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认同。
除了文武之道,一有时间蔡朱还得向申夫介请教权术,这也是只有未来的君侯可以学习的课程。
“权术重在驭人。先侯文武平庸,但能对有才之士以诚相待,故得魏冀之辈忠心相随。倘若是一位才华出众的主君,
则以己之能服众;又或者恩威并济,以收服臣下。天下士子,性情不一,但多愿为知己者死。若能懂得用人,他们的
所学就可以是您的所学。”
蔡朱听得申夫介之言,若有所思,问道:“那如何才能让他们甘心为我所用?”
“以情、以理、以才、以德等等。对待不同的人,要用不同的手段,关键看他在乎什么,有时候以小能见大。譬如小
主公待魏丑如亲弟,不止魏夫人照顾您更竭心尽力,魏先生看在眼里也必有所感。”
蔡朱愣了一下,轻轻一叹:“申叔,我可真把丑儿当弟弟看。”
“无论真假,重要的是结果能给您带来什么。”申夫介淡淡地道。“还有一点请小主公谨记。对魏先生这样的义士,
需用人不疑,但对其余人等,防人之心不可无。”
蔡朱默然片刻,躬身一揖道:“蔡朱受教。”
授课完毕,蔡朱推门而出,却见魏丑已经在走廊里等候多时。
看见蔡朱,魏丑高兴地上前,小声嘀咕:“四哥,想不想出府玩?”
蔡朱闻言颇为意动。他在魏府中足不出户地盘踞了多日,少年人的性子实在觉得憋闷。但转念想起自己的处境,又不
免犹豫不决。
魏丑知道他的顾虑,连忙道:“我们不去镇上,有条小道可以通往后山,不会被人发现的,只是去山上看看!”
瞧着魏丑眼巴巴的样子,蔡朱略感好笑。想魏丑平时寡言少语,极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话,可想而知他的迫切之情。
十四岁的少年还在贪玩的年纪。蔡朱再老成也是个孩子,心里给自己找了个不放心丑儿弟弟的借口,就答应了。
第二天,趁着魏冀外出、申夫介在房中打坐静修、斐氏在前院忙于打扫的机会,两个少年悄悄从后院翻墙,顺利地溜
出了门。
少年们如同离巢的鸟儿、脱缰的野马,欢呼雀跃地奔向后山。山峰不高,两人顺着魏丑发现的小道不久便爬到了山顶
。
山顶的视野倒是极好。远远望去群山连绵,忽隐忽现的山岚犹如仙气袅绕,十分怡人。也许久未出门,山野的景色让
人倍感激动,一时间蔡朱心头竟升起了一览众山小的豪情。魏丑却不像他的“四哥”胸怀壮志,他注意到的只是旁边
一块峰石的凹陷处,安置着一个鸟窝。
第六章 记忆如殇•偃之章(三)
“四哥,快看!”魏丑兴奋地扯着蔡朱的衣袖,唤起他的注意。“那是山鹰的窝,里面一定有鸟蛋!”
蔡朱顺着他的指向瞧去,觉得十分新鲜。长在深宫的他以往可没见过这种山沟沟的物事。
“我去把它拿来。”魏丑不由分说,自告奋勇地爬上去。
峰石斜插在山顶边沿,两侧倾斜成钝角。下方连着悬崖陡壁。魏丑手脚并用,以癞蛤蟆般的姿势,攀着峰石两侧的凹
凸上缓缓爬行。眼看手就要够到鸟窝了,不料脚下倏地一滑,整个人猛然失控地向下坠去。
“丑儿--”
蔡朱不假思索地往前一扑,及时抓住了魏丑的一只手,险险止住他的坠势,晃荡在悬崖边上。
“别怕,抓着我的手慢慢上来!”蔡朱喊着,一手抓住身边的岩石,缓缓使力。
魏丑急中生智,身体微微向旁一晃,踩住峰石倾斜的一侧,借力逐步爬回了山顶。他浑身发软地瘫倒在地,惊魂未定
地直喘气。
“丑儿,你可吓死我了!”蔡朱无力地坐倒在一边,拍着胸口面色发白地说。
魏丑喘了半天,才吐出几个字:“四哥,谢谢你。”
休息了好一会儿,等到急剧的心跳平复下来,他又来了精神。“四哥,刚才你抓着我的时候,我看见悬崖壁上有个小
山洞呢!从上面完全看不出来,大概可以容纳四五个人......”他手舞足蹈地比划了半天,兴致勃勃地提议:“要不
我们下去看看吧?顺着有鸟窝的石头可以爬过去。”
蔡朱又好气又好笑,忍不住伸手敲了下他的额头,轻斥道:“异想天开!你刚刚还差点掉下去。”
魏丑看到他坚决的表情,只能作罢。
两人也不敢再肖想那个鸟窝了,在山顶游荡了半天,玩到灰头土脸才记得下山去。
他们由原路返回,翻墙回到魏府内。不料普一落地,就见魏冀满脸怒容地站在院子里,申夫介则面无表情地立在他身
边。
魏丑一眼看见父亲手里执行家法的藤条,恐惧地咽了口唾沫。
“魏丑!你给我过来!”
