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多的东西就那麽悄悄地流逝掉了。再过几年,自己的年纪已是三字当头,然而还有多少东西是要在自己其余的
生命里悄无声息地消失的呢?
“水森,你的脸色很不好。”王副局长关切的话将水森的伤春悲秋立刻轰到了九霄云外。
“不,我还好。”
王副局长慈爱地摇摇头说:“你这样可不行。老张,让水森和龚景先下去吧,後续的事情就让我们这些老骨头好好操
持操持。这样,水森,你把你手上关於林清纯的案子整理一下交给老张,自己放两天假好好休息休息……”
“不!我不休息!”水森突然站起来插口,声音大得让对面一个正喝茶的警察惊得呛咳出来,甚至因为他用力过猛,
凳子都震倒在地。
鸦雀无声,满室的眼睛望了过来。疑问、吃惊、不解、嗔怪……水森觉得所有的眼睛都像匕首割自己的肉,他脸色逐
渐苍白,弯下腰扶好凳子慢慢坐了下去。就一瞬间,手心里已经被冷汗湿透了,水森为了努力克制住还在微颤的指尖
,紧紧抓住了裤子。
“水森,你激动什麽?”哪壶不开提哪壶的龚景傻楞楞地问了出来。
水森低著头虚弱地笑笑:“没,没什麽……”
这个答案显然不能让龚景满意,他睁大眼睛盯住水森极不自然的脸。虽然龚景这家夥的脑子有点脱线,可一双会放电
的眼睛却是比灯泡还亮堂,照得水森心浮气躁,直想立刻冲出这个让他尴尬又羞耻的场面。
可是他知道自己不能这麽做,他不能让别人看破他的心思,他要冷静镇定。就算心里的野兽再怎麽挖掘他的五脏六腑
,他也不可以露出半点破绽。坐在这个地方的每个人都有著与常人不同的犀利眼睛,他们能从一个眼神的波动一根手
指的颤抖发觉出对方的心理活动,水森也是这样的人,所以他更清楚。
“各位在这里洒血流汗,我怎麽可能躲在安乐窝里享福?王副局长,我哪有那麽娇弱,最多好好休息一个晚上,明天
我保证又是生龙活虎。”水森故做轻松地笑笑。
“那好,这个案子继续由你负责吧。”王副局长不疑有他地点点头,转头对所有人说,“今天也不早了,大家都散了
吧。回去好好休息,争取早日把食人魔绳之以法。”
疲惫的众人点头称是,各自散去。水森也站了起来,突然想起什麽回头问:“对了老张,汝佳霖那边情况怎麽样?汝
家是名门望族,安抚工作应该比较困难,有什麽要我帮忙的地方尽管说就是。”
“汝佳霖啊……”老张神色隐晦地摇了摇头,似乎有极大的难言之隐。他慢慢叹了口气说,“这件事由我亲自处理,
暂时没有要你帮忙的地方。我啊也不想再给你乱上添乱了,食人魔的案子就有够你好好忙一阵的。”
水森迷惑地看著老张欲言又止的神色,但知道老张是个秉公办事的人,不说的话绝对不可能蹦出半个字,他只得暂时
把疑惑放下,目送捧著一大堆资料的老张走出会议室。
“喂喂,水森,我跟你说。”这时龚景突然神秘地凑上来扯住了水森的袖子,“我发现一个大秘密哦,是关於汝佳霖
那个怪胎的。”
汝佳霖这个人沈默是出了名的,如果他像一般人这麽普通,或许没有人会注意他,更别说对他指指点点。但骄人的成
绩和清秀的面貌这两点使他无论在哪个地方都能成为众人焦点,沈默这点非但没有消抹他对别人的吸引力,反而更为
他增添了与世隔绝的冷漠味道。
无论在学校还是在警局都是如此,应该是个性使然的排他感让和他相处的人都觉得不自然,以至於学校的欺负事件到
了工作上也没有结束。原本依汝佳霖超佳的能力肯定能够在短短时间内使职位迅速上升,但因为人际关系实在太差劲
,职位相等的同事也就罢了,他对上司也是一派目中无人的态度,使得参他的挖他墙角的不胜枚举,被几乎同等於流
放地分到了狱警的位置。
可是对於这样的分配,汝佳霖竟然也毫无反应。沈默依然地驻守在冷冰冰的看守所里,真正是与世隔绝了。
他的名声不好水森是知道的,但是被同事们形容成“怪胎”,水森心里还是有点不太舒服。
“水森你看这是什麽?”龚景神秘兮兮地从裤兜里掏出几样东西塞在水森手里。
水森摊开手掌看了,原来是几盒药。他疑惑地看看一脸奸笑的龚景,知道其中有鬼,於是低头细看。分别是三个药,
阿米替林、氯丙咪!、麦普替林。
水森还是不太明白,抬头问龚景:“这给我干嘛?”
