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下已是急作一团。他的性子真是一点未变,依旧跟四百年前一样。再这般下去,毁了的恐怕将不止是地阙剑。
“可是……我的咒并不安全,若没有上神的轮回镜为辅,恐怕施了也是白施。更何况他又是无魂的灵兽,见不见效都
不得而知。”犹豫片刻,冷寒终是妥协。
听得他默许,镇坤一改先前焦急,一边贼笑一边探手入怀,取出面不大不小的镜子来:“若是轮回镜的话,在这儿呢
。”
冷寒顿时瞠目结舌,惊愕得险些道不出话来:“你、你、你偷……”
“怎能说是偷呢?我不过借来一用,反正他放着也是放着,还不如让它出来显显身手。”镇坤嘿嘿而笑,复将镜子收
回怀中。罚他看守后殿?他不借些宝贝来用用,怎对得起自己的委曲求全和克尽职守?
冷寒顿觉无奈。眼看着他得逞般的笑颜,冷寒已将他心思猜了个泰半:“看来你早已打定主意,若是我执意不帮,只
会落得跟你同罪,偷法宝的共犯。”
镇坤但笑不语,眯起的眼贼贼地瞅着冷寒,那神情分明在说,算你聪明,既然猜到了,就乖乖地跟我下界吧。
重重一叹,冷寒咬牙低咒着:“你这老奸巨猾的懒鬼!下次我若还会掉以轻心地允许你进雨露亭,我便不叫冷寒!”
片刻后,迫不及待的身影和不甘不愿的身影便悄悄地溜至七重天正南门处,趁着四下无人之际,降落人世。殊不知,
这一切早已瞧在上位神重天眼中。
盯着雾镜中小心翼翼的两道身影,重天有些哭笑不得。还在想,他偷轮回镜作甚,可巧他便自己将答案双手奉上。真
是好大的胆子!这是他第几次明知故犯了?看来自己平日果然太过纵容,才会让这个生性懒散的家伙这般无法无天。
也罢,就再放任他一次,反正他此行目的跟自己来不及下的命令相去不远,只是可怜了冷寒,又要跟着一同挨训。
“主人……”同样发现镇坤、冷寒偷下七重天的破晓正待通报,却瞧见重天一脸的笑意。
“破晓,五日后劳犯跑一趟帝坤之国,去把那两个无法无天的家伙抓回来。”重天随口下着令,虽道得严肃,却也含
着掩不住的笑意。
破晓一怔,随即领命而去。心下不仅替冷寒抱起了不平。这个地神镇坤,何时才能真正有个神样?
若说镇坤是迫不及待的,冷寒是不情不愿的,重天是哭笑不得的,那么此刻的辽贤就是近乎绝望的。
失去了地阙剑,仍旧处于休眠期的龙族大军顿失战力,加之方化离去前留下的话早已动摇了军心。人心惶惶,人人自
危的大军形同散沙。莫说蛟族大军,恐怕只需一支小小的前锋便能击溃整支龙族军。
节节败退自不在话下,城池屡屡失守更是意料中事,腾原被吞并也只是早晚的事。然而这些,在辽贤看来却并非最可
怕的。更令他胆寒,令他战栗和惊惧的,是战场上的靳怀。
那少了奸诈,多了血腥的战术,那无论将士投降与否,一律杀无赦的手段,那迅猛、强硬的攻势,所有的所有都如同
死之神的恶梦,深深地盘踞在辽贤,盘踞在龙族每一个族人的心头。没有人敢正面与之交锋,因为他那一身冻结炎夏
的阴冷杀气,那如利刃般冰寒的双眸,那浴血的身影,无不叫人心生恐惧。更没有人敢接近他,因为单是感受到他那
刺骨的肃杀之气,心便会如揪起般颤抖不已,痛快地自行了断也比接近他来的轻松,至少在濒死的刹那,你还记得什
么是呼吸和心跳。
