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停君掀开窗帘,看到外面是一片湖泊,水色极清,波光漾碧,湖泊大约连着嘉陵江,水面轻轻流动着,在初升的太阳下仿佛是流动着满湖的碎金。不远处有些浅滩,滩旁围绕着白色芦花,连成一片在风中轻舞,间中似有野鸭呱嗓声,飞跃扑腾的惊鸿一瞥,确实是一幅令人心旷神怡的春水图。
方停君跳下车,走到湖边蹲下身子去撩翠如碧玉般的湖水。青川走到他的身后,喃喃自语道:“少爷,好美的景色,我不仅想起了以前背过的一首词。”他说着就背了起。“一带江山如画,风物向春潇洒……”方停君听他信口将风物向秋潇洒改成了向春潇洒,微微一笑,低头掬了一捧水去饮。“水浸碧天何处断,霁色冷光相射,蓼屿荻花洲,掩映篱茅舍,云际客帆高挂,烟外酒旗低亚。多少六朝兴废事,尽入鱼樵闲话……”方停君听到这里似乎在出神,却突然将手往后一伸,青川整个人被他抛起来丢在了水里。
“少,少爷,你这是做什么。”青川慌慌张张地自水里爬起来,结结巴巴的问。
方停君眯着眼笑道:“你下面那句不是怅望倚层楼,寒日无言西下吗?难道你不晓得,在湖边看夕阳,落日都是沉湖里去的。我是帮你应个景。”青川听他强辞夺理,也暂时顾不得生气,初春的气候其实还极寒冷,他哆嗦着想往岸上跑,可却又被一只漂亮的手给挡了回去。青川看那五个修长的手指,打着抖说:“少,少爷,景也应过了,我可以上来了吧。”
“把那个小瓶给我。”方停君仍然是满面微笑的说。
“什,什么小瓶。”青川转着眼珠子,干笑着说。
“就是那个你在我背后想拔木塞的那个小瓶。”方停君笑容不变的说。
青川咽了一下唾沫,无奈地从怀里掏出了一个青花小瓶子,放在了那只漂亮的手。
方停君看了一眼手中的青花小瓶说道:“记得下一次不要在水边暗算别人,还有你要掩饰拔木塞的声音,可以咳嗽,可以打喷嚏,磨牙都可以,就是千万不要糟蹋诗词。”他又看了一眼小瓶子,淡淡地问:“现在你告诉小瓶子里面装得是什么?”
青川用几不可闻的声音回道:“是,是春思。”他抬头看见方停君沉默地看着他,就喃喃地接着说道:“是我们独门的春药,只要滴几滴在别人肌肤,那人就会很想那事儿。”说完他在水里垂下头,那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去看方停君的面色。
隔了一会儿,只听方停君温和地说道:“把衣服都脱了。”
青川在水里已经冻得直打哆嗦,听到方停君这么说话,不由想求饶两句。可抬头一看方停君的笑脸,不知为什么抖得更厉害了,只好动手去脱自己的衣服,心里暗暗盼着方停君不要像阉师傅那样把自己给阉了。他将外衣脱下后,又听到方停君淡淡的两个字:脱光。他只好低着头把自己脱了个一丝不挂。
方停君扫了他一眼,轻声说了一句:“好像还没长熟嘛。”
青川不由在心里暗骂:“不知道是谁还没长熟。
只见方停君拔开木塞,突然将手里小瓶子里面的液体都倒在了青川身边的水里。这一下,青川即心疼方停君暴殄天物,又害怕这液体的效力,慌慌张张想要逃开,但是湖水在微风助力下流动甚快,他哪里逃得开。等他抬头看,发现方停君已经离开了岸边,可这下就算他可以上岸那也不是万万不敢上去。他的身体很快就燥热起,就算是在冰冷的水里也还是觉得热不可当。
方停君沿着来路四处查看,很快在一颗树发现了露出的一个彩衣角,那颗树的围圆不算不宽,可是这树后的人显然身材更宽,竟然掩饰不了。尽管方停君有心理准备,树后这个女人之丑还是让着实吓了一跳。她有着木桶一般的腰圆,脸盘似的脸上长着一对粗黑的眉毛,她的嘴唇的汗毛太重,让人错觉她长了一圈胡须。
她看见方停君一脸的惊喜,道:“就是你,他果然没骗我,你真是个美男子。”说着她就要扑上来抱他,方停君吓得赶紧跳开,道:“你弄错了,不是我。”
等方停君把他领到湖边,那女人有些失望的说:“怎么是他。”
青川差不多快晕过去了,可是身理的需求更加难以抗拒,他只能无奈又饥渴地看着那个胖女人走近。
“你们就去芦苇丛里解决吧。”方停君在岸边笑着说。
隔了一会儿,不远处的芦苇荡里惊起了野鸭无数,白色的芦苇被压倒了一片又一片。方停君微笑着在岸边躺下,摊开自己修长的四肢晒太阳。不知隔了多久,方停君听到一片划水声,歪过头只见青川正赤裸着涉水朝他走来。他看着青川胸膛布满的抓痕笑着问:“开苞的滋味如何?”
