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傻,他却笑我掠夺欲和占有欲太强。其实我又何尝想这样?我只是害怕,害怕会有第二个背弃我的林启存在。”
林清纯说著说著眼睛就湿润了,水森将那张凄哀的脸看在眼里,心中厌恶与不忍互相掺杂。其实又何必这样执著呢?
世上爱你的人已太多,甘心将性命交付你手的也已不少。如果你懂得收敛,说不定早可以找到幸福的彼方,根本不用
在砧板和刀尖上品尝爱情的滋味。用活人做感情的祭品,林启的墓穴早就被染脏了,原本就对背德的你抱著敌视态度
的林启在地下也不会原谅你的所作所为,即使明知这样,你还是要一错再错下去吗?
“警察先生,你看过《Train spotting》吗?”林清纯突然问了个没边没沿的问题,他的神色里充满了梦幻的色彩,
断断续续地诉说,“里面有个沾染毒瘾的少年,少年的身体被毒品控制,心里却存在著未泯灭的良知,他渴望从瘾中
解脱。……音响里放著高档的古典音乐,垃圾般的颓废少年把自己反锁房中开始戒毒,熬过许多痛苦,几乎要成功,
眼看胜利在望的少年却在药丸落入厕所便池的那一刻原形毕露,他疯狂地在爱丁堡最最肮脏的地方埋头寻找他的天堂
。……每天怀抱著希望,每天的希望都被自己亲手打碎,挣扎在迷幻与现实的边缘。我同这个少年一样都是生存在跑
道上的人种。我们绕著跑道疾奔,我们渴望冲出去冲出去,可无论怎样努力却还是围绕跑道一圈又一圈,怎麽也出不
去。”
“但是少年最後还是告别了放纵的时代,脱离了不正常的轨道,选择过普通的生活,和过去彻底划清界限。”水森冷
冷纠正。
林清纯垂首,沈重地回答:“是的,他最终是向社会妥协了。现实终归是现实,即便是小说也不能脱离常轨,倘若结
局不是这样,《Train spotting》也不会如此被人推崇。而小说的作者!不是毒瘾少年,他代替不了少年的思想。”
说到这儿他忽然抬起头,声音颤抖著问,“像我们这样的人,一边渴望社会接受自己,一边又对冷漠的世界怀抱恐惧
,又怎麽会轻易地融入现实中?”
“社会如果容纳太多你这样的人,我们和那些以自相残杀的方式果腹的低级动物又有什麽区别?有太过强烈的欲望的
话就要用意志来约束自己,连意志都约束不了的话就用法理来强制约束。活在哪个地方就要遵从哪个地方的规矩,如
果世界没有框的话就像地球失去引力一样。若你没做那些缺德事,别人自然不会排斥你。”
“那麽我说我是同性恋的话,警察先生也不排斥?!”林清纯突然之间疾言厉色地抢白。
水森哑口无言,懵在当场。
“你看,我就算不触犯律法,也同样不容於世。”林清纯凄惨一笑,撩过旁边的衣裤丢在水森身上,自己却跪在地上
把合拢的双手伸到了水森面前,“警察先生,拷住我送我回去吧。越待的久,我会越尖锐,也许冰冷的看守所更适合
焦躁不安的我。我突然感觉很疲累,很疲累……”
第八章
回去的时候已是夜幕降临,除了林清纯的那幢三层楼房纹丝不动以外,周围就像被洗劫了似的,家具日用品报刊等等
杂物堆了满街满道,人迹倒是了无,空气中充满了连呼吸也能堵塞住的灰尘的呛人味道,。
水森开了车门,林清纯一言不发地坐了进去。他的双手再次带上了镣铐,但他的模样远比来时从容淡定,那是经历了
风波後对任何事都波澜不惊的从容,却也带给人种老僧入定般的疏离感。
回去的路上两人一句话都没有说,水森不知道朝後视镜里看了几百次几千次,他的这些举动实在是身不由己。林清纯
刚才的状态十分让人不安,忽喜忽悲不说,态度也很反常。林清纯是经过司法精神病鉴定机构鉴定,专业人员诊断为