辽贤的失策,在于他低估了方化,低估了靳怀,在于他过分地自信,过分地依赖神兵。他满以为只要地阙剑在手,这
天下便等同是他囊中之物。可惜,上苍不会让失去谨慎,失去自知之明的人得逞。所以他在一夜之间失去了地阙剑,
失去了民心。
饱尝众叛亲离之余,他却依旧不知检讨自己的过错,依旧执意责怪、迁怒他人。早知有今日,当初便该在方化初生时
杀了他!否则,自己又怎会落得这般田地?否则,这天下还不是任由他取?若是逃得过此劫,定要杀了临阵叛变的谢
真,杀了投敌的白卓、封阙和辰晓,杀了所有背叛了自己的人!这般狠狠地想着,辽贤带着仍然追随他的,为数不多
的人马退入最后的城池。
恶念始终是恶念,它永远不可能有成真的一天。用不了半天的时间,辽贤便体会到了这点,用整个龙族,整个腾原,
整支龙族大军作为代价。什么叫做真正的走投无路,什么叫做真正的绝望,什么叫做真正的生不如死,在这个骤降雷
雨的夏夜,通过靳怀的剑让他尝了个够。
辽贤原以为这座不大的城池多少还能抵挡个数日,他却未曾料到,早已看透了的城民竟会愤起而行,不仅制伏了守城
的将士,更大开城门,将浩荡的蛟族大军迎进了城。
身边的人一个接一个地倒下,前方的路一尺一寸地接近尽头,生的绝望和死的恐惧开始笼罩辽贤,直到他退无可退,
直到他不得不面对散发着死亡气息的靳怀,直到冰冷的剑指上自己的咽喉,辽贤才彻底明白,他和龙族已走到了尽头
。不过短短五日,那傲人的族类便不复存在,那辽阔的疆土便归属他人,快得叫人无法接受,快得令人窒息,快得让
辽贤无数次错以为这只是场骇人的恶梦。
“你不配死!”冷冷的声音宣判着,不屑的眼神居高临下地蔑视着,仿佛此刻颓然坐倒的人只是只蝼蚁,卑微地不值
得他动手般。
冰冷的剑毫不留情地刺入辽贤的凝穴,浑厚的灵气顿时宣泄而出,丝毫不受其主人的控制,也没有停歇的打算。
辽贤慌乱地用手来堵,却仍旧阻止不了灵气的流失,凝穴遭损,如何还留得住灵气?很快的,灵气便流至枯竭。失去
了全族,失去了灵气,失去了聚灵的凝穴,即便残留性命,此刻的辽贤也形同空壳。
不再看瞬间苍老、目光呆滞的仇敌,靳怀一甩为血染成暗红的斗篷,扬声下着令:“即刻返回樊都!”
五日,五日之内灭了该死的龙族,吞并腾原,一月之内灭人族,这是靳怀给自己的承诺,若非如此,他要拿何面目见
方化?强逼自己全身心地投身战场,强逼自己不去碰触失去方化的痛。怒火,无论怎样宣泄也发泄不完。痛到麻木的
心痛恨着,不仅恨着龙族,更恨着未能及时赶到的自己。结果,自己仍旧什么都未能做到,仍旧什么都未能替他做到
,仍旧救不了他,仍旧失去了他。若说杀了他的是辽贤,是龙族,那么一直逼迫着他的自己又何尝不是凶手?自己又
何尝不是在一步步将他逼上死路?
盯着空无一物的双手,靳怀只觉浑身冰冷。太多的不该,太多的反悔,此刻道来却都多余。想说的话,他已听不到,
无论道歉也好,承诺也好,都已无法传递给他。空空荡荡的心口为迎面而来的风肆虐地翻绞着。方化,我该拿什么来
填补失去你的空缺?你告诉我,我该拿什么来填补?虽曾信誓旦旦地说,即便是死之神,也不能将你自我身边夺走。
可到头来你却依旧离我而去。你满意了吗?终于,是我必须追着你的脚步奔跑,用你的死作为代价。你,满意了吗?