龚景神秘地眨眨眼睛说:“你不知道,那怪胎的抽屉里还有好多药,我拿的这三个是放在最外面的。我偷偷看过里面
的说明书,你知道都是吃什麽的?抗抑郁的!那怪胎有抑郁症!这些药还不算,我还在他抽屉里看到一张电抽搐治疗
的预约单。我以前有一同学就是抑郁症,自杀了好几次,後来就是搞这个电抽搐,听说这个治疗就是对那些严重到有
自杀倾向的抑郁病人用的。怪不得汝佳霖那麽奇怪,连家里都和他断绝关系……水森,你知道刚才老张为什麽对汝佳
霖的问题支支唔唔的?”
“为什麽?”水森急问。
“你先前不在不知道,汝佳霖被救去医院的时候亲口说不是食人魔要吃他的,是他自己送上门让食人魔去吃的!”
“什麽?!”水森的脑门像被巨石狠狠砸了,手中的药盒全散在地上。
林清纯在车上说的话竟是真的,是汝佳霖亲自要食人魔去吃他的。为什麽?以为把他关在看守所不会再出现牺牲者,
但牺牲者还是接二连三地出现了。汝佳霖,你究竟在想些什麽?为什麽你能够心甘情愿让林清纯去吃呢?难道在你认
为食人魔的举动是正确的?或者你能够接近林清纯的思想?你能理解他……比我了解他更多地理解他吗?这绝对是做
为警察的耻辱啊!以为做到了万无一失,为什麽还会发生这样的惨剧?
真想杀了他!
真想立刻杀了他!
杀了他!杀了他!
这个恶魔……
水森痛苦地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脸,深感无力地跌坐在椅子上。与林清纯相处的一天已够他受的,现在听到的这个事实
更像个重磅炸弹毁了他仅存的精神力。再不去管龚景怪异的目光,他从地上匆匆抓起散落的药盒,跌撞冲出会议室,
向自己的车跑去。
他要去找汝佳霖,他要问清楚一切!