有精神症状的,在他的潜意识里有著平常人无法估量到的东西,可能是荒唐透顶,更可能是是非混淆。
在以前,宗水森也接过一个和精神病人有关的个案,那时也同样是犯案人的精神有问题。
因为长期的学业压迫和屡次的感情创伤,几乎每天受到长辈训责的一位妙龄少女,在一个夜里突然之间将她的全家都
杀死了。
在审讯的过程中,那少女一直保持在一种高度的亢奋状态中,双眼发光,面色潮红,每当回答问题的时候,她都手舞
足蹈,像服食了兴奋剂一样似乎恨不得将全身的气力都使出来。明明一句话就能回答的问题,她会像开机关枪般说个
不停,越说越快,而且文不对题。不仅如此,她特别容易发怒,只要反驳她的话,她就会捶桌砸凳。
她说她小时候总会梦到一个美丽的女仙,长大後,她变得就算是清醒时也能看到女仙从墙壁里飘出来。每当她受为委
屈,女仙就会出现,对她说著安抚的话语。少女一直以为那是上天赐予的恩泽,女仙说的每句话都像纶音般动听。有
时候她甚至可以一天不出房门,依赖著女仙,以此为破败的精神寻求慰籍。
这天白天,也就是她行凶的那天的白天,考试发榜了,她落了榜,而男友考上了高等学府,男友冷酷地与她分了手,
当她回家後又受到了长辈严厉的训斥。心灰意懒地将自己反锁在屋里後,墙壁里的女仙又一次出现了,她温柔地抱住
少女,然後将一把刀塞进了少女的手上,唱著如圣歌般的咒语。於是,少女听话地提起了凶器,杀人不眨眼地一刀刀
砍了下去……
少女述说的时候,没人愿意相信她的鬼话连篇,直到鉴定机构鉴定她为精神分裂症伴躁狂症後,他们才知道少女那些
神鬼般的言论是由於精神分裂症奔逸的幻想而造成。
在那时,因为社会因素而造成的这起灭门惨案和食人魔的案子同样被媒体大力发挥,闹得人尽皆知的地步。水森隐约
知道如今这位被关在精神病院进行强制性治疗的少女仍不时地遭受到媒体的打扰。原本属於青春型精神分裂症预後会
比较好,但因为常常感觉到周围关注的目光使得少女日益精神紧张,所以病情恢复得相当慢。
想起过往,水森心里一片茫然。造成无法挽回的後果的少女究竟是康复好还是一直都这麽疯癫下去好?一边转著方向
盘,他一边苦闷地想。清醒後假如知道自己做出了如此惨绝人寰的事,少女该如何在他人的惧怕中寻求怜悯的眼光,
又该如何在腹背皆敌的社会中自处?
林清纯,而林清纯……
林清纯,他除了在三层楼房里静静等待著猎物的到来外什麽都不能做。出了那栋楼房,林清纯就不是真正的林清纯。
他的本性原分不动地锁在了那个地下室里,自己带走的只不过是他的躯壳而已。
水森胸口一阵憋闷,用力捶打下按钮,打开的车窗外冷风灌了进来,呼呼直响地在车里来势凶猛左冲右突,仿佛急欲
找著出口。
窗外流光飞舞,光带一根根地从林清纯的脸上划过去划过去,非但!未给他带去一点美丽,反而就像是要将他僵硬痴
呆的脸孔割碎似的。他遥遥地望著夜半的天空中高高悬挂的弦月,然而眼中混沌一片,毫无希望之光。
即使有冷风的洗礼,水森仍感觉胸中烦躁得像火烧火燎。紧紧捏著方向盘的手指已经出现了失血的苍白色,他觉得自
己在竭力按捺著一股奔腾的力量。是什麽力量呢?水森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他找不到答案。
心里有野兽在剧烈跳动,缰绳已经松散了,无比凶猛的野兽,像是要将世界完全吞噬的残暴。
水森焦躁地咬紧了牙齿。
自己究竟想干什麽?让食人魔对这个社会重拾信心?让食人魔有悔恨之意好对得起地下的一堆死尸?让食人魔改邪归
正以显示自己的教导有方?
