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是被他从昃麟的心口处给吸了出来。
白虎微张口,应皇天反手间便将那珠子送入白虎的口中。
昃麟这时微微睁开了双眼。
“老……师……”他忽地开口轻轻唤着。
应皇天漆黑的眸子只是看着他,没有说话。
“我还是好想这么称呼您……”昃麟似是轻轻地笑了起来,可笑容中有着说不尽的悲凉之意,“也许是……我执念太
深……总想能回到过去那段日子……您教我武功……咳、咳……”咳声打断了他的话,过了好久他才舒缓了一口气道
,“您为什么要费力替我挡下黑魂的反噬……我本来想一直恨您……因为……我不想转世,也不想忘了您……”
应皇天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抱着他的双手没有松开,而昃麟一直在低语,只声音已经逐渐小了下去,最终他缓缓闭上
了眼睛。
记忆中那片雪白樱花之下,那人卓绝的身影负手而立,眼中眸光一沉到底,无一丝波澜,偶尔会开口说几个字,却终
是寡言的,而在那树下一味纠缠他指点着边练习术法的孩子,脸上的笑容曾经是那般明亮,黑亮的双瞳里面皆是他的
身影。
“老师……”那一声一声的呼唤,此刻似乎依然能够听见。
忘不了的……
他如何能就这样轻易忘记——
他……是他的老师,永远都是……
拾叁
身体的温度逐渐冷却了,却不知是谁冷却了谁,过了好久,应皇天径自起身,平淡看着杨宗月说道,“我去咸池,他
回来之后替我跟他说一声。”
杨宗月自然知道应皇天口中的“他”指的是谁,却又在听了他的话之后皱起眉,“你要去修复封印?”
“嗯。”应皇天简单应了一声,拍拍白虎的背,便见那白虎立刻伏下身子,让应皇天骑了上去。
“他呢?”杨宗月瞟了一眼应皇天怀里的人。
应皇天坐稳之后看着杨宗月,“我会找地方安葬他。”
杨宗月这时转头又看向嘴角微微含笑而去的昃麟,深沉的眸闪起了莫测的光,他凝视应皇天缓缓开口说道,“你解了
蟠龙锁而来,替他挡下反噬,而先前又破了天香公主的九宫八卦之阵,你……真的没事么?”
应皇天看着他不语,他一身水气凝重,长发尽湿,可是在他脸上却找不到丝毫伤伐之色,只有一如往常的气息冷清缠
绕。
杨宗月凝视他,忽地悠悠又道,“六王爷用昃麟解开西方神印,想必知道神印有再次修复的可能,他本想留下你,却
不想你竟能解开蟠龙锁。”
应皇天盯着他半响,方才开口,“蟠龙本属神物,天意赦之,况且世事本就注定,这句话你不久前才说过。”
“这么说来你有把握?”杨宗月眼神闪烁,他没有忘记元晔曾暗示应皇天“天人”的身份,况且刚才他那句“天意赦
之”似乎正是代表了这一点。
应皇天没有回答,只低头看了看昃麟,随即对杨宗月说道,“我会回来。”说罢他又轻拍白虎,低道,“去罢。”
白虎略一抬首,便径自甩开四肢,它背上虽然有两个人的重量,可步伐依旧迅疾如风,一转眼就朝西边方向行去,当
二人一虎穿越白芒的一霎那,整片光芒也消失不见,晴空云朵再次显现,碧蓝无边。
阳光有些刺眼,杨宗月眯起眼看着西方,那人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却独留下一抹逝去的空亡。
凤骁之大胜回城,莫氏一族尽灭,六王爷凤允也被锁链锁回打入天牢,即日便要行刑。
“太傅他去了咸池?”一回城凤骁之就欲找应皇天,却被杨宗月告知这一消息。
“陛下应该能预料到才是,神印被毁,若无人修补后果不堪设想。”杨宗月微一欠身说道。
“可是以太傅如今的身体……”凤骁之拧起眉,声音里面有种无法察觉的迟疑,他跟杨宗月担忧的事情一样,之前应
皇天经历了什么他最清楚,用蟠龙锁虽是将计就计,可却是不假,就连凤骁之也没有把握到底应皇天能否从天锁重楼
之中顺利出来,而今正因为他解开了蟠龙锁,凤骁之才更觉担心。
“元晔。”这时他不由低低唤道。
“臣在。”元晔在一旁垂首答道。
“四神印之事你可清楚?”凤骁之问。
元晔微一躬身便回答道,“臣只知四神印各据一方,任何一方毁去皆能撼动其余三方,四方互相牵制,缺一不可。只
是这修补神印之事……”
“如何?”凤骁之看着他。
元晔沉吟了半响,垂首道,“能修补神印之人必定有非凡之能,应太傅曾被锁魂凝水中三年无事,也许他能修复神印
也未可知,只是——”他又停顿了下来。
“只是什么?”
“修补神印所耗之力甚深,恐怕……”
“以你的术力可否助他一臂之力?”