ICU病房格外肃穆,因为不准家属携带手机等电器,除了监护器的偶尔报警外几乎没有什麽声音。汝佳霖的伤势非常严
重,因此被安置在单独的监护室里。
水森进入病房的时候他已经清醒了,看起来十分凄惨,身上满是诸如监护器、氧气管、引流管、点滴管之类的粗细管
子。那条被食人魔啃噬得千创百孔的胳膊已经截掉了,白色纱布一圈又一圈地将他的肩膀裹成可悲又可笑的形状。他
的脸色极其苍白,如果不是滴管内一点一滴的红细胞悬液,他看起来就像具尸体。
陪在他身边的是一个长得和汝佳霖极相象的青年。那个青年正在削苹果,虽然不太像是个会做家事的男人,但他的手
势却十分优美。
“哆哆”,水森敲了门,那青年立刻抬起了头。
“你是……”青年有礼貌地把手中的苹果放在盘子里,在毛巾上擦干手,站起了身。
“汝佳霖的同事,想来问问有关林清纯的事情。”水森直言相告。
那青年一听林清纯的名字立刻板起了脸,看了看床上毫无反应的汝佳霖,抬起头用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态度说:“
我弟弟明天就会正式提交辞职报告,关於这件事,我们汝家不想再和你们警察再有什麽牵扯。”
原来他就是汝佳祁,文学界鼎鼎大名的人气作家。水森早就听过他的名号,但从未得见,还以为这个青年是汝佳霖的
某个朋友。不过说来汝佳霖和家里断绝关系的事警察局人人知晓,汝家这种名门望族是最要面子的类型,本以为他的
身边不可能有亲戚相陪,想不到在关键的时候还是血浓於水。
虽然汝佳祁年纪轻轻,但水森知道自己如果想和汝佳霖直接对话,必须通过他哥哥这一关。按捺住焦躁激动的情绪,
水森诚恳地说:“这和辞不辞职没有关系,我只是想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为惩戒食人魔搜集更可靠的证据。”
“搜集证据?你们警察把我弟弟当作什麽?他现在躺在床上奄奄一息,我也不要你们施舍什麽同情心,只要你们给一
个安静,这也不行吗?食人魔已经关在牢里面竟然还会让我弟弟受到伤害,你们这些警察应该负最大的责任。也不是
一天两天了,一个罪恶累累的凶手为什麽还能逍遥法外?他应该立刻枪毙,枪毙!我们不去上告警察局的疏忽职守已
经算宽容的,你现在还要我们家属通融你再一次伤害佳霖?你的良心被狗吃了吗!”
咄咄逼人的措辞让水森很不好过。汝佳祁是文学怪才,但也沾染了怪才的臭“脾气”,这点水森也早有耳闻。他知道
自己不是站在汝家的立场上说话,他们也根本就听不进去。
“我诚心想和汝佳霖一谈,无论怎麽样都行,只要你能通融。”
“没得商量,你快滚!”汝佳祁终於声色俱厉地下了逐客令。
正僵持不下,剑拔弩张的病房里突然传出一声冷漠的话音。
“让他进来,你出去。”
不仅水森楞住,汝佳祁也闭上了嘴巴。
“佳霖你……”
“出去!”
汝佳祁满脸通红,狠狠瞪了水森一眼,夺门而出。
现在的气氛比之前更尴尬,虽然水森在工作中没什麽和汝佳霖不愉快的地方,但连点头之交也不是,本来属於就算抬
头不见低头见也没话可说的类型,更别提现在这个节骨眼。汝佳霖和他哥哥的关系很是奇怪,虽然说汝家和儿子断绝
关系,但他哥哥好像很怕汝佳霖似的。但更可笑的是,自己竟被汝佳霖拖进了这趟浑水里。
“你可以坐下来,想问什麽就问吧。”首先打破沈默的是汝佳霖,他似乎看出了水森的局促,用一种极不耐烦的语调
说道。
“那我单刀直入。”水森!没有坐,而是走到了病床边,“我想了解那天林清纯为什麽要吃你,请你告诉我实话。”
汝佳霖僵直的颈部终於向水森这边转了过来。平时戴著眼镜还不觉得怎麽样,但现在他看人的视线神经质得让人受不
了。他一边用目光的白刃挥舞著切割水森的脸,一边冷漠地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问出这句话的你还想要我再
确认什麽?”
