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风平浪静,他才听到肚子在咕噜噜抗议不停,小月月也饿得脸色惨白。两人都体力虚耗过渡,若是不补充一下,下回可能没到半截就精尽人亡啦。
所以,为了未来的无数次幸福,这一小会儿就牺牲一下,他到市集上去转转,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很快拿钱的“生计”。
韩璞急冲冲的出门了,镜世月光溜溜地躲在庙里的神坛下面,抖抖缩缩不敢出来,虽然天气炎热就算不穿衣服也没什么啦,可是他还是不习惯赤身裸体,有韩璞的时候,他就象一件衣服一样搭在他身上,镜世月完全不会感到不好意思。
可韩璞一走,这间小庙马上就冷落和凄凉起来,四面八方都好象有无数双眼睛在看着自己。
小小的冷风在他的脚踝上徘徊,似乎是游离不去的精灵,镜世月感觉全身凉倏倏的,突然就不好意思起来。
韩璞不在这里,他的脸竟然还红得发烫,真是奇怪。
镜世月是世外奇人,弱水川这个民族常年间离群索居,对于市井民俗和道德纲常是完全无知无视的,否则以他这个年纪,早就应该理解人情事故,更加应该知道自己做的是怎么样的事情。
如果是一个凡人的少年,在与一个同性的男人肉欲交缠难解难分之后,冷静下来思索,肯定会觉得如雷轰顶:天啊,我做了多么荒唐的事情啊!在一个男人的身下沉溺情欲扭摆呻吟,象个最不知羞耻的娼妇!
人间的所有法则和理义纲常,都不是为男人和少年的爱恋准备的,对于他们情窦初开浓情蜜情的结合,所有道貌岸然者都会露出不齿的嘴脸,痛斥他们无耻放荡。
象镜世月这般初尝甜蜜的少年,若是这时候遭到这类没头没脑的抨击,或者是他自己所受的教育无法容忍他做的事情,没准儿就一时想不开自行了断了,唉,这样的悲剧也不是没有发生过。
说实在的,在他萋身的这个小庙里面,已经有六名少年在此悬梁自尽含恨而终,他们幽怨的亡魂在此徘徊不去,夜夜夜夜哀呜。
没事儿的时候,他们几个鬼还聚在一起,找个阴凉的地方谈天喝茶。
这天就恰逢他们聚会的时刻,可是几缕游魂刚刚来到这儿,就发现神坛下面多了一个不速之客。
“哦咧?又有人想不开……今天咱们又多了一个伙伴啦?”领头是个细瘦、脸色苍白的少年,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镜世月。
可后面穿黄衫的少年立刻按住他的肩膀,轻声道:“不,他是个人。”
白脸少年立刻后退两步,吓一跳:“人怎么会在这里?”
“笨蛋!这里本来就是凡间的地公庙,估计是暂时在这里躲一下吧。”
“可我看他……”白脸又仔细往里看了看,说:“他好象光着身子哪……”
“啊?”后面走出了一个长相比较粗犷的年轻人,在六人中,他是年纪比较大的:“没有穿衣服?不会吧--是不是刚刚被人凌辱过?”
“你个白痴!不要把自己的倒霉遭遇都联想到别人身上!天底下几个象你那么衰!”
没一会儿的功夫,几个鬼叽叽喳喳,全都围到神坛旁边去。
镜世月躲在屏布后面,听到外面有人说话的声音,吓得大气不敢出,心想我怎么那么倒霉,屋漏偏逢连夜雨,没穿衣服,却正好碰到人家开茶话会!