元晔却一味摇头,“恕臣无能,以臣之力恐怕连咸池的存在也无法感知到。”
“你是何意?”凤骁之抬眉问道。
元晔抬首看了凤骁之一眼,随后又回答道,“臣为‘太祝’,乃司礼仪,虽懂术法,可其实只知一二,因为师父曾跟
元晔讲过,真正的巫咒之术在百年前便已消失,而臣自从见了应太傅之后便一直心有疑惑,因臣虽不能看透他的来历
,却能感受到自他身上散发出的一股很强大的术力,而他竟有驭白虎之力,臣想也许他便是那懂得上古巫咒术之人。
”
凤骁之沉默良久,最后他抿紧了嘴唇说道,“太傅说会回来,他就一定会回来。”说罢他对身边的侍卫吩咐道,“派
人往西方一路寻去,命令所有看守皇城出口的将领,一有太傅的消息即刻回报给朕。”
“是,陛下。”
凤骁之回城翌日,就在朝上宣布撤掉任渊明凤枢院监察使之职,并将查案之人包括段轻鸿在内的五人以怠职捏造事实
诬陷应太傅的罪名送入了皇宫大牢,斩首之期就在眼前。
晦涩的大牢之内,阴暗腐朽之味呛人,就在几天前段轻鸿还因莫沉梅的案子来过一趟,可他却万万想不到才没过几日
,自己竟已深陷大牢之中。
“我们不过是棋面上的一粒棋子,利用过之后怎么可能还会被留下来?”这是任渊明的原话。
“可是——”段轻鸿不明白。
“你当应皇天是什么人?”任渊明的声音在幽暗牢狱之中尤显森冷。
“他……是陛下的太傅。”段轻鸿咬着字眼的时候似乎隐隐明了到了什么。
“不错,以他跟陛下的关系,你以为仅凭莫沉梅那一封信就能动得了他的?”任渊明暗暗后悔,可惜他看透一切为时
已晚。
“可陛下他当时不是……”那封信上面的字迹难道也是伪造的?
“你还不明白么?”任渊明双目尽厉,他咬牙深沉说道,“就连那日在大典之上莫沉梅的出现想必也是陛下早已安排
好了的。”
不然,谁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敢枉自破坏登基大典让莫沉梅乔装入宫?
而那人,想必早已看透了一切……
段轻鸿闻言不由狠狠打了一个激灵,只觉得手心里都是冷汗。
原来他们……不过是替死鬼罢了……
是为了完成君王之业的弃子。
拾肆
梅花园内梅香依旧扑鼻,紫檀木质地板蕴着层层热气,暖意熏人。
“杨大人多日不见,神色清减了不少。”
杨宗月并未起身相迎,只是倚在黑漆描金靠背软榻上微笑抬眼看着来人,然后随意抬手示意道,“相国大人真是稀客
,请坐。”说着他微一侧首吩咐身后侍立的婢女说道,“上茶。”
“是。”
“杨大人多礼了。”毕瑱笑道。
“哪里。”杨宗月懒懒笑着问道,“相国今日来访,所谓何事?”
“我听说杨大人又感染了风寒,特来探望。”毕瑱在杨宗月对面的软榻上跪坐下来笑着看他说道。
“多谢相国大人的关心。”杨宗月微微一笑,便见这时婢女已端着茶盘为毕瑱看上了茶,他便拂袖示意道,“相国请
用茶。”
“多谢。”毕瑱轻呷了一口,遂注视杨宗月笑着言道,“其实杨大人之所以称病……是因为如今朝中事情纷杂,懒得
理会吧。”
杨宗月轻笑,却道,“我听说今日陛下在朝上又发了脾气,可有其事?”
毕瑱听后不由放下茶杯笑道,“凤阳王的消息可真是灵通。”他说着微一抬眉又道,“陛下脸色一日坏过一日,都是
因为那人仍然没有回来的缘故,杨大人也应该清楚的不是吗?”
“哦?”杨宗月懒懒应声,唇角似笑非笑,视线低垂睇着茶杯上的描金纹饰。
他怎会不知道如今朝中明显显得僵化的气氛,而这一切皆是因为自灭去莫氏一族到今天已有十日,可并没有丝毫应皇
天的消息。
“这件事……杨大人怎么看?”毕瑱话音一转,问道。
“我?”杨宗月笑了笑,便道,“陛下既然相信他,我也没有理由不信。倒是相国大人一向排斥外臣,可至今似乎仍
未见相国大人有什么动静。”
毕瑱不由悠悠一笑说道,“有时向杨大人学习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对吗?”
杨宗月不置可否地眯起了眼,随后说道,“相国大人过谦了,杨某不过是选择明哲保身而已,不像相国大人处处为整
个大凤忧心操劳。”
毕瑱微一抬眉说道,“杨大人可是意有所指啊。”
杨宗月幽深的眸看着毕瑱,过了好久忽地开口缓缓说道,“莫氏一族尽灭,相国大人是否在担心陛下接下来要对付的
人会是哪一个呢?”
