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情竟是如此的不可靠,只因为她的男人爱上了我,哈哈,这真是一个多么荒诞可笑的理由啊!
我的脸上抹过万分凄凉的涩然,苦得快要纠结成一团风干的桔皮,如果可以的话,我要将填满心田的困惑与不满痛痛快快地吼叫出来,可是这里不是我当家作主的落日神山,不是我可以任性随意的地方,所有愤慨只能压抑起来,憋了一肚子窝囊的怒气,简直要活活气死我了。
“你放心吧,假如我真要被困在你们身边一辈子,八年之后,我一定会选择成为一个真正的男性,决不会来同你争那个男人。”
真是的,一个男人有啥好稀罕的?瑶池是男宾止步的圣地,由于我性别未定始能被允许涉足其内,也只有你这个住久了男女界线清严的那个地方的小女孩才会把他当成宝贝。
“你真的不会同我来争……”这疑信掺半的声音出自南陵之口。
可悲啊,她果真是作此想法的!
“精灵是无性无欲的灵体,你以为我会跟他做些什么?”
我遏制不住地狂笑出声,险些笑落了悲酸的眼泪。
我不会在那个男人面前哭泣,同样的,我也不会在南陵面前哭泣。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我不过是一念之仁,出于无心地赐予一介凡人三世轮回的福荫,我不过是由衷地疼爱着自己的孪生妹妹,对于他们两个,我仰俯无愧于心,为何他们还要认定了是我亏负于他们?
究竟是我负了他们?还是他们负了我?
第七章阳关曲
秦失其鹿,天下争逐之。
闲来无事,我透过望生池,曾对羿朝的开国君主羿阿有过一面之缘。
举凡一统江山的顶尖人物,总有其凌驾于众人之上的非常气度,羿阿也是同样如此的一个厉害角色,然而这毕竟是六百年前的陈旧往事了。
一个王朝绵延了六百余年,称得上国祚悠长,自然符合了天数循环中“合久必分、分久必合”的一环,上天并不偏宠着某个特别的姓氏,没有哪一个王朝可以万世不替地由一家持掌下去。
照此推断,羿朝的覆灭为期不远,大乱之后,必有大治,必定会有一位英雄人物挺身而出,拨乱反正,拯黎庶于水深火热之中,解救天下苍生倒悬之苦,到时众望所归,江山纳入囊中,开启另一段王朝的崭新历史……
我以事不关己的局外者的身份,语气极尽冷淡地阐述着羿朝将要面临的危亡命运,既定的天命,注定了羿朝的气数将近,崩消瓦解在即。
言讫,我有意观察他听后的反应,超出我的意料,他并未显露出任何明显的表情,反让我稍感诧异。
“你这是在泄露天机?”他没头没脑地问了我一句题外话。
“不算是!只要稍微留心一下历史,谁都可以把握到这个一成不变的规律。”
神不便插手人间的事务,我只能充作人类历史的旁观者,盛世的赞歌、乱世的纷嚣宛若叶上的霜露,转瞬蒸散无形,一滴轻微的水珠就在人们的不知不觉间融汇入历史的滔滔洪流。
我冷眼瞅尽无数朝代的鼎兴衰废,极盛的顶点往往即是衰退的起点,这都是宿命一手安排下的结果,人力终是不可将命运的齿轮逆转。
“羿朝要亡了?”沉吟半晌,他方始感慨兴叹,狷扬不羁的俊脸依稀微豫,“这个时刻会很快地到来吗?”
人是无法窥天的,纵然他贵为一国的诸侯,称霸着西域的疆土,他也不过是个平凡普通的人类,预见不了自己乃至天下的未来,而夜间蜷缩在他怀里发抖哀嚎的神却能告诉他天命的变数,只有这个神才能预见将来的一切定数。
如果天意已决,羿朝必然会走向灭亡的末途,但会亡在几时?在哪一年?在哪一月?在许久的将来?或是近在眼前?
