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自然地吻在一起,舌头互相纠缠,互相吮吸,交换着唾液,熟练地探索彼此的口内。关域的呼吸急促起来,上身也从可以俯视彦一的高度渐渐下滑,滑倒在彦一身上。胸膛贴着胸膛,两个人的心跳通过密合的身体传递着。身体里有着两个心脏,左边的是自己,右边的只彦一——这样的想象一旦开始就不能克制,迅速燎烧着理智之原。
身体中心的地方突然热起来。关域喘息着,伸出左手紧紧搂住彦一的脖子,右手自他的衣服下摆处探进去,从内裤的边缘处一点一点地往里游栘,摸索着伸向对方的性器,力度适中地抚摸着。
兴奋得连呼吸都在颤抖。
然而——
“我不想做。”
关域的动作截然而止。
抬起头,彦—正冷静地看过来:“我今天不想做。”
默然了一会儿之后,关域松开手翻身坐在床沿,低低地问:“你是不想和我做,对不对?”
他顿了顿,又接着问道:“那个真是什么人——是因为他吗?什么感冒什么的,都是假的,你是因为他的事才没去上班的对不对?”
甚至连本人都没有意识到的原因,就这么轻易地被人说破!
不知道过了多久关域起身走向玄关,他拉开门后动也不动地站了几秒,终于还是什么都没说地离开了。
彦一听到门响才发现房间里已经空空荡荡。
房间顶部的吊灯放出明亮而柔和的光线,凝结成橙色的固体。彦一沉默着,目光越过凝固的光线投向虚空中黑暗的彼方。
第二天早上彦一在公司碰到关域迎面走来,彦一微笑示意,关域也不理睬,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去了。之俊彦一主动找关域说话,关域也只是没听见似的只顾埋头做着自己的事,只要两人视线—触,他就冷冷地侧过头,碰了几次钉子之后,彦一也就恼怒起来,不再去理会了。之后几天的午休时分,彦一都一个人外出用餐,他去的那家小店装潢虽然算不上高雅,味道却十分不错。彦一刚进公司没多久,就发现了这家店,他不但自己成了常客,也介绍同事一起来吃,然而同事们吃过之后却都不以为然。“不过如此”——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评语时还有些不平,次数多了之后,连彦一自己都开始怀疑起自己的味觉来,但那说不出究竟是那里特别的味道总是莫名地就打动了彦一。
星期五。
天下起小雨。
独自进餐的时候,耳边滑过熟悉的音乐。
彦一仰起头,前方高高的电视架上,终日吵闹不休的电视荧幕上正播放着他不知看过了多少次的画面。
男人提着吉他盒走在路上。
公路平坦而又漫长,看不到起点,也没有终点,金色的麦浪在两旁翻滚起伏。
男人踩着吉他声走在路上。
他提着吉他盒,有山猫般诱人步伐,远处,老旧的吉普车绝尘而来……
电视画面只闪动了几秒就被换到了别的台。彦一久久注视着不断跳台的电视萤幕,直到吃了一半的午餐就这么变得冰凉。他想起那个古怪的梦境,梦里,那些似曾相识的街道,终于找到了出处。
《Desperado》
※ ※ ※
到事务所上班不到两个月,女上司开始有意无意地飞来眼波。女人在行内已经小有名气,虽不十分妩媚,也有几分干练的魅力,三十多岁,作为女人正是成熟的时候,而作为律师,也算得年轻有为了。
夏天新上市的口红均匀涂抹在薄薄的唇上,时而微启。如果能慢慢吮去那唇上的颜色会是一种什么感觉?
