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诊断中——甲山莲子

实习医生把麻醉未醒的患者嘴巴张开，检查他的喉咙。
「怎么样？是不是有红肿？」
「......是有点红肿，真的是管子太粗，对不起！」
「那要怎么处理？」
「只好注射肾上腺素。」
「还有别的办法吗？」
「咦？......这......」
有吉丝毫未有怒意，继续指导。
「山口，你认为呢？」
「也可以用静脉注射。」
「很正确！之后的事就交给你们二人来解决。我必须去安抚快气昏头的少爷大夫，就偏劳你们。」
「我哪有......？」
「空腹比较容易发脾气！」
说完，有吉一把拉起我的手走到走廊，再出了玄关到停车场。
「你坐上去吧！」
有吉打开车门，命令我上车。
他的体贴使我难以招架......。
「你想吃什么？中华料理可以吗？」
「......好。」
车离开停车场，有吉在车水马龙的马路上，奔驰的技术一如他在开刀房的表现--得心应手。
有吉究竟是个何等人物？
他在性爱的床上态度强硬、傲慢。然二人独处时，却把我奉为小公主般呵护。
但一上了班，有吉却是不折不扣的好医生，且令人尊崇。
「我是色眯眯的男人，你用这么火热的眼神看我，我就会变的很野兽......」
我被他说得羞红了脸。
车子从大马路一转，驶进小巷子里，停在斑剥的水泥房前。人口处旁有个小庭院，种了些竹子。如果不是招牌有霓虹灯

，还真看个出这里是个小酒馆。进入屋内洋溢着东南亚风味的竹屋，是以中华药膳享誉的。
当我们被带着坐好，从菜单上明显看出是以中华菜为主，有吉点了饮料与菜色后，喝了一口水。
「治疗疾病除了开刀与服药之外，食疗是最根本的好方法。」
「唔，我同意。医院的食物因局限于一种型态，为考量到卡路里之平衡，味道方面就差了些。但三餐饮食正常，也是医

疗的重要方式之一，不能不重视......」
有吉是有意带我到这种店里来吗？
「唔？你怎么了？」
「不，我一直很认真在找营养学专业人员。希望能配合患者之病情，做出可以适应的量与食物出来。基本主食是和食，

早餐是东方人爱吃的粥。」
从很久以前，有吉就时常会教我念书及医院经营的理念。
当服务生送来杓杞泡的酒及前菜时，我用酒与喝乌龙茶的有吉干杯。接着便听到他在耳畔说道。
「我订的料理可以恢复你疲劳的体力哦。昨天晚上我对你太过粗暴，让我对你很过意不去。」
我默默地啜着酒，睨有吉一眼。
「你那表情说有多迷人，就有多迷人！」
并给了我很沉稳的笑容。我避开他的视线吃起前菜。
「......刚才很感谢你，把我一肚子怒火控制住！而且还很有耐心指导实习医生。」
打了麻醉剂醒过来的病人，常会听见医生的话。
「你用嘴巴谢谢，不如给我一个吻。如果不是有病人在场，我也会开骂！这种基本的道理也会犯错！是干医生最大的忌

讳吧？」
很难得有吉的口气会变得如此正经，我不由得抬起低垂的头。
「那当然是经过最正确的判断与治疗！」
「每个医生也都会认为自己的判断与治疗是最正确的！但你与别的医生关键性的不同点是，你不会去逼病人吧？」
「不会逼病人？」
「对呀！你不会对患者说，你如果不接受治疗，顶多只有几个月寿命！所以由我来开刀，你绝对可以放一百二十个心的

话吧？」
那当然不会！因为医生与病人同样是人，又不是全能的神！怎么可以对患者撂下狂妄之语？
「就算对癌末期病患，也只能提示他各种治疗法，却不能强迫！你记得我刚来医院上班时，便碰到一个快要断气的病患

吗？」
是有个末期癌病人，在癌症中心的主治医生也对他束手无策之际，转至本医院来，由有吉替他开刀治疗。
「那位癌病人的太太好感激你！把垂死的丈夫治好住院疗养中！」
「其实也没什么好谢的！当然我只能死马当活马医而已！」
「葵，你甚至为那位患者写介绍信到医大去！连汉方治疗及气功都用上！人家都称你为行家！专家！」
「那只是我举手之劳，何乐不为？」
「就是因为如此，让那个病人抱着希望与期待。本来只被宣称有二个月寿命，却活了将近一年！在尝试过诸多治疗方法

后，病人有一段时间还去找工作，生活过得极为充实，他本人好不满足！」
对那位病患而言，工作是他活下去之动力，所以准他暂时出院，但嘱咐其要多保养身体的健康。
「每当那个病人与你讨论时，又发现有新的治疗法，他听了后就精神百倍起来。你有赋予患者勇于生存的本事！这是别

