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想容哽咽道:“昨晚是些什么人?”
“是女真的人,他们绕过军营,直接到了平安县。”
“为什么?死的都是农民,不是军队啊。他们为何滥杀无辜?”
“因为……女真想要粮食,钱财,女人。这些你们都有。”
我们有他们想要的,就活该遭遇灭顶之灾么?
张想容哭出声,嘶喊道:“容王呢?他不是说守卫边城么?他说的好听,什么都不做!为什么死的不是他,不是士兵
,是我们这群手无寸铁的百姓?!”
帐篷的帘子敞开着,帘外的天空有星星闪烁。昨夜,也是这般的漫天星辰,火光耀亮了天际,平安县就此崩塌,从世
间消失。
“呜呜。”张想容双手捂着脸,泪水顺着指缝滑落。
“别这样,容王他不想的,来吃点东西。”常乐卿端起粥。
张想容摇头。如何吃得下,昨夜血腥的一幕,不断清晰地在面前重现,几乎作呕。
“再难受也要吃,别饿坏了。”常乐卿神情温柔,勺子轻轻送到她嘴边,耐心的劝解。
“你的手?”张想容这才注意到,常乐卿胳膊上缠满纱布。
“过几天就好了。”
整条胳膊,满是厚厚的纱布,怎么可能几天就好的?
张想容的心咯噔一跳,愧疚道:“是昨晚弄的吧?都是我不好。”
“傻丫头,能把你带回来,就是最好的。”
张想容怔怔的,难以置信地凝视常乐卿,随即羞怯避开了目光。
原来大大咧咧的常将军,是温柔如斯的。
她的心化为涟漪起伏的春水,面色略红,小心翼翼地叭啦一口粥。
常乐卿笑了,眼波中有真心的欢喜。
他待我真好。
张想容历此磨难,正是最需要人呵护的。
她不自禁地亲近他,抓住他的手腕,想着昨夜的委屈,泪水泊泊流淌。
常乐卿替她擦去泪水,道:“你放心,我一定为你们报仇。”
张想容眼眸如水,再也忍不住,扑进他怀中,放声大哭。
常乐卿搂着她,轻拍她的背脊,兄长一般的柔声说:“不哭了。”
张想容双手攀住常乐卿的肩膀,脸贴在他的胸膛上,放下了所有的戒备。
容王是镜花水月的梦境,没有保护她,没有特别的照顾她。她危在旦夕时,他不见踪影。
而常乐卿突然而至,竭尽全力地守护她。
他是触手可及的男子,在她最无助时,宛如天神一般的降临,护她周全,保她性命。
她心思动荡,紧紧的抱着他,竟是不愿放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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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逮到杨云舒,我就放你们走。” 杨清翎威逼两人,套出容王所在,绑住二人,一路向平安县行去。
江张二人的双手反绑,太过显眼,不方便穿梭在人多口杂的大路。杨清翎生怕多事,带他们走杳无人烟的林子。
“这深山老林的,有很多野兽吧。”张宣怯怯的问。
爷爷常告诫他,不要闯入密林,遇见野兽就死无全尸了。
“放心,我们这边,有面容英武的杨大侠,野兽都被他吓跑了。”江尚语笑得温煦,话可不好听。
杨清翎冷冷瞪他,道:“我是懒得动手,不表示不会宰了你。要挟杨云舒,只需这傻小子就行。”
闻言,张宣上前一步,警惕地挡在江尚语身前,双手反绑,面有坚毅之色。
江尚语瞧见傻小子保护自己,忍不住温嘴角上翘。
三人如此这般,行至夜深。暮色沉沉笼罩大地,天际繁星点点。
他们找了个巨洞,洞口升起火堆,火星噼里啪啦炸不停,吓退各色的森林野兽。
天色越发黑沉,杨清翎困顿了,躺下安睡,发出低沉的呼噜声。
张宣双手反绑,蜷缩在江尚语身侧,鼻子抽了抽,轻声道:“师傅,你今天好香啊。”
江尚语神秘的笑笑,道:“对,气味像烤肉吧。”
“呃?还真是有点像。”
江尚语贴在他耳畔,道:“大力王,有没有办法解开绳索?”
