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儿定是潜龙渊无疑,只是两人如何进来,如何到了这洞中却暂时不得而知。
暂时搁下那扰人的事,两人互望一眼,心中是同样的心思,或许他们之前硬闯潜龙渊的龙、蛟二族之人也未丧命。
可惜,现实却总喜欢捉弄人。无论是沉寂的林子,还是那间或出现、藏于林中的废墟都显示着这儿已久无人烟。走了
约莫半个时辰,两人终放弃了寻找同族人的念头,心思开始为眼前所见吸引。
两人此刻身处之处看来并非人族侍奉之地,虽说如今的人族早已撤去了侍奉潜龙渊的侍者,可这儿非但全无人族的屋
舍,就连该有的祀殿也瞧不见踪影。那仿佛数百年不曾有人造访的密林,那清澈得如同无物的碧潭,那虽只剩残垣断
壁,但却依旧保留着当年布局的亭台楼宇,所有的这些都令这儿看上去如同人间仙境。而那始终缭绕四周的云雾则替
这儿更添一份神秘和沉静。这般绝景,这般清醇灵气对于龙、蛟二族而言实属无上圣地,若能在此修身养性,真是再
好不过。
抚着断壁上结起的水珠,方化不仅感叹起潜龙渊之大,灵气之强,不愧为帝坤之国圣地,不愧为地神圣地。
感叹归感叹,如何离开的线索依旧要找,收回心思,方化转首去瞧靳怀,见他正负着手盯着藏于浓厚云雾中的山顶。
心下明白,他跟自己想到了一处。那儿是地灵之气最强之处,说不准两族所需灵气之源便在那儿,还有那象征至高权
势的坤玉和地阙剑。
“走吧,去瞧瞧。”也不多言,方化御风而行。置身于至灵之地,即便不化作原身,即便方恢复了灵气,方化也能御
起风,靳怀亦然。
须臾,两人已稳稳落于山顶之上。令他们意外的是,山顶上并没有什么雄伟、庄严的殿堂,有的只是三间简易茅庐,
瞧上去倒像是世外高人隐居之所。而那源源不断传出的灵气便来自茅庐之后的庭院。
互望一眼,两人正待举步,一股不属于龙、蛟二族地灵的灵气忽然自庭院内传来,灵气之强丝毫不逊于地灵之源。唯
恐有人企图阻断源头的二人忙抢了过去,可映入他们眼帘的却是个有着一头银白长发的黑衣男子。
即便只瞧一眼,方化、靳怀也明白眼前之人并非俗世之物,而是源自天地至纯之灵的神物,这般的人物又怎会破坏地
灵之源?
当下,两人忙收了杀气,行了跪拜之礼。
“不知上仙在此,龙族方化……”
“蛟族靳怀多有冒犯,还望上仙见谅。”两人依着自古传承的规矩报上名号。不料那黑衣男子却仅是叹道:“无需多
礼,我并非什么上仙,不过是把灵气将尽的剑罢了。何况,叫有帝王之相的人行跪拜之礼,反倒是我失了礼数。”
闻言,方化、靳怀不仅面面相觑。帝王之相?他说的是谁?未及想明白,黑衣之人又开了口。
“看来龙、蛟二族仍是决裂,虽说当年列入圣兽时便已料到,可这般结果无论是我还是他,都不乐见。镇坤倒是明白
我们那番苦心。京城可安好?此次来得匆忙,倒未及重游旧地。”
眄了靳怀一眼,方化恭敬地答道:“京城说不上好,征战多少波及了京城百姓。”
“说得也是,帝坤之国正当易主,动荡在所难免。你们起来说话吧,再跪下去,我那所剩无几的灵气倒是要叫你们折
光了。”黑衣之人一笑道。
“不知上仙前来,所为何事,可有我二人帮得上的地方?”两人依言起身,一直未开口的靳怀径直问道。对于他的造
访,两人心中多少有些疑惑。依着传言,他该是被封于天地初成之地,莫非传言早已失真?