无声地呐喊着,靳怀将自己融入黑夜中,恣意地策马狂奔着,只为了宣泄堆积心头的无能为力和虚空。
四十
从未想过,原来所谓死会是这般模样。虽看不到任何东西,听不见任何声响,也感受不到任何气息,但也没有传说般
冰冷彻骨。非但没有丝毫冰寒之气,相反的,却温暖适度。暖暖的气息包围而上,轻轻地托着我,不带丝毫束缚。身
体不再沉重,反而轻松异常。
这是怎样的不可思议?明明该是看不见的,明明该是听不到的,明明该是没有只觉的,可我却清晰地感受到这一切,
那般宜人,那般熟悉,那般怀念。或许,那是在拥有生命前便有的记忆和感触吧,只是当我拥有了生命,拥有了感情
,拥有了太多太多后,反倒将之遗忘。
围绕着我的黑暗持续了很久,久到我已习惯了它的存在。猛然间,一点亮光由远及近,逐渐驱散了那恬静的黑暗。我
虽未睁开眼,但却能感受到那抹光亮。声音,伴随着亮光而至,绕过耳朵,直接传入心中,那般清晰,那般明亮。于
是,我“看到”了那发生在很久之前的事,发生在我出生之前的事。
那是个晴朗的夏日,炙热的金乌将它灼人的热气尽情散至大地,蒸热了每一寸土地,烧温了每一瓢河水。那是难得一
见的炎热,热得人们不得不想尽办法降暑。在这般难熬的日子里,却有一人悠闲自得,既不受热气影响,也未烦躁抱
怨。
她,着着一身绯红的短衫纱裙,一头墨绿的秀发随意地束在头顶,仅以一支荆钗为束。
她,悠然靠坐在茶馆二楼的窗边,青葱般的手指托着腮,执着书,看得聚精会神。
她,两个时辰前便坐于此处,小口地品着茗,看着书,仿佛那炎热的天气丝毫与她无关般。
若非底下骤起的争执,若非那险些闹出人命的争斗,也许她会一直坐到夕阳西沉。
起争执的,是两伙外乡人。一伙只得两人,另一伙却人多势众。争执,是如何起的,无人知晓。只知道两伙人一照面
,便针锋相对了起来,不过三两句话的工夫已动上了手。
她原是不想理的,因为两伙人旗鼓相当。可再厉害的人,总也有疏忽的时候。眼看着那把不长眼的剑即将划开其中一
人的颈项,原本悠然看书的她动了。
绯红的身影飘然而下,快绝地介入,轻松地接剑,不费吹灰之力地拆了招。她的动作如流水,如行云,却也迅如疾风
,短短瞬间的时间,她已替他解了围。
没有人想到,出手相救的,会是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自然也不会有人料到,她会有这般了得的身手。
见得有人插手,那十来人一打眼色,竟都退了个一干二净。
警戒已解,被阻挠的未及质问,那救人的却已先开了口。
“不过是公子间争斗,何须惹出人命来?这般容不得他人,日后如何为一族之长?”
冰冷而傲然的口吻,不屑而轻视的神情,只把他瞧得心头火气,却也暗地警戒起她来。他初到潇城,未及落脚便遭兄
长追兵阻击,这素未谋面的女子又一口道出自己身份。这叫他如何不惊?
她竟似晓得他心思般,轻蔑的口气一转,已是随兴的轻描淡写:“小女子略通方技,居于此茶坊湘楼,偶替人瞧个今
世未来。公子灵气不凡,需得戒骄戒躁,方能成事。”
话,道得无心。听的人,却留了意。他未接话,仅是瞧着她绯红的身影逐渐消失于茶坊中。心底,却起了另一番念头
。
自那日起,他时常光顾她的茶坊,时常找她下棋、品茗。他发现,她聪慧、爽朗,有着敏锐的洞察和独到的见解。她
豪放、不羁,有着无拘无束的心性和跳脱凡尘的超凡。她精通卜术,武艺超群,她就如天上自由的风,抓不到,捕不
着。
她是那般特别,特别到他只想将她绑在身边,不让她离开自己的视线寸步。这是他从未有过的想法,至少对女人从未
有过。他想要她,想要她成为他的人。
返回京城之前,他说要带她走,要她用她的卜术和所有助他。没有丝毫犹豫的,她同意了,将自己委于这个日后可掌
一族的人。
然而未来却开了他们一个天大的玩笑。见解、立场、地位和手段的不同,令这两个原本两情相悦的人产生隔阂,孕生
矛盾,进而屡屡争执。
她讨厌他用过于强硬的手段打压所有反抗他的人。她认为,即为一族之长,强硬的手段是必要的,但伴随它的还应有
博大的胸怀和敢于用人的胆识,若非如此,如何能将一族带向昌盛?