青川狠狠地盯了方停君一会儿,突然笑了起来露出森森的白牙道:“还不错,就当我帮少爷积累点经验吧。”
方停君垂下眼帘,站起身拍拍了身上的泥土说道:“走吧。”
青川换了身干净的衣服赶车,等他们在路上停车休息的时候,还未到晌午。茶摊里就座的就只有他们两位客人,可他们在路边的小茶摊落座没多久,就有一辆镖车前来打尖。当头一个粗豪的汉子过来喝道:“喂,店老板,给我们泡上几壶好茶,再来三斤牛肉,九碗阳春面,不要放辣,喂,拿你们的锅子涮涮干净再替我们下面。”众镖师听了都笑道说龙五这一路被辣怕了。
茶铺老板是一个中年男子,身材高大总是哈着腰说放话,道:“各位大哥放心,我另拿一只锅子给你们做。”
八个镖师围坐在两张桌子旁,剩下一个赶车的马夫依然坐在马车上。不一会儿,茶泡好了,牛肉也切好了。端上来之后,龙五掏出一根银针很小心的一样一样试过去,最后见银针依然光亮如初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众镖师们一哄而上,立刻狼吞虎咽起来。等店小儿将面送上来的后,龙五又拿出针一碗一碗试过去,依然无事。试完后,他自己率先端起一碗说道:“大伙快吃,等下还要过渡口,今天得赶到梓潼去留宿呢。”就在他的筷子刚挑起面条想往嘴里送的时候,只听叮一声,那碗面被什么撞击了一下掉在了地上。众镖师均被吓了一大跳,低头一看射落一碗面的居然是一根细细的银针,这根银针还插在一根面条上颤动着。龙五惊愣中不由自主的拔起那根银针,众镖师立刻惊呼起来,只见那银针的尾部已经泛黑色。一位镖师脱口道:“面心,面心里面有毒。”龙五立刻回转身去看,哪里还有那个高个子老板的身影。他不由惊出了一声冷汗,他只意识到有人会下毒在面汤里,没想到他们是把毒裹在面条里。到底是谁救了他们九条命,他转脸去望除了他们以外唯一的另外两个客人,一个是长相秀雅的少年,看似文弱,正低头喝着茶,坐在旁边的黑衣劲装少年,则一双眼睛正向他们瞥来。龙五见他眼神犀利,不由心中一凛,走过去对着他长揖到地说道:“我等九人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青川自然知道是方停君出手救了他们,可他一来不知道方停君为何要救他们,二来不明白方停君怎么会知道面里有毒。眼见方停君不吭声,他也只好支支唔唔道:“我没干什么,这位大侠不用客气。”
龙五大是感动,再做一揖说道:“少侠施恩不图报,真乃侠义之士。”他说着从怀里掏出两锭黄金毕恭毕敬的放于桌上,说道:“没有带贵重之物,此点心意还请少侠笑纳。”
青川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镖师出手如此阔绰,喜得心花怒放,他虽被良宵栽培多年,由于天性使然,始终爱财胜过爱色。闻言立即咳嗽道:“我不收你的,恐怕你也不心安,好吧,我就勉为其难的收下了。”龙五闻言松了口气,笑道:“正是。”然后倒退着回到其它镖师那里,与众镖师们再次拜别青川,方才押车而去。
青川待他们走远,立即将那两锭足足有二十两重的黄金拿过来用衣袖擦了又擦,嘴里道:“少爷,你眼光真准,这个人值得救一下。”突然发现方停君不答腔,抬眼一看,发现方停君正拈着茶怀,神色古怪的看着他。青川吓了一跳,他现在对这位少爷虽然还没有畏之如虎,但也算是心有余悸,干笑道:“少爷,刚才是你自个儿不吭声,我可没安心要冒领功的。”方停君轻笑了一下,说道:“你怕什么,我只是发现你还蛮适合当大侠的。”
青川嘴里呵呵笑着,也断不出这位少爷说的话是褒是贬。方停君起身道:“走吧。”
青川茳然地问:“我们去哪?”
