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季栀子——肖恩

　　“有一点是我没有告诉肖恩父母的，当初施术时我加了一个破咒：对肖恩的喜欢胜过肖伟、同时肖恩喜欢这人也胜过喜欢肖伟，这个人就能破了诅咒，终结他一生的痛苦。我把这点意识种在他心里，他很聪明，应该悟出来了。你说他还活著，看来诅咒还在，只是已经无法控制了吧。他应该活得更糟了。”

　　向宇飞对听到的一切震惊到极点！他该相信这些吗？如果不相信，还能怎样？这个百岁老翁看起来超然物外，完全没有欺骗自己的迹象，也没有动机！可是，这也太匪夷所思了！尽管自己接触到的东西五花八门，但关於异术、鬼魂……最後他决定相信这一切。由此看来，可怜的小恩一生都是悲剧！他的存在本来就是痛苦的，注定了的！这也太可怕了！

　　“我相信您说的。”向宇飞抹了抹脸，试图稳定一下情绪，“他曾经要我杀了他……我办不到！难道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其他办法？看来你还不明白，肖恩活著就是痛苦的。只有死，才有可能重新开始。我之所以留下这点，无非是想他早点醒悟，得到解脱。不过现在都白费了。”
　　“我不能杀他！老先生，你不明白他对我多重要！我恨不得用自己的生命换取他的快乐！”
　　老人狐疑的看著向宇飞。檀香早已燃尽，余香还在嫋绕。老人站起来又点燃一根。
　　“我告诉你这些，是想你不要为肖恩的生死太过挂怀。他的一辈子是注定的，谁也不能改变。我该说的都说了，你回去吧。”
　　“你能改变对不对？”向宇飞早就想说这个要求了，“当初你延续了他的生命，现在怎麽不能再来一次？”
　　“太晚了。过了25岁，他的心灵很快就会被失控的肖伟占据。我记得他是五月初一生的，现在应该完全被占据了。”
　　“一定有办法的！”向宇飞真恨自己没有早点来这里，“您一定能救他！帮帮我，求您帮帮我！”他跪倒在老人面前哭著乞求。
　　“就算我帮忙，你敢说自己是合适的人选？就算你是合适的人，你肯为了肖恩死吗？！”
　　“我是！肖恩都说我是！我肯！我肯！只要他好我怎样都行！”
　　老人看著跪在地上的向宇飞沈默良久。要破例吗？惩罚将一代一代延续下去，後辈的命运会因为自己的不当举动遭遇劫难……
　　“只此一次，而且所有的反噬和惩罚必须由你们自己承担！”老人扭过头说道，“不是我自私，是後辈们的命运不应该被前人破坏！”
　　“谢谢！谢谢！……”向宇飞忙不迭的磕头致谢。小恩有救了！太好了……
　　“别高兴得太早！”老人淡淡的说，“就算成功，你们也不能成活人了，甚至不能是人……”
　　老人挪开床头柜上的红箱子，打开柜子，在里面摸索了一阵，拿出一个包铜皮的匣子。那匣子用巧妙的机关暗锁锁住，老人摆弄了好一阵才打开。他停了将近半小时──向宇飞都有点怀疑他中风了──一动不动的愣在那里。老人终於小心翼翼掀开了匣子里的布片，似乎在翻看书页之类的东西。过了一会儿，他又按原样将匣子锁好放回柜子，再挪回红箱子。

　　“首先得告诉你，我学的并不是什麽济世活人的好东西。”老人又坐回去说，“所以不会有什麽神通奇迹。现在有几个选择：要麽把你和肖恩的灵魂集中到你一个人身上──他的身体已经被失控的肖伟控制，无法使用了，这样一来加上惩罚你会变成疯子，甚至残废或丑陋不堪；要麽一起变成动物，这样可以借助现成的动物身体；还有就是变成花草树木之类的东西。”