魏丑讪讪地上前两步,就怎么也不肯再靠近了。
魏冀气极,猛地跨前一步,挥起藤条重重地抽在独子身上。
魏丑“啊”的一声惨叫,跪倒在地,抱着胳膊咝咝地直抽凉气,却也不敢躲。魏冀家教严格,动辄家法。魏丑虽然不
是很明白自己闯了什么大祸,但至少知道眼下最好乖乖接受父亲的惩戒,等父亲气出了才好说话。
魏冀瞪着儿子,寒声道:“你可明白做错了什么?”
“孩、孩儿不该偷跑出去......”魏丑心想父亲能打的也只有自己这个儿子,就单招认了个人的“罪过”。
魏冀又一藤条抽上去,疼得魏丑眼泪都掉了下来。“不肖子!不肖子!”魏冀气得发抖,“你若一个人跑出去也就罢
了,居然怂恿小主公跟着你犯险!若是被歹人发现小主公的行踪,你可知道后果?魏家列代忠义之名,险些毁在你这
个不肖子手里!”
“孩儿知错!孩儿知错了!”
魏丑连连磕头求饶,但藤条一次次地抽打上来,似乎没有歇止的意思。他不知父亲对蔡侯遂忠心耿耿,对蔡朱深感保
护辅佐之责。魏冀一心要助蔡朱夺回侯位以报蔡侯知遇之恩,却险些被儿子的贪玩坏了大事。子不教父之过,魏冀自
是气恼异常。
“爹爹饶命!孩儿知错!爹爹饶命!孩儿知错!”魏丑大哭。他被打得背上衣衫尽碎,殷红的血痕左右交错,几无完
肤,甚是凄惨。他心里十分委屈,以前父亲惩戒,还从未下手如此之狠,不由地想:爹爹果然是不喜欢我的,要是那
时病死的是我,让小弟活下来就好了......
“魏先生!别再打了!”站在一旁的蔡朱终于看不下去,忽然直挺挺地跪了下来,恳求道:“是我逼丑儿弟弟带我出
去的!我在府里闷得慌,才想出去看看,不是丑儿弟弟的错。先生要罚,就先罚我吧!”
魏冀大惊,慌忙把蔡朱扶起来,“小主公折煞冀了!快快请起!”
闻讯赶来的斐氏趁机把爱子护在怀里,哭着哀求道:“夫君,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了!丑儿生来体弱,再打要出人命的
!你就饶过他这次吧!”
魏冀看看妻子满脸心疼的表情,又看看魏丑缩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凄惨样,终于扔下藤条,长叹一声:“慈母多败儿啊
!罢了罢了,既然小主公替你求情,这次便放过你。回头自个儿到香堂罚跪去吧。”
蔡朱见魏丑没事了,这时想起自身,回头朝始终不发一言的申夫介作揖道:“蔡朱也知错了,请申叔责罚。”
申夫介淡然道:“小主公可知所犯何错?”