他又往神坛下面缩了缩,自以为躲起来就没人瞧得见,他哪里知道,瞧见他的这几个,根本不是人。
六个鬼魂好奇地飘到神坛跟前,俯下身去仔细往里瞧。
镜世月眼看着几个阴影靠近,真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他用力把身边的稻草堆高,想把自己围起来,可他压根忘记自己不是一枚鸡蛋,哪有那么容易隐蔽。
神坛的屏布被一阵小风吹拂着,外面的光缕缕透了进来。
镜世月心知自己是怎么也逃不过的,他只好硬着头皮,从神坛下面爬出来,一把撩起屏布的边角。
外面的黄衫小鬼也正要揭开屏布看他,镜世月一用力,竟把早就破烂的屏布撕裂一大块。
一人六鬼面面相觑,都吓得猛然后退。
17.
啊!!!
六鬼首先尖叫,不约而同地想到:他看不看得见我们?
镜世月的心怦怦直跳,双眼在六个“人”脸上扫来扫去,不知道该停留在哪个地方。
六鬼互相对着看了看,异口同声道:“他竟然看得到我们!”
镜世月被他们的大声吓了一跳,刚刚鼓起的勇气又缩了回去,他赶紧往神坛下面爬,却被一只冰冷的、鬼似的手抓住脚踝。
镜世月一声惨叫:“鬼呀--”
六鬼同时一愣:“他竟然知道我们是鬼!”
镜世月却疑惑地哦一声,转过头来,脸上没有任何恐惧的表情,反而有严重的好奇心。
“你们是鬼?”
镜世月连忙从神坛下面爬出来,伸出手来挨个摸摸他们冰凉的脸蛋,一边摸一边感叹:“啊,跟想象中一样耶……真是消暑降温的好东西……”
黄衫鬼听到他的话,气得一蹦三尺高:“啥?你把我们当什么?”
镜世月站起身来,挺挺腰板,蛮不在乎道:“你们不是鬼么?唉,早知道我就不躲那么久了,害得我这个腰酸哪……”
“哼,你腰酸恐怕不是因为在这里‘蹲’的吧!”白面鬼上前来,语带轻狎,眯着眼睛望着他。
镜世月被他瞧得不好意思,连忙低下头来,红着脸。
白面鬼嘿嘿笑起来:“你那个样子光着身子,不是摆明告诉别人,你刚刚跟人那什么过,而且……还很激烈哪!”
镜世月被他说得面红耳赤,心下也不服气,恨恨地抬起头来跟他对骂:“怎样?怎样?你嫉妒呀?你想跟人那个那个还没门哪!”
“嘿!好个不知羞耻的小贱人,一点没有不好意思啊!”
镜世月一掐腰:“去你的!我干吗要不好意思,我又没偷没抢没强奸!”
六鬼同时奇怪地“哦咧”一声,道:“这个孩子的思维真是不同寻常!”
黄衫鬼活着的时候比较明白,所以死了以后也不糊涂,他捏着下巴思忖几下,对镜世月道:“喂,你--听口音不是本地人吧?”
镜世月这才点点头:“我是从青镜国来的。”
“哦……”六鬼同时恍然大悟。
“那你们是从哪儿来的?”镜世月好象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这六个人,看打扮还是长相,都跟他在市面上看到的那些大誉人不太一样。他们身上的袍子和环佩,在大誉早就是过时的装扮。
六鬼被镜世月问得不太好回答,看来这天真的孩子还没识破他们的身份。
聪明的黄衫鬼首先回答道:“我们跟你一样,是从外地来的。”
镜世月点点头:“那你们怎么会来这儿?”
他指指这个破落的小庙。真是奇怪,这里落着厚厚的灰尘,蜘蛛网缠了一圈又一圈,看样子已经八百年没人来过了,可怎么就这么巧,今天自己刚刚在这里避一会儿,就一下来了六个。
“我们是过路的生意人,因为遗失了盘缠,只好在这庙里过夜了。”
“哦。”镜世月道一声:“我也一样。”
“嘻!”白面鬼首先忍不住,笑道:“他倒真好意思说!”
镜世月喝道:“你笑什么!我又没说假话,我们本来就是没盘缠,只好躲在这里啊。”
黄衫鬼点点头,道:“那你那个同伴呢?”
