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用多想,我没有和人动手,更没有遭人暗算,至于内伤……”百里寒冰有些迟疑:“是因为受了惊吓,所以才
会……”
“惊吓?”如暄疑惑地重复,不明白那是什么意思。
百里寒冰顿了一顿,还是对他说了实话:“那天我见你倒在面前,以为你伤重不治,一时慌乱引致真气逆行。”
如暄一怔。
“喔!这样……”他的心突然有些惊慌,不由自主地移开目光,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能空洞地说了一句:“是吗?
”
“当时我脑子里一片空白……”百里寒冰回想起当时的情形,神情有些恍惚起来:“不论我怎么喊,你都闭着眼睛不
应我,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这么说或许有些好笑,可我当时真是吓得魂不附体。”
如暄低着头没答话,沉默了一会。
“那……我给你开两服药,调理一下……”他突然起身下床,却因为动作太猛,还没站直就白着脸坐了回去。
“你做什么?”百里寒冰去扶他。
如暄伸手一挡,把百里寒冰的手打到一旁。
第六章
清脆的拍击声过后,两人俱是愣在了当场。
“你伤还没有好,不要随意行动。”
百里寒冰神情自若地弯下腰,一手环往他的肩背,一手抱住他的双腿,轻巧地把他挪回到床上,接着又帮他把被子拉
过来盖好,仔细地掖了掖被角。
那张脸上流露出的温柔爱惜,让如暄想起许多年前,自己刚刚来到冰霜城的时候,睡前他总这样帮自己掖好被角,然
后等到自己睡着以后才会离开。
但不论睡得多熟,每次他离开后自己就会惊醒,看着空荡荡的房问……
“我……”
如暄心里慌乱,只是拉住百里寒冰的衣袖,却又不知道想说什么。
“我明白。”百里寒冰拍了拍他的手背。
如暄觉得眼眶发酸,连忙抬起另一只手挡在脸上。百里寒冰看着他畏缩的模样,更用力地抓住他的手,目光也越发柔
和起来。
“如暄,你不用怕,我不会让你有事的。”他说得又轻又慢:“你什么都不要担心,全部交给我就可以了。”
百里寒冰坐在床沿,一直到如暄慢慢平静下来。这期间,百里寒冰多半是在看自己握着的那只手。
如暄的手和他的人一样,带着些病弱的苍白,但是手指细长,骨节分明,给人了种稳定有力的感觉。虽然在指尖和掌
卜有些薄薄的茧子。倒也不会常得粗糙难看。
这是一双很好看,很灵巧,但一看就知道是属于成年男人的手……
没什么道理的,这样看着如暄的手,百里寒冰突然想起了多年前在泰山之巅,谢扬风折剑跳崖,月无涯仰天狂笑的那
一幕。
谢扬风出了名的风流多情,自然不会是太重视名声胜负的人,要说他会为输了一次比剑而自/杀,恐怕没几个人会信。
偏偏那个狡诈狠毒的月无涯,竟然是相信了,而且不只信了,还毫不犹豫地跟着跳了下去。
哪怕双方都身为男子,哪怕并不容于世俗,但月无涯的痴狂执着,却让人不忍苛责。
生死相随,总是叫人扼腕叹息之余,又觉荡气回肠……
可世间撼动人心的美丽故事,往往都是一种暗藏残酷的假象。一人安然无恙,一人粉身碎骨,绝谷之下,只留下了一
缕幽魂。
而在那之后的第二年,谢扬风就成了亲。
据说他的妻子是人间少有的绝色,凡是见过的人无不为之倾倒。谢扬风对这个妻子视如珠玉,非但为她收敛了多情的
性子,惧内之名更是传得世人皆知。
是非曲直,外人本无权评断,但想到月无涯那毅然决然的一跳,难免会生出几分怅然。
若谢扬风真是侥幸生还也就算了,若如传闻所言不过诈死逃情……月无涯地下有灵,又会是怎样的想法?
付出性命也在所不惜,却只换来了不堪的谎言。哪怕再深再重的感情,也禁不起这样的欺骗……想到这里,百里寒冰
的心无端沉重起来。
确定如喧睡着以后,他才把如暄遮在脸上的手拿了下来,放到被子里面。
如暄脸上不见泪痕,可鬓边有些微湿,而原本是百里寒冰握着的手,可到了后来,却反而被更加用力地抓着不放。
如暄……像是在害怕!
