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更深地把记忆收藏……
“你这么看着我干嘛?”左欢奇怪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刚才抹上的蛋糕都洗掉了啊!
“没,没什么!咳咳。”谈永瑜连忙转过脸,慌乱的心却再也平静不下来。
“瑜帅,我想问你一件事。你别生气啊!”左欢言辞斟酌迟疑。
谈永瑜知道他想问什么,笑了笑。“说吧。”
“你……真和陈怡分手了?”
“是啊。”谈永瑜回答,这句承认比他想象的轻松得多,于是又耸了耸肩。
“为什么?”
谈永瑜沉默了一下,思考应该如何组织语言。他不愿意说这件事,很大一方面是怕麻烦,要解释的东西太多,是非曲
折没有经历过的人也不会理解。比如说他说陈怡怕他妈,那么别人一定疑惑,为什么?但如果和左欢说,他就不会多
问这一句。原来,在三年多的交往中他已经对左欢袒露了这么多心事。他自我保护的念头过于强烈,最怕暴露自己的
弱点和痛苦……于是如今自己回想起来对这个人的信任,都有些吃惊。
事情还真要从他妈说起。他有时候会过于理想化地认为,这个世上终于有一个人可以忍耐他的母亲,而这个人又正好
是他女朋友,这种际遇遇到了就要抓紧。然而他过于相信了陈怡人前表现出来的礼貌和热情。
但是,作为一个同样现实功利的人,他似乎也没有资格批评陈怡骨子里的实际……陈怡有一次跟他提起过今后离开C城
,去别的城市生活,并且不希望和父母住在一起。然而他当时想都没想就说他妈离不开他,他也不能把她一个人扔在C
城,陈怡表情黯淡,却也没有再提,然而他不知道的是,陈怡当时收到了国外某大学的offer。
那时还是暑假,回校前最后一次见面,陈怡单刀直入地说我们分手吧。
这对他太突然了!他问为什么。
陈怡突然就哭了。
“原谅我,永瑜,可是我不敢……不敢把一辈子和你妈绑在一起。这一年在社会中,我长大了,我看了太多家庭的纷
争,我害怕和你变成那样……我要的只是一个单纯温暖的家……可是我知道你放不下你妈。对不起,我是真的爱你…
…对不起……可是我怕……”
谈永瑜一下子沉默,他发现自己竟然没有什么想说的。
于是他知道,陈怡是真的爱他,可是她更爱她自己。她爱她憧憬中的小家庭,可是更爱她试图淡化的前途。
他没有出声挽留,一次也没有。
如果给不了她安全感,他就没有资格挽留。
而且太明白,他和陈怡都太现实太冷静,没有理想的人总是容易向现实屈服。
然后他妈不知怎么辗转得知此事,竟然赶到了他的学校,她疯了一样逼着他不许和陈怡再有往来,不许离开她,不许
抛弃她……他从头到脚彻骨的寒,即使零度的冰水从头浇下也抵消不了的冷。
然而那晚左欢靠近了他。
谈永瑜一点一滴地记起,当时左欢是怎样将温暖传递给他。
暖意一触即发,从左边的胸口一下子扩散开来,像一股轻柔的气体融融地沉入骨髓,又从血管散入四肢,肌肉,皮肤
,从每一个细胞吞吐出来,抚慰每一粒神经末梢。谈永瑜突然发现寒冬远去,自己不再颤抖。
他的眼睛不由自主地寻找左欢。
左欢正听得心惊胆战,心疼不已,突然发现谈永瑜正看着他,清亮的光融在了深邃的眼睛里,星星点点,柔情似水。
左欢以为自己酒喝多了眼睛花了,于是想要靠近证实。
灯突然熄了。
胖子扁豆疯了一样指天骂地。左欢心里怒吼老子才想骂呢!一边慌张地想要找蜡烛,刚刚的那些生日蜡烛呢?都踢到
哪儿去了?火柴怎么划不着?那该死的打火机该在的时候怎么总是闹失踪?!
谈永瑜拉着左欢让他别找了,胖子扑上来灌酒。左欢怒火上升口干舌燥,抢了过来一阵闷灌,于是四个人又闹到了一
起。
光呢?烛光也好,月光也好,只要借他一点,让他再看一看那人的眼……可是,看了又害怕,怕一切不过是自己情动
时的错觉……
是啊,谈永瑜不爱男人,他怎么可能对他流露那样的眼神?他一定是爱他爱疯了,才会以为那双看着他的眼睛,也充
满爱意……
于是对酒当歌,人生几何?
胖子吼“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瑜帅说“慨当以慷,忧思难忘。”
左欢叹“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第十九章
左欢开始反思,是不是应该和李珊分手。
他已经努力过了,然而不管是牵手拥抱还是接吻,他都毫无感觉。他想拥抱的并不是一个软软的等待他亲近的身体。
每一次的接近,都像是一种无感的折磨。
他想要的是被侵入,被狠狠地压制啃噬——以至于他偶尔恐慌,自己难道有受虐倾向?
