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这个男人,说好保卫平安县的,大家都寄望于他。
平安县大难临头时,他却在军营安睡。平安县没有了,他轻飘飘一句疏忽,就能一笔勾销么?
“你出来啊!”张想容哭喊。
护卫们脸色铁青,若不是容王拦着,早打跑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了。
“想容。”常乐卿见她叫嚷的过分,生怕触怒容王,拖她离去。她要有三长两短,张宣归来更要伤心了。
张想容一路挣扎,与他拉拉扯扯的,到了军营与平安县接壤的土地。
她面对广袤的故土,突地不闹了,缓缓蹲下身,眼泪顺着冰凉的脸颊滚落。
家园,故人,不复存在,最亲的兄长不在她身旁。她一个娇嫩的姑娘家,能怎么办呢?
前路迷茫,空洞无依。
身旁常乐卿蹲下,理顺她一头扯乱的发丝。
“你知道么?”张想容感到温暖,带着哭腔道。
“什么?”
“前面那儿,过去有一处麦田。”张想容指着前方,哽咽着说。她忍不住对身旁的男子叙述,仿佛说了就能减轻痛苦
。
“呃,能看得出。”
“以前,以前我和哥哥,住在麦田边……金灿灿的麦子,好多好多的。我和哥哥,喜欢在田边玩。哥哥捡到好东西,
都让给我的。现在……什么,什么都没有了。”
张想容“哇”的哭出声,失去以后,快乐的回忆成了痛楚。
谁来陪伴她,分担她的痛苦,与她一起承担血染边城的殇。
常乐卿正在感慨张宣的当年,冷不丁听见张想容大哭,吓了一跳。
他满是关怀之意,道:“别哭了,你们起码还有回忆。”
“回忆?哥哥给我的小玩意儿,都不知道去哪儿了,回忆都丢了。”
常乐卿脸色一变,道:“他给你的那些,被女真拿走了么?”那定要夺回来。
“不是啦,是他什么都愿意让给我,我那时不在意,乱放弄丢了。”张想容的脸一红。
“呵,以后我送你更多的小玩意。”常乐卿随口安慰。
张想容的心砰砰跳,环抱住常乐卿,感到阵阵暖意。
曾经别人拿她和他开玩笑,她不接受。今时今日,她渴望,那玩笑成真。
她孤苦伶仃时,面前的男子,是唯一的依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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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宣和江尚语饿了几日,依靠小水潭的清水勉强维生,脸颊很快瘦了一小圈,面上有了憔悴之色。
幸亏张宣十指柔软,却有强悍的力量,凿墙成效颇不错。
裂痕增大不少,带来不少希望。
前两天,狼群受药物勾引,在缝隙外,爪子叭啦不停,给予了不少帮助。可惜不知为何,今天一清早,狼群消失无踪
了。
“狼跑哪儿去了?”张宣想念免费劳动力。
江尚语瞅瞅缝隙外,道:“可能是一直吃不着咋们,太绝望,撤了吧。”
“师傅,有没有听到滋滋声?”
江尚语侧耳倾听,道:“是蛇,应该没关系吧。”
“唔。”张宣少了狼帮手,独自乒乓敲打石壁。
江尚语的伤势好了七七八八,毒也用内力压制了,只是懒得上前帮忙,坐着欣赏张宣操劳,顺便告诉他顶尖的运功法
门。
他气力得到精进,两人也能早日脱困。
“怪了,你武功精进的速度,快到恐怖。”江尚语不解,即使有法门,也不可能如此突飞猛进的。
“可能是因为乐卿,他打通了我的筋脉,又给我些金色的药丸。”
“金色药丸?什么样的?”
张宣大致描述了一番。
江尚语讶然,道:“常乐卿他真舍得。”
张宣服用的药丸,乃是提升内力的第一秘药,炼制过程繁复,知炼制法门者甚少。江湖中此药极其罕见,多少习武之
人梦寐以求,得来一颗难如登天。常乐卿好生奢侈,一给就是一些。
张宣问道:“药丸很贵重么?”
