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视著,小心翼翼地触摸著,最後停在了一套架子鼓前面。
哈雷看到了他眼里那两簇火焰,熊熊地燃烧著狂热。他轻轻地坐下来,一脚踏在踏板上,一脚踩在踩!上,双手高高
举起了鼓棒。乐队的朋友们以为是哈雷带他的亲戚来玩乐,都不在意地看著这个小鬼,可等到鼓的声音一起,每个人
的脸色瞬地变了。
虽是毫无章法地乱打一通,虽然是还显稚嫩的手法,可他的速度力量与节奏……
乐队里有好几个人渐渐露出不甘心甚至妒忌的神情。哈雷叹为观止地看著由由,一个十二岁的少年。没错,他的眼睛
不会看错。这小子是个天才!
不管在音乐还是技术方面的这个绝顶天才,他哈雷想得到。
之後,由由加入了哈雷的乐队,脱离了乞讨为生的生存之道。他开始在live house里打工,因为是个未成年人,他只
能做些清扫的卫生工作。日子过得十分充实,自从接触架子鼓之後,他就再也碰没过吉他,他看架子鼓的眼神里时常
蕴著团火,那股热情仿佛要把他从前的十二年完全燃烧起来。
除了哈雷外,他基本上不跟人说话。与其它乐手年龄上的差距使他与别人很容易产生隔阂,由由本身就是个毫无顾及
!且冲动的人,和他关系恶劣的人大大有之。但这期间,由由和哈雷的关系却好得不同寻常。因为没家,由由都是住
在哈雷的家里,哈雷对他简直到了溺爱的程度,安排他的吃喝住行,两人几乎到了如胶似漆的地步。
从由由十二岁到二十岁,他的才情和领导能力越来越厉害得逼人,几乎是没有反对意见的,他成了队长,改乐队名字
为“清零”。乐队队员经过频繁更换後基本上确定了下来,但是由由清楚,清零里还缺少著一样灵魂性的东西──一
个最棒的主音吉他手。
因此,他开始发疯地出入各个live house。哈雷一直宽容地报以放任自由的态度,!没有发现由由的异常。当时有一
个比清零更风光的乐队,白睛。由由看中了他们的吉他手,蛛蛛。
蛛蛛很会搞怪,他的动作时常会引发一波波热烈的尖叫,他有一头鲜红鲜红的头发,像动脉血般的颜色,猛烈得仿佛
要喷射出来。但由由喜欢的是蛛蛛的眼睛,一双即使在狂热的live house中也寂寞如星的眼睛。
蛛蛛不属於任何乐队,他只客串。但只要是他待过的乐队,必定能红透。
由由每天都来看蛛蛛,每天坐在同一个地方。如果哈雷在这里,他会发现由由看蛛蛛的眼神和他看架子鼓的眼神一模
一样,在切切的渴望中包含著隐约的独占欲。
“蛛蛛!加入清零吧!”由由高声吼,完全不顾台上台下杀人似地眼神。
又来了!蛛蛛心里暗叹。这已是今天的第三次,难道他不怕被这些热情高涨的观众打成肉浆? 偷偷望去,那个漂亮男
孩远远地对自己做了个敬酒的手势,面上是有持无恐的笑容,好似有万分把握似的。
其实蛛蛛知道自己心中的蠢蠢欲动。由由,他是唯一能与自己!驾齐驱的创作型,而清零的歌全部都是出自由由之手
。这个像团火的乐队,只要被它燃烧过的地方只会烧成一片焦土的乐队,对自己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
“蛛蛛,加入清零。”live结束後的盥洗室,由由轻轻地说。镜子里是一张卸妆後苍白又纯净的脸,散发出淡淡的恬
静怡然。那双如星的眸子还是那麽孤寂,好似它的深处有一把永远也解不开的锁。
“为什麽呢?你明知我不受任何乐队邀请。”蛛蛛转过身来,把电吉他背在身上,血红的头发滴滴淌著水珠,白衬衫