女人再看过来的时候,彦一便朝她一笑。
结果没想到第一次约会就被真撞个正着。
那天彦一回家时,真在看的就是这部《Desperado》。
真握着遥控器坐在地板上,只说了一句“你回来了”,接着就动也不动地看着电视。没有责问。没有吵闹。那平静的语气让人猜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彦一默默站了半天,始终等不到真开口,沉默中慢慢自己也觉得没意思起来,他踌躇了一会,坐到真身边。萤幕上,男人提着吉他盒穿行在大街小巷之间,动辄拿出手枪四处扫射一番。
素来百看不厌的电影这次让彦一无心观赏。
他看向身旁的真,这种类型的电影素来不合真的口味,那么,此时此刻,眼睛瞬也不瞬望着电视萤幕的真,又究竟在看些什么,想些什么?
整整二个小时,真一句话也没有说过,彦一一直思索着该怎么开口道歉,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直到片尾字幕一行行跳出来的时候那编排好的借口还是一个字都没能说出来。
那个夜晚就在沉默中度过。
然而,除了那天晚上的沉默,从第二天开始,真的态度和平时再和平时再没有两样,一样的说话,一样的微笑,一样的拥抱和亲吻,彷佛从来没有撞见彦一的“外遇”。
彦一—开始摸不清他的心意还有些忐忑,几天之后也就渐渐放下一颗心,然而,接踵而来的,又是另一种烦躁了——究竟真是真的完全不在意?还是只要能留在他身边就满足了,其它的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患得患失的心情终日纠缠着彦一。
——“他果然爱我爱到无法自拔。”
——“也许他真的不在乎。”
这两个截然不同念头反复不断的在脑海里交替出现,心情也随之在得意和不甘间起伏不定。
因为焦躁而坐立不安的彦一晚上也迟迟无法入睡,直到过了午夜才模模糊糊地陷入浅眠。
梦境接踵而至。
他站在一处堤岸上,水在堤下拍打,溅起水花,脚下的石面湿漉漉的,而他和真就在这堤上,一前一后的走着。
石块迭起的堤坝沿着海岸线一直延伸向前、延伸向前……除此之外就是一片荒芜。真走在前方,黑的发在海风里掀动飞舞,白色的衬衫在水气里无论如何睁大眼睛就是看不清楚。明明还没到尽头却有无路可走的凄惶,彦一走着走着就恐慌起来。“这条路哪里是出口?”“回去吧!”
说了几次之后,真终于回过头来,沉默着,微笑着,那深邃又悲哀的眸子就这样久久凝视着彦一……
彦一在清晰的心痛中醒来。
片刻不解后,他难以置信地屏住了呼吸,然后飞快地伸手按亮了床头的抬灯。好半天,他定定地望着那一点,眼前的景象让他震惊不已。
细微的哭泣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惊心动魄地响。真在彦一无从得知的遥远梦境中哭泣着,两行眼泪顺着脸颊不断滑下,浸湿了枕头。
彦一颤抖着伸出手捧住了真满是泪痕的睡脸。
那双眼睛慢慢地睁开了,睫毛扑闪着,转瞬茫然,栖身之处是梦是醒?落魄姿态如真似幻。寂寞写在脆弱身后,恐惧之外便是绝望。真又眨了眨眼,便定定望着彦一,年轻的恋人那未加掩饰的惊愕就这么落在眼中。
真闭上眼。
闭上眼。再明亮的灯火也就一并凋零。
这一刻连时间都静止。
空茫之中只听见眼泪簌簌滚落的声音。
“真……”
“真……”
随着每一滴眼泪的落下,有种不知究竟是什么的东西一次次击打在心脏上,彦一不断低喃着真的名字。他没有解释。外遇是无可争辩的事实。彦一没有肤浅到以为解释就可以让真相信自己。不知道说了多少次“我爱你”,说了多少次“对不起”,就在彦一以为再也不会得到回答的时候,始终没有出声的真小声地开口了。
“什么?”
“我看不见。”
彦一一愣之后,以为是真的眼睛出了问题,慌忙地伸手去扳过真的脸。那双明亮的眸子分明正定定地望着他,一点都不像是看不见的样子。但写在真脸上的痛苦的表情却又不像是在开玩笑。
彦一怔了怔,小心翼翼地闷:“怎么了?眼睛怎么了?不舒服吗?”