水森被冲得无言可答,胸中的怒火一阵又一阵,但他只能攥紧拳头沈声说:“我只是想确认一下你作为警察的尊严。
”
“哼!”汝佳霖冷笑,“原来你是来兴师问罪的。”
“不是。我是想知道你真正的想法,我想知道是什麽原因让你甘愿玷污声誉也要这麽做。你是受过正统教育的警察,
食人魔又有什麽能力让一个警察变得自甘堕落?为什麽会去找上林清纯?你明知道至今未能给他定罪是警界的耻辱,
就像你哥哥说的那样。”
“因为……”汝佳霖的声音低了下来,面无表情中搀杂了一点极难分辨出的痛苦,“因为,他离我很近很近。从我出
生开始到如今所有接触过的人中,只有他让我感到亲近,如果人的身上有波长,我几乎可以与他同调。”
诡异的话加上病房里一片白色让水森的!皮疙瘩都起了出来,他屏息听著汝佳霖的每一个字,生怕一个大喘气就会让
他的剖白嘎然而止。
“从小到大,我自杀过无数次。刚开始是因为被欺负才想不开,後来因为无聊我也会在手腕上重重割上个几刀。初次
自杀,亲戚个个吓得手足无措,还是我自己包扎起来的。第三次自杀後,家里就开始带我去看心理医生,被诊断为‘
抑郁症’的我除了每天必须吃精神药物外还要定期接受心理辅导,然而对我来说那些东西根本毫无用处。渐渐的,我
晚上开始睡不著,就算只睡一个锺头第二天五点整我必然会清醒过来,第一件想到的事情就是握紧枕头下的美工刀。
”汝佳霖说著抬起输著血的手臂,只见手腕上有数道深浅不一的划痕,丑陋无比。
“吓了一跳?”汝佳霖冷笑,“你的眼神和我那些家人一模一样,让我恶心。告诉你人性是怎麽样狗屁不如的东西,
初几回接受治疗的时候家里人还很虚情假意,等我一次再一次重复自杀後,他们连我的身边也不敢再出现了。逐渐,
我成了汝家人人白眼的对象,没多久就互相断绝了关系。他们视我为粥里的老鼠屎,家族的耻辱,他们竭力与我脱离
关系。当然我从没有希望过什麽亲情的温暖,只是越来越看透这个世界,越来越清楚人到底有多虚伪。”
说到这儿,汝佳霖似乎很疲累地放弱了声音。他又朝水森看过来,神经质的眼睛里露出了几分嘲弄。“削苹果给我吃
。”他忽然说。
“啊?”
“说得我口干舌燥,我要吃苹果润喉。”
“哦,哦!”水森这才反应过来,赶忙拿起了盘子里削了大半多皮的苹果。
躺在病床上的汝佳霖饶有兴趣地看著手忙脚乱的水森,眼珠随著他的动作转来转去。水森可不是个“家庭煮夫”,就
算是吃苹果也连皮带囊一起吞的,他削的苹果和狗啃过的有得拼,和上半部分汝佳祁削的比喻成天壤之别也不过分。
大约十多分锺,水森才削完小半只苹果。汝佳霖看了看又说:“切成一小块一小块喂我。对了,我只吃你削的那一半
,另一半帮我扔到垃圾桶里去。”
虽然水森实在不明白汝佳霖的想法,但他有求於人,不敢有违。汝佳霖边津津有味地嚼著苹果,边一眨不眨地看著水
森。虽然苹果只有小半个,却吃了有一个小时之久,当中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安静的病房里只有咀嚼苹果的清脆声音
。
水森感觉手快断了似的酸痛,鼻子上汗珠都冒了出来。和汝佳霖相处的压力甚至和林清纯不相上下。相同的逼人感觉
,将人的神经拉紧至极限,却又不绷断掉,命悬一线的压迫感。
“为什麽那次要救我?”
“咦?什麽?”突如其来的问题让水森愕住。
“在学校,为什麽要救一个满身肮脏的人?”
“救了便救了,我哪管那麽多?而且那时我根本不知道发生什麽事,也根本不认识你。”
“宗水森,我本来坚持人类的丑陋,是你松垮了我的坚持。你仁慈的眼睛我至今未忘,为什麽要用那样的眼光看我呢
?你不懂,我是心甘情愿被别人玩弄身体的。读书的时候,看见同寝室的人每天早上都会留下一大堆的卫生纸,我很
害怕,因为直到读大学,我还没有遗精。当然,那时我!不知道自己是因为抑郁症的关系才丧失性欲,我只知道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