“不是。”江尚语无意增加常张的感情,不愿透露此药的珍贵。
“哦。”张宣随意笑笑,埋头干活。
若是换别人,必然要和江尚语吵架的——凭什么他轻松悠闲,自己忙得死去活来?
张宣为人憨厚,吃亏也不放心上,一个人干的满头大汗。
“徒儿,我们去洞口瞧瞧,说不定杨清翎等不及,先走了。”
张宣抖抖酸痛的双手,道:“好呀。”
两人满怀期待,嗒嗒踩着小水潭,来到巨石处。
张宣忐忑地站着,将缝隙让给师傅。
江尚语探头,透过石缝瞧,顿时泄气道:“混账杨清翎,居然还在,真像王八!”
王八?
常乐卿也是这般描述他的。
张宣莞尔一笑,现在忆起常乐卿,已不如之前的伤心了。
——“战可以是为了不战。”
——“我做的事,或许你不赞同,但那都是有原因的。”
常乐卿当初的话,在张宣脑海回荡。
过去数日,他能平和淡然的看待之前的事了。他信任常乐卿,回去再见时,就要和好如初。
到时,他要带常乐卿到处转悠,看平安县幽静的麦田。常乐卿一定没有见过,那么静谧那么平和的田野,足叫人心旷
神怡。
张宣眉开眼笑。
他一定要活下去,重见天日,重见常乐卿。
“徒儿,你饿晕了么?杨清翎仍在,你怎么好像很开心?”
“我想起了麦田。”
“麦田?”
“嗯。平安县的麦田,那么大,那么漂亮。”张宣双手张开,比划个尺寸,消瘦的脸庞散发出夺目光彩。
“你喜欢那玩意?”江尚语不解道。
“是呀,村里人怜惜我和妹妹,给我们找了个看守的活。大家都待我们极好。”他喜欢的不只是麦田,还有平和温良
的平安县。
张宣说话间,神采飞扬,光彩横溢,什么都压不住他的风采。
江尚语面色忽而一沉,心中隐隐有嫉妒。
张宣拥有美好的童年,所以性情平和,通达开朗。
呵,江尚语冷笑,升起一个邪恶的念头:若此人遭遇过不幸,会不会变得与我一样?
“师傅,你怎么了?”
“嫉妒你,年少时真幸福。”江尚语半开玩笑道。
张宣眼眸闪了闪,道:“若是我早些遇见你,就好了。”
“可惜没有。”江尚语浅笑。曾几何时,也有人对他说过类似的话。如果早些遇见,就能帮助你,免你受苦。
可惜没有如果。
“恩,不过童年多吃点苦,应对力就强了吧。”张宣道。
江尚语懒得回答,张宣纯粹是站着说话不腰痛。
“何况。”张宣道,“谁能不吃苦呢?人生下来,都会吃苦的。”
“是呀,你不够富裕,偶尔和朋友亲人闹个别扭,然后来告诉我,人活着就要吃苦。”
张宣失笑,道:“师傅,我从小没见过爹,没见过娘。”
“……”
“那时,我也没有家,跟着爷爷流浪。照顾我的爷爷过世了,留下一本医书,一点银子。对了,还有最珍贵的妹子。
”
江尚语拍拍他的脑袋,算作安慰。
张宣傻乎乎的笑道:“师傅,我是很难过。可那都是没办法的事。我们凡人,当然要顺应天命,该吃苦时就吃苦。”
“傻。”江尚语由酸楚转为怒气,憋了一股无名火,不理睬他,径直走向洞深处的裂缝。
该吃苦就要吃苦?
你失去了爷爷,却有怜惜你的县民,有相依相伴的妹妹。等你真的一无所有时,才会发现所谓的乐天根本是屁话。
痛苦,真会压垮人的灵魂。
江尚语快步踏过小水潭,走回裂缝处,左手抓起石子,对着裂缝死命敲打,发泄心底的怒气。
张宣察觉异样,小心翼翼道:“师傅……”
“我给你当帮手。”江尚语温和的笑,虚假的很。
“师傅?”
