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四足——廿四桥

作者:廿四桥  录入:08-12

“清蒸吧,红烧也行。”

“那我们干吗不直接去超市买几尾鱼?”

敬轩愣住,忽然憨笑了一下,露出一排整齐的白牙。

我们回到原来的地方,把小苟系在旁边的小树上,敬轩开始按部就班地烧烟花。他认真细致的模样让人疑心是在点燃

圣火。

每每烟花嗖地一声弹出去再绽开时,敬轩就虔诚地盯着虚空的一点出神。

我摇摇头,想告诉他玩就要有玩的样子,却忽然听他的声音如远方传来一般地空洞——“老师,你能看到吗?”

我没有夜盲症,当然能看到,然而一开口我就意识到自己错了,而且错得离谱,在他心底,那个陪他在黑暗中绽放一

朵朵灿烂烟花的,原来不是我。

我随便找了块石头坐下,看着江水发呆。

“他答应过我的,如果我答辩顺利,就买一大袋烟花到江边放。那时他刚做了化疗,以为万事大吉,成天都想着病愈

的事。”敬轩背对着我不停地说,“其实他能这样说,我已经很高兴了。说不清是不是有点恨他,但有时真的很失望

师母在世的时候,他要顾全家庭,要顾及声誉,这些我都不在乎。

可师母走后,他就迫不及待安排手术,身体也没恢复过来就化疗上了。说什么不要拖累我,要健健康康地在一起,还

说要好好谋划我的将来。

末了还不是这样子丢下了我,还把我塞给你,他以为这样我就前途无限,从此就开心了吗?他从来没有问过我想要什

么?

我想要的很简单,可他一直当我开玩笑。我没有一次是开玩笑的,我只想找个僻静无人打搅的地方,开家不起眼的餐

馆,赚点钱养他下半辈子。”

他一口气说出了好多心事,尽管声音很小,小得像自言自语,但听得出情绪很糟糕。直到所有的烟花燃尽,他才慢慢

蹲下身子,捂了脸无声地哭泣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敬轩推了推闭了眼假装打瞌睡的我说:“睡着了?回去吧?”

“咦?放完烟花了?也不给我留一支。”我半眯着眼迅速看了他一下便埋头收拾东西,趁他俯身抱小苟的时候,偷偷

把眼角积蓄的泪水抹掉。

回来的路上,敬轩靠在车座上,失魂落魄地看着路灯。

我随口逗他说话:“小时候很乖吧?连烟花爆竹都不放?”

敬轩把头扭回来,笑了一下说:“我记得那时候还在读小学,四年级期末考试,我爸说考年级前十就带我去放烟花玩

。我还真的考了第六名,高高兴兴地拿了成绩单回家,推门进去一看,一屋子碎片,全是我妈砸的,她两眼通红地看

着我,让我以后跟我爸过。我爸说,还是跟着你妈吧,我照顾不了你……后来,我住在奶奶那……也不知道是不是这

个原因,我好像从来没想过买烟花玩。”

我不敢再多看敬轩一眼,生怕控制不住自己,会伸手去抱他。

十六章

马上要开毕业典礼了,推迟毕业的学生大多更加伤感,学校里时不时能见到穿了学位服合影留念的研究生。

“你也拍一套留作纪念吧。”去超市购物回来的路上,我怂恿敬轩说。

敬轩摇摇头,一脸无所谓地说:“这么多年,该纪念的早印在脑海里了。”

“敬轩,”我掂量着措辞问,“其实你会舍不得离开学校的吧?”

“嗯。”敬轩的嘴角柔和地向上勾了勾,“刚上大学的时候,总觉得四年很难熬,没想到一呆就是十年。十年寒窗,

我也熬成胡渣大叔了。”

我大笑起来,下意识地看了看他光洁的脸,摸着自己唇上的胡子印说:“那我成什么了?美髯公?”

这几天为了敬轩留校的事去找方教授商量,方教授还感慨地说:“敬轩也二十七了?我一直把他当成个孩子,长江后

浪推前浪,真是不服老不行啊!”

想到这,我又把心底的话翻到了嘴边:“敬轩,有件事我想和你商量下。你做了毕业后的打算没?”

敬轩把支在车窗上的胳膊收回来,转过来看了我一眼,小声而清晰地说:“我正好想和你说这事的。我可能就要走了

,德国那边有个小实验室要我。”

我猛地一个刹车,惊诧地看向他,确认他是认真严肃地说了这番话的,心里顿时翻江倒海,半天说不出话来。

感觉到他眼神里的歉疚,我有些心乱,掩饰地翻了挡光镜下来,一踩油门继续开车。

“对不起,我应该早点说的。”敬轩低声说。

“没有,不关事的。”我神经质地左看右看,好一阵子才平静下来,问他,“什么时候?”

“在等签证,也快了。”

我苦笑,心心念念想他留下来,不过是自作多情罢了。做事向来一丝不苟的敬轩,又怎么会对将来没有任何计划和安

排?只是没想到,我竟然连知情权都没有,找实验室没和我商量过,推荐人不是我,到最后申请签证了我还蒙在鼓里

。那么,在敬轩心目中,我其实是比路人还无关紧要的人?