神仙的寿命不是人类可以计数的,天上一日,人间千年,他们口中道及的“近了”,或许就要以人生的几度往返来进行衡量。
他是西方国度的主宰,他想比任何人都提早一步知道在将要到来的乱世之中他的步伐该勘踏在哪里,当其他人犹在懵醒间,他想抢在别人前面做好应变的准备,因为他的身边有着一位神祗,他可以比别人多一些宽余的功夫做得更细致周详。
“我不太清楚。”我犹豫地摇首,道。
天界距离人间太过遥茫,与我始终保持着一层疏离的隔膜,我不会刻意去留心人间的一情一节,从远古至今,唯一让我于万千生灵中寻寻觅觅的只有那时曾蒙受我赐福的一个男人。
先前我对羿朝的衰落前途仅凭一种与生俱来的预感而断知,不曾起意占卦推测是否所料无误,因此我肯定不了,迟迟无法确切地回答他。
“其实你不说,我也该早就心中有底了。”他似乎遇到了棘手的难题,神情间居然夹杂着一抹彷徨,“舅舅是个好人,但作为一个伟大王朝的君主,他却显得有点心有余而力不足……”
羿朝的当今皇帝是他的嫡亲母舅,这个人不是堪比尧舜的贤明圣主,亦非桀纣似的残暴昏君,他的心地是仁慈祥和的,却是近乎优柔寡断的妇人之仁,他的为人宽厚无比,却是连处决一个犯法的囚徒都会不忍心的厚道,这些身为一个平民所值得夸耀的美德恰好正是一个君王的大忌啊,可他就是这么一个人,民心流失,四海向背,产生乱象是迟早的事。
李后主、宋徽宗何尝不是良善之人?可惜生于帝王之家,空负了一身才华横溢,毫不懂治国之道,然而政治是铁面无私的,决不讲究个人的行性品德如何,会弄笔头不会看奏章的人最终只能沦落为亡国之君,临对秋风,一声声吟遍《虞美人》、《宴山亭》。
“当一个王朝崩溃之后,人间避免不了要有一场大动乱,只有撑到最后仍掌握住政权的人才配被后世尊奉为救世英雄,这个人选会是谁呢?谁会成为下一个新生王朝的始祖?”
我别有用心地对眼前这个男人叙说着必将面临的问题,微翘的嘴角潜伏着一丝狡狯,
男人的野心,乱世的雄心,我想不会有谁会平白放过这个大好机会,如果他有意染指羿朝的半壁江山,那么群雄争逐的王图霸业就会在梦中轻易葬送掉他的性命,缘于我赐予他的三世福祉并无一世注有帝王的功业,他没有那个当皇帝的命,争了也是枉然,而我只想趁着人间的鬻乱藉机脱身,不愿如一潭死水般终朝暮气沉沉,风是活泼的好动儿,向往自由的天空,不该让沉积的大地困缚住翱翔的羽翼,埋没了那无拘无束的明朗本质。
“你在挑唆我去争夺下一个皇帝的宝座吗?”他蓦地阴沉下脸,寒声问道。
“你不是早已拒绝了?”
我神态怡然地展开微笑,闪亮的双眸无惧地迎上他炯炯的眼神。
“如果是为了你……”他的手指稍嫌粗暴地蹂躏着我的嘴唇,若有所思地凝视着我愈显娇艳的柔瓣,“你会为我留下吗?”
“哈哈哈哈……”
我忍不住纵声大笑,堂堂天帝我亦不曾放在眼里,区区一个人间皇帝就可以获我垂青吗?
“御西罗……”
他的眼神变柔了,随着低缓的声音,他深情地吻住了我冰冷的唇,封锁住我略显刺耳的笑声。
为什么他唤着“御西罗”三字时会突然温柔起来,教我找不到理由来凶狠地反抗他。
他的唇好温暖,不同于我的冰冷……
当朝版图,羿氏天下,东渚、西风、南漠、北朔四大诸侯并肩跃居为各路诸侯之首,年轻未婚的国主自是其它贵族眼里的一块上好肥肉,就算使他本人无意于此,也会有人殷勤地献上旷世的绝色。
西风国的国主当属是四大诸侯之中最不拒女色的一位,最近为了努力赢取我爱情的缘故,方才疏远了他后宫里的那一大批娇姬美妾,包括我的妹妹御南陵在内。
不知为了何故,以前所网罗的不少艳采动人的佳丽,不曾有人替他诞下一儿半女,如今他疯狂地迷恋上我这个众人嘴里不男不女的妖孽,后嗣更觉渺茫无期。
自从那个男人为了搏我一笑而提前处死所有犯人的事件在人堆里传开后,就有多位大臣借故往他的后宫里硬塞进了多位貌美性慧的妙龄少女,她们俱是一些身份高贵、门第清白的大家闺秀,娴静幽贞,花貌柳姿,无论从家世、才艺、容貌、品格等角度严加挑剔,也绝对是男人们求之不得的良配,完全符合做一个国主夫人的条件。
那些大臣的用意至此昭然若揭,他们为国事操心之余尚要忧心国主的家事,委实用心良苦啊,不知那位国主大王是否会领受他们的这番盛情美意?后宫里的粥粥群雌可能包容得下她们那薄幸的夫君新纳进的那一列胭脂美人队?