被地上的排风口微微吹起,一刹那间竟有飘飘欲仙的玄奇感。
“因为你的技术,因为你的头发……噢,不是的,”由由发现自己的舌头有点短路,他懊丧地甩甩头,深深地看著面
前精灵般的人物,虔诚地说:“因为你是蛛蛛,因为……我喜欢你,我喜欢你。”
蛛蛛没有回答,只是从吉他包里拿出了笔,往自己洁白的衣角上写了一排数字,然後重重撕了下来。
“这是我的电话,如果你需要。”蛛蛛将布搁在烘干机上,错身走了出去。
由由将碎布紧紧攥在手心里,空空的盥洗室里散著淡淡的肥皂香,而这股异香更是悄悄地钻到了由由的心坎儿里,扎
了根,发了芽,播了种,开了花。
蛛蛛自然而然成为了清零的主音吉他,这一消息简直就是个炸弹,一时间所有乐队都在谈论这件事,无不惊愕不已。
从蛛蛛加入清零起,整个乐队的气氛就变了。
由由完完全全地成了国王,霸占著整个乐队成员间连系的命脉,不准别人违抗他,更不容别人置疑。在选择live曲目
时,他从不用除了自己和蛛蛛外其它队员的歌,虽然哈雷的作曲能力也非常杰出,但由由在这方面简直到了独断专行
的地步。他严格要求队员们练习,对待自己更是苛刻,那种练习的强度根本超出了常人极限。队友们在难以忍受中又
不得不为队长的身体所担忧。
哈雷不知何时开始在外面鬼混,有时候住在女人家里几天几夜都不会回乐队练习。他的眼神越来越痞,机车与香烟永
不离身。家里已经和他彻底脱离了关系,因为他除了摇滚和女人外竟然开始吸毒。由由不知该拿他怎麽办,哈雷是他
的恩人,但是他变了,不再是以前那个体贴的哥哥,变得颓废,更是经常与自己吵架。
蛛蛛一直是沈默的,他的技术越来越厉害,而且绝不会弹错音。主唱大嗓老说他是乐队里的中和剂,他对乐队里每一
份子都好,但他的眼神却越来越寂寞。
其实谁都看的出来,哈雷对由由执迷,而由由对蛛蛛痴狂。但蛛蛛呢?
蛛蛛喜欢哈雷。
除了他之外,没有一个人知道。
吸引蛛蛛进入清零的是由由,但蛛蛛发觉自己越来越喜欢的竟是哈雷。
哈雷吸毒,哈雷泡女人,哈雷是流氓。但这一切都是假的,逼他这麽做的是由由,蛛蛛的眼睛看得一清二楚。哈雷有
多温柔蛛蛛都知道,他爱由由,默默爱了十年,但他什麽都没得到,由由爱上的是自己。
但是哈雷很好,他看蛛蛛的眼神从来没有排挤或者妒恨。他的贝司有时会很汹涌,有时又会很柔软,连他都没发现,
当蛛蛛的吉他和他的贝司合在一起的时候是多麽完美,同样的孤寂,同样的空虚。
那天晚上,蛛蛛在机车房里找到了正在擦拭Harley的哈雷。和喜欢跑车的由由不同,虽然哈雷是富人家出来的孩子,
最喜欢的却是机车。
“不带我跑两圈吗?”蛛蛛微笑著。
哈雷看著这个不速之客有些讶异,但很快地把抹布丢进脏水盆,把安全帽往蛛蛛怀里一塞,跨坐在机车上,点头示意
他上车。蛛蛛低头看看安全帽,突然笑著摇了摇头,把安全帽扣在另一辆车的车把上。
哈雷楞楞,笑了出来,赞叹地翘起了大麽指。
路灯在身边电光火石,机车霹雳似地冲了出去,蛛蛛搂住那具伟岸的躯体,闭上了眼睛。哈雷骑车不戴安全帽,他喜
欢边骑车边抽烟,他飙车从不顾及地方,如果他加入暴走族,绝对是速度第一的。而这些那些,自己都那麽喜欢。
“冷吗?可以抱紧我些。”哈雷嘴里叼著烟,含糊不清地说。
“冷。”蛛蛛轻轻地回答,把脸深埋在了前面宽厚的背脊上,突然笑了:“司,如果现在我蒙住你的眼睛,我们会不
会一起死?”