然而他又不能接受那个人是个陌生的脸孔。
谈永瑜的脸在他和李珊亲密时总是浮现,令他忘情,却更觉得愧疚,每一次看到李珊娇羞的脸,他都会感到强烈的罪
恶感。
他想他真的是不能接受女人。然而男人?他害怕再踏进那个世界——已经被他定义为肮脏,淫荡,低级的世界。他和
那个世界唯一的联系,只剩下曾亦。
但是他一直避免和曾亦谈到这个问题,因为内心总是固执地认为,也许我没有那么无可救药,也许我还可以爱上女人
,也许我不必沦为那些变态中的一个。
可是,他却失败了。
曾亦这个时候打电话过来,让左欢感到几分温暖。
“你在哪儿?我去接你,送你个东西。”
左欢刚上车,曾亦就弹给他一张名片。左欢接过一看,徐著,医生,诊所,心理……左欢立刻砸了回去!
“我没毛病!你要给我的就是这个?那我走了。”
左欢立刻就要下车,曾亦连忙拉住他。
“行行,还有其他事。你不是过生日么,提一个要求,我帮你实现。”
左欢一听乐了,这口气大的!
“我冷,我要这天变暖,你有办法?”
曾亦低头思考了会儿,紧皱眉头,突然夸张地拍了下手掌,自信满满。“没问题!”
左欢挑挑眉看着他,你就装吧,我看你接下来怎么办!
曾亦没把天变暖,不过把左欢带进一个温暖的天地。
他们进入一栋温感十足的大厦,一楼空阔的角落是人工搭建的一个室内场景。洁白的瓷罐,棕榈花,青油的荷叶,一
丛一丛的热带绿色植物。有中国南方的布景建筑,灰瓦白墙的旧式屋宅穿插其中,缠绕其上的藤蔓,细细流泻的清泉
,清朗垂下的日光……深深浅浅的绿在柔和清澈的画面中仿佛流淌起来。
左欢天然的对美有着敏锐的感知和强烈的追求。这是一个会被外表诱惑的小孩儿,曾亦在第一次见到他时就知道了,
现在看到左欢惊讶而雀跃的目光,心里却仍然悄悄地呼了口气——在担心什么呢?这么怕他不喜欢?
左欢在沙发上坐下,笑嘻嘻地说差强人意,这次放过你!
曾亦也微笑着陪他坐下。
“我们要做什么?”
“等一个人。”
“哦。”左欢顿时有些没意思,曾亦认识的人他都不认识,有什么可期待的?于是小孩儿又跳起来,跑去摸摸那些棕
榈叶子是不是真的。
一个男人在玻璃大门的入口出现。这是一个光看身影姿态就极为出众的男人,西装革履,步伐匆忙而不紊乱,向布景
这边走来。
“人呢?”徐著不等回答,视线已经捕捉到在玩水的小孩,眯着眼睛看了会儿,又落回曾亦身上,“你这算不算溺爱
?我可是在工作中啊!”
他拎拎自己一丝不苟的衣领。
曾亦指着旁边的位置,“坐,把你路上的时间也算上。”
“行啊。”
左欢回头发现曾亦身边多了个陌生男人。曾亦朝他招了招手。
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左欢疑惑地走过去。
“左欢,这是徐著。”
左欢脸色立刻就有点变,咬着嘴唇怒瞪曾亦。
曾亦说“这是我的朋友,你就当他是朋友随便聊聊。”
“哪止是朋友啊!”徐著突然靠近,微笑着亲昵地搭上曾亦的肩,手臂下的肌肉瞬间僵硬!于是徐著笑的更开心了…
…让老狐狸吃瘪可是莫大的荣幸啊……
“我们是兄弟!”
“我没病!”
“我没说你有病啊,看心理医生并不因为生病,很多人都只是有些问题需要解决。”
“我没问题!”左欢拗上了。
“真的么?”曾亦收起来一贯的笑容,只是静静地看着,居然让左欢感到压力和莫名的心虚。
“好了好了!”徐著出来打圆场,“左小弟,如果看心理医生就是有病,那么你曾亦大哥就是病得最重的那个!”
左欢绷不住,笑了出来。曾亦无比郁闷地瞪了徐著一眼,一登场就拆我台,好啊你!
左欢放松下来,这个人看起来很有趣,聊聊也无妨。
徐著问,“你什么时候发现自己的性向的?”
左欢想了想,是大一下吧。高中的时候他还和女生谈过一场恋爱,没有感觉就分手了,然后就是谈永瑜,某一天突然
觉得这个男人长得很好看,挺吸引人的,就渐渐陷进去了,然后发现原来这就是爱。
曾亦和徐著对视一眼,有够晚熟的!当然,这话是不敢当着左小欢的面说出来的。
“你当时怎么想?有没有害怕?”
呃……是稍微担忧过……但是,似乎接受得更迅速,甚至主动和谈永瑜贴近,还三番五次地想要试探他是不是也有这
种感觉……如今想起来,那时候也太鲁莽太大胆了吧?