西风国主的正室——这名份似乎真的颇为诱人,贪慕虚荣的女人们着魔似的为此大打出手,绞尽脑汁,各种狐媚手段统统出笼,连我亦不能幸免女人之间争宠的斗争。
亏得那些毒虫毒物比人更乖觉精明,敏锐地嗅到我血液里压抑的魔性,立即夹起尾巴,忙不迭地逃之夭夭了,从此不敢再出现在我方圆三丈之内。
好象有人欲将我除之后快的热情一点不比激烈的争宠有所减褪,人类所能研制出来的毒药一一拿我做过试验,庆幸我天生不似人类般羸弱,即使在无意中沾到了也未必能在我身上生效,反把他们唬得一愣一愣的倒也有趣。
这样一来,众人愈发将我视为可怕的妖孽,一个个心照不宣,盘算着另外的奇策用以剪铩于我。
我承认我是不够理解人类,但人类生性便是如此阴险诡诈的吗?百思不得其解,也不由地苦笑起来。
南陵啊,你为了那个男人争什么、夺什么?你一直努力着要让西风国民众接受你,你可知在人类心目中你始终是个外人,无论你有何神奇的来历,人类排外的情绪永远比你想像中的根深蒂固,他们接受不了非我族类的加入。
“那些老头子终于耐不住开始催我成婚了……”他满意地瞧着我裸肩上青紫的淤痕,这些全部是拜他所赐的杰作,“我若真想更上层楼,便该考虑迎娶四大诸侯当中唯一的一位女性诸侯——南漠国的漠朝,她对我好象也没有什么恶感,到时两大诸侯家族合二为一,天下泰半收归入我囊中……”
“这个想法不错啊,你应该及早照计而行,免教旁人捷足先登。”
我一抬手,挪开了钻到我怀里的头颅,幸好出手及时,不然我刚结痂的伤口又要惨遭了狼吻。
“你真的这么不在意我吗?不在意我去娶别的女人?”我的话蓦然触怒了他,他脸色难看地质询起我。
“我为什么要在意?”我一劈掌,格架住他欲抓向我肩膀的大手,猝然将他的劲道卸向一旁,教他落了个空,“你想靠一个女人达成你的皇帝梦,那是你家的事。”我的声音倏地转厉,“我警告你——如果你敢让南陵伤心,我一定不会放过你的!”
“南陵!你心里就只会光想着一个南陵吗?”他的脸色本就不善,现在变得更形糟糕,瞪视我的眼神几乎可以疑为“凶光毕露”,“我对你不够好吗?看你一点感动的意思也没有,每次都要故意忤触我。”
“你以为用人间的锦衣玉食来供养我就算是对我的礼遇吗?可笑,难道我会贪图人间的富贵,从而迷失自己的本性?我一点也不喜欢人间,我更是讨厌你这个胆敢冒犯我的家伙……我想回去,回我的天界,回我的落日神山、风曜军团!”我撅起嘴巴,大声地嘟囔起来,一点也不想觑人的脸色行事。
尽管我渡过了好长一段岁月,但我终究只是一个未成年的精灵,我仍留有孩子般任性、稚气的一面,平素为了保持自己的威严,才慎自收敛起自己的不成熟,如今我落到这个男人的手里,一次次的不堪遭遇屡屡打击着我高傲无比的自尊心,坚硬的保护壳被粉碎,袒露出的是我仅剩下的脆弱,因此我反感他、憎恨他,就为了他看见了我不为人知的一面,我讨厌被人发现自己也会有流露出弱者表情的时候。
“你不要以为你这么说,我就会放弃我认定的执著!”他猛地将我推翻在地,奋身骑跨坐到我身上,双手恶狠狠地往死里掐住我的脖子,我的呼吸顿时滞塞起来,绯涨的彤颜开始发紫,“你若真对我无意,何必老是在天上看着我,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感受着你的眼光,你知道这在我心中积累起多深的感情吗?”他哭了,居然在我面前流下了男儿的眼泪,然后颓然地撒开双手,充满湿意的水珠一滴一滴地垂落在我的衣襟上,“就因为你是神,所以可以无情?就因为你是精灵,所以可以无欲?为了这种该死的理由,你始终不肯接受我的爱情,凭心而论,我真的不入流到让你百般瞧不上眼吗?”