沈默……
“你想和我一起死?”哈雷低声问。
蛛蛛的心一个颠簸,讥笑:“呵,真犀利。我们死了一切该的不该的都会结束,难道你不觉得好?”
“别抛弃由由。”
“什麽?”风太大,没听清。
机车在路边狠狠地煞了车,哈雷把嘴里的烟头一吐,大声吼:“我说别抛弃由由!”
空气胶著了。
靠在哈雷背上的脸偷偷地露出了苦涩,“可是我想和你一起死。”他说,声音坚定得可怕。
“别这样……”哈雷下了车,略显尴尬地看著自己的队友。
蛛蛛抬起了脸,深邃的神在目中虬结起来,哈雷的心一阵扭曲,不敢再看。
“如果今天对你说这话的是些风流场子里的花花男女,说不定你早就一巴掌挥过去了是吗?收起你的温柔,请对我残
忍些,把我当成那些人也无妨,反正不是由由的任何人对你来说还不都是一样?我早已不是个小鬼,不管怎麽我都受
得住。”
四周的空气骤然冷下来,除了哈雷越来越促的呼吸外什麽都没有。
蛛蛛翻身下车,戚戚哀哀地笑了出来:“原来如此。我什麽都不是,有什麽脸皮来和你说这种不三不四的话,又有什
麽资格让你回答不三不四的问题?不用载我回去了,我现在的脸很难看,不想被你看到。”
哈雷看著蛛蛛的背影什麽话都说不出来,那种震惊是根本无法描述的。
从由由把蛛蛛带进清零的第一天,哈雷就感到了灭顶的恐惧。
这个无争无欲的男孩竟是那地下乐队中鼎鼎有名的人物,哈雷早听过他的名号,更听过他不会加入任何乐队的传言,
这个红发男孩拥有自由之身,但他想不到他会被由由所束缚。他看不透这个男孩子,明明被情感最多元化的由由所包
围,但他露出的是异常落寞孤寂的眼神,明明看著每一个人都在笑,可牵动的却是人心中最脆弱敏感的神经。
由由的一生中只有征服两字,征服理想、征服命运、征服人,征服一切他所不能征服的。而蛛蛛给人的感觉像阵烟雾
,由由得不到,所以他要征服。如果他征服不了,就绝不会放手。
而早已臣服於由由的自己,除了放手又能怎样?
但这样的自己,完全被抛弃在外的自己,蛛蛛竟会……
哈哈!真是一出赚人眼泪的肥皂剧,俗气蹩脚又好笑。
蛛蛛在前方的小道上拐了弯,终於没了影子。不知为何,哈雷突然觉得有些惊恐,夜半冰冷的空气里除了他之外什麽
都没有。二十几年了,二十几年来,自己究竟得到了些什麽?除了越来越颓唐的生活和精神,他还得到了什麽?
他不束缚由由的一切,因为他相信这只小虎终有一天会回到他身边;他从不已由由的恩人自居,因为他在乎的不是这
个;他对由由喜欢蛛蛛这点从无异议,因为他不想把自己的感情强加於人。
但到最後,他仍然什麽都没有得到啊!
蛛蛛……突然之间,蛛蛛蕴著寂寞的眼神微微在他面前晃动起来,那种深刻的寂寞……
哈雷猛地骑上车,急速追了上去。但是没等到他转弯,一抹靠在梧桐边轻轻啜泣的身影就让他惊愕地顿住。晶莹的弧
线,就像黑夜里的弦,散出哀伤的流光,看著星空的荒寂眼瞳里莫不是汪汪愁苦,痴缠的神色在听到刹车声响後望了
过来,微微一吓後脸色立刻绯红片片,随即飞快地转了头去。
“那个感情不外露的红发小子就算是哭也是不发出声音的那种吧。”他突然想起了瘦瘦的话,整天与酒为伍醉醺醺的
瘦瘦一直是乐队中最锐利最透彻的一个,事实证明确是如此。
“蛛蛛……”哈雷满怀复杂情绪用力抱紧了这具温热的躯体,边不停吻著他咸涩的泪水,边痛苦地喝问:“为什麽老
天总是往我们的反方向走?!为什麽我们用尽全力却仍然无法得到?!为什麽受伤害的人总是我们?!”
