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死了吗?自己正身处困锁魂魄的黑暗中吗?这样的疑问不禁浮起,干涩的唇勉强牵起笑。应是死了吧,结界面前
不留人,直接遭结界捕捉的自己又怎会还有命在?这儿不是地府又是何处?
这般想着,干脆放弃了想要撑起身的打算,静静地趴躺着。似这般的放松已有多久未曾感受过?怕是从回了翔都开始
吧。苦笑悄悄染上唇角,自己选择的,自己坚持的,还有何可抱怨?只是不知那枉自陪自己上路的人现在何处,应该
也在这片黑暗的某处吧。不知是否还有幸得见最后一面?
“醒了?”低沉而沙哑的声音毫无预警地响起,来自自己的身下。心头不免吃了一惊。那仿佛失去了般的声音就这么
莫名地返了回来。
“靳……怀?”
“除了我还有谁?”沙哑的声音透着气虚,却不失时机地调侃着。伴随着那令自己百味交集的声音,一只不算有力的
手臂悄悄环上了自己的腰。
乍遇的喜早已冲去了所有该有的推拒和质问,只记得先放纵自己埋首在他怀中。无论是死也好,是生也好,能够重逢
已无他求,其余的,等他先解了这心头苦闷再说吧。
二十
黑暗,总是会为人带来无尽的恐惧和绝望,可是,当坠入黑暗的并非孤独一人时,那份恐惧和绝望便会被抛至脑后。
这套道理也许并不适合所有人,但对现在的方化来说却再合适不过。
曾一度失去的体温、感觉伴随着逐渐清醒的神经返回。聪明如方化者,早已明了自己侥幸健在的事实。而他也立即发
现自己正趴躺在靳怀的身上,顿觉尴尬的他想撑起身,却c察觉自己不仅全身乏力,甚至连头都无法随心转动,全身上
下唯一能动的恐怕只有眼睛和嘴。
这就是灵气尽失的感觉吗?方化苦笑。遭受结界电殛,能留得命在已属幸运,陪上全身的灵气那也是必然。相信迫不
得已被自己压着的靳怀也是一样吧。这般想着,方化便不再妄动,而是选择询问先他一步醒来的靳怀。
“这儿是何处?”
“不知道。”
“现在是什么时辰?”
“不知道。”
“你何时醒的?”
“不知道。”当靳怀嘶哑的声音道出第三个不知道时,方化已忍无可忍。
“那你知道什么?”
“知道至少我们还活着,知道那本该吞噬我们性命的石门有些蹊跷。”
“靳怀,这些你不说我也清楚,你就不能……”
“方化,我跟你几乎同时被结界吞没,几乎同时失去意识,我跟你一样现下灵气尽失,我也未比你早清醒多少时间,
你指望我告诉你什么?”靳怀嘶哑的声音含着不悦。
方化一怔,随即省悟自己的失言,轻叹道:“抱歉,我一时失言,我只是有些……”
“咱们至今未死,便说明暂无性命之忧,你究竟在急躁什么?”黑暗中,靳怀透着疑惑的声音听上去倍觉清晰。
“我没有,我只是……”只是不喜欢现在的姿势,不喜欢自己如此紧挨着他。这些要他如何说出口?
听得方化吞吞吐吐,靳怀忽而低笑道:“还是说……这般靠着我令你不自在?无妨,我不介意你靠着,反正你是我的
,让你靠一下也无妨。”悄悄紧了下环在方化腰际的手臂,靳怀于黑暗中勾起一抹笑,还不能让他知道,其实自己的
灵气并未尽失。
靳怀是这般心思,说得又是如此理所当然,可那一番话听在方化耳中却又是另一番滋味。
“靳怀!”咬牙切齿地怒喝他的名字。方化苦于无法随心而动,否则他早已撑起身远离他,也定会发狠地揍他。不甘
、愤恨、羞辱在心头翻缴着,方化却连动一下手指都不能,光是稍动了怒气已令他头晕目眩,险些连说话的力气都失
了。
不知方化心中百味交集,靳怀却思量着另一事。
“魔族为何会介入?杀去那许多人族士卒于他有何好处?”靳怀沉吟着,问着自己,更多却是在问方化。
兀自生气的方化却并未理睬他的问话。
“方化,你说呢?”见他未立即回答,以为他也在思索的靳怀又问了遍,不想却依旧得不到方化的回应。
靳怀一怔,随即蹙眉不悦道:“你又在乱想什么?”