放屁!都是放屁!
时至今日,他已弄不清自己在干些什麽,还要干些什麽。林清纯之所以有这次出逃完全是自己一手促成,如果听李敬
国的话及时收手,如果不是那麽喜欢多管闲事,现在根本不会到这样一筹莫展的境地。
因为一时兴起而犯下不可挽回的错误,古往今来这样的人已经不少,现在又算上一个宗水森。
水森陡然笑了起来,已经冷静不了了,思路已经被食人魔咬断了。“坚信自己是正确的!”,这句话现在看来就像在
嘲笑自己一样,每当林清纯头头是道地说出些谬论的时候,虽然自己嘴巴里反嘲得厉害,心里却是一片迷惘。
林清纯,他的武器不但是咬碎人的牙齿,他的心思千回百转,每说一个字就像射出一只箭般牢牢钉在靶心,钉在你的
心坎里。他的语言、行为、思维……他的全身都是武器,用来杀人,用来替人洗脑。他对自己说的那些话是那麽赤裸
,不像别人世故地把不可告人的秘密三缄其口,他没有一点隐瞒地将心肺掏出来给你看,苦辣酸甜都剖露了给你看,
血淋淋的,鲜活活的,让你跟他一起尝尽感情的滋味,让你也到地狱去滚一圈。
後视镜里的林清纯还在痴痴地盯著空中,略显清减的美丽脸孔上不知何时布满了泪水,他的哭是无声的,苦闷的,一
眨不眨的眼睛汹涌著一股股的泪花,突然地就溢出来,流满了无表情的脸。
空中的弦月清冷地挂在当空,漠视世上太多惨淡可悲的灵魂,耻笑炎凉的人生百态。除了呼啸的风声外,周围寂静如
坟墓。林清纯慢慢地开启了口,对著那弯无比遥远的月亮哭著呼喊一声:“爸爸!”
那是掩埋在胸口的声音,荡气回肠,近如水森也根本听不见。但是水森看到了,从食人魔一刹那的表情,一刹那的口
型看了出来。
今天是林启的忌辰,也许多年前就是在这个时刻,林清纯在极度的丧心病狂中砍下了林启的头,第一次尝到了最爱的
人身上甘蜜的血味,腐蚀入骨髓的滋味。他对林启的感情是一切的根本原因,如果林启能早点体尝儿子的变态心理,
如果他能对林清纯教诲有加,更或者如果他能接受儿子的非分感情……什麽都不会发生。
这个林启,这个林启!
水森突然瞪大了眼睛,深吸一口气,手掌紧紧抓住了胸口。
自己在干什麽!就在刚刚的一刻,他竟然痛恨那个不接受食人魔的林启。
──有这样一个人那麽爱你,但你却视若无睹,这是多大的幸福。林清纯之所以这样是你造成的,养不教,父之过。
他竟然这麽想,他竟然为了同情十恶不赦的食人魔而将罪过都推在那个温柔善良的父亲身上,他竟然!他竟然……
林清纯的泪还是悄无声息地流淌,仿佛永无止境。水森再也不敢朝後视镜递去一眼,冷风吹著他冒满冷汗的额头,胸
口如被粗大锁链绞住般苦痛,颤抖乏力的指头拼力抓紧方向盘,紧缩的瞳孔露出如丧家之犬般不忍目睹的目光,笔直
地朝前看朝前看,看著面前那条不知通往哪重地狱的路……
老张如热锅蚂蚁在後门口转来转去,车刚拐过街角水森就看到了他胖大的身躯摩拳擦掌的样子。微微惊奇的是,龚景
这个没心没肺的东西竟然也等著他们回来。在看到水森拉风的车後,两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像幼儿园小毛头一样高兴地
跳了起来。
水森没敢将这麽显眼的车停在门口,远远停在拐弯处。下了车後打开後车门正要拉食人魔出来,林清纯看著水森搭在
自己肩膀上的手,顺著臂弯幽幽地望上了他的脸。这是怎样一种怨怼又凄哀的眼神啊,含著泪的双眸竟似能射出刺伤
人心的针。水森好不容易平静的心里又是一抖,僵硬著手指站立当场,什麽都忘了做。
“警察先生,你有爱过吗?”