人最最缺乏的元素！所以葵，你才是一流的医生！所以你才不该辜负转院来到这边的患者信赖你的心！」
有吉如此赞美，我很欣慰。
「......如果你听到患者死了，一定也会痛哭落泪吧？」
「会的。因为连有天才技术的我，都医不好别人的性命，是很痛心的事。」
听到有吉称自己是天才，我不禁喷饭！
「你终于笑了！我真的不喜欢看你难过的样子。」
这一切还不是肇因于眼前这位男人！我才受不了他的柔情似水......。
「......葵，我一向是怀有要让病人有治愈的希望的医生使命，纵使说那位病患毫无治愈的可能，也不会放弃！」
我很欣赏有吉的这些观念，也希望他能与我相互勉励。
「你治不了也要治吗？」
「替患者治好病，是医生的最终目标。如果已经尽力仍然达不到，对我们医生而言会是一种挫败感。但对已无可救药的

病人，有活下去的希望与勇气，也许就在生存的当中把他的病治好了；就如先前那位病人一样。」
我认为对任何患者，都要坚持去救他们一命。
「我知道你想逃避的心理，那是因为你太适合当医生的关系。所以，你何妨开个医院病人可食用的餐厅？」
「你常吃我的便当还敢这么说。」
「现在还能常吃你做的便当吗？我已好习惯你做的菜，如果真的去美国，我会很怀念呢。」
「......管你的......」
「我真的会好想你。」
有吉这句话，又让我平静的心湖起波浪。
他为什么要说这些话来扰乱我？
「......你很快就会和高姐姐去美国。」
「高子不可能会去。」
「你不懂我姐姐的个性！即使我父亲反对，她也会跟你去......」
「我和高子不会结婚的。」
听有吉这话，我定定望向他，对方的表情十分严肃认真。
「我们不可能会结婚。」
有吉又再次重复说一遍，本来不安的心情忽然间安定不少。
我为何有窃喜之情？有吉这话对高姐姐是多大的打击？我怎么会有幸灾乐祸的心情？
我放松着僵硬的表情，机械式的吃着桌上的美味佳肴。
「葵，你是不是很开心？」
「开心什么？」
「当你听到我说与你姐姐不会结婚时，你的表情整个都松缓许多。」
我不理有吉取笑的调调，径自吃着东西。
胸中那股痛又爬上心头，我觉得有吉是个莫测高深的人，我在他的心目中，不知是何定位？
「你经常喜欢顾左右而言他，并且吊我的胃口而已......。你对我有什么打算？」
「我才要问你呢！葵，你怎么想我？」
怎么想吗？
如果有吉是女人，事情就简单的多。只要喜欢她，便可以展开追求攻势......。
但问题出在他是个男人！同性恋恋情，本来就只能躲在社会的黑暗面。但无可讳言的，有吉却比过去我所交往的女人中

，更令我动心迷恋。
我放下筷子，木然地注视着有吉的脸。
「葵，你喜欢我吗？」
说着，从桌子轻轻握住我的手，我立刻缩回拿起筷子。
其实我的答案很单纯--就是我只要占有有吉的一切。
只是，有吉虽然表示过喜欢我，至目前为止，他还未对我说一声「爱你」。所以我不能说出心里的话。
就是因为想独占对自己没有爱的有吉，我的恋情才会这般空虚。
很有可能有吉把与高姐姐不得已必须分开一阵子的寂寞心情，用我来填补也不一定。因为我和高姐姐是姐弟，在长相上

多少有些神似。
......长相神似？
对呀！我怎么都没有想到这一点？有吉会对我有兴趣，最主要的原因在此吧......。
我拿着筷子的手，因身体发冷而在抖。
事实上是我自己看不开！有吉本来只是玩玩我而已。
「葵，你是怎么了？」
有吉有些狐疑地握住我的手。
「我想走了，感觉不太舒服。」
「好，我送你回去。」
有吉很爽快地答应，并把店员叫来把卡交给对方去付帐。
「我想一个人走。」
「不行，我得送你回去才会放心。」
有吉把椅子拉开，让我站起来，并为我拿着皮包与外套。
他的温柔使我消受不了。
坐上车后，我一直未作声。有吉一路也未语把我送至家门口。
「谢谢你送我，我不该破坏你用餐的气氛。」
「没关系，你现在感觉好一点没？」
「还好......。」
有吉未等我把话说完，便将我拥人怀中。然后垂下他的唇轻轻吻着我。
让我置身于无限愉悦的片刻时间。
我的眼角渗满了泪珠儿！
「葵，你不要哭！你一哭我就不知所措起来！」
有吉的声音富有磁性。
「......这都要怪你！」
「我知道。可是，我爱你，葵。」
有吉用吻拭去我颊边的泪，继续哄骗我。
他爱我？
他是说出来让我开心的吧？
这个男人好可恶！
「我和你不同！没办法把恋爱当作儿戏！』』
怀着怒火与绝望、空虚交杂的情绪中，我很冷静吐出这一句。
「葵？」
「你放开我！」
我突然推开有吉的双手！对要下车的我，他无言地用手轻抚着我的背。
我未再回头径自走回家，打开电灯后，听着车窗外有吉的车声远去，一边倒在床上。
脑袋一片空空茫茫！
有吉要回美国去，也许两个人见不到面的情形下，慢慢就会忘了他。
一定可以。
我心里这么想着，便在不知不觉中进入梦乡。
翌日午前，是出院的病人回诊的日子。除了听取病患开刀后的复原状况之外，还要讨论往后的治疗方式等等之细节，时