“他去……买馒头了。”镜世月托着脑袋想了想,这么说。
白面鬼又笑起来:“买馒头?哈哈,这该不会是跑了吧!我们刚刚看到他在东市的酒楼上喝酒,别说馒头连烧鸡都被他吃得干干净净!”
白面鬼后面的鬼揪揪他的衣服,怒瞪他一眼:“你这个家伙,做了几百年的鬼,还是没改掉胡说八道编瞎话的毛病啊!”
白面鬼对他使了个眼色,轻声道:“没事!吓吓这小孩子!”
“你真是恶劣啊--没事?你记不记得我就是被你的胡说八道吓死的?”
“那是你胆子太小!”
……
两鬼嘀嘀咕咕,镜世月早就听得起疑,他虽然没有心机,却也被韩璞一路耳提面命,说大誉国的人三教九流,什么样的都有,没事儿不要跟陌生人讲话,否则被卖了扒皮都不知道!
于是他怀疑地把这六个人打量一遍,越看越觉得他们太奇怪了。
首先,他们六个都穿着衣裳,而自己赤身裸体,这很怪异。
其次,外面大太阳照着,镜世月的影子斜斜地躺在地上,随着他动来动去,可六个人并排站着,有一堵墙那么宽,却连个影子也见不着,真吓人。
跟他们站在一块儿,镜世月没由来觉得身上很冷,不停打寒战,却冷汗倒流。
真是太奇怪了。
镜世月越发有不详的预感,面露恐惧,脚下也慢慢向后退,可他净顾着倒车,没顾到脚下有根断掉的房梁躺在地上。
一脚绊住,身子不由自由向后倒去,他啊的一声惊叫,心想这下自己的脑袋还不被摔得开了瓢。
正当他闭上眼睛打算承受灾难时,身子却突然在半空中定住格,他感到身后软绵绵的,讶异地睁开眼,发现自己整个身子竟然悬在半空。
“有鬼啊--”
镜世月一声惊叫,身子就整个向下摔去。
他的腰正撞着地上的柱子,痛得抱着肚子打起滚来。
黄衫鬼生气地说:“臭小子!我好心好意救你,竟然敢骂我!活该你摔死!”
镜世月痛得滚来滚去,眼泪都快掉了下来,他指着黄衫鬼道:“我哪里骂你啦!你本来就是鬼!”
“你再敢讲!”黄衫鬼举着拳头要冲上去,身边五鬼赶紧拦着他劝道:“哥哥!哥哥,别为一个不懂事的孩子生气!你忘了你以前就是被气死的啊!”
白面鬼叹口气,说:“是呀,我们六
鬼中,你看起来是最温柔的一个,却也是最凶的一个,老是让我扮演凶巴巴的角色,你其实比我更凶悍吧!”
黄衫鬼回头瞪他一眼:“再说我撕烂你的嘴!”
“大哥啊,我的嘴三百年前就入土为安啦,现在这张你是怎么也撕不烂的!”
……
六鬼开始起内哄,镜世月心想正合我意,趁着他们你来我往地吵架,他从旁边寻一道缝隙,蹑手蹑脚地沿着墙边,想要逃开这个见鬼的小庙。
可他还没走到门口,身后就响起一个冷酷的声音。
“你若是想赤条条被放在街上展览,现在就可以离开。”
镜世月听到此处,嘎得一下停住脚步,一条腿尴尬地停在半空中,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黄衫鬼知道他识破了他们的身份,也不藏不掩,脚不点地飘到镜世月背后,用阴冷冷的声音对他道:“不瞒你说,我们都是许多年前死在这里的。”
“啊?”镜世月回过头来,惊异地瞪圆眼睛。
“哼哼。”黄衫鬼冷笑两声,拍着他的肩膀道:“你坐下来,听我们慢慢说。”
“我不要听!”镜世月赶紧想从他的鬼爪下挣出来,声音都在颤抖:“我不……想……知道。你们怎么死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白面鬼这时候也飘了上来,站在他前面,一张鬼脸煞白煞白,却努力挤出妩媚的笑意:“我说这位小兄弟,如果你不听的话,可是会后悔的哦。”
“为什么?”镜世月不解。
“因为我就是因为不听鬼大哥的劝说,所以成为六鬼当中,最后一个在这里上吊的。”
18.