张宣老实的点头,当然可以,只是解开绳索容易,逃出杨清翎的手掌心难。
“给我们松绑。”江尚语松了绑,走到火堆前,轻手轻脚的踢灭火焰。
火焰是防野兽的,灭了很危险。
张宣惊道:“师傅,你做什么?”
江尚语含笑不语,安静走回,躺在张宣旁。
嗷——
果然,不一会之后,一阵阵刺耳的长吼响起。
杨清翎惊醒,放眼望去,洞外黑压压的一片。
杨清翎为人冷静,定睛一看,是好大一群狼。
面前的群狼,耳朵直立,眸中绿光闪烁。领头的几匹狼,趴在洞口,喘着粗气,嘴巴咧开,口水嘀哒流下,好像准备
饱餐一顿了。
三个活生生的人,在他们眼中就是美味佳肴。
杨清翎的武艺绝伦,杀出重围轻而易举,可身后的俘虏还有利用价值,不能抛下。
他冲两人吼道:“不想死的话,向洞内跑。”
张宣和江尚语简直迫及待了,不听完他的话,一同奋力狂奔,仓促之间,暴露了绳索已松脱。
杨清翎大惊失色,排山倒海的一掌拍出,击倒打头阵的狼,转身追逐逃亡的二人。
江尚语早已观察了地形,窜到拐角处,指着几人高的庞大巨石,对张宣道:“推大石头!堵住这里,快些!”
情况紧急,张宣来不及细想,凭借过人的蛮力,使出吃奶的力气,手背数根青筋暴起,发力一推。
巨石骨碌碌滚动,铛地卡住,堵住了入口。
“两个混小子!”巨石后,杨清翎怒吼。群狼嗷嗷叫,给他伴奏。
江尚语借石头的缝隙,冲杨清翎微笑,得意道:“那些狼想必难不倒你。就此别过,后会无期,永别了。”
“他不会有危险吧。”张宣担忧道。
“死了最好。”
张宣忧心忡忡地查看外头,道:“师傅,他待我们不错的,本可以挑断我们的手筋,却只用绳子困住我们。我们这样
子害他,不好吧。”
江尚语抬起缠满纱布的右手,道:“他待我真不错,掰断我右手两次。”
“啊。”一定很痛的,张宣替他的右手难过。
“别把人看得太好了。他是忘了可以挑断手筋,否则我们现在就是残废的。”
“嗯,只是……”
“好了,好了。他武功不在杨云舒之下,怎么可能死呢?”江尚语烦了,真是败给张宣。
张宣一琢磨,也是,太彪悍的人挂不掉的,比如那容王,像可以红颜祸水一万年的样子。张宣又透过缝隙,瞧见杨清
翎欺负群狼,轻松灭了几十头。
满地是受伤的狼,撕心裂肺的嚎叫。
估计其余的狼是怕了,站在远处,不敢单独靠近杨清翎。
“狼有什么可怕的?我都能全身而退,他武功在我之上。”江尚语道。
张宣颔首,对杨清翎说句“永别”,跟着江尚语进入洞穴深处。
江尚语的左手牵张宣的右手,在昏暗的洞穴中奔跑。
他们共同患难,手自然而然的搭在了一起,掌心相合之处自然贴切,竟都没有察觉正牵着彼此。
溶洞有浅浅的积水,两人踩过,啪嗒啪嗒作响,步调也是出奇的一致。
江尚语的白色靴子浸水,湿漉漉的难受。他不满皱眉,握张宣的手紧了紧,脚步加快。
张宣会意,随他一起快步跑去。
两人借着前方的一线光芒,到了洞的尽头。
“果然有光,我们能出去。”江尚语眼眸闪动,却也不忙,坐下整理衣衫。
他生火前偷偷打量过,洞深处有光芒,必有出口,才敢抛下杨清翎逃的。
张宣不顾鞋底积水,走向透出光线的裂缝,敲敲打打,脸色惊变,道:“师傅,这石头……”
“怎么了?”
