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常乐卿柔声唤他。
“可以么?”
“你上战场会杀人么,还是想劝服对方放下屠刀?”常乐卿反问。
张宣怔了,声音放的很低,道,“其他先锋做什么,我就做什么。”他的音调好轻,显然下不了决心。
“你不用杀敌,就当散心吧。”常乐卿苦笑,道,“答应我,牢牢跟着我,不要走丢……”
“谢将军。”张宣慌忙打断他 ,生怕他继续说下去。
“那好,我们一起准备。”江尚语呼唤张宣。
“我答应的是张宣,有准你么?”常乐卿正色道,“你是敌是友,我们还不清楚,请不要混入军中。”
张宣挡在两人之间,直视常乐卿道:“师傅当然是友。”
江尚语欲欢笑,却听张宣又道:“不过师傅莫去了,别为我涉险啊。我的事,自己解决就好。”
“听到了么?”常乐卿道。
江尚语目光停留在常乐卿脸上,好半饷,一字一顿道:“好,咋们慢慢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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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宣想当先锋,可没料到这天来的那么快,次日就要出征。
也对,女真隐忍多年,终于等到大帅叛变。他们料想我方必有动荡,定不能错过机会,引发战事不断。
张宣只是搞不懂,容王为何逼走大帅,弄得女真趁虚而入。莫非容王本来目的,就是反扑。
如此说来,平安县的事,容王难辞其咎。虽不是他毁的,却因他的计划而遭灭顶之灾。
容王,你为什么……
此次出征的,共有一万人。常乐卿鲜衣怒马,立在最前方。
张宣骑马在他身旁,安静地凝视他。
常乐卿穿着漂亮的盔甲,气势逼人,兵器寒气森森,英俊的脸庞上有萧杀之意,竟与往日有极大的区别。
这英武冰寒的他,才是真正的他么?他是威震四方的将领,杀人无算。他也会屠杀城池,引发哀鸿遍野么?
张宣握紧了缰绳,手心割出血丝,浑不觉疼痛。
他们的后方,有两道视线射来。
“我们这样混入军中,将军会不会生气?”张想容胆怯地瞅常乐卿。
江尚语一身士兵装束,发丝挡住英俊的脸庞,笑道:“放心吧,他怎么舍得和你怄气。难道你不想陪着他,看他打仗
的英姿?”
张想容的脸一红,不再做声,小儿女心思显而易见。
江尚语悠然道:“想容妹子,你加油。争取嫁做将军夫人,给乐卿大人生大胖小子啊。”
“喂,不要胡说。”张想容慌忙反驳,偷偷瞄常乐卿。
江尚语顺着她的目光,望向那威风的武将。
常乐卿,你心中有太多东西,而我没有。只要张宣愿意,我会放弃一切,随他游历山水,从此不过问世事。你能么?
你不能,你放不下家人天下和容王。
你凭什么和我争?我难得喜欢一个人,你常乐卿舍命让道,也没有什么不值的。
常乐卿敏锐地察觉杀气,眉头轻蹙,回头瞧后方,只看到黑压压的一群士兵,一无所获。
“怎么了?”副将问。他是跟随容王来边城的,和常乐卿认识许久,关系很铁。
常乐卿不避讳他,道:“我老觉得,背后冷飕飕的。”
“常将军,你也不是第一次出征了,还胆怯啊?要不要容王陪你。”护卫打趣道。
常乐卿回敬几句,心想可能是自己多心,收回目光,浩浩荡荡的出发了。
风声怒吼,战旗飘扬。
张宣不主动寻找常乐卿,对方寻来,也只是客气地回几句。
平安县的血光之灾和常乐卿之间,有着很微妙的联系,让张宣无法轻易回到过去。
常乐卿频繁地靠近张宣,装扮的很是英俊,在他身旁,笑问:“我穿的帅吗?”