江尚语不言语,不断敲打缝隙。外头的蛇受惊扰,可怖的滋滋响。
张宣叹息,拿起石块,陪他一起砸洞。
江尚语的动作停了停,想起什么似的嘴角勾起,笑的不怀好意,从衣袖中掏出个小布包。
第三十四章 回乡
江尚语的动作停了停,想起什么似的嘴角勾起,笑的不怀好意,从衣袖中掏出个小布包。
他打开布包,拿起里面的大半块干粮,掰一块递给张宣,道:“吃么?”
张宣抓过干粮,眼中是掩盖不住的兴奋,小心翼翼塞进嘴里,认真虔诚的咀嚼。
三天了,三天来,第一次有东西吃。
“纳闷不,我为何现在才拿给你?”江尚语打断他的快乐。
“师傅,你是不是希望我猜想——你藏了干粮,利用我凿壁,最后自己一人逃脱?”
江尚语嘴角的笑意增大,沉默不语。
张宣的手心中,剩了很小一块干粮。他举起,对着光亮处打量,笑道:“这干粮的缺口,痕迹陈旧,起码是数周前掰
开的,最近没动过。你怕我一口气吃完了,特地藏着的吧。”
“难道我近三日进食,就非要近三日扳开么?”
“师傅,你瘦了。”张宣一语道破。
这人没有猜忌心,无知无执,反而是看的清透。
洞中的景色黯淡,唯独张宣笑吟吟的,很是明亮。
江尚语的手一抖,眼中是藏不住的嫉妒和向往。他嫉妒张宣的性子,和他由此得到的宁静。
他想毁了这种宁静,从此不用艳羡。
他又想霸占这宁静,捧在手心,守护到底。
“师傅。”张宣察觉异样。
江尚语回神,道:“你去睡一会,我先挖,晚点你来接班。”
“你待我真好。”张宣比江尚语小好几岁,又以师徒相称,逐渐把他当长辈了。
他从小没有爹,见师傅待他好,有种回到童年的错觉,撒娇似的抱了抱师傅。
江尚语不由自主抱住他,心底升起难得的暖意,胸口似有冰雪消融。
但愿此梦不醒,久久醉在这一刻,只是人总归要醒的。江尚语心底升起莫名的恐惧,一脚踹走张宣,道:“还不快去
睡。”
张宣摸摸被踢到的膝盖,心道:若我幼年时爹爹在世,必是这般严厉的吧。
他开心地扑向巨石,坐到高处,猛然神色惊变,指着江尚语身后的裂缝,急道:“快跑!”
江尚语向前一扑,躲过了身后爬行的群蛇。
许多如手臂粗细的毒蛇,顺着缝隙爬入,吐着长长的红色舌头,滋滋响动,眸中寒光逼人,利箭一般,迅疾前行。密
密麻麻的群蛇,眼看要触及江尚语。
张宣在附近找了几块石子,砸向毒蛇,给江尚语创造逃跑的时间。
“走!”张宣不敢耽搁,握住江尚语的手,向巨石处跑去。
蛇有剧毒,行动诡秘,远比狼群可怖。何况这群蛇非比寻常,居然等待缝隙变的够大,有十足的把握,才行动。
杨清翎固然可怕,比起冰冷剧毒的蛇,还是可爱一点的。
张宣冲到巨石处,不假思索地奋力一推。
巨石猛地裂开,碎成许多块,轰隆响彻云霄。
杨清翎站起,冷冷道:“哈,受不了,决定出来了?”