　　向宇飞想了又想，告诉老人自己的决定。
　　“你能替肖恩做主？”
　　“他……现在疯了，被关著……”向宇飞才想到要带肖恩出来实在不容易。
　　“那更麻烦了。”老人想了想说，“不管怎样，你得把他带到这里来，而且越快越好，晚了只怕他完全消失了。”
　　“我会尽快把他带来的！谢谢你，老先生！”
　　“先带来再说吧！”老人把向宇飞送出去。
　　离开的时候，向宇飞看到了老人的儿子，那将近五十开外的男人是个酒鬼，不到中午就满身酒气。胖女人搀著东倒西歪的男人往屋里走，一边大声咒骂著。以前向宇飞觉得这样邋遢堕落的酒鬼很讨厌，现在听了老人的故事，却不知道该怪谁了。

　　告别了老人，向宇飞立刻回到旅馆。一路上他已经开始思索带走肖恩的计划了：直接赶到X市带走他？带他离开研究所不难，但是要到C市来恐怕不可能。中途被拦截不说，势必引起不好的後果，甚至连累父母。回去研究所工作，然後找个合适的理由带他回来，比如说让他和家人相处容易康复什麽的？不，这样太浪费时间了，很可能来不及！对了！可以托夏敏帮忙！只是她愿意帮忙吗？

　　“什麽？！”听了向宇飞在电话里的解释，夏敏不顾形象的对著电话大喊起来，“宇飞，你疯了？！我相信你对肖恩的感情，但是相信你说的事情也太扯了吧？好吧，就算是真的，你变成那样了，你的父母怎麽办？而且也不能保证你们就会安然无恙！”

　　“小敏！算我求你了！帮帮忙，我会一辈子感激你的！”向宇飞坚决不肯放弃这最有利的希望，“父母没有我应该也能过得好，毕竟这些年来我几乎没和他们一起过……不管怎麽说，没有小恩我就活不下去！就算活著也是痛苦的，你也知道，痛苦的人怎能给人快乐？请你成全我们！”

　　“我没你想的那麽能耐，也没那麽大度。”夏敏喃喃道，“向宇飞，你知道我喜欢的是你，怎麽还能要求我帮你和情人一起？！况且，你应该记得是我设计砍了肖恩的手指吧。”

　　“小敏！过去的一切都不管了！现在，必须抓紧时间把小恩带来，晚了就来不及了！在我们说话的时候，他的心灵正一点点磨灭！求你了！一定要帮我！我跪下来求你了！”向宇飞差不多是声泪俱下了。

　　“好了好了！宇飞，你要是对我有对肖恩一半的感情，我就是赴汤蹈火也愿意……”
　　“那就不是爱了，爱是纯粹的……”向宇飞插话。
　　“是啊。好吧，我尽量试试，但不保证结果！”
　　“小敏，你太好了！一定会幸福一辈子！不！幸福千万辈子！”

　　夏敏顺利的带出了肖恩，理由正是向宇飞说的：和家人见见面，有可能恢复健康。当然，同行的还有另两个医护人员。
　　向宇飞这边已经通过老人的撮合，与肖恩父母作好了配合计划。虽然他们对此事没有什麽感情，但还是答应帮忙。向宇飞庆幸肖恩的父母有三处房子，他们选择了最大的一幢三层楼房实施计划。

　　老人在特别空出的三楼最大的房间布置了阵势：用九十九只白蜡烛按特别的图案摆成圆盘──正是向宇飞梦中所见的样子。圆形中央是一块绣著奇怪文字和图案的黑布，一米见方。房间里还悬挂了一些诡异的布条和绳子，每根布条或绳子下面都系著一个小包裹，也不知道里面是什麽东西。老人再三警告任何人不得碰房间里的东西，也没人愿意碰。虽然是白天，整个亮堂的房间看起来还是很诡秘，让人心里发寒。