“太坚硬了,我弄不开的。”
第三十三章 患难
杨云舒头很晕。
他病魔缠身,恰逢兵临城下、战事连连,气力严重透支,时常头晕脑胀。
杨云舒唤来心腹来,替自己按摩太阳穴。心腹身后,跟来的是常乐卿。
杨云舒了然于心,笑道:“乐卿,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用反反复复的来。”
常乐卿阴沉着脸,道:“知道的话,能给答案了么?为什么那一晚,你没有发现女真入侵平安县?”
“还是那个答案。抱歉,我疏忽了。”杨云舒实话实说。
那一日的白天,烈日灼人,杨云舒顶着骄阳,鏖战四个时辰,夜间晕乎乎的,沉沉睡去,一直到常乐卿抱着张想容闯
入,方才醒来。
他不是什么神仙,也会无能为力的,不奇怪吧。
常乐卿却不信,道:“你疏忽了?说实话吧,你有什么目的?”
心腹略上前一步,态度生硬的回答:“将军,王爷难道就不能疏忽么?您……”
杨云舒笑着摆摆手,示意心腹不要冲动。
“给解释吧。”常乐卿追问。
“乐卿,我那天累的半死,如何察觉异样呢?”杨云舒无奈的重复,又故意摸摸下巴,眼波一转,风骚无比地挑开话
头,道,“你那么关心平安县,是不是因为张宣?”
常乐卿面色更沉,甩甩衣袖,招呼都不打,扬长而去。
他简直是大逆不道,杨云舒却毫不在意。
“殿下,您就告诉将军,您的病……”心腹扑嗵跪拜在地,伏在地上恳求,真心实意的关心王爷。
杨云舒眯起眼睛,扶起心腹,摇头道:“告诉这家伙?不行的,他铁定要我回宫。”
“殿下,回宫吧。将军回来了,战事交由他,您就不要操劳了。”
“不好,不好。”杨云舒故作认真,道,“少了英明神武的我,这仗怎么打?常乐卿他还是小屁孩呐。”
笑话明明很好玩的,心腹却眼眶顿时红了,搞的我欺负他一样。
杨云舒正欲嘲笑心腹,魔教代教主苏洛求见。
苏洛冲入,焦急道:“江护法的解药,忘在我这里了。我找不着他。”
杨云舒知道她不聪慧,是看中了此人好控制,没想到初次办事,就惹出麻烦。“江尚语他用掉多少解药?”
苏洛掏出瓷瓶,丢给杨云舒。
杨云舒看了看,道:“惨了。”
“怎么了?”
“毒是解得差不多了,不过余毒仍在,他该头晕了。”杨云舒顿了顿,坏笑道:“也好,陪我一起头晕,同患难吧。
”
江尚语真是晕,此洞居然不通。
静谧!
洞中寂静一片。
江尚语坐在巨石上,托着腮帮子,恼恨前方的光芒。
可恨光芒的来源,只是书册厚薄的裂口。而裂缝四周的石块,坚硬如磐石,力大如张宣都砸不开。
退路有杨清翎,此刻归去,搞不好真会被挑断手筋。
两人僵在原处,无路可走。
“师傅。”
江尚语习惯性的微笑,道:“嗯?”
“我把裂口挖大了一些,快看。”张宣秀成果。
江尚语惊喜地睁大眼,随即苦涩地扶额头,揉太阳穴,缓慢道:“徒儿啊,你以为我是耗子么?这样大的口子,我能
钻出去么?”