那秀气的长眉紧紧皱着,瘦可见骨的手背因为用力,筋络有些浮起……
听见熟悉的脚步声从远到近,百里寒冰头也不回,朝身后屈指一弹,在人恰巧来到门前的时候,封住了对方的穴道。
过了一会,百里寒冰才非常小心地挣开了如暄的手,轻手轻脚地帮他把被子盖好。站起来又等了片刻,确定没有把人
吵醒,他才足不沾地往门外走去。
自里寒冰带上了房门,示意僵直的白漪明不要出声,然后解开了他身上被封住的穴道。白漪明放轻脚步,一直跟着他
走到离房间很远的地方才敢喘气。
什么事?“百里寒冰看着闭合的房门,轻声地询问。
“城主。”白漪明跟着压低声音:“药师已经到了,可他坚持在前厅等着。”
“好!”百里寒冰点了点头,吩咐他说:“如暄睡着了,你帮我守在这里,别把他吵醒,我去去就回来。”
白漪明目送他的背影消失,掉头望向自己身后那扇只是虚掩的房门……
门被关止的瞬间,如喧就睁开了眼睛。
他刚才有些迷迷糊糊,也不是真的睡着了。在百里寒冰离开以后,他就彻底地醒了过来。
他出了会神,然后从被中抽出自己的手呆呆看着。
这双手瘦骨嶙峋,实在不怎么好看,不过上面余温犹自残存……
从眼角瞥到有身影映到门上,他好像做了什么错事一样,连忙把手放了回去,闭上眼睛躺好。
可在那个人推开门,走进房里的时候,如暄就分辨出来人不是百里寒冰,不过心里某种怪异的感觉,让他没有立刻睁
开眼睛,而是保持闭目沉睡的模样。
听着轻盈的脚步声在床边停了下来,他能感觉到被人长久专注地凝望着。
那种专注让他心里的惊诧又多了几分。
“你是醒着的吗?”就在一片叫人窒息的寂静里,那人突然开口说话:“暄哥哥……”
这声音明明是如暄所熟悉的,但那奇怪的语气,却和他所熟知的大相径庭。
闭着眼睛的如喧暗自一震,隐约有种不祥的预感。
百里寒冰正站在大厅门前,不知为什么心突然跳乱了一拍,忍不住回头望去。
“百里城主。”厅里站着的人转过身,笑吟吟地对百里寒冰说:“看你的气色,最近似乎不怎么顺心啊!”
百里寒冰这才收敛了心神,跨进了大厅。
厅里站着的人穿了一件飘逸宽大的衣衫,从身后看去仪态高雅,有种超脱凡俗的味道。但是一转身望过来,竟是双碧
色莹莹的眼睛,饶是百里寒冰也为之一愣。
也全因这双异色眼眸,那殊有仙气的模样顿时化作诡怪万分。
“药师?”
那人微笑颔首。
“远道而来,有劳了。”百里寒冰略略点头。
“百里城主为何如此客气!”那人神态悠然地走了过来:“你我也能算是故人,这样见外未免显得太生分了吧!”
百里寒冰闻言微愕,那人瞧见了,笑意越发深邃起来。
“故人吗?那么说来……”百里寒冰眸光一闪:“你我相识,可是在十年之前?”
“暄哥哥。”
来人坐到了床边,用一种轻柔的力道抚上如暄的脸颊,以一种怪异的、似乎极力压抑着情绪的语调和他说话:“你白
小就疼我,事事都维护我,那这一回也不会怪我的,对不对?”
如暄心中隐约有了一种重重迷雾就要散去的感觉。
“你痛不痛?”那人的手覆到他胸前伤处,长长地叹了口气:“其实我也不愿看你受这么多苦,实在是没有别的办法
……恨只恨他除了你,别的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所以我也只能对你下手了。”
那人按在他胸口的手突然发力下压,如暄痛得闷哼一声,昏睡也就再装不下去了。
“暄哥哥,你真是不乖。”那人见他睁开眼睛,低下头凑到他跟前:“怎么可以假装睡着了不理我呢?”
“真没想到啊!”
这时的大厅里,无思的笑声刚刚平息了下来,笑完以后,他悠哉地坐到了一旁的椅子上。
“那么百里城主,我们十年前是怎么认识的,你可还有印象?”
百里寒冰摇了摇头。
“果然如此!虽有离忧,却难忘愁……”无思坐在那里摇头晃脑,表情似乎有些困扰,说着叫人听不懂的话。
看无思的样子,分明是知道些什么的,可百里寒冰现在哪有心情追问?
“其他的事容后再说,我找你来是为了救人。”他毫不迟疑地说:“只要你能把他医好,不论什么条件,我都可以答
应你。,,”不论什么条件?“无思挑起眉问:”百里城主,这话可开不得玩笑,难不成我说要这冰霜城,你也会双
手奉上吗?,,“只要你把他医好。”百里寒冰面色不变地回答:“不论什么条件,我都答应。”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见他这样肯定,无思不禁动容,他略一思忖,勾起了嘴角:“那就请城主带路,我们快些去
替病人诊治吧!”