林清纯轻轻地问,仿佛知道水森回答不出似地径自迈出车门。
死寂的街道上他就像从月亮里走出的幽灵,那麽轻盈,那麽不切实际。他的脸上带著抹神奇的梦幻之色,冷风托起他
的长发,摇摇晃晃地似乎要把他带到天上去,冲出大门的老张和龚景看到他的样子都不约而同地渐渐放慢了脚步,见
了鬼似地盯著他的脸。
水森紧紧闭上眼睛,他知道食人魔是在为他最後的自由而祈祷,从现在开始,直到他死亡为止他都不会再呼吸到这样
干净的空气,等待他的将是永无休止的铁窗命运。
“走吧。”水森神情肃穆地上前牢牢押住了食人魔的手腕。
不会再让你这个魔鬼去伤害别人了,更不会让你去引诱他人犯罪。你是因为自己造的孽而潜逃出狱,所以应该由自己
来将你带回来惩戒罪行。这是做为一个被你恶劣愚弄过的警察,最後的尊严。
“水森,你这次做得非常好。不但见义勇为地救龚景,而且还帮我们遮掩了个最大的丑闻。”老张兴奋地拍著桌子,
周围的头头们也是又拍手又赞口不绝,个个都把水森捧到了天上。
水森这才知道,不仅是老张和龚景两个,警局的所有人几乎都没有回去。非但是警局里面,连顶级的头头都来了好几
个。一整天来,大家都在商讨对策,直到自己亲自将食人魔带回来前,他们连一顿饭都没吃过。
“水森啊,这次得重重加赏你这个英雄。你的升级报告由我亲自交上去。真是不错的小夥子,好好干!”警校的恩师
王副局长笑著拍拍水森的脑袋,像个慈爱的父亲。
“真不错啊。”坐在水森旁边的龚景翘著嘴巴一脸吃味,正小声嘀咕著。
“呵,你不出声我还忘了呢!”老张三步两步过来恶狠狠地就给龚景来了个爆栗,“你这死鬼,凡是出什麽事总少不
了你来搀和,作用是一点没有,捣蛋你倒一个鼎。好歹是个警察,也应该有点担当了,整天油光!亮的干什麽?我这
儿又不缺花瓶!你看看水森,他只比你大几岁?一个那麽有品的标本就在你面前,你怎麽还老是做出些丢人的事?”
一顿不分青红皂白的恶骂,犀利得让会场的人都忍俊不禁起来。老张的脾气是出了名的暴跳如雷,揭人短处是他最拿
手的把戏,手下的那些毛躁小子无不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的,当然龚景也算在内。
当著那麽多人面被好好糗了一顿,龚景脸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而坐在旁边的水森也一改近日来的郁闷,轻轻笑出声
来。龚景斜著脸正好看到水森洁白整齐的牙齿从唇里露出一点,不禁看得呆了,喃喃著说:“我活到今天,总算知道
什麽才叫做铁汉柔情了。”
理所当然,他的话又遭来一个狠狠的爆栗,只不过这次是恼羞成怒的水森的杰作。
水森看著龚景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忽然觉得自己已经老态龙锺了。不能再露出诸如年轻的龚景脸上如此单纯又鲜活的
表情,不能再做出不符合身份的行为,言谈举止必须懂得自我约束,要深沈再深沈,什麽该做什麽不该做要有分寸…
…
人自从生出来就会渐渐地失去很多无法挽回的东西。即使是什麽都不懂的婴儿也要在层层紧裹的繈褓中失去挥舞手脚
的自由,渐渐的,渐渐的,一点点失去,最後再也留不住的是过一秒便少一秒的生命。如同父亲的精子和母亲的精子
原本不属於自己一样,去了那个世界後,不属於自己的躯壳被留了下来,带走的也许只有快化为灰烬的残破苍白的灵
魂。
青春,嬉笑怒骂,年轻……水森看著指尖,胸中颓唐的沧桑感一波波侵袭过来,压得他透不过气。在自己不知不觉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