江张二人哪有工夫回答他,直接冲向洞外。
杨清翎抬手挡住,陡然察觉后面的毒蛇,大惊失色,立即向后退。
张宣被他一挡,动作稍滞。毒蛇向上跃起,红舌一伸,竟已触及他的膝弯,若再前进分毫,必咬到无疑了。
荒郊野外的,没有医师,没有解药。要是被毒蛇咬伤,就得去阎罗王处报道了。生死攸关,张宣吓得僵住,忘记了逃
跑。
电光火石之间,江尚语闪到他身后,左手一矮,抓住毒蛇的七寸,用力极大。
蛇的七寸,握在江尚语手中。毒蛇却不显惊恐,冷冰冰的身子扭动,目光更是冰寒,似在怒视江尚语。
杨清翎哈哈大笑,抓住张宣,跃出洞口。
后侧的蛇接踵而至,滋滋扭动,盘符在静立的江尚语脚边。
江尚语生怕激化毒蛇,一动不动,石雕一般站在原地,额上冷汗直冒。
好容易助张宣脱险了,自己倒是陷入更大的险境。
“哈哈。”杨清翎得意的很,点住张宣的穴道,道:“小白脸,你陪毒蛇慢慢玩,我带这小子去逼杨云舒了。”
他背起张宣,头也不回,大步流星向远处走去。
那一刻,江尚语手边脚边满是冰冷的蛇,对他虎视眈眈。滋滋声,如同地狱的死灵曲子,在耳畔低吟。
他的心坠入冰窖,凉彻骨髓。
他得死了么?
“若你丢下他,我就绝食,你用我的尸体逼杨云舒,看他会不会听你的。”张宣一字一顿的说话,换了个人似的,眼
中满是坚毅。
杨清翎放下张宣,与之对视。
“操。生火。”杨清翎看出张宣所言不虚,不得不解开他的穴道。
江尚语站在洞中,瞧得一清二楚。
张宣的坚定的神情,映入眼眸,刻入心间。
他为何待我如此的好,天底下有几人会这般对我?
张宣卖力地拾柴,引燃郁郁葱葱的树杈,烟雾腾腾,噼啪的火焰袅袅升起。他提着引燃的树杈进洞,驱赶毒蛇。
至始至终,张宣紧咬下唇,紧张得指尖发白。
江尚语配合着,温和凝视张宣。
瞧见张宣担忧的样子,他原本的惊恐消散了。
生死关头,江尚语心静如水,无波无澜,嘴角微微翘起,笑得真情实意。
耳畔传来张宣的欢呼:“师傅,走吧。”
江尚语感到张宣的手心温暖,随他跑出山洞。
得救的一刻,他握着的是张宣的手,宁静安全。
三日后,杨清翎带着两人,赶到了一处繁华小镇。
因为张宣用绝食相逼,杨清翎不敢把他们如何,二人过得还不错。
“师傅,买那些针线布片做什么?”张宣双手反绑,好奇地凑上前问道。
“有用的,而且花别人的银子,不买白不买。”江尚语下巴点点杨清翎,双手同样绑着。
周围人指指点点,很是好奇,但不敢凑近询问,毕竟杨清翎的模样实在吓人。
杨清翎买下针线等物件,随手包好,塞江尚语的兜里,道:“你们最好别又耍花招。”
江尚语没有耍花招。
夜里,客栈内。
江尚语勉强活动右手,缓慢地穿针引线,缝制布条。他的面色宁静温和,哪儿有半分魔教邪人的样子,活脱脱是俊美
雅士。
“你可真够贤妻良母的,动作慢的很啊,老妇么?”杨清翎讥讽道。
“不要胡说,慢点更雅致。”张宣探头探脑的,好奇地打量。
“可以了。”江尚语大功告成,雅致地缝纫半天,弄出两只布娃娃。
娃娃胖乎乎的,傻傻的笑着,憨厚天真,逗趣极了。
“没想到师傅还会做裁缝。”张宣抢过来,放在手中把玩。
“我小时候,娘靠做这个卖钱。”江尚语淡淡说。
幼年时,所有人排斥江尚语,唯独母亲爱他。母亲为了养活他,日里种田,夜间赶制玩偶,秀丽的容颜,迅速的磨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