方化一惊,瞬间察觉自己的失态,忙一边强压下心头的情绪,一边借谈论魔族介入一事掩饰:“好处总会有的,否则
以魔族实力,他们何必趟这潭混水,途惹祸上身?”
靳怀隔了半晌,像是在观察般,打算自方化强自镇定的声音中听出些端倪来。即便近在咫尺也瞧不见对方的脸,方化
依旧能感受到他咄咄逼人的视线,心头不免尴尬,暗自庆幸此刻身处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否则自己那越来越藏不住
的心绪岂不是要暴露在他面前?靳怀是何等聪明的人,届时他不可能瞧不出来。
在方化已快收拾不住自己散乱的心神时,靳怀终于开了口,解了他愈发严重的尴尬。
“话是没错,可从他们八年多的行动来看,也不能排除魔族也欲夺天下的可能。”
听得他这般说,方化顿时松了口气,开始全神思索起这有着决定性因素的问题。他却不知靳怀藏于黑暗中的双眸正目
不转睛地盯着他,他却忘记了蛟族本就具有于黑暗中视物的天性,自己所有的神情早已尽收靳怀眼底。
放任唇边的笑容扩大,靳怀贪婪地欣赏着此刻蹙眉深思的方化。
说实话,方化的相貌并不出众,无论是在龙族,还是在蛟族中,那般的相貌连一般都称不上。旁人都道龙族三公子方
化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只有靳怀知道他的倔犟和不可理喻的固执,知道他的狡黠和阴险,对,阴险,用各种手段令你
走入布置好的圈套内而不自知的阴险。可是,就是这般的相貌,这般性子的人,叫蛟族年轻有为的少主移不开视线,
为他吸引,不顾同是男子的身份喜欢上他。是那倔犟不服输的性子,那骨子里带着的霸气和冷傲,那闪动着才智和计
谋的眼以及那时而崭露的爽朗笑容之故吧,定是这般,否则贵为一族少主的他又怎会深深陷入而不愿抽身呢?
其实,打从第一眼起,他便瞧出了他同自己极相似的性子,他便认定了眼前这个虽站在下位,却有着上位者气质的人
是最适合跟随自己的,所以他才会一遍又一遍道着那句宣告般的话语,提醒着自己,什么是自己想要的。
曾发生的唯一一吻至今意犹未尽,未能好好品尝是他长久以来的不甘。他想要霸住他的唇,他的思绪,他的一切尝个
够,可是他更想同他尽情较量一番,看看真正的他究竟厉害到何地步。可惜,那横亘在他们中间的龙族却总是破坏着
他的兴致,打扰着他们的较量。这,令他不悦。令他后悔放他返回龙族。早知如此,当初自己就该强制地将他留在自
己身边,也好过如今他越来越明显的对抗。
“不,从他八年来未曾有丁点可疑行动来看,魔族恐怕无夺天下之心,他们要的或许另有其物。他们杀人族为了什么
?为了激化我们同人族之间的争斗,而争斗被激化的后果便是人族企图利用潜龙渊来对付我们。难不成他们的目的是
潜龙渊?或是藏在潜龙渊的某物?”方化沉吟的声音拉回了靳怀飘远的思绪,无声一笑,靳怀略带戏谑地开了口。
“你倒想得多。莫非你早已同那魔族私下暗通?”