方停君笑道:“你这么收了人家两锭黄金,不嫌太方便了吗,我们去送他们一程吧。”青川第一次对这位主子提议大加赞成,道:“没准我们还可以再赚它二锭黄金。”两人刚要离开,方停君突然皱了一下眉,叹道:“你先到后的树丛里看看有没有真老板的尸首,有的话就挖个坑替他埋了吧。”
青川的将信将疑走到茶摊后的树丛里去查看,刚过去就惊叫了一声,道:“这,这儿当真有一俱尸体。”青川怜悯地看了一眼那矮瘦的真老板,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就地拿剑挖了个坑将他埋了。完事后,他一边擦着汗一边向站在茶摊里的方停君走去。他现在满心好奇,忍不住开口问方停君,道:“少爷,你是怎么知道那不是个真老板,还有你怎么知道他们的面有问题。”
方停君拿手轻轻掀开案台上的布,里面是一挂挂细面。青川看到那面,恍然大悟道:“少爷,你发现他们的面跟咱们的不同,比咱们的粗多了。”他见方停君微笑着点头,又不解的问:“可,可首先是你怎么知道那老板有问题呢?”
方停君微笑着说:“你站在这里还想不出现由吗?”
青川皱眉上下左右打量了一下,老老实实地答道:“想不出。”
方停君放下手里布道:“那个真老板一定是个很矮的人吧。”
这下青川立刻省悟过来了,大声道:“少爷是发现那个老板个子这么高,可这茶棚却搭得这么低。”
方停君点了点头,他指着撑在地上的竹杆说:“你看这缆绳的印子,显然这个棚子一向都搭这么高,而且已经搭了好多年了。所以我问那个高个子他开这个茶摊有多少年了,他也回答说七八年了。七八年他为什么要把个茶棚搭得这么低,天天哈着腰在里面。”
青川第一次不晓得要对这个主子说什么,虽然心里对这位少爷很有些恨意,可现在却不得不佩服方停君出众的心智。
“走吧。”方停君淡淡说了一句,就转身出了茶棚。青川看着他欣长的背影,突然心底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受,即像钦佩,又似有一丝仰慕,而且居然还有一些隐隐约约的亲切感,连他自己也莫名其妙,他居然会对这么一位整人高段的主子有亲切感。他在心里暗骂了一声自己犯贱,就小跑着追着方停君的背影而去。
两人舍了马车,一路施展轻功想要赶超到龙五的前面。青川这下又吃惊了一回,轻功是他们采花贼的看门加保命的功夫,良宵的家传绝学就是轻功,而他青川最擅长的也是轻功。可他无论如何全力而为,方停君都不紧不慢地跑在他身边,自己都已经跑得气喘如牛的时候,他还似闲庭漫步似的优雅。好在不多久他们就赶上了龙五他们,青川松了口气,再跑下去只怕自己没有挣到另外两锭黄金,倒先脱力而死了。
龙五他们也像是在赶路,车马都赶得飞快。方停君与青川抢在他们前面过了渡口,由于知道他们要去的地方,两人便在车马道上等他们。方停君示意跃上一棵苍翠枝叶繁茂的古柏树,两人等了半天,才看到那行镖队在车行道上急驰而过,青川刚想跃下,忽然从两边的古柏丛中飞出了多个绳索套,准确无误的套住了那些马头,只听的一阵马嘶鸣声,在奔驰中的烈马居然被人用手生生拉住了。
龙五倒也像是个见过世面,大嚷了一声:“抽家伙!”他自己抽出背上的大刀,一刀砍在绳索上。马受如此惊吓纷纷前蹄上扬成人立状,好多镖师从马上滚落下来。青川看了一下方停君,见他似乎毫无出手相助之意。从树林里走出十来个黑衣人,其中当头面色青白,但五官倒也还算英挺,只见他沉声说道:“把东西交出,饶你们不死。”
方停君瞥了一眼他的相貌,不由嘴角微微一笑。