我默默地送他回住所,把东西搬进去后说:“我出去一趟,中午不回来吃饭了。”

敬轩往冰箱里放东西的手顿住,头也不回地“嗯”了一声。

我面无表情地关门下楼,打开车门才想起后座上还有一袋东西没拿上去,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提了出来。

转动钥匙的时候,我听到一阵凌乱的脚步声,我奇怪地一下打开门,只看到敬轩的背影一下冲进自己的房间。

我下意识地跟过去,正好拉住他的胳膊,“怎么了?”我惊讶地看着他满脸的泪痕。

他挣开我,摇了摇头,眼泪却似决堤的洪水一下涌了出来。

“敬轩,发生什么了?别吓我。”我不放心地追问。

敬轩拼命摇头,一把将我推出来,砰地关上了房门。

我在他的房外站了好一阵子,转身把大门关好,在客厅里悄无声息坐了下来。

我呆呆地看着他的房门,努力想了许久也理不清头绪,不敢奢望他是舍不得离开我,难道,又是想起他了?

房门轻轻地被打开了,敬轩愣愣地站在门口看着我,似乎没料到我还在。

我也看着他,心绪万千。

僵持了一会儿,我率先打破沉寂问他:“心里难受?和我说说好吗?”

敬轩的眼眶一下又湿润了,他看着窗外发黄的树叶,问我:“你会讨厌我吗?”

我忙站起来,把他拉到沙发上坐下,郑重其事地回答:“当然不。”

“我不该搬来住的……”

“敬轩,”我把他冰冷的手合起来包在自己的手心里说,“我说过,当你朋友一样,朋友之间帮这点忙不算什么。”

敬轩的手微微颤抖,从我的手中抽出来说:“我不配。我好像还是打乱了你的生活。”

我耸肩,“我有什么生活,一个人逍遥自在,两个人也一样过,只不过热闹了。”

“能认识你,是我的福气。”敬轩艰难地道谢,眼里蓄满泪水。

“你这样说,我也无憾了。”我揉揉他的脑袋微笑,“敬轩,不要总考虑别人,多想想自己。我只想你以后生活得快

乐些。”

“我明白,”敬轩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说,“你一定帮我想了很多出路。写论文的时候,我想了很久,忽然想尝试

着重头来过,不想再在这个圈子里逗留了。我申请的这个实验室很不起眼,和我们研究的也毫不相干,以后和你们,

可能没什么交集了。我一直没勇气告诉你,文辰,原谅我的优柔寡断。”

第一次听他直呼我的名字,却没有任何喜悦感,如果他对我的信任是建立在“再无交集”基础上的,我宁愿他一直这

样若即若离,一直冷冰冰地叫我“林老师”。

我站起来,背对着他看着窗外的景色,插进裤兜里的双手紧紧握拳,努力想说点轻松的话,却无论如何张不开口,心

底里只觉得无比苦涩。

毕业典礼的前一天,敬轩如愿以偿拿到了签证,我没办法做到云淡风轻地恭喜他,甚至也没勇气问他离开的日期,只

能装出漠不关心的样子走开,独自在外面兜了一天的风。

第二天我没去毕业典礼的现场,授予学位后,毕业生们照着惯例回实验室合影。

“一起去照相吗?”敬轩穿着宽大的学位服,玉树临风地站在办公室门口问我。

我勉强笑了笑,和他出来,跟着一帮人照相。

“小区,我帮你在实验室拍几张单人照,留个纪念吧。”拍完合照,小徐举着相机问他。

“我来吧。”我轻拍小徐,“你先帮忙做完那份申请书好吗?”

小徐一走,敬轩有些不自在地说:“其实不用这么麻烦了……”

“我现在有时间。”我指着中心的标志说,“先站这下面来一张。”

敬轩犹豫了一下,拖着宽大的袖子笨拙地走过去站好。

“笑一下吧,总算毕业了不是吗?”我一边调着相机的参数一边逗他笑。

敬轩的嘴角弯了弯,勉强算是在笑。

我举着相机,看着相机屏幕上的笑脸,心酸得摁不下食指,仿佛害怕一不留神,眼前人就从此消失,不复相见。

敬轩浅浅的笑容凝固在脸上,呆呆地看着我,眼神里有着说不出的哀伤,似乎还有一些不忍。

十七章

在敬轩含泪逃开的那一刹那,我忽然醒悟过来,要么抵死挽留,要么笑着放手,拖泥带水的感情,到最后剩下的只会

是不堪的回忆。最终我选择了放手。

中午我回住所,敬轩正靠在窗台边上发呆。“没饭吃啊?”我换了鞋进去,笑嘻嘻地问他。

“我以为你不回来。”敬轩盯着地面说,“我……忽然不知道做什么好。”

“唔,我下午不去办公室了,过几天要出趟差,想帮你把行李收拾好。”

敬轩有些惊讶地抬头,“你……”