“找人,只不过我要找之人却已不在此。”黑衣之人落寞垂眼。这儿,是他们奠定基业之地,如今却早已物事人非。
人,他一定要找,即便灵气将尽,自己将回归为那冰冷而无情的兵刃。可是,有情又如何?正如破晓所言,神兵若有
了情只会失了锐气,失了锐气的神兵已称不上神兵,不过是件动了情的妖物。
抬头,黑衣之人瞧了方化、靳怀一眼,漫不经心地道出了令两人心惊的话语。
“龙之子,若不舍弃背负之物,恐难成事,难跳脱本命。化者,变化之意,你却困于一方之地,纵有千变也是枉然。
蛟之子,若不放手一搏,恐难得心中所想。怀者,心中天地,靳者,吝惜,何必吝惜那点滴寸土,而舍无垠之地?”
黑衣人之言看似无意,却又句句道中两人心事,直说得二人无言以对。靳怀敛眸,心底有些不悦他竟一眼看破了自己
的顾虑。方化却锁着眉颇有不解。背负之物、执念之物又岂能轻言放弃?若然连这些都放弃了,他还剩什么?见他二
人一个隐忍不悦,一个兀自深思,黑衣人也不在意,复道:“坤玉、地阙剑便在此处,取下两物,你们便可脱离此地
,但取物之前先看看地神镇坤之言,待思量仔细了再取不迟。”
言罢,也不等他二人回应,那黑色身影已瞬间消散。待到他那锐利灵气消失无踪,靳怀这才踏上前去,瞧那刻于石壁
之上的话语,一瞧下不仅惊异出声。听得他惊咦,方化忙收了心神,凑了上去。只见两尊精雕细琢的龙、蛟石像各自
盘绕于一座石台上,通体晶莹,色泽黄润的坤玉以及那同色泽的地阙剑正悬空其上,透射着浓浓灵气。两座石台中央
,安置着一块打磨光滑的石壁,地神镇坤的字便刻在上头。
见靳怀目不转睛地盯着那古老的文字,方化也认真瞧了起来,却越瞧越是惊心,原来,潜龙渊中竟藏着这样一段原委
。原来,百年来,龙、蛟二族都误会了地神镇坤。
“致见此文者之龙、蛟后辈。帝坤之国源自太虚国,建国之初,吾已知人族为王不过四百年,然,龙、蛟二族尚不得
托付。吾设此石门之界,非厚人族而薄汝,只为汝二族面合心离之故。百年后,若汝二族可不惧命陨,不畏灵散之危
共闯石门之界,吾当为汝等大开潜龙之渊,赐汝等坤玉、地阙剑以定国,然则当取汝之命为惩。坤玉、地阙剑非阻地
灵之源,乃吸纳百年地灵之气,汝等取之,当能助汝等一臂之力。汝二族本是同根,不可相争,切记切记。镇坤篆于
建国之元。”
这一番话下来,镇坤之心一览无遗。若是龙、蛟二族单独硬闯石门,定然为那结界吞噬。但若合二族之力,却能毫发
无伤地进入潜龙渊。而坤玉、地阙剑也非什么控制、阻断地灵之源,而是为了吸纳灵气以便日后一展所长。镇坤本意
借此促成二族摒弃前嫌,同心协力,却未料到方化、靳怀却是误打误撞进了此地。
两人心中均做这般想法,他们却未想到若非遭结界捕捉时两人心怀同样心思,那克尽职守的结界又怎会大开方便之门
放他们进入?