“将军你一向很帅。”张宣随口回答,不再多嘴。
常乐卿几次自讨没趣,也没有怒意,穿的亮闪闪的,和副将嘻嘻哈哈的闲聊去了。
临近傍晚,抵达女真的定门关。
常乐卿穿着花里胡哨的战袍,在关口对女真说话,语气嚣张,时不时爆发讥讽的大笑。
张宣表面对常乐卿态度平淡,心底仍是牵挂的,眼见他涉险,惊出一身冷汗。常乐卿穿的那么耀眼,好似一尊闪闪发
光的雕塑。两军交战,这亮晶晶的造型,简直是活靶子,就差一句“向我开炮”了。
常乐卿武艺是高强,也不该胆大到这地步啊。
奇怪又万幸的是,女真只是探头回骂几声,就没有动静了。
月似钩时,常乐卿吩咐大家支起帐篷,在定门关外扎营,和女真对峙。
张宣忙碌地扎好帐篷,坐着休息,有人来访了。
来的是常乐卿的副将,与张宣平日没有交集。
副将客套几句,直率道:“那个,我和你说说常将军啊。”
“唔。”
副将叹息道:“将军穿成这样,太招摇了,很危险的。”
“你们快劝劝他,别穿成孔雀样了。”
“我们劝了。没效果。”副将顿了顿,道,“他这样做,是为了你。”
张宣没有回答,也无法回答,示意那人继续说。
“他生怕女真误伤你,宁可自己吸引对方注意……”副将不无感慨道。
“你是来当和事佬的么?”
副将怔了怔,道:“你不感动么?”
“他有其他目的的吧,让我猜猜好么?”张宣含笑道,“他之前的仗,一定胜的很漂亮,以少胜多,打了埋伏,是不
是?他穿的耀眼,就是想让女真怀疑,他常乐卿是来诱敌的。女真会猜测,他背后有数十万埋伏吧。”
副将讶然道:“你是之前那个县令?”
“当然是。”张宣突然放低声音,道,“但是县城没有了。”
不同了,他再也不当不回迷糊县令了。他平安宁静的生活,彻底被打破了。
他很喜欢自己的傻气,简单轻松,与世无争。可如今支柱没有了,他如何能继续发傻?
副将点头道:“你说的都对,可你明白么,他也有其他方式取胜。如此骗敌,他也冒险的。若是女真不上当……”
张宣心略微疼痛,道:“我明白了。嗯,我想找他聊聊天,他有空么?”
副将喜滋滋地起身,道:“当然有空,我先去通报他,他准乐的不行。”
张宣目送副将离去,喝完一杯热茶,兀自走出帐篷。
山野间,晚风习习,露似真珠月似弓,虫子轻声鸣叫。山水与对面的城墙,都不似白日那般现实,朦朦胧胧好似有层
纱,柔化了张宣的心。
张宣搓了搓手,加快脚步,赶去去和常乐卿说话。
他想知道,平安县的灭亡和容王有多少瓜葛。还有,他其实真的很想乐卿了。
“哥哎。”有个士兵打扮的人,窜到张宣面前,挡住他的去路。
什么人?
张宣警惕地打量对方,待看清那人容貌,讶然道:“想容,你怎么来了?”
面前的士兵,竟是张想容装扮的。
“我想念哥哥,就来了。”张想容上前,道,“你是要去见常将军么?”
“想我?不可能那么简单吧。”张宣独自外出并非第一次,妹妹可没有跟来的习惯。
张想容虽是男儿打扮,却掩盖不住娇滴滴的女儿样,娇羞道:“我还想乐卿啊。”
张宣本能地后退一步,像在守护重要的东西。
张想容压低喉咙,羞答答的说道:“哥,你那时和我说,叫我嫁给那人……嗯,当初我不懂事,觉得容王天好地好,
现在才明白,你眼光最准了。你是找乐卿说战况么,顺便说说我吧。”
原来她守在此处,是偷看心中的情人。
张宣很宠她,自然希望她找到好人家。只是她魂牵梦绕的人,为什么是他?