“我饿了,”我点头,“走,出去吃东西,庆贺你荣升区博士。”

敬轩犹豫着站起来穿外套,我走到客厅,背对着他擦了擦皮鞋上的灰,语调轻松地说:“吃完饭去买口大箱子,再买

多几件外套,回来一起打包,欧洲那边天寒地冻的,要多备些厚衣服。”

身后“啪”地一声响,我回头,见敬轩的钱包掉在地上。他慌忙捡起来,面容苍白地看着我说:“这些事,我自己做

就行了,你忙你的吧。”

“走啦,我反正有时间。”我开了门催他。

吃了饭,我们破天荒地一起到商场买衣服。

每次一起去买工艺品、日用品甚至食品,店员都是围着敬轩转,我总是备受冷落。这下可不同了,我一米八二、高大

又无赘肉的身材往男装店里一站,店员们立刻跟看到衣架子似的,争先恐后地往我身上堆衣服。

我抽出其中一件,指向敬轩说:“找件M的,给那位先生试试。”

店员找出来递给敬轩,转过来笑颜如花地对我说:“先生不妨套上试试,这一款大衣最适合您这样高大有型的男士。

敬轩把衣服往她手里一塞,默默走了出去。

我忙跟出来问:“不喜欢吗?”

敬轩哼了一声不说话。走过几家店门后才开口说:“以后不跟你逛街了。”

我愣了一下,笑起来说:“那我去一楼的咖啡屋等你——我点壶茶。”

刚喝完第一道茶,敬轩就一手提了七八个袋子,另一手拉着拖箱进来了。我对他的高效率有点无语,帮他倒了杯茶说

:“敬轩,有时候不要凡事都讲究速度和结果,享受一下过程也不错的,像买衣服吧,慢慢挑选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是吧?”

敬轩皱了眉头反唇相讥:“是啊,最重要的是和美女们打情骂俏的过程。”

我想不通他的火气从哪冒出来的,只能小心地陪着笑脸。

过了两天,敬轩还没决定离开的具体时间,我却因为一些变故不得不提前出差去北京。

“我也就去四五天吧,能赶得及送你吧?你不是爱吃北京的小苹果吗?到时还能带点给你。”我兜着圈子游说他多呆

几天。

敬轩不置可否地看着挂历发呆。

一到北京就开始昏天暗地地忙。每天晚上我都找各种借口打电话给他。

“敬轩,我晾在外面的衣服收了没有?我忘记交代了。”

“敬轩,小苟还好吗?这边狗粮比较多,我要不要买点回去?”

“敬轩,你想要那种红点的苹果还是黄一点的?”

第四天,我决定无论如何要问他,定在哪一天的飞机。

“您好,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我的手滑下来,看着时间,21:11分,怎么可能关机?难道……

我打了住所的固定电话,一遍,两遍,三遍,无人接听。

我翻到小徐的电话号码,拨了过去。

“林老师,您打得正好。我还想问您呢。你们那只小狗喂什么都不吃,怎么办?”

我心里“轰”地一声,“敬轩走了?”

“是啊,今天中午走的,留了钥匙和小狗在我这。”

我的心被掏空了,听到小徐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但完全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回去再说吧,我现在有事。”我随口说了一句就摁断通话了。

忽然有点不敢回去,不知道怎么面对那间没有敬轩的屋子。

两天以后回到学校,小徐如释重负地说:“您可算回来了,小狗根本不搭理我,我都怕了它了。”

我跟着他过去抱了小苟回来。

推开门,整个套间又回复了敬轩搬来之前的模样。

房间、鞋柜、衣柜、厨房、浴室,没有留下敬轩的任何痕迹。我站在冷清的客厅中间,感觉一切像是做了个长长的梦

整个屋里头除了我们去海边,我特意买下的海螺外,能见证这段美好时光的,就只有小苟了。

小苟欢天喜地地在各间房奔跑,大概找不到主人的缘故,难过地跑回我身边,冲我旺旺大叫。

我把它抱到怀里,抚摸着它的额头和下巴表示安慰。

这几个月来,小苟被敬轩养得肉嘟嘟的,十分可爱。可能曾经是流浪狗的缘故,小苟特别腻着敬轩。

我搂紧了它说:“小苟,他不回来了。你很难过对不对?我知道的。来,吃点东西,我们都要习惯。”

我倒了狗粮喂它,也许是在小徐家饿坏了,小苟很配合地吃了好些东西。

敬轩走后的很长一段时间,我有好几次怀疑自己神经出了问题。

我会不停地看手机,一直看到小徐问我:“林老师,您在等电话吗?”,我就把手机扔进抽屉里说“没有啊。”可没

多久,我又开始不停地打开抽屉,潜意识里担心铃声太小了听不到。

我开始反反复复地刷新邮箱,每一封陌生地址、哪怕知道是垃圾信息的邮件都要点进去查看。

每天回去,我都检查锁头,疑心敬轩已经在屋里头坐着了。进屋后,忍不住又神经质地在空房间里找寻蛛丝马迹。

推书 20234-08-13 :如果可以爱 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