方化将目光自石壁移开,却不去瞧靳怀。看了这一番话,方化如何不知此刻靳怀脸上会有何表情。若静下心来,镇坤
所言,方化怎会不知,怎会不明。只不过龙、蛟二族宿怨已久,又岂是靠他二人能轻易消除的。那深植心中的一族之
傲又怎能说放就放。若真这般轻松,恐怕龙、蛟二族早于百年前尽释前嫌了吧。
方化是这般心事,靳怀却有另一番思量。龙族向来自视甚高,从来都不将他族放入眼内。最初决裂的原因已无法追究
谁对谁错,但依着龙族这般心思,这般脾性,恐怕两族永无复合之日,镇坤这番苦心算是白白浪费了。不过今日叫他
二人得了坤玉及地阙剑,是否预示天命已定?这天下终究是他二人的?可眼下,方化却固执于那莫须有的一族之尊,
长此以往,对峙只会愈演愈烈,只会不断激化。看来,自己有必要认真考虑黑衣人的提点,必要时还是该当机立断。
方想到此,身旁的方化已惊咦出声,显是发现了什么。靳怀也收了心思,跟着他一同蹲下身。只见石壁下端隐约可见
几行篆刻,不知是因时日已久,还是刻得匆忙,文字模糊不清,若不仔细瞧还真瞧不出来。
“另,鸩魔族跋扈,常无故生事,故夺其圣地,以吾灵气封之。若易主之战……相助……可以归还圣地许之。圣地于
……南……不行,瞧不清。”方化努力辨认,怎奈字迹早已难辨。
“看来这应是鸩魔族介入的目的。”靳怀下着定论,暗自记下,指不准日后能有些用处。
“可惜关键之处却瞧不清。”方化叹息,怀着同一番心思。
“这于你我都无关紧要,倒是该拓下地神这番话。”靳怀笑道。
方化一怔,随即明白他话中之意,不仅嘿然。他们都心知肚明,即便将原话拓回去又如何?宿怨早已根深蒂固地盘踞
于龙族根性之中。指不准,镇坤一番苦心反倒叫他们说成是杜撰,是胡言乱语、妖言惑众。
“方化,无论你我退让与否,回去后这仗还不能开。不除乔正,你我一日难安。”靳怀站起身,忽道。他尚不知石门
之界早已因他二人发生了变化,人族已不得而入,乔正也因此重伤难愈。
方化敛眸,知他已是定了心,心中不禁心潮难平。靳怀,你就这般不留后路?你就这般逼人太甚?若是如此,那就别
怪我战场上不留情。
“无需多言,我自理会。回去之后,你也别找嶂磐麻烦,他有他的苦衷,可这八年来他对你的忠心却无半点虚假,你
不能因他的出身抹去他的功绩。”站起身,方化口是心非地道着,换来靳怀戏谑之笑。
“嘿,你倒替对手操起心来。行,看在你的面子上,暂且放过他。不过隐藏真性子一事,我却饶不得。”靳怀深灰色
的眸子一敛,已透着些许被欺骗的怒意。
“随你。这两件神物却要如何分?”指着那悬空的坤玉及地阙剑,方化略显犯愁。
靳怀正待回答,那两件神物却忽然放出豪光。光芒中,两人顿觉身体轻盈,竟不由自主地渐离这清静之地。
睁着眼,即便豪光刺得双眸生疼,两人均不想闭上眼。再见面,便是世敌,能这般毫无芥蒂地瞧着对方的时刻不会再
有。成仇,是各自选择的道路,怨不得谁。成友,此生无望,为着各自的坚持。品尝苦涩,在所难免,但这何尝不是
动力?向对方证明自己才是正确的动力。
二十二
今日,是嶂磐带着残兵回至樊都的第六日,是莽扩坚持不肯替靳怀办什么丧事的第五日。按理说,今日这个晴空万里
的好日子,除了莽扩那有些吵的声音,众人因失去主将而沉痛外,一切都还算安好。可是,樊都几乎所有的文臣武将
此刻却都聚在祀殿门口,一个个目瞪口呆,仿佛被施了定身术般。
自半柱香前,一道强光落于祀殿门口开始,他们便一直维持着这般的动作和神情。这其中自然也包括嶂磐和莽扩。要
说他们见着了什么,他们见着的自然是那自潜龙渊返回的靳怀。
倒是莽扩率先回过神来,扯着他那副破锣般的嗓子大哭了起来。
“靳兄弟啊!我就知道你走得不甘!我就知道那劳神子的潜龙渊去不得!那杀千刀的嶂磐非说你走得坦然!你魂魄回
归故里定有嘱托,老莽我拼了性命也会替你了了心愿!”
瞧着那黑大个痛心疾首、痛哭流涕的模样,靳怀那稍起的一点不悦倒叫他哭没了,不禁失笑道:“老莽,我的心愿便
是夺这天下……”
“行,老莽我一定替你夺下!”莽扩胡乱抹着脸。
“我若真死了,你就算夺了天下也没用。”靳怀顿觉无语。不过他这一番话倒是说醒了嶂磐等人,众人立刻明白,立
在眼前的,是活生生的靳怀,而非什么魂魄。唯一没明白的,只剩莽扩,他还兀自跟靳怀商量起来。
“说得也是,那靳兄弟,你换个心愿成不成?”