“没事,铁杵也能磨成针的。”
江尚语哭笑不得。
此地没有一星半点的食物,等张宣把铁杵磨成针,他们也饿成干尸了。
江尚语凝视张宣的脸颊,喃喃道:“没想到啊。”
“?”
“没想到,我要和你死在一起了。”江尚语惆怅道。
“可我不想死。”
江尚语身处绝地,摇头苦笑道:“莫非你觉得我很想死?就算想找人殉情,我也该找个美女吧,清水出芙蓉那种……
”
“我想找英明神武的将军。”张宣话一出口,呸呸呸的反悔道,“他别来才好。”
“什么?”江尚语耳畔嗡嗡响,听不清张宣的话,头猛然晕眩,毒发了。他人向前倾斜,险些跌落巨石。
张宣飞到他身侧,托着他的胳膊,道:“我开玩笑的,师傅别气了。如果非要死,我是愿意和你一起的。”
“你更希望和常乐卿一起吧,瞧你们整天黏一块的。”江尚语开玩笑道。
张宣脱口而出:“别啊,我要他好好活着。”
江尚语原来就难受,听到这种莫名的话,更是气急攻心,自然要躺下顺顺气。
张宣这只蛮牛,冲上来晃动他,语速飞快道:“师傅,你没事吧?”
江尚语毒病缠身,哪儿受得了他的蛮力,头重脚轻,双眼一闭,很干脆地晕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江尚语迷迷糊糊中醒来,头疼欲裂,耳畔还有哭声。
“不要死啊。”张宣如丧考妣,很是伤心。
江尚语气不打一处来,睁开眼,有气无力道:“你不用咒我吧。”
他努力坐起,却因体内余毒,软绵绵地向后倒去,竟是靠在张宣身上。
糟糕。
江尚语撑起身子,不允许自己借助他人。
他平生只倚靠过一人,死去的莫柯,多年前也是伤重,身旁有唯一的好友莫柯。
因为信任的人在侧,他安心地昏睡野外,醒来时,感到自己躺在别人怀中。
那人的唇紧贴他的发丝,单手环抱他,另一只手伸入他的衣领、在他里衣内游走。
江尚语迷迷糊糊的,忘记身后是莫柯,以为是哪儿来的色狼加盗贼,一言不发,拔出匕首,向后猛刺。
莫柯武艺高强,躲开要害,擦破了皮,惊道:“你做什么?”莫柯手中,赫然是江尚语怀里的瓷瓶,原来是在取伤药
。
江尚语晓得错怪了他,又觉得与之心意相通,没必要道歉,微微一笑,算是表示。
莫柯苦笑,道:“你这家伙,怎么和云舒说的一般莫名了。”
“他向来满口胡言乱语的。他不常说,我是魔教邪人的么?”江尚语和杨云舒矛盾很深,是光明正大的不爽对方。
“他经常胡言乱语么?他很聪慧,说话有时极有道理的,能点醒我……”莫柯某些时候真是迟钝。
那一次,江尚语冷笑一声,勉强站起,丢下莫柯,扬长而去。
这段小摩擦很快过去,只是发生多了,很多东西就变了。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恶果并非突如其来,而是点点滴滴的累加。
叮叮咚咚,敲打声传来。
江尚语回过神,瞧见张宣傻乎乎的背影。他果然有铁杵磨针的耐心,正在敲打石壁。
江尚语叹服道:“你想凿穿它?”
“是呀。”张宣回首道,“师傅,你那引来狼的药丸还有么?”
“有,你要做什么?”
“放在这儿,吸引狼群来,让它们在外头陪我们挖。”
噗,江尚语禁不住笑了, 道:“瞧不出来,你还挺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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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想容太过绝望悲痛,举止也就过激了,堪比恐怖份子,常去容王的住处闹事。
她找不到女真,满腔恨意无处发泄,统统转给了容王:“你别装死,给我出来,你们军营的人,只管自己死活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