”闵照影看了看桌上的扇子,闭上眼,抬指按了按眉心,“该生气的是我,你在那置什么气?”
“看到萧公子那样子心里难过,说些实话罢了,我多少也跟了你几年,小侯爷当真觉得绿萝一点都看不出你的心思么
?”
闵照影放下手中的茶杯,“你什么时候开始吃里爬外了?”
绿萝站在原地没有回头,“青彦以前也是这样的。”
在萧默然身上她看到了多年前自己幼弟的模样,也有一双水色的眸,也会带着轻浅笑意去看人世间,只是这一切在他
们失散多年后又在行止苑重逢时,全然变了样。行止苑是什么地方?戏子又是什么身份?那些公子老爷又有多少个不
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遇上闵照影是冷青彦的运气,救了长公主也并非冷青彦故意,别人可以唾弃他见异思迁忘恩负
义,只有她这个姐姐不可以,被踩在最低处的人才会想着有一天能爬到高处,这样才能去回敬那些曾经看低践踏自己
的人。只不过冷青彦选择的方式太过不计后果,熟知他是不是自伤三分再伤人七分?
闵照影抬手抚上额角,“他怎么样了?”
“既然担心,你怎么不自己过去看看?”
第二十二章
园子尽头处一袭白衣的萧默然背对着自己,手里头握着一把精巧小洒壶,正专心给几树栀子洒水。有风过处,消瘦的
腰身在风里勾勒地愈加清晰,两天来又瘦了些,人却越发清隽了。
那天闵照影走后,萧默然就把几株草药连根拔了,撒了些土便不再去弄什么,每天从池中灌些水,照料那几棵栀子。
也不知身上那毒发作时是什么情形,他这身子……闵照影的心口蓦地又有些抽痛。
萧默然放下银壶,抬起头,素来清冷的眼中藏着一些如水的情绪,“二少爷没有什么要说的,我的花却是浇完了。”
说罢便要往屋里走。
“默然!”闵照影伸手,这一下说重不重,说轻也不轻,萧默然一个趔趄往他怀里倒,身子已经弱到这样子了,闵照
影心里一痛,搂着萧默然喃喃道:“默然,是我不好。”
萧默然任他揽着,“……”
闵照影赖在萧默然肩头不肯起来,“我只是……坏了情绪……”
张公公带了宫中特制的点心果品来道喜,笑得满脸菊花开,说是长公主有喜,自己恰巧在那个时候正为萧公子的事情
烦着,张公公临走时一句“小侯爷凡事要想开”让闵照影恨不得把这不男不女的踢出去再狠狠踹两脚。
记得小时候在宫中念书,澜裳拉着自己怯怯地叫他照影哥哥,说他是除了父皇以外对她最好的人,说她长大了一定要
嫁给自己。说到底,自己本就是不会和这个堂妹去争的,怀念惦记不过二三,到底是冷青彦负了自己,闵照影从来是
有个度的,所以他可以想念可以原谅,要回到原处却是再不可能。
道理很简单,冷青彦不会不懂,只是不甘心。
萧公子的声音还是极淡,“我知道了。”
他说他知道了,他知道什么了?知道他是因为长公主有好消息了才喝得烂醉?
他知不知道自己是喜欢他?他知不知道自己不喜欢看他对别个笑?他究竟又是是用什么样的心情,在自己对他无理取
闹的时候还这样若无其事?
绿萝说是个人总是会难过的。
小侯爷笑得勉强,萧默然对自己真的是一点想法都没有么?
怀里的身子一直僵着,闵照影拂开萧默然鬓边有些凌乱的发丝,在额上亲了下,抬起头时分明又是一贯的笑了,“昨
晚你一直在喊‘小栀’,是个名字么?你这么喜欢栀子,是栀子的栀?”
小侯爷意识到错了就该好好认个错,怎么说也是自己没事找事,若是放在以前,冷青彦定会把后院整得鸡飞狗跳不得
安身。那日甩袖走后便开始后悔了,想到他那双波澜不惊的眼就又开始生气,到最后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生谁的气。绿
萝说的那几句话是彻头彻尾的说对了,摔了两个杯子一个碟子,站起来再坐下去,坐下去又站起来,还是犹豫不决,
去道歉是自找没趣,不去又放心不下,等静下来的时候,决定等入夜了再过去。
扇子在手中展了展,拎起来往外走。
屋子的门扇轻掩着,桌上燃了一小支蜡烛,萧默然侧身躺在床上睡着了。闵照影将落在一边的被子替他盖好,再看向
萧公子时,眼角正有水珠滑落。闵照影心口又开始隐隐作痛,攥住萧默然冰凉的双手,抱紧些轻声哄着。
萧默然似是落在了梦魇里怎么也醒不过来,周身都冰凉得吓人,窝在闵照影怀里一遍遍地喊“小栀”
。
萧默然在闵照影怀里动了动,“是我以前在谷中时候的一个朋友。”
“那个送药过来的小姑娘?”
“她在很多年前就死了,”萧默然抬眼看向别处:“同我走得太近,被姐姐淹死在谷中的沼泽里。”
你是担心我也这么对绿萝么?“我不是你姐姐。”
许久没有得到回复,还是小侯爷先开口,“默然,我们去南渭吧。”我也不管你是在意不在意我了,我在意你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