靳怀开怀大笑:“不行!老莽你说出口的话可得作数!你若不尽力,我可饶不得你!”
见他笑得真切,莽扩顿时疑惑起来,止了哭,瞪着靳怀,愣愣地开口:“靳兄弟,你究竟是人是鬼?不对,你是蛟,
不是人……你到底是蛟还是鬼?也不对……”
众人见他全没了平日的豪爽劲和威武,一副呆头呆脑的样子口不择言,个个忍着笑,唯有靳怀毫不客气地大笑了起来
。
“老莽,蛟族无魂魄,自然也无魂魄回归故里之说。你说我是什么?”
“你、你没死?”莽扩愣愣地上前,伸手拽住靳怀的手臂,“太好了,你果然没死!我就说你死不了,那杀千刀的嶂
磐非说你死了!啊呸,老莽我真该一刀宰了他!哪有这般咒自个儿主子的!”语罢,嘿嘿地笑了起来,一脸的喜不自
胜。
他身后的嶂磐心底直叫屈。自己眼睁睁地看着他为结界吞噬,谁又曾想到他还能活着回来?
“不怪他,即便是我也未曾料到自己还能留得命在。说来倒是因祸得福。”说着,靳怀展开右手,一颗通体晶莹的黄
润玉石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
识得此物的一班老臣惊呼不止,纷纷上前道起贺。坤玉,象征着至高权势,那是为帝王者才配拥有的圣物。如今,坤
玉在手,蛟族称王更是顺应天命。
收了坤玉,靳怀止住了众臣贺喜之举,推说灵气受损方愈,颇感疲乏。为人臣子的哪敢再多言,纷纷跪拜相送,就连
尚有些不明就里的莽扩也跟着行了半跪之礼。靳怀也不多言,深灰的眸子瞥了嶂磐一眼,转身离去。
跟了他八年,嶂磐又怎会不知他那一眼是何意思。责罚,是他该受的,只要靳怀能回来,即便处他死,他都无怨。
片刻后,靳怀久居的长公子府,不,该叫族长府中已是一片欢腾,这自不必说。与外头闹翻了天般的欢天喜地不同,
书房内却是空气凝重。
靳怀一言不发地瞧着半跪于书房中央的嶂磐已有一会儿,若是换了平日,嶂磐恐怕早已冷汗淋漓,可今日,他却坦然
自若。他知道靳怀为何这般瞧他,也知道毕竟瞒不过他。
“嶂磐,鸩魔族有何打算?”靳怀终于开了口,而他单刀直入的问法依旧令有所准备的嶂磐怔了一怔。
“取回圣地。”嶂磐不再隐瞒,老老实实地答着。
“圣地对鸩魔族而言真这般重要?重要到不惜大开杀戒?”靳怀交叠双手,继续问着。民以德义为本,国以民为本,
失了民,失了德义,如何得国?对于鸩魔族此次作为,靳怀极不认同。不料嶂磐的回答却大出靳怀意料。
“重不重要属下不清楚,毕竟属下只是半个鸩魔族,也已数年未曾同鸩魔族联系。唯一知道的,便是若失了圣地,便
如取了鸩魔族性命。正如龙、蛟二族需地灵之气般,圣地的至阴之气也是鸩魔族的性命所赖。”
“原来如此,鸩魔族是异变的魔族。魔乃至阴之物,鸩魔族与身俱来的毒却是至阳之毒。若我料得不错,鸩魔族需靠
圣地至阴之气抑止至阳之毒反噬,否则性命不保。”靳怀沉吟。这般联系,当初同方化一起查找资料所得疑惑便迎刃
而解。
“少主圣明。百年来,鸩魔族苟居阴属之地,但毕竟气息不纯,若再不取回圣地,恐难逃灭族。”嶂磐感佩,又见他
道得仔细,心底不禁兴起他能救鸩魔族的念头。尽管自己出生于樊都,但身上毕竟有一半的鸩魔族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