毕瑱目光微微闪动,盯着杨宗月说道,“莫氏气焰太盛,凤帝在世之时曾担忧过这点,没想到如今凤王登基未到一月
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除去,这件事谁又能想得到?”
杨宗月低下眼睑不语,他一向知晓那人的城府极深,由他一手策划下来的事情一旦照着他所安排的形式发展下去谁也
阻止不了,而如今的凤王又是他亲自教导,二人心照不宣,只莫氏一案和登基大典便可以完全看出这一点。
“相国可是想借杨某之力?”杨宗月心念转动之间遂开口言道。
毕瑱眸光闪了闪,说道,“杨大人跟那人之间的关系一向不错,并且也不反对外臣入朝为官,难道竟愿意助我?”
杨宗月微微抬眉便道,“那要看相国如何对付,而于我又是否有好处。”
毕瑱这时抚掌大笑,不由说道,“不愧是凤阳王,看来今日这一趟方某不算白来。”
杨宗月唇角是一贯懒洋洋的笑,视线随意,越过毕瑱不知看向了哪里。
凤骁之端坐大殿之上,不甚好的脸色之中隐隐还有着疲惫,“元晔,卦象如何?”
“启禀陛下,卦象显示为吉而无咎,是为神印已封。”元晔垂首回答道。
凤骁之听后却拧起眉,神情似是十分不解,“既是如此为何太傅至今未归?”
元晔摇头,只道,“十日已过,若神印未封,恐大祸早至。”
“陛下——”正说着,忽然一名侍卫匆匆行至大殿。
“何事?”凤骁之冷冷看他一眼。
“应、应太傅……他出现在了皇城西门,此刻正朝大殿行来。”那名侍卫不知为何有些慌张地道。
“真的?”凤骁之的语调明显改变了一些,隐约带着惊喜。
“千真万确。”侍卫回答。
“随朕出殿迎接太傅。”凤骁之蓦然起身便道。
“陛下……”那名侍卫似乎欲言又止。
“何事?”凤骁之有些不耐。
“应太傅……不是一个人来的……”
凤骁之皱起眉。
皇城西门通往皇宫的石雕路上一个人影也见不着,只剩风雪弥漫,晶莹一片。
而那些侍卫皆手持兵器沿着路边步步后退,似是在害怕着什么。
凤骁之出了殿门,便见到一只身形巨大的白虎缓步优雅而行,悄无声息踏雪而来。
它背上正伏着一人,墨色长发几乎覆盖住了他整张侧脸,有几丝垂落于地面,与地上那白雪互相映衬,黑色煞是分明
。而他一身长袍似是被水浸到了透湿,颜色十分深重,此时众人只觉得一股阴冷幽暗之气自那人身上散发出来,远远
便能感觉得到。
白虎走到殿前停下,一时间无人敢靠近它。
除了凤骁之。
“陛下!?”众臣不由大惊唤道。
凤骁之只身来到白虎面前,视线与白虎相对,随口说道,“无妨,它不过是送太傅回来罢了。”说罢他将视线移向了
白虎背上那人。
此时能清晰看见应皇天苍白若死的侧脸,一双眼紧闭着,从骨子里面透出来的一种恹恹伤乏之气将他深深缠绕。
凤骁之不由觉得心中猛地一窒,抬手便从白虎身上抱下了那人,触手之际一片冰凉,只觉那人的身体是异常湿冷的。
“备轿,朕亲自送太傅回天锁重楼。”
他话音方落,一顶宽大的轿子已抬至他的面前。
凤骁之抱着应皇天坐进了暖轿之中,朝天锁重楼扬长而去。
白虎安静目送轿子离开,甩甩尾巴,转身绝尘离去。
众人悬着的一颗心这时方才落下。
拾伍
暗镶深重的雕花黑漆壁炉之中火光幽幽,右侧墙壁被厚重布帘从屋顶一直遮到了铺着地毯的地面,也不知窗子究竟是
在哪里,而离布帘一步之遥的那张紫檀雕龙纹饰床榻上躺着一人,那人被一股绵绵深倦之意纠缠不休,他的呼吸无声
无息,就好像已经死去,竟似完全没有醒过来的预兆。
火光黯淡,仿佛只剩下了里面的芯子,青光纵溢之下,只将那人的脸色也映照地泛起了微青,而他温润肌肤上似乎总
有一层水气,幽幽朦朦的,若去碰触则触觉若冰,却并无丝毫湿润之感。
香薷只见过应皇天这个样子一回,就是十年前去掉那穿透他锁骨的锁链从水牢里释放出来之后,那时的他也是这般毫
无声息地昏迷着,不知何时才会醒来。
从凤骁之亲自将他送回天锁重楼至今,已有整整三日。
宫里的御医来来回回十几个,却都诊断不出个究竟来,只说应太傅是耗力过度,根本无从着手,只把凤骁之气得脸色
青到了极点,最后忍无可忍把所有人都轰了出去。
整个天锁重楼复又回到一贯的静谧无声,人影幢幢之下,只觉诡异感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