野兽们总是在互相撕咬,同族的,不同族的,它们的生存就是如此。
哈雷和蛛蛛同居了,跌破眼镜的消息,比蛛蛛加入清零更具爆炸性。他们同出同入,眼神常常不约而同地交汇在一起
,悄悄地交换著一些讯息。
“又来了,又再看了。”大嗓撞撞瘦瘦,小声说。
瘦瘦冷哼一声,嘲讽地指指哈雷和蛛蛛,“你知道他们现在像什麽?他们现在就像两个抱在一起的仙人球,明明满身
是刺,还要去寻求彼此开花结果的片刻完美。真蠢,蠢毙了!”
“啊?”大嗓懵懵地看著自己满身酒气的夥伴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重重拍了拍瘦瘦的肩膀,“真看不出来,你
这酒鬼竟然有几分诗人的落拓气质,更有几分哲学家的奇妙思想。”
瘦瘦苦笑摇头,又去灌他的黄汤。在低头的瞬间,谁都没有看到他对鼓堆里那个坚挺身影所投去的眷恋而担忧的一睹
。
“滚!”由由狠狠把鼓推倒在地,轰然声响把整个录音室都炸响了,哈雷和蛛蛛不明所以地转头看他,只见由由浑身
仿佛烧著熊熊烈火,瞳孔怒睁,“要发骚发浪也别再这儿,通通给我滚!”
“你说谁发骚发浪?”哈雷阴沈著脸。
“就说你们了,想怎麽样?”由由高傲地昂起头,不可一世地俯视著一切。
“想揍你!”哈雷怒不可遏地扯住由由的领子,把他从七仰八翻的鼓钹中拖了出来。
“我操你妈,你想揍就揍啊?反正你知道我是不会还手的。”由由凄绝惨绝地看著哈雷,艳光四射的眼里立刻逼出了
愤怒委屈的泪。
哈雷痛苦地看著这双眼睛,只有几寸,如果他有足够的勇气,便可义无反顾地吻上去。但是,他不能。懊丧地推开由
由,他点点头,“好,我这就滚。”,说完这句,他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录音室。
由由时常在想,如果自己能爱上哈雷,结局将会是无比圆满。把所有感情激化的他,创作力越来越强,所做词曲足以
惊心动魄,像一把把割在人身上的刀。他开始在欢场中寻求刺激,对任何人来之不拒,他!不是用其它人的精液洗涤
自己的不快乐,而是用床上的甜言蜜语充实自己的灵魂。
他用最恶心的方式做过,还在没有氧气设备的深海里做过。最惊险的一次是悬崖边上,他半个身体扑在悬崖外被三个
男人猛干,只要他因为高潮而松手,必死无疑。可是他没死,所以他成为了地下乐队中的“奇葩”,谁都采不到其灵
魂的神秘花朵。
那天live後,蛛蛛在哈雷的机车房里找到了独自抽著烟的由由。这时的由由早已消失了初时相见的纯真,一身不端庄
的气质,一颦一笑都显露出压抑不了的风流态度。对於这种不怜惜身体的做法,哈雷已经不知道跟他吵了多少次,但
由由从不听。
“为什麽会来这里?”蛛蛛靠墙坐下来,旁边的烟雾中是由由虚幻的脸。
“其实你不知道他有多爱你。”蛛蛛喃喃自语,由由仍旧安静无声。
“去看看他好吗?最近他已不成样子了,只有你能拯救他。我求你。”烟到尽头,机车房里一片黑暗,蛛蛛透彻的声
音恍如星辰,“如果你觉得我是个妨碍,我可以退出清零。”
“哈哈,你终於要离开我了吗?在互相伤害了一番後,选择了逃避吗?为了哈雷,甚至放弃了清零吗?说笑也要有个
限度!当初哈雷选择的是你,死活都是你们俩的事,关我什麽?他不是很简单就把我抛弃了吗?现在你又巴巴的说他
需要我,笑话!”
漆黑中,蛛蛛感觉由由的手指紧紧扼住了自己的脖子,不愧是打鼓的手,阵阵窒息让他快要丧失意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