“靳怀,知我如你者,认为那可能吗?”方化敛起眸,有些不悦地瞪着,抓不住要瞪视的目标,多少令他有些丧气。
“不好说……”瞧着他欲怒又止的神情,靳怀忍着笑故意逗起他来。
“嘿!”方化嘿然,终决定无视他的挑衅。
沉默开始在两人间蔓延,各怀心事的两人默默地感受着对方的体温。心安就这般理所当然地占据心头,占据全身。
“方化,说不定咱们现在就在潜龙渊内。”沉默了片刻,靳怀猛然道。
方化颔首,随即想起两人正处于黑暗中,便又开了口:“同感。只不知这儿是潜龙渊的何处。”
“不管是何处,只要能恢复了灵气,一切都好谈。”靳怀稍稍动了动手,源源流入体内的灵气已令他沉重的身体变得
轻松许多。
闻言,方化双眸一亮,看来他也跟自己一样,感受到了那缓缓灌入体内的强大地灵之气。
“不能动总不是件好事。”方化有感而发,他不似靳怀,恢复起来毕竟慢着许多。
“的确。”靳怀心不在焉地答着,不动声色地将话带往自己想知道的话题上,“既然无事可作,那不如在能动之前谈
谈吧。”
“谈?有何可谈的?”方化顿感疑惑。
“比如……你们龙族人的名字。”
“哼,靳怀,我真怀疑你被石门结界打去的除了灵气是不是还有才智?”
“我只是对你们亲兄弟不同姓的事很感兴趣。”很好,敢说他愚钝,这笔帐他记下了。
“没什么好谈的,龙族人不随父姓的习惯古来有之。”方化微眯眼,对此无甚兴趣。
“那就说说看?”
方化微拧起眉,心下有些疑惑靳怀为何会对此这般感兴趣,思量了片刻,终是开了口。
“龙族人姓名多有来历,其他人的我不知,单只知我兄弟五人的。原谋生于秋芳院,故取了院之谐音原为姓,以父帅
封号圣谋之谋字为名。谢真乃其母祈香于地神镇坤生子,故取了谢姓以示感恩之情,他生于拂晓,故名真。我母后原
为卜相,故生我后父帅取了方为姓,以示不忘她出身。母后替我取了化为名,是希望我能跳脱本命,可惜我却始终不
知自己的本命为何。辰晓诞于龙族本属之年,故取了辰为姓,他生于鸡鸣,故名晓。封阙之名得来颇为有趣,产他那
日,他母后正欲往祀殿祈香,不想才行至宫门口便觉腹中绞痛,未及折回便在宫门前诞下了他,故名封阙,意即其甫
出生便封了宫门之意。”
“原谋的名字取得好,困于院中之谋,注定他一辈子成不了大气。谢真倒是取了反意。晓乃天明,昭龙之天明,辰晓
定是个文臣,若善待之,必有作为。封阙生得霸道,是个做武将的料。”靳怀评价着,说得似模似样。
方化不仅笑道:“你倒会说,当初取名时,父帅可未曾想到这些。不过辰晓倒真做了文臣,可惜却不得志,毕竟他生
性淡薄。封阙尚小,还上不得沙场,是不是做武将的料还待日后再说。”
“怎么,取名时未曾卜过?你母后不是卜相吗?”靳怀奇道,尽管龙、蛟二族乃世仇,可这方面却无差别。
“原谋、谢真的名该是卜过的,打我开始便不曾卜算。我母后体弱,产下我后,只来得及道了我的名,便撒手人寰。
为此,父帅曾发下誓言,取名不再卜算。一来我母后乃专职卜算姓名的卜相,二来父帅颇为赏识母后,不愿再睹物思
人。”说起母后,方化不免一阵感伤。
“只可惜不知你本命为何。”从未听他提及于此,虽知他正自伤怀,靳怀却不免有些好奇。
“知道又如何?我方化本就不是那听天由命的人。”方化不屑冷哼。
靳怀倒也不在意,仅是自顾自沉吟着:“这般说来,那女人并非你家人。”
“什么女人?”方化蹙额,不明所以。
“那个一身红铠甲的女人。”
“你说默儿?她是赤龙族,当然不是我家人。”方化失笑,连族都不同,又怎会是家人。
“我见你对她如此关心,还道她是你家人。”若真是,那这次说什么也要带你回樊都。靳怀将后一句放在了肚内,此
时暂不便提及。
“靳怀,她是我一手提拔的副将,我关心她也是自然!正如你与嶂磐般,这有何好奇怪的?”方化有些无奈,开始怀
疑他是不是真的被结界夺了才智。
“多提防着她,这女人不是盏省油的灯。”靳怀冷不丁道着。口气中有着强硬。
“靳怀,你别道我龙族都是这般居心叵测之人!默儿是个直爽的女中豪杰,你莫要太小瞧了她!”见他如此说跟随自
己出生入死的同伴,方化不免气急。
“我正是未小瞧她才这般说。方化,人心难测,这点你比谁都清楚,为何到了自己身上却瞧不明白?”那女人的目的
如此明显,明显到连他都瞧出来了,他竟然未察?