“蔡朱不该莽撞行事,不该以身犯险。”
“小主公知道就好。您是千金之体,又身负复位重任,您的安危决不仅是您一人之事,切记、切记。”
“蔡朱受教。”
“既然如此,臣就代先侯罚您,待会儿与魏丑一同跪香堂吧。”
魏府香堂是供奉魏家祖先牌位的地方,魏冀在蔡朱来后又设了蔡侯遂的牌位以供祭奠。
魏丑待母亲给他的伤处敷了药,就被父亲赶到香堂反省。与他作难兄难弟的还有蔡朱。
魏丑跪着跪着便有些受不住了。只觉得全身上下火辣辣的疼,身体发冷,手足无力。蔡朱见状,连忙扶住他。
“你没事吧?”
魏丑有气无力地说:“疼。”
“伤口痛吗?我帮你看看。”蔡朱撩起魏丑的衣物,借着烛火察看他的后背,“伤口好好的,不要紧,等会儿药效发
作了就不疼了。”
魏丑红着眼圈又道:“头也疼。”
蔡朱想起先前他磕头求饶的猛劲,又是怜惜又是好笑,轻轻拨开他额前的头发。“都是磕头时碰青的,我给你吹吹就
好了......咦?”蔡朱的手指抚上他额头两边极浅的圆印,“这两块‘乌青’真奇怪,看起来一模一样。”
魏丑不由地笑了起来,说:“那是打小的胎记。”
蔡朱看他破涕为笑,心下稍安。揽过他轻声道:“你要是支持不住,就靠我身上好了。”
魏丑倚着蔡朱,似乎稍稍舒服了点,有些含糊地说:“四哥,你比我爹爹好。”
“魏先生也是为你好。”嘴上这么说,蔡朱心里还是挺高兴魏丑全心全意的依赖,让他生出一种已经长大成人、足以
担当重任的自信感。
烛火摇动。小小的香堂里,两个小小少年互相依偎着度过了漫漫长夜。
第六章 记忆如殇•偃之章(四)
即便在魏府的生活平静而快乐,蔡朱也并没有忘记真实的处境。又过了半月,他们终于等来了鲁地的回讯:瞿家奉鲁
侯稽之命,派了使者接应蔡朱赴鲁。未免被蔡椒的人发现,使者不便入蔡,隐匿在蔡鲁边境,希望蔡朱能尽快前往会
合。
然而魏府诸人才开始安排蔡朱的秘密出行,就得到魏冀被盯上的消息。
书房内,申夫介与魏冀商量了半天没有结果。既然官府监视着魏府,任何人的离开都会落入他们眼线,要想去边境与
使者会合更是难上加难。申夫介脸色阴沉,心急如焚。
魏冀沉默半晌,缓缓开口:“冀尚有一法,或可保小主公安然脱身。”
“先生请讲!”
“冀的学生打听到,蔡椒手下仍不知小主公藏匿我府,只是料想或许会投奔于我,才派人在府外监视动静。亦即是说
,他们关注的是冀。若冀此时出府,必定能引开他们注意。待追兵一去,申先生可窃机带小主公离开。”
申夫介一惊,“魏先生--”
魏冀摆手,止住他未出口的劝告,凛然道:“申先生,冀左思右想,唯有此法可行。申先生睿智,当明此中得失。冀
当初愿意庇护小主公,就存了不惜牺牲一切的决心。现在情势危急,申先生负有护卫小主公重责,大事要紧,当断则
断!”
申夫介默然。他如何不明白这是眼下最有可能成功的脱险之法,但之于魏冀却是九死一生,不免心中沉痛。不过魏冀
如此坚决,他再劝阻就是矫情了。
申夫介起身,抱拳深深一礼。“夫介明白了。请魏先生受夫介一拜。”
第二天,一辆马车驶进了魏府。
蔡朱含泪望着整装待发的魏氏夫妇,哽咽地说:“魏先生,魏夫人,你们一定要去么?”