张宣脸色阴晴不定,问道:“江尚语呢,他带你来做什么?”
“不是的,我一个人……”张想容狡辩。
张宣摇头道:“我还不了解你么?你怎么可能自己混进来。除了师傅他,还能是谁帮你的。”
“唔,哥哥想见江大哥么?晚点我让他找你。你不是要找将军么,去呀。”张想容满怀期待道。
张宣垂下眼帘,低声嘱咐妹子自己小心,向帐篷行去。
妹妹喜欢常乐卿?她居然喜欢乐卿,她是我唯一的亲人了,而他……乐卿。
常乐卿从副将那儿得到消息,张宣要前来聊天。
他惊喜若狂,端坐在案几前,假装平静,目光不住溜向门口,翘首以盼。
好久没有见面,好容易再见,那人又冷淡了几天。常乐卿理解他的悲伤,只希望早些得到原谅,回到从前的美好。
这次他主动前来,应当是有和好之意了。
常乐卿的嘴角不由自主上翘,解下张宣送的酒袋子,放在手中反复摩挲。
门外出现了人影,正是张宣。
常乐卿迎上,喜道:“你来啦。”
“常将军,下次不要穿那么显眼了,很危险的。”张宣道。
“坐下说话吧。”
“还有,我妹妹混入你们军中了,就在你帐篷外头,你能找人保护她么?”
“她真能添乱。”常乐卿不爽,又道,“好吧,我知道了,过来坐。”
张宣抿着唇,目光扫到他手中的酒袋子,眼中波光闪烁,好似有千言万语。
“宣。”常乐卿察觉异样,担忧地唤他。
张宣长长呼了口气,轻声道:“你行军辛苦,我也不打搅了,先告退了。”
“等等,我骑马的,不辛苦啊。”常乐卿叫他。
张宣不等他说完,逃亡似的,一溜烟没了踪迹。
靠了。
第三十六章 战场
靠了。
张宣所谓的聊天,就是来说保护他妹妹的么?原来我们两人之间,已经无话可说了。
常乐卿冷笑,重重摔下酒袋子。去死吧,我又没有做什么,怎么就是罪无可恕了?
他刷的起身,到副将们的帐篷内,爽朗大笑道:“来来来,陪老子喝酒,妈的,朋友才是真的,其他什么都是假的。
”
一夜的醉生梦死,次日转眼到。
次日,常乐卿没有动作,私下有人议论他是喝醉了,让女真有机可趁。幸亏女真很忌惮他,又太会猜忌,也没敢有动
作。
第三天白天,双方仍没有动作。
第三天夜里,张宣安静地窝在被子中,等待随时可能降临的战争。
张宣了解常乐卿,那人不会为了感情就胡乱出错的,定是在等候时机。兵戎相见,随时随地会爆发。
战场的夜晚不同于别处,每一夜都是未知而恐怖的。
没有人知道,自己能否活到明天。
不多时,张宣接到命令——“帐篷与马匹暂且丢下,人随大军从后方绕入城中。”
这一夜,注定不能平静。
张宣很快找到常乐卿,询问妹妹是否安全。
“放心,我派人送她回去了。”常乐卿不温不火道,“至于江尚语,不知他跑哪儿去了,但他自保应该没问题。”
“谢谢。”张宣察觉到常乐卿的态度变化,淡淡的道。
整顿完毕,大伙悄然行军。
张宣随着大军淌过冰冷的溪水,徒手攀爬陡峭的岩壁。他的手心磨出血,身上多出有擦伤,冷的不住发抖。
常乐卿靠近他,道:“太冷了,回去吧,别给我添乱。”
“没事。”张宣笑笑,自顾自的行军。
他天生怪力又会武功,若是都不能自保,其他兵士怎么办,而平安县的普通百姓呢?那些手无寸铁的县民,是如何面
对冰冷屠刀的?