百里寒冰远远瞧见紧闭的房门,猛然停下了脚步。
“城主,可是有什么……”
无思还没有问完,就见百里寒冰整个人飞掠而起,眨眼就到了门前。那扇门在他落地那一瞬间分崩离析,变成数不清
的碎片四散飞落。
百里寒冰的武功果然已臻化境,就算是五离血煞阵也未必能拦得住了……
无思目光闪动,连忙走了过去。到了门前,再看那些全是同样大小的碎片。
他越发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忍不住喜形于色。
屋里空无一人,连方才进来的百里寒冰都没了踪影,也不见任何打斗的痕迹,只不过床铺略有些凌乱,在被褥和纱帐
上,还溅了少许的血渍。
无思过去仔细看了看,从怀中取出一个盒子,用长长的指甲从里面挑了少许粉末,撒到其中一处血渍上。
那些白色粉末在遇血之后,顿时变成幽暗的蓝色,无思聚拢眉头,表情凝重地思考起来。
过了片刻,他转过身去问:“病人应是无力走动,怎会不见的呢?”
百里寒冰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脸上神色一片阴冷。
“我会把他找回来的。”百里寒冰低声答道。
“一定要尽快,拖不得了。”
百里寒冰动了动嘴唇,最终还是没问,转身向外走去。
“等一等。”无思喊住了他:“我有一个问题。”
百里寒冰停了下来。
“不知这病人和城主是什么关系?”
“他是我的……徒儿……”
“徒弟吗?”无思抚着下颚:“那他可有血缘亲属?”
“我……”百里寒冰的背影有些僵直:“不知道……”
“那可就糟了!”无思叹了口气:“不过无论怎样,城主你还是先把人找到了再说,希望没我想的那么严重……”
话音刚落,眼前一花,不见了百里寒冰的身影。
如暄稍有意识的时候,觉得自己可能阳寿已尽,正身在炼狱之中。宛如在火里焚烧,全身上下痛得无法形答,偏偏又
动弹不得,甚至连开口喊叫都不能做到。
生前罪孽深重,死后果然是要下地狱的……
他想要笑上一笑,可连这点力气也用不上来。
“不是应该很痛苦吗?”恍恍惚惚听见有人在问:“为什么你看起来也不像是有多难受?”
因为早就料到了……
料到了会有这样的结果,谁让自己对不应该的人……起了不应该的心……
“百里寒冰有这么好吗?”
百里寒冰……寒冰……
如暄终于清醒过来的时候,不再感到炙热,而是彻骨的寒冷。四周一片森冷阴暗,他只知道自己躺在一个很冷很暗的
地方,隐约能看到上方的厚重岩石。
“醒了吗?”
随着这声音,视野里明亮了许多。如暄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把头转了过去,看到有人披着厚重的斗篷,正在点燃石壁
上挂着的油灯。
他渐渐看清了自己周围,这显然是一个人工开凿的洞穴,还堆叠着整齐的巨大冰块,这里是……
“这里是后山的冰窖。”
那个人告诉他:“本来这种季节常有人出入,不过估计现在也没人会有取冰纳凉闲情了。我们待在这里,暂时是不会
被人发现的。”
如暄颤着嘴唇,冻得说不出话来。
那人看他瑟瑟发抖,把他裹进自己的斗篷,搂在了怀里。借着对方的体温,如暄慢慢地止住了颤抖,他试着动动手脚
,却被更紧地拥住了。
“漪明。”他不再挣扎,平和地问:“接下去你准备怎么做?”
白漪明笑了起来,反问他:“我准备怎么做,你真的不知道?”
“我不知道。”如暄想要摇头,却没有力气,只能叹了口气:“我不知道你打算怎么办,就好像我不知道你为什么要
这么做一样。”
“但你知道是我做的,不是吗?”
白漪明那环在他身侧的手收紧了一些,过紧的拥抱压到了如暄的伤口,痛的他眼前一阵发黑。
“为什么你没有告诉百里寒冰,刺你一剑的那个人是我?,'”因为我想不出理由,我想不出……漪明,你为什么想要
杀我?“
“我的武功虽和百里寒冰相差极远,杀了你还是绰绰有余。”白漪明微微一笑:“可是如果我真的想杀你,又何必故
意偏上那几分?”
如喧的心往下一沉。
“你放心!”白漪明的笑容越发欢畅起来:“我不会让你死在我手里的。”
“我不明白……那么你的目标又是谁呢?”如暄闭了一下眼睛,提醒自己一定要保持冷静。
“还能有谁?”自漪明的脸凑了过来,在他耳边呢喃似地说着:“当然是我们那位天下第一的百里城主了。”、如暄
浑身一震,也不知从什么地方生出的力气,抓住了白漪明的衣袖。
“你想知道理由,对不对?”
白漪明自然不会在意他微弱的抗拒,轻易地反握住了他的手腕。
“我会告诉你的,我会让你知道原因的,然后你一定能够明白,我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