真没有问答。
好半天才又低声说:“我看不见。我的眼睛里都是泥。我的眼睛已经成了空洞。我看不见。”
“我看不见你了……”真缓缓地,缓缓地摇着头。
有那么几分钟的时间,彦一说不出话来。
看不见。他说他的眼睛看不见。可是,明明在看着自己不是吗?明明在那么悲哀地看着自己不是吗?
含混不清的声音,意义不明的语句,然而,那几乎要满溢而出的痛苦和绝望震慑了彦一,让他动弹不得。麻痹似的冰凉感觉从四肢蜿蜒爬升逐渐蔓延直到思维都凝结成一团空白。等到可以活动的时候,彦一无声地从后而紧紧抱住了真颤抖的身体。
“一直喜欢你……一开始就喜欢你……”
许久之后真开始娓娓诉说。
“怎么会这么喜欢你,连我自己都搞不清楚。每次看到你就心跳个不停,跟你说话的时候也不敢望着你,你对我笑我就手足无措,但要是你不看我了,我又难受得像要死去了一样。你问我是不是同性恋,还说你喜欢我,我不知道你是说真的还是在戏弄我,白天也好,晚上也好,每天都在想。我也知道这样下去不行,可是就是控制不了。就像是从身体最深的地方被腐蚀了,一点一点地空下去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这个自己就会整个消失掉……”
“我们刚开始在一起的时候,一连好几个晚上都不敢睡觉,怕吵醒你,也不敢发出声音,就这么睁着眼睛看着你的睡脸,待待地等着天亮。想着,要是不睡的话就不用害怕是在做梦吧?也不用怕会突然醒来,什么都没有剩下……你说你喜欢我,不是真心话,对不对?”
“不是……”
彦一只说了半句,便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只是更加用力地抱住真。
“……也许吧引”真顿了顿,用黯然的声音小声继续说:“或许,只是你的喜欢没有我的喜欢这么多……对不对?我们虽然在一起,可你还是时常会跟和别的人约会,这些我都知道的——可能你自己没发现,不过你身上经常会有香水的味道,家里也时不时的会接到些奇怪的电话——我也告诉自己不要去管,只要你还在我身边,那就是真实的,可是不管怎么安慰自己,我还是没办法停下来不想。你跟我不一样,你既可以喜欢男人也可以爱女人,所以每次接到电话不管对方是男是女我都没办法安心。”
“你都跟谁在一起,做了些什么?越是想知道就越是不敢问你。要是从你嘴里听到真相的话,我一定会受不了的……”
没办法辩解。
事实就是事实。
和真交往的日子里,即使没有事务所的女上司,彦一身边也从不乏男男女女的来来往往。
真不知道彦一翻腾的心情,而继续说着:“不管怎么样,我还是要谢谢你,你肯瞒着我,我已经觉得很体贴了,更多的我也不敢奢求。这种日子虽然痛苦,可要是没有你,我不敢想象自己会怎么样……就像是抽烟上了瘾,明明知道有害,但没有了就活不下去……”
彦一静静抱着真,淡淡的话语比眼泪更加惹人动容,那隐藏在纤弱外形下的,从未曾吐露过的剧烈感情,从情人光滑的背部传到身体内部,无法命名的酸楚一直泛上彦一微颤的指尖。
一丁点也好,彦一由衷希望这一刻,能给真哪怕一丝安慰。
醒来的时候,已近中午,阳光均匀地洒了一床。真不在身边。彦一打了个哆嗦,慌慌张张地穿好衣服跳下床,浴室、厨房、客厅……四处都找不到真的身影。真去了那里?彦一颓然坐在靠近门口的沙发上,满脑子都是这个问题。过了中午一点真还是没有回来,实在坐不住的彦一拿了车钥匙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下楼,驾着车在城中漫无目的转着圈。
饿着肚子转到晚上,彦一才疲倦地回家。
他虽然也知道这样能找到真的机会微乎其微,但就是没办法待在家里什么都不作。
停好车后,彦一慢吞吞地走向公寓,抬头看看,窗口一片漆黑。黑洞洞的窗口夹在无数透着灯光的窗口之间,看来无限的寂寥……
有什么东西轻柔地抚在脸上,阳光般的热度令人心安,朦胧中,还以为是被风吹起的窗帘……半睡半醒间,彦一好不容易终于想到现在已经是深夜,他急忙睁开眼睛。
真坐在沙发前的地板上,看到彦一睁开眼,他收回复在彦—脸上的右手站起来,用什么都没发生过般的平稳语气淡淡地说:“你醒了?吃晚饭了吗?”不等彦一回答又接着说:“吃了也没关系,过来陪陪我吧!”