“靳怀!你非得将我龙族之人都说得这般阴险吗!”猛然撑起身,方化怒喝着,全然未发现自己的灵气已恢复了泰半
。
靳怀慢慢坐起身,同样怀着不悦,面对固执起来的方化,他还能说什么?
“方化,龙族在你心中真是如此重要?”
“没错!”昂起头,方化道得理所当然。辽贤的话早已深刻在他心中,要以身为龙族人为傲,无论处于何时何地都不
能忘了龙族的尊严。这些,正是方化即便遭受排挤也能坚持至今的支柱。
“那我就毁了龙族。”靳怀敛起双眸,全身透着危险的气息。那是把沉重的枷锁,竟将他锁得如此牢固。既然如此,
那么他不介意做那敲碎枷锁的人。
方化却因此怒红了眼,黑暗中他一把揪住靳怀的领口,瞬间低沉的声音冷冷地道着:“收回你的话,否则我会不惜一
切代价击溃你!”
“哼,你何时见我收回过说出口的话?”靳怀同样毫不退让,冷言顶回了他的话。
方化嘿然,攥着衣领的手更紧了几分。杀气,顿时自二人身上散发而出,迅速弥漫于整片黑暗中。
眼看一场无法避免的生死之斗一触即发,一道刺眼的强光却于远方直射而来,穿过两人之间,隐没于他们身后的黑暗
。
突如其来的异变令两人顿时收了杀气,同时转首去瞧那一线光明。离开的转机似乎已出现,可两人间的转机却依旧遥
遥无期。
二十一
光,为黑暗的天地带来一丝真实感,至少,已能大约瞧出些轮廓来。有了实在的脚踏实地地感觉,两人心中到底踏实
不少。恨恨地甩手放开靳怀,方化冷着脸丢下话。
“此事暂且搁下,但若你坚持不肯收回此话,我也定会实现誓言。”
“我也说过,我从不收回前言,你想做什么尽管放马过来,若是会皱眉头的,我便不是靳怀!”靳怀同样语气冰冷。
方化咬牙嘿然,率先往光亮处而行。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先弄清楚这儿究竟是何处,以及如何离开。靳怀也不再同他争
辩,敛着眸跟了上去。
两人灵气毕竟尚未复原,加之那光线又弱,走起来自然慢着许多,不过倒也因此知道他们先前所处之地不过是个一丈
见圆的山洞,光,正是源自山洞唯一的出口。走过不算长,但仅容一人的通道,那一人高的洞口便清晰地呈现在两人
眼前。洞口之外则是一片飘散着丝丝云雾的山林。
瞧着洞口那雕琢仔细的石门,两人早已明了此刻身在何处。石门上那雕琢得栩栩如生的龙、蛟两人又怎会不认得?那
分明跟吸尽他们灵气的石门一般模样,这样的石门只有潜龙渊会有,也只有地神镇坤会使用这般浮雕的石门。这般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