魏冀肃容道:“小主公不必再劝。我夫妇二人以省亲名义离府,蔡椒属下必定起疑马车内藏有他人。待我们引开追兵
,请小主公速速遁离,以防有人回府察探。”
斐氏细心地为蔡朱整了整衣装,柔声说:“小主公是去做大事,妾身留下只是拖累。且出嫁从夫,妾身当追随夫君,
生死不离。唯有丑儿,不忍心让他随我们冒险,还请小主公照拂一二。”
蔡朱黯然半晌,随即抬头坚定地道:“魏夫人请放心,我视丑儿作亲弟,必会保他周全。只求先生夫人能安然度险,
他日我若复位,定报魏家大恩!”
魏冀欣慰一笑:“小主公有这番心意,魏冀已无憾。”
蔡朱内心不安,却也不知该说什么。这时魏丑提着包袱走过来,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们。
斐氏拉着儿子依依不舍地说起离别的话,蔡朱站在旁边暗自伤感。
魏冀和申夫介低声确认最后的逃跑细节。申夫介瞧见魏冀不时看向儿子,神色复杂,便安慰道:“魏先生放心,夫介
会照顾好令郎的。”
魏冀摇摇头,沉声说:“申先生,冀把小儿托付于你。危急之时,若三人都不能得幸,就让小儿做小主公的替身吧。
”
申夫介大惊。
魏冀神情不变地继续道:“小儿自幼体弱,母亲溺爱,常年居养家中少见外人,鲜有人知道此子。小主公则久居深宫
,同样少有人认得其貌。两人年纪相当,若衣饰互换,短时间内定能骗过蔡椒下属。”
申夫介注意到他冷峻的表情下掩饰的痛苦之色,心中叹息。这个念头申夫介也曾想过,但也只是想想而已。没料到如
今魏冀会自己提出来。魏冀大义如此,世间罕有。
魏冀说完不再多言,转身走向魏丑,同儿子做最后的话别。
魏丑感受着父亲慈爱地抚摸自己的头,享受着父亲难得敞开的温暖怀抱,脸上满是受宠若惊的欢喜。魏丑并不清楚双
亲离去的使命,更没有意识到这将是生离死别,兀自沉浸在素来严肃的父亲这份珍贵的温柔中。
天色渐暗,魏冀驾着马车,载着斐氏悄然出府,疾驶而去。如他所预料的,过了不久一队兵士匆匆出发,尾随在后。
申夫介带着蔡朱和魏丑躲在府中,等待天黑。为了制造魏府无人的假象,他们不敢有太大动静,更不敢点灯。
夜幕徐徐落下,申夫介越来越觉得不安。他预感必定会有人回来察探魏府,所以他担心如果他们逃出去没多久就被人
发现,很容易被追赶上。他左思右想,看着蔡朱安慰惶惶不已的魏丑,终于下定了决心。
申夫介悄然走到魏丑身后,蓦地一记手刀劈在他颈侧。魏丑头一歪,软软倒向蔡朱怀里。蔡朱惊叫一声,手忙脚乱地
抱住他。
“申叔!你干什么?”
申夫介做了噤声的手势,然后道:“放心,我只是让他睡一会儿。小主公,有些事得让您知道。”他把眼下的处境和
逃脱的危险仔细同蔡朱讲解了一遍,随后严肃地说:“若要脱险,夫介虽有一万全之策,但需小主公决断。”
蔡朱注意到他的目光落在怀中的魏丑身上,陡然一怔,随即脸色大变。
申夫介无视蔡朱万分惊惶的神情,自顾自地道:“蔡椒属下鲜有人见过您的样貌。魏先生临行前私下献计,可以魏丑
为您替身,掩人耳目。让魏丑穿上您的衣饰藏在魏府,我们躲在上次您提及的那个悬崖下的壁洞内,即可安心等到风
头过了再离开。”
“不!不行!”蔡朱紧紧抱着失去意识的魏丑,猛然摇头,仓惶地抗拒:“我不能丢下丑儿的!申叔,你还有其他法
子的对不对?我们不一定要这么做,一定还有其他办法!”
“小主公!”申夫介沉着脸,低喝道:“成大事者,不拘小节。小主公大事未了,岂可儿女情长?”
蔡朱的神情犹如受了惊吓的孩子,固执地护着自己最心爱的玩具。他颤抖着双唇,哀求道:“申叔,我把丑儿当亲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