　　夏敏一行的到来引起小镇短暂的骚动，但是人人都假装矜持没有上门看热闹。远远的门缝或是隔壁的窗後，满是窥视的眼神。肖恩被夏敏的同事驾著左看右瞧，没有露出一丝熟悉的眼神，甚至在面对自己父母的时候也如陌生人一般。肖恩的父母也淡淡的，只是一般的客套。把肖恩安排到事先准备的房间，肖恩妈妈便张罗饭菜请夏敏三人吃饭。按计划，给两位医护人员的饮料里特备了安眠剂──这还是夏敏提供的，对付专门人员普通药剂只会适得其反。两人昏睡过去後，肖恩家的大门紧闭，肖恩被带到三楼布置好阵势的房间，向宇飞早已等候在那里了。经过再三要求，夏敏被允许和肖恩父母一起旁观，直到现在，她也不相信向宇飞说的事情。

　　“年轻人，如果还有什麽没交代的事情，现在赶快说，以後没机会了。”老人一边做最後的检查，一边对向宇飞说。
　　向宇飞想了想，拨通了家里的电话：“妈？”
　　“小宇？还好吗？什麽时候回来？”
　　“我很好！爸爸在吗？”
　　“出去下棋了。”
　　“妈，我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回家了，你们要保重身体！”
　　“我们没事！你自己要照顾好自己，还有夏敏，呵呵。”
　　向宇飞挂了电话，抹去眼角的泪水。他看著愣愣坐在蜡烛阵中的肖恩，深呼吸两次平静下来。
　　“大恩不言谢！”向宇飞看著夏敏，肖恩父母和老人，郑重的说，“小敏、爸爸妈妈、外祖公──请允许我这麽叫你们！我和小恩会永远铭记你们的恩情的！”
　　“那麽，无关人等稍微退开些！”老人领著向宇飞进到阵中的布上，自己再走了出来。那些蜡烛排列得很密实，居然没有任何一根被踢到，连静静燃烧的火焰都没舞动一下。向宇飞紧紧的搂抱著一动不动的肖恩──他已经被老人定住了。老人双手握著一支点燃的香。绕著蜡烛阵慢慢走动。

　　“年轻人，如果……”老人停顿了一下，老脸上居然泛起一丝促狭的微笑，“如果你们想将来更亲密，那现在也不妨用最亲密的姿势！”
　　向宇飞呆了呆，跟著脸红起来：“那当然好……只是有人看著……”
　　“没人看见！”老人话音刚落，向宇飞和肖恩便被一团浓浓的白雾包裹起来，连周围的蜡烛都模糊了。
　　老人开始一边走动一边用古怪的腔调念咒语，某些音节简直不象人声。夏敏觉得这一切真是无比古怪诡秘，单是那突然出现的、只在阵势中央漂浮的白雾就够让她吃惊了。她开始有点相信向宇飞的话了。除了老人古怪的念咒声，房间里就是白烟里传来的脱衣服的声音和其他一些压抑的、让人脸红的声音。夏敏悄悄看了看肖恩的父母，他们只是敬畏的看著这一切，没有露出其他神色。夏敏肯定自己听到了肖恩的轻呼和呻吟，但很快被堵住了，变得支支吾吾起来。她真不敢相信向宇飞这麽大胆！

　　仪式的时间很短，不到十分种就结束了。夏敏觉得那烟雾变得高大了不少，不知什麽时候，那些声音也没有了。老人吩咐肖恩母亲拿来了一条毯子，接过来随手往烟雾抛去。只是一瞬间，所有蜡烛都熄灭了，烟雾也消失殆尽。夏敏狠狠咬了下舌尖，巨痛告诉她自己不是被催眠了，不是在做梦。

　　蜡烛阵中，昏迷的肖恩严实的裹著刚被丢进去的毛毯，怀抱著一棵盛开的栀子花树！那树枝繁叶茂，约莫大半人高，树干由两股在根基处分叉的枝桠纠缠扭合组成，像一股麻花，扭得密不透风！整个树干粗如儿臂，靠近顶部开始发散枝桠，开了满树的栀子，满室飘香！肖恩和向宇飞的衣服物件全部堆在地上，包括向宇飞从未离手的戒指！