他却不以为然,一意孤行地主张着灭绝所有对抗自己的人。他不再觉得她独特,不再觉得她于己有用,反倒觉得她罗
嗦、过分自主。
于是他刻意疏远了她,刻意避开了她。他原以为她会主动找他求和,她会率先低头。然而倔强的她又怎会这般轻易放
弃自己的想法?
距离,为时间越拉越长,长到她已开始失望,开始心灰意懒。卜术精湛又如何?也丝毫助不得她扭转此刻的心境和现
况。于是,她学会了借酒浇愁,她学会了整夜整夜地彻夜不眠。于是,她认识了他,那个趁夜潜入后宫,刺杀她的人
。
头一次,她遇到了跟她旗鼓相当的人。头一次,她遇到了痛恨于她的卜术而打算杀她的人。头一次,她遇到了想法如
此单纯的人。
她没有杀他,虽然她已将他制伏。她放了他,甚至言明他任何时候都能来杀她。这么做究竟为了什么,她自己也说不
清。许是为了那一句“为了天下人,我要杀你,断了卜术。”
那夜起,她不再整坛整坛地灌酒,她不再忧郁,沉寂的心竟起了些期待,期待他的再次出现。
那夜起,他始终不死心地屡屡刺杀,却也屡屡失败。每次,她都会替他疗了伤,这才放他走。偶尔,她会留他喝酒。
虽然总是她一人在喝。
后来他发现,醉酒后的她会褪去那一脸的浅笑,露出底下浓浓的愁绪。她会断断续续地吐着苦闷,道着心伤。渐渐的
,他不再想杀她,因为他发现除去那傲人的能力,她也不过是个为情所困的寻常女子,一个深深吸引着他目光的女子
。
骤降雷雨的夜,他借着酒拥上了她。她虽讶异,却也未推拒,仅是任他拥着,任他轻吮着自己的发。许是醉了,她竟
将他当作了心中之人。云雨,来的突然,来的没有一点征兆。
她猛然醒觉,猛然看见了他的未来,那染血的未来——灰龙族会毁于己手。她哭了,有生以来第一次哭得这般伤心,
这般自责。她不该的,不该放纵自己,不该贪恋他的单纯,那只会害了他,害了灰龙族。
他拥着她,拍着她的肩背,低声安慰着,诉着不悔。
他们谁也未曾料到,那个绝情的人却会于此刻闯入。他的暴跳不言而喻,愤恨地指责着她的不忠,她的背叛。
她不接话,不辩驳,甚至表现着不寻常的淡漠。这令他越发震怒。于是他将她打入阴冷的地牢,将灰龙族的他收押天
牢,整日严刑拷打。
地牢中的她无法得知一切,只能靠卜术略微知晓些发展。她算出他为族人救走,算出早已心存反心的灰龙族正式宣了
战,算出双方打得不可开交。
身子的不适,渐渐隆起的小腹令她明白自己已怀了身孕,是那一夜云雨的结果。不好的预感倏起,强烈得叫她无法忽
视。于是她颤着手运了卜术。
大凶的结果毫无预警地展现眼前,惊得她哑口无言。一纸绝笔却于此刻经由咒术传至眼前,轻轻飘落。苍劲的笔锋诉
说着那个单纯的人最后的话语——
相思苦,离别恨,自古深愁难解,恨难消。
儿女情,英雄泪,于今恩义寸断,泪难流。
莫道相思苦寒,寒彻骨。莫言离别心恨,恨断肠。
只为剑斩情愁,却教三尺青丝,一夜银霜满头。
犹记儿女多情,情错许。却道英雄无泪,泪难休。
一心付水东流,徒留半世愁绪,一朝情义难留。
她喃喃而念,泪,顿时决了堤。攥着纸,她掩面恸哭,心底那最后一丝悔意顿时去得干干净净。
三尺青丝,一夜银霜满头。白了的,不仅是那一头秀丽的长发,还有那双晶亮的眼。只看得见透心失望的眼,留着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