张宣在黑暗中穿行,耳畔是军人衣衫摩擦的簌簌声。
没有浴血奋战,没有刀光剑影,不见厮杀,却仿佛已置身沙场。
若是天亮前抵达不了敌营,或者半途被察觉,他们就会遭遇十万人的围剿,几乎没有胜算。
宁静之下潜藏暗涌,随时兵刃相见。
我们一万人,有几人能活下来的?
嚓嚓的摩擦声不断,天色由昏暗转为漆黑,随后又缓慢变亮。
快天亮了。
敌人一夜好整以暇的酣睡,我们却长途跋涉,唯一的机会就是趁黑偷袭。
苦苦支撑一夜,越过无数奇石怪山,一万人的队伍,安静抵达边界。士兵轻手轻脚,缓慢通过天险,进入敌营。
踏入敌营不一会,嘹亮的厮杀陡然响起。鼓声连天,乱云飞起,旗帜猎猎作响,震撼人心,地面都为之颤抖。
张宣来不及思索,随众人奔入,满目都是人,黑压压的一片。在这样的气氛下,人命如同蝼蚁,显得不那么值钱了。
我方的士兵有条不紊,对方则是才爬起来的,被声势所惊,凌乱不堪。他们猝不及防,纷纷向城外逃去。
我方怎肯放过,向他们背后疯狂砍去,送他们一程。双方本不相识,没有仇怨,此刻却是不共戴天,非要分个你死我
活。
鲜血横流,地上脚边,堆积了厚厚的尸体。
女真终究是出现了还击者,有人在集结散乱的女真士兵,呼唤他们攻击——常乐卿。
常乐卿早已换上了黯淡的服装,混在士兵中,很不好辨认。
女真在人群中仔细观察,竟将目光锁定在张宣身上。
张宣当过县令,气质与寻常士兵不同,加上常乐卿特地派人暗中护他,看起来最像首领。
女真集结的士兵,突地冲向张宣。
张宣懵了,随即回过神,凭借过人蛮力,与之抗衡。
他一心想复仇,但真正到了战场,就不忍心草菅人命了,只用刀背击晕敌人,不久就陷入危局。
杀声震天,四周皆是女真的人。
张宣心知不妙,施展江常二人教授的轻功,勉强与他们缠斗。
“小心。”赶来的是江尚语。他比张宣狠心辣手的多,随手砍杀,一时之间,已葬送了多条人命。
张宣瞧得触目惊心,动作也放慢了。
“自己注意点,那么多人,我保不了你全部的。”江尚语道。
张宣默然点头,却因之前的疏忽,已和江尚语有了一段距离,周围全是敌军。他奋力迎敌,江尚语的神色也焦急起来
,不时投来担忧的目光。
“攻击敌人右翼。”常乐卿高声吩咐。
这嘹亮的一嗓子,立时吸引了敌军的注意。女真发现了真正的首领,丢下张宣,直冲而去。
张宣心中大是担忧,目光穿过众人,投向常乐卿。
常乐卿同时也瞧了过来,两人视线相对。虽然没有语言交流,也看的不真切,张宣依旧察觉到他的关心。
常乐卿故意暴露自己,全是为了我。
纵然常乐卿很强,遭遇围剿,总是有危险的。
张宣心急如焚,跃身跑去。
他眼里全是常乐卿的身姿。
常乐卿横刀立马,泰然自若,谈笑间击溃对手,脸上沾了几滴鲜血,平添了几分异样的魅惑。
这是战场上的强者,所特有的残酷之美。
嗖——
张宣感到左后方有暗器打来,回首一瞧,见它正打向常乐卿。
张宣急忙探手一捉,硬生生接住铁制暗器。暗器在他手中高速旋转,搅得掌心鲜血淋漓。张宣却松了口气,庆幸暗器
没击中常乐卿。
哪儿来的人,竟想暗伤常乐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