　　老人很满意自己的法术：“还好。你们还好吧？”他轻轻拍了拍树干。
　　那树居然轻微的沙沙作响，像在回答一般。夏敏觉得自己喉咙发干，脑袋发晕。她不得不靠在墙上让自己慢慢整理思绪。老人吩咐肖恩父母给昏迷中的肖恩穿好衣服，带到之前安排的房间休息，又叫夏敏帮忙把栀子花树搬开──他必须清除房间里布置的一切。

　　夏敏心里很紧张，当她搬动树的时候，分明看到那裸露的根须在互相拉扯纠结！要让一棵枝繁叶茂的树不带泥土在地板砖上靠墙站立几乎是不可能的，但这棵栀子花树例外。它裸露的根须并不十分发达，但它只用少量的几根枝桠靠在墙上，稳稳当当站在夏敏面前。

　　“你是向宇飞？”夏敏觉得自己在发神经，可又管不住嘴巴。
那树微微动了动，沙沙作响。
　　“肖恩？你们在一起？”夏敏觉得自己快晕到了，她已经揪住了自己的衣襟。
　　那树突然剧烈的抖动起来，让人有地震的错觉。老人发觉了异样，连忙过来扶住行将倒下的树。一阵沙沙声响之後，满树的栀子花都落了下来，拼成模糊的心型图案。
　　“呵呵，他们小两口在谢谢你！”老人乐呵呵的说。
　　夏敏终於很没面子的晕了过去，瘫倒在地。

　　一切按计划顺利进行。
　　疯癫的“肖恩”见过父母後没有任何好转迹象，又被送回X市了，也许到死都不能再离开，他的尸体都将作为样本被保存。夏敏在送回“肖恩”後获得了假期，立刻到肖恩家中带走了那棵无视冬季寒冷肆意开花的栀子树。为了完成向宇飞所托，她不得不动用关系加施展魅力，搭乘一架直升机到了原始森林中部，用很短的时间把这棵诡异的栀子花树种在原始森林里。她庆幸这里还没开始下雪，不然还得为寻找泥土苦恼。树坑倒不必费力挖，那些树根自己就牢牢的扎进土壤，甚至为了更舒适，它自己还走动了一段！夏敏本来想记住方位坐标，以後来看看，不过看来也没必要了。她怀疑半小时後还能不能在这里看到它的影子！

　　“哦，我的天！向宇飞肖恩，希望你们别乱跑，遇到危险可再没人救了！”她警告。
　　那树沙沙摇晃著，又落了满地芬芳的栀子花，跟著枝桠上的花蕾又开始鼓胀绽放了，好象永远也开不完似的。
　　夏敏无奈的摇了摇头，把几十朵栀子花收在怀里，对它──不，是他们──道了声再见，沿绳梯登上直升机走了。
　　“冬天有栀子花真怪啊！”驾驶员随口说道。
　　“那没什麽，植物研究所还有更怪的。”夏敏淡淡的说，她觉得自己不想再看到奇怪的东西了。

　　原始森林里，一切都很美好。
　　“向宇飞，你说夏敏把这个挂在我们身上是什麽意思？”
　　“傻瓜！那是我们的戒指！你忘了？”
　　“哼！你不觉得一棵树上挂俩戒指太古怪了吗？”
　　“那我们天天开花怪不怪？嘿嘿……”
　　“走开！谁要天天开花的！又来欺负我！”
　　“小恩宝贝，人家为你什麽肯做，你还这样……我好伤心哦……”
　　“那好，今天你开花哦！嘻嘻……”
　　“好好好！只要你喜欢都好……哎呀轻点，旁边的松树在看呢！”
　　……
　　“小恩，今天我们爬到山顶上去吧？”
　　“不行！我还要听橡树爷爷讲故事！”
　　“过几天再回来听，反正他都上千岁了，也不会走。”
　　“那里太危险了，万一出事就麻烦了……你想，要是被人发现我们四季开花，那还不给带走作研究？”
　　“外祖公给了我们十年的保护咒，趁现在正是学习各种逃生技巧的时候，顺便看看美丽风光，多好啊！再说这里是原始森林，不怕不怕！”
　　“那好吧！不过先得跟樟树大娘要点药，我讨厌虫子在身上爬！”
　　“嘿嘿，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