时钟指着十一点半。
餐桌上摆着真带回来的外卖,彦—吃了几口就没有胃口,干脆放了筷子,点起一支烟坐在旁边看真进食。
注意到彦一的举动,真抬头看了他一眼,彦一连忙尽量亲切地露出微笑,真飞快地低了头,然后不经意似地开门:“我有点事想跟你说。”
“嗯?”
“可以的话,能不能请你辞掉事务所的工作?”
没想到真提出的会是这样的要求,彦一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你还年轻,又聪明,不管做什么一定都能很快成功,不一定非要做律师这行吧?你辞职之后我会给你介绍别的公司,薪水和职务都不必担心,我会尽量帮你争取好的待遇。ALTER你觉得怎么样?要是不满意的话也可以选别家,总之直到你满意为止。”
等不到彦一的回答,真顿了顿,继续说道:“今天我沿着马路走了一整天——满脑子都是你的事,只要一停下来休息,各种各样的想象就在眼前闪过。只好不停地走不停地走。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疯掉的!一想到你以后每天去上班都会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我就受不了,我知道我的要求是有点过分,但请你体谅我的心情……”
半天才说出“傻瓜”两个字来,彦一掐灭香烟,起身站到真的身后环住了那有些单薄的肩膀。
“辞职的事情,请好好考虑一下吧……”
真泛起苦涩的笑意反手握住彦一的手。
事已至此,想要继缤留在事务所几乎是不可能了,就算坚持之后可以留下,想来也只会引得真更加不快吧!?失去真的支持,在竞争激烈的这—行,不知道还要熬多久才能出头。何况自己还没通过司法考试,将来是不是真的就一生都会从事这个工作呢?
彦一冷静地分析着。
坦白说,这几个月来在事务所里尽是做些琐碎工作,自己也慢慢失去了刚毕业时的热悄。最近偶而会感觉疲惫,也开始考虑自己是不是真的适合这个行业,大概也是到了该换个工作的时候了吧!
虽然被真这么要求多少有点不快,但反正自己也在打算换工作的事,真愿意介绍还省了自己麻烦,又何必为了这个跟真闹别扭?
“你明知道我用不着考虑就会答应你的。”
彦一微笑着俯下身,轻吻真的额头。
不久彦一就进了ALTER,那是国内首屈一指的大公司,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是真介绍的缘故,工作—开始就格外顺利。为此,在年一度的同学会上,彦一还被大学时的损友们嘲笑不知是交了什么好运。这种话听在当事人耳里别有一番酸溜溜的味道,彦一心情好到不想去计较,怡然自得地享受起那隐藏在酸溜溜的味道之后的嫉妒来。
大家都喝得半醉的时候,他一个人踱到酒店的庭园里,四周传来寂寂虫声,彦一盯着脚下松软的泥土出神。外遇的事已经烟消云散,似不知道为什么还是很在意那天晚上恋人一边哭一边说出的告白。
看不见了……眼睛里都是泥土……
——那是什么意思?
“怎么一个人在这里?”
爽朗的女声随着沙沙的脚步声靠近过来。
彦—抬起头。
来人是大学时高彦一一级的学姐——她碰巧今天也来这家酒店用餐,结果一进门就被眼尖的学弟学妹们发现了,就这样被人家硬扯了来参加同学会——是个意外适合红色套装和高跟鞋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