间便在如此中过去。
当我诊断完最后一位患者，匆匆忙忙吃完午饭，紧接着又要准备下午之回诊。
本来还很担心昨天病患之身体状况，但看到今天一早送回的报告，其喉咙的红肿已消退，才大大纾一口气。
「少爷大夫，回诊可以晚一点吗？」
护土体恤我会喘不过气来，出声问道。
「不要紧。我可以。」
「是的。这些是今天病人的病历。」
在护士把病历放到桌上走出房间后，电话响了起来，是母亲打来的。
「你是葵吗？今天终于找到你了！你每天好晚才回来都见不到面，已好久没看到你。」
分开居住的双亲，有时连休假也碰不到。而我与高姐姐的工作时间不规律，对早睡早起的父母，时间能错开反而好。
「有什么事吗？」
「高子说今天晚上要一起吃饭吧？」
「今天晚上要聚会？」
「高子好象很开心！她没有跟你说吗？」
「妈妈，我现在很忙，你可以长话短说吗？」
因为护土已在等着，我只好简短的说。
「你爸爸终于同意高子要结婚的事！所以今天晚上要人家见面吃饭......你会来吧？葵。」
决定结婚？
那么有吉分明说谎！他还说不会与高姐姐结婚！
「你现在突然这么说，我也抽不出空来！因为我必须看回诊病人！」
「高子三天前就已经跟我提过......是我忘了跟你说......」
我未回妈妈任何话；就把电话挂断。
三天前就巳决定结婚！但有吉却可以面不改色强调他们不会结婚！
「少爷大夫？你没怎样吧？」
「啊！没事。」
很想把脚踏出去，但脚却有千斤重。
我不该因为自己的私事，影响到患者的权益！但全身却冻僵了一般。
「少爷大夫！你......」
「你到外面等！我的头有些晕，等我镇定一下。」
护士很关切地看看我，静静地走出房间。
我坐在椅子上，手押在太阳穴。
有吉摆明着是跟我玩的！反正他手上握有与高姐姐结婚，就回美国的符令，怕什么......。
我当然只有强颜欢笑祝福姐姐找到幸福的归宿。但要我参加众会，我可是没有心理准备。
当我听到敲门声时，已趴在桌上过了好一会儿之后。
「抱歉，可以走了......」
我抬起头看到的，不是护士是有吉。
「你......怎么会来？」
「我听外面的护土说你有点不太舒服，有没有发烧？」
对伸过来要摸我额头的有吉的手，我用力挥开。
「......葵？」
「恭喜你要结婚了！我今天不能去聚会，但一定会参加你们的婚礼！这一点你放心！」
听了我的话后，有吉有一瞬间楞住，接着便夸张地露齿而笑举起双手。
「显然高子没对你说明！其实我......」
我听不懂有吉在说什么。
「你不是说不会和高姐姐结婚的吗？」
「我会不会结婚！完全要看你的表现！」
有吉仍然不改开玩笑的习性。
「你真的这么讨厌我吗？那不如你来当我的新娘......好痛......！」
对着有吉嘻笑怒骂的话，我掴他一巴掌。他只是用手抚着被我打过的脸颊。
「抱歉我这么不正经！葵，但你不妨坦诚说爱我，不更好吗？」
我默默地越过有吉身边走向门，有吉在我的背后说了一句。
「我明天要回美国。」
「随你！而且你最好不要回来！」
我负气地说出这些话后，重重关上门。
正午后的回诊告一段落后，又回到诊察室指示护士明天的工作。
我好想一个人独处，且好好重新调整自己的心情。既然拒绝众餐，我也不能回家去。希望能冷静地思考一番，明天又恢

复正常的自己。
当我疲倦地倚靠在椅子上时，浓浓的睡意侵袭而至。我便忍不住趴在桌子上休憩。
不知经过多久，电话响声吵醒了我。
「我是中野。」
一看手腕的表，我已睡了三个小时。
「少爷大夫，前日开刀的502号房的病人，好象有发炎症状！」
「我马上去！」
他是用内视镜开刀的食道癌病人！即使已开完刀仍不能掉以轻心。
我急忙跑到病房，山口已较我先到听着护士向他报告病人的状况。
「少爷大夫，我想患者是引起细菌感染反应。」
病人在开完手术，身体的免疫力失衡，引起体内细菌的异常反应。此时在皮肤上会出现红红的发炎现象。
呼吸困难的病人，不安地看着我们。我便向对方解释，那并非是病情恶化征兆。
「用点滴注射药物，可以很快抑制炎症。」
我握住患者的手，好让他安心一点。立即指示山口与护士，一边催着山口到走廊。
「山口，药剂的量要小心一点！太过于抑制免疫力，又会发生病毒感染！」
「是的，我会观察一个小时。并会配合发炎的情况，酌量用药。」
「那就可以。」
只要能及时处理，就不会发生严重事故。否则当然会引起可怕的合并症！
对山口与护士交待过后，整理一下资料再到护士站，从医院的后门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