龙五想了一下,才一挥手,让人将一辆镖车推上前来,抱拳道:“各位英雄好汉,大家伙都是混口饭吃,这一箱黄金算我孝敬各位好汉,还请好汉们行个方便,给我们镖行一条活路。”说完手里的刀一挥,就劈开了箱子上的封条,掀开了箱盖,整箱的黄金就暴露在古道上疏疏点点的阳光里。青川大吃一惊,接连看了方停君好几眼,见他仍是没有出手之意。
那黑衣当头人冷笑道:“不亏是南宋朝庭里的一等侍卫,好刀法。”
龙五闻言,不由脸色一变。黑衣人冷笑道:“想不明白吗,那是因为西藏喇嘛将大获临江寺里存的活佛舍利子转送给我们了。你就不用辛苦跑这一趟了。”
龙五沉默半晌方道:“皇命在身,不敢有违,若是各位强取,我们也只有舍命了。”
黑衣冷笑了一下,手一挥身后的黑衣人一拥而上。很快双方便激斗起来,原本龙五与那个黑衣人都是旁观,但那些镖师显然不是黑衣人的对手,龙五不得不下场帮忙。他的武艺远非当场的这些人可比,情势立时便被扭转。只听旁边黑衣人吹了下口哨,那些黑衣人迅速调整了各自的方位,结成了一个阵。
青川吃惊地看着下面的情势再度扭转,很快就有多个镖师受了伤,但方亭君似还没有要帮上一点忙的打算。
旁观的黑衣人冷冷一笑,朝那位马车走去,龙五脸上显出难掩的惊色,努力突围了几次都突不出重围。车上坐着的马车夫始终都抬未起头,直到黑衣人走近,方微微抬眼去看黑衣人。
黑衣人对他倒似有几分敬意,双手合什道: “无相大师,失礼了。”
“阿弥陀佛!”马夫脱下头上的斗笠,竟然是个年老的和尚,只见他长须满面,脸上沟壑嵌着岁月的沧桑。
“请法师将舍利子交给在下,我保证不会伤了法师以及众位随从。”黑衣人道。
无相脸望太阳,半天不语,隔了许久方缓缓道:“我三岁便在大获临江寺出家,如今已有七十年。从一小沙弥到今天的临江寺主持,没想到临没之际竟然要将镇寺之宝失于我手。”
黑衣人笑道:“法师此言差矣,若是送于了西藏喇嘛那才叫永无归日,如今交于我手,只是代为保管,我担保有一日,它迟早会归还于临江寺。”
无相淡然道:“等你主入主中原之日么?”
黑衣人脸色一变,似悔说得太多,冷冷道:“无相法师若不合作,就别怪在下无礼。”正说着,只听远处传来快速马蹄声。龙五脸上显出喜色,黑衣人似明白了无相其实是在拖延时间,伸手将无相点倒,在车上搜了一遍没有寻着舍利子,只听得马蹄声越来越近,不由有点烦躁,手一挥划开了手蓬,但还是遍寻不着舍利子的踪影。青川看得手心冒汗,也生怕他会找到舍利子,瞥了一眼方停君,见他双目一直盯着无相手中的那条马鞭,心头一跳立刻明白那舍利子就藏在无相手里的那条马鞭中。这么想着,一转头见黑衣人的目光也落到了马鞭上,青川大惊,转眼见方停君仍然不动弹,忍不住低声道:“少爷,再不出手,就晚了。”
方停君看了一下远处映入眼帘的几行骑从,轻声说道:“别急,再等等。”
马上来者当前一人是褐发老者,一对乌黑的八字眉,精瘦,同后面几个一样都是衣着华贵。他人还没到就从马上跃空腾起,一刀砍向已经手持马鞭黑衣人。他同来的几个人也很快卷入了阵中,与龙五他们一起厮杀。
黑衣人脸露冷笑,从背后抽出宝剑迎了上去。老者刀风雄厚,与龙五似曾一路,但刀法与功力却是天壤之别。因此黑衣人的剑法虽然不俗,但很快就落入了下风。青川不由松了口气,回头却方停君眉头深锁,不由打趣道:“少爷,算啦,你那么聪明,下次还是有机会挣黄金的。”
只听黑衣人冷笑道:“你就那么几手么?”
老者冷笑答道:“管用的只要一招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