“你……咳咳……我……咳咳……”
痰堵气管,我拼命呛咳着,忍不住起手摸索着被印烙在颈部的清晰指痕,感觉有些烫手。
真是好险啊,差点就让一个人类给勒死了,这种死法,我以前是压根儿都想不到的,堂堂御西罗御殿下不是战死的,而是给人勒死的,传了出去也教我颜面无存。
“御……西……罗……”他沙哑地轻唤着我,“不要再千方百计地搪塞我了,你爱上我吧……”
他好象洞悉了我吃软不吃硬的性子,那浓稠的声音益发似魔鬼的温柔,这招心理战术似乎已成为他致胜的法宝,加紧施展,步步近逼我危危可岌的心防。
“不要……叫……我的……名字……”
眼角逐渐迷离,好不容易才凝聚起的反抗陡然松懈,我的心遽乱如麻,看向他的目光竟不自觉地盈满了柔和。
“御……西……罗……”他犹在喃喃地低唤着,手指怜惜万分地拭过我的脸庞。
第一次在硝烟的气氛下和平共处,没有暴力、没有血腥、没有我的叫骂,专注的温柔让人心动不已,倘若我身为一个女人,勿庸多疑,一定会昏陶陶地醉倒在他温柔的怀抱中,可是——
“为什么你是南陵的丈夫?”
我凄喊着把他从我身上断然一把推开,看向他的目光不免添了几分怨怼。
是呀,为什么爱上我的这个男人偏是南陵的丈夫?
南陵,我的妹妹,我不能对不起你!
他没有再在我面前提及与南漠联姻之事,我也相对宽容地退了一步,不再故意惹他生气地提到南陵的名字,南陵毕竟是我的妹妹,流涌着凌驾于人类之上的神圣血统,她仅擅的那一点点微薄的法术足可自保无恙,不会教人轻易陷害了去。
又隔几日,一位使者从羿朝的王都风尘仆仆地来至西风国,他带来了羿朝皇帝的圣旨。
羿朝的皇帝相中了自己的亲外甥,欲将膝下最疼爱的小女儿天仪公主下嫁予他为妻,使者来此的目的,就是为了替皇帝传达这个对西风国表示善意的喜讯。
大臣们笑逐颜开、欢呼雀跃,他们的国主夫人终于有了着落,年轻的主君即将与高贵美丽的天仪公主成亲,相信大王绝对会十分理智地拔身情沼,成功摆脱我这个妖孽的蛊惑。
后宫里的女人哭了,她们暗逞计谋皆未能如愿铲除掉我,如今皇帝的圣旨替她们的夫君选定了新娘,荣膺正室宝座的美梦顿幻泡影。
最可怜的莫过于那些被大臣们明送暗塞进来的大家闺秀,她们甚至连国主的一面尚不曾有幸瞻仰,突然之间,今日的春花凋零为昨夜的秋荻,于绽艳之前就莫名其妙地错过了今生的花期际遇。
虽然处于半软禁的状态,但是外界的嘈杂我并非全然漠漠无闻,相较于西风国内各形各色的高涨情绪,我置身湍急的漩涡中心,反而能最为冷静客观地看待这件事,据说四大诸侯本与皇室沾亲带故,此番圣旨赐婚亦在情理之中,倒也没什么好怀疑的。
南陵不改其性,仍然象个纯洁的小女孩一样,娇气地跑来向我哭诉,自怜身世,哀叹起自己不幸的命运。
“你后悔爱上他吗?”我望着南陵黯淡无神的容颜,颤声地问着她。
“不——”专一的南陵依旧无悔地爱着那个男人,矢志未见动摇,“直到现在,我还是一如既往地爱着他!”
“那么,我也不便多说什么了。”我幽幽地叹息起来。
我找不出安慰她的话,因为这是她自己选择的爱情,这是她自己选择的婚姻,那个男人也是她自己选择的,任何后果是苦是甜全应由她自己品尝,失去神通力的我根本帮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