徐著又问了几个问题,左欢发现自己答得挺开心挺顺溜,大概是平时藏太久了,难得遇到能说实话的人,便有些话痨
子。
问题再深入下去,就难免涉及性,左欢脸皮薄,但有曾亦在旁边插科打诨他一下子也放开了。
“那你现在为什么讨厌同性恋?”
左欢愣了一下,“称不上讨厌,总觉得有点儿变态……”
“为什么觉得变态?变态在你看来是个什么定义?是因为从小的道德教育的影响还是从众心理,觉得大家说变态所以
就变态?”
左欢有些迟疑了,他还记得他曾经怎么捧着《变态心理学》义正言辞地告诉谈永瑜什么是变态,为什么后来就觉得变
态是可恶低劣的?从小到大的教育中也从来没有人告诉过他变态就是坏人,难道真的是从众心理?
徐著和曾亦对视一眼,深吸了一口气,快速地问。
“你是不是被人——同性,强暴过?”
左欢的脸瞬间褪去颜色变得雪白。
……
“看来还真被你猜中了。”徐著倒在沙发上舒展了一下僵硬的肩背。
“有什么办法可以解决?”曾亦沉声问,声音难得一见的低沉严肃,少了轻佻却多了另一种磨砂的质感,穿透皮肤能
抚摸到心脏。
勾引我啊……徐著想,也严肃下来语调沉着。
“行为治疗。”
“具体一点。”
“你献一下身,把小孩儿骗上床啊,这事儿技术不行的人还做不来~”这人一下子又不正经起来,贴着曾亦的耳朵说
,“多正当的借口~机会难得啊……”
曾亦掏掏耳朵,“朕需从长计议!”
“我呸!”徐著掐着曾亦的脖子用力晃了两下,如果不是穿着正式,看起来还像个大男孩儿。
“还不去追啊,小孩子已经跑得没影了!”
“追了干嘛?送上去当沙包么?”曾亦苦笑,拿起石桌上的白瓷杯子喝了一口,才发现已经凉透。“给他时间冷静一
下。”
“老头!你是不是就喜欢年轻的啊?”
“怎么说?”老狐狸的通病,不清楚状况的时候永远用疑问句代替判断句。
但徐著就等着这一问。
“不怎么说,只是想告诉你,你这也是——有,病!”
第二十章
左欢电话不接短信不回,曾亦在左欢的补习班处截住他,笑眯眯地凑到他耳朵旁压低声音说“你要不跟我走,我就当
着你的同学拉着你的手走!”
然后风度翩翩地跟旁边的小女生打了个招呼。
“干嘛?”一上车某人就恶狠狠地问。
“补给你的生日礼物。”曾亦递给他个包装袋,左欢瞄了眼,是帽子围巾手套三件套。“不要!”扔在后座上。
“哎哎,我真是失败啊,难得送份礼物出去还被退了……”曾亦一脸生动的沮丧样儿,左欢心想太会装了!您不去当
演员太可惜了!
可是他不收,有他的理由。
那天回去他确实挺生曾亦的气,但后来想想这多数还是自己的自尊心受打击的原因,人家曾亦有什么错呢?跟你左欢
非亲非故的,又是给介绍导师,又是请吃饭,现在还特地找朋友来给他解决心理问题……这么一想,他确实欠曾亦挺
多的,而且还经常生他的气……人家曾亦凭什么就这么忍耐着你对你这么好?左欢还不至于天真到就真以为叫他一声
叔叔就认了亲,就该他照顾他的地步……
于是有些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曾亦对他不是没有企图的。曾亦曾经意味深长地跟他说过“在这个异性恋的天下,我
们要找一个同类多么困难,要找一个志同道合的同类更是难上加难。”
他仍然记得那天在曾亦怀里醒来他有多么震惊和尴尬……
所以左欢想明白了,他不要再受曾亦的恩惠,那些已经得到的没有办法退,只有将来慢慢还,他明白吃人的嘴软这个
道理,他不愿意以后都对着曾亦低声下气,最后甚至到被他予与欲求的地步……
曾亦看着沉默的左欢,心想这小孩儿有点儿不一样了。往常左欢就像一张白纸,上面写着什么他一清二楚。可是现在
他却看不明白。白纸上撒了一片墨,又撒了一片。他想画泼墨山水么,或者只是想把自己染黑?
可曾亦并不想。他想他是明白的,这小孩儿只想要逃出他给的怀抱。
嘿,小子,你不明白吗?外面冰天雪地,你会冻伤。可是我又不能把你圈起来,眼睁睁看你乱涂鸦。左欢,你究竟想
让我怎么样?
曾亦把徐著的名片递过去。
“有些事情我不方便插手,你找徐著,他是专家,会给你提供专业意见的——哦,忘了告诉你,他也是同类。费用么
我先给你垫着,以后你出学校赚钱了随时还我。没利息。”
曾亦主动划下道来,气氛一下子就尴尬了。原本可以用朋友关系,或者叔侄关系维系的两个人,突然变得面目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