外面明明是艳阳光照,没由来的,镜世月却感觉心底一阵寒冷。
“上……上吊?”
六鬼齐齐点点头,眼睛不约而同地向不远处,地公庙的房梁上面望去。
“我们都是在那里死的。”
镜世月听得心里一阵惊悸,他推开黄衫鬼,高喊道:“我才不会象你们那样!”
“呵,我以前也是这么说的。”白面鬼耸耸肩膀,不以为然道。
“我才不象你那么笨咧!”
“哼,你认为自己不笨吗?”
“我笨?”
白面鬼轻佻地指着他的脸,说:“我以前也象你这么年轻漂亮,我以前也象你这么人见人爱,所以我跟了渡古城中最帅最有才华的玄武三爷,我以为他可以带给我一辈子的幸福,结果他为了进京当官,娶了太师家的二闺女,把我……抛弃了。他还逼我喝下毒酒,把我丢到这个小破庙里面……自生自灭。如果不是碰到五位大哥,我早就死啦!”
镜世月听得咦一声,提醒他:“喂,喂,你不是已经死了吗?”
“我是说心死!心死!”白面鬼显得很激动,让人担心他脸上的白粉会扑扑掉下来,“如果不是五位大哥百年来的开导,我恐怕会化为冤魂厉鬼,在世间兴风作浪,报复所有负心的男人!”
镜世月嗤他一声,面露不屑:“你的话听起来就象个小怨妇。”
白面鬼火冒三丈:“你竟敢--”
“诶,六弟,别跟小孩儿一般见识。”黄衫鬼对他使了个眼色,悄悄在耳边低语道:“也许不久他就成了我们七弟,到时候想怎么整他都行!”
二鬼相对着做了个狡猾的鬼脸,各自心知肚明。
镜世月还不知道他们有这么恶毒的心肠,只是好奇地将六只鬼打量,最后停留在那个黄衫鬼身上。
黄衫鬼看他上上下下打量自己,那目光虽然坦荡,但不论是谁被那双清澈的眼睛瞧着,全身竟然象着了火似的,黄衫鬼不自觉脸红起来。
“你瞧我干什么?”黄衫鬼有些懊恼地问。
镜世月一脸的无辜:“谁瞧你啦,我是瞧你这身衣裳。”
“嗯?”
镜世月搂着肩膀,抖两下说:“我在这儿站了大半天了,身上冻得都起鸡皮疙瘩,可你们几个鬼又不觉得冷,穿着那么漂亮的衣裳也不知道让给我一件。”
黄衫鬼听着他的话,是又气又恼,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我说小孩儿,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我们是鬼,这衣裳无论多好看都只是个形,你虽然赤身裸体,但至少是个真真正正的人,我们不借你的肉身也便罢了,你还敢管我们要东要西,真是不要命了!”
镜世月一点都不怕他的威胁:“哼哼,既然如此,你们本该低我一等,还敢那么大声对我说话?”
“我--”白面鬼的暴脾气上来了,冲上来恨不得撕裂镜世月的嘴。
黄衫鬼却赶紧挡住他,暗暗道:“随得他去,反正过不了多久就是我们毡板上的鱼肉。”
白面鬼只得勉强点点头。
两鬼上前,故意与镜世月套关系,一个笑脸如花,一个粉块直掉。
黄衫鬼说:“小孩儿,我生前是渡古镇的秀才,对这里的风俗常情最了解,要不要我带你出去玩玩?”
镜世月却把头摇得象拔浪鼓:“不要不要,韩璞说,在他回来之前,就是地公庙塌了也不准我离开。”
“哟,你这么听他的话。”
镜世月瞪他一眼:“我才没有!”
“那他不让你走,你就真的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