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整场比武的人数很多,因此景时势必得整天走来走去,这正好给了景时绝佳的劫狱时间,而劫狱之后可能要过一段
时间,才会有士兵发现,甚至可能天黑了才会有士兵察觉,因此也有充裕的逃跑时间。
士兵们用完早膳之后,纷纷聚集到比斗的场地周围了,等待源赖朝大人的来临。
「差不多了,赖朝大人。」景时来到源赖朝的房门前,对源赖朝说,门后传来一声「嗯」,随后盛装的源赖朝,拉开纸
门走了出来,瞥了一眼景时之后,态度严肃的往外走去,景时立刻起身跟上。
源赖朝站在二楼的栏杆内,看着场外的士兵,仅是淡淡的说了句:「尽全力。」之后就转身离去了。
景时吩咐担任判决的文官们就定位,于是士兵们摩拳擦掌,一脸跃跃欲试的样子,源氏宅邸突然热闹了起来。
听见士兵们吵嚷的声音,景时轻轻的笑了声,他决定还是先装装样子,巡视几圈再说吧,要不然一刚开始就不见人影,
未免太过可疑。打定主意之后他从二楼往下跳、平安着陆,观战的士兵不少人都发出了喝采声。
在景时巡视回来第三圈之后,他暗自告诉自己,应该是可以下手的时候了。
一离开比武场地,景时立刻用奔跑的跑到牢房外,外头没有任何人,他毫无顾忌的冲了进去,源赖朝对他的信任非比寻
常,也因此他拥有源氏宅邸的所有房间钥匙,包括牢房。
弁庆一听到脚步声,立刻就把义经唤醒,简直像是排练过的一样流畅。
「义经,快点!」景时低声的说着,一边七手八脚的把锁打开,义经起初还有些犹豫,后来还是毅然决然投入景时的怀
抱。
弁庆没有武器,于是他决定等等先去找回自己的武器,在跟两人分头前,他问了景时。
「景时,路线你规划过了吗?」弁庆皱着眉问,他可不希望再度被抓回来。
「不用担心,暂时不会被发现,所有的士兵都在比武当中,要发现可能还需要一段时间,先走再说吧!」景时小小声的
说着,弁庆点点头表示信任他的话,义经则抽了抽鼻头,有些难受的望向源赖朝的寝室方向。
像是诀别,又像祝福。
「走吧。」景时第二次催促着,两人点点头,随后立刻离开源氏大宅。
因为怕被人发现,义经和景时从外面的围墙翻了出去,而弁庆则往源赖朝的寝室奔去。出去之后义经顺着景时的领路,
往树林的方向走,顿时两个人的身影消失在浓密的树丛当中,再也看不见。
同一时间,源赖朝仿佛有了感应似的,突然起身走向窗边,低下头看着牢房的方向,正好让他来得及捕捉到,最后一抹
墨黑消失在围墙的另外一端。
突然有种放松了的感觉,他知道义经逃脱了,也知道从此之后,他将失去唯一的弟弟与爱将,但这些似乎都不重要了。
他轻轻的叹了口气,就这样靠在窗边,看着远方的天空,似乎有鸟飞过。
这样就好了,这样一来就都了结了,不再有兄弟之间的猜疑、也不再有担心谋反的顾忌,一切就这样云淡风轻的过去,
希望义经跟景时可以平安的逃开;还有弁庆,平安的逃出去之后,也希望他可以好好的活下去。
微微的低下头,好像还可以看见底下士兵奋斗的身影,真有活力,是不是该到现场去给大家打打气呢?源赖朝突然觉得
心情好轻松,做什么事都觉得很有动力,甚至会觉得心窝热热的,很像往日的热情又回来了。
之前的他,也曾像个孩子一般的,对任何事情都有热情有冲劲的,不知何时他失去了那个感觉,也许是在「他」离去之
后吧?
爽朗的笑了几声,那笑声好像回到了童稚时期一般的天真,没有烦忧。
也许是笑的那一刹那失去了防备,也或许是这些日子的疲惫,让源赖朝的警戒心跟反应都下降了,总之都是一样的结果
,等到源赖朝笑完回过神来时,他发现自己心窝上的热感更加强烈了,好像皮肤被撕裂开一般的强烈。
他低下头,竟然发现一支衬着亮眼箭羽的箭矢,就这样安置在自己的胸口仔细看似乎还是源氏的箭矢。亮眼的红色让源
赖朝有片刻的失神,后来等他回过神来、突然明白到现在的情况后,他极度不敢置信的往后退了两步。
源氏的箭矢?是源氏的人干的吗?或是平氏的余孽?源赖朝的头脑混乱成一团,早已想不出答案,极度的痛楚朝他袭来
,原来胸口被箭矢刺是如此的痛,源赖朝这时才深刻体会到。
只是往往都为时已晚。
对于自己的疏忽,源赖朝觉得万分后悔,明明被教训过,身为一个将领最重要的,就是随时都保持警戒之心,现在却因
为一件小事分了神,以至于自己被人暗伤......不,要是再不治疗的话,就变成被暗杀了。
虽然如此想着,可是源赖朝发现,自己没有力气抬起手臂,更别说把箭矢拔出来了,再加上自己又犯了一个更可笑的错
误--他根本没有安排任何人,在自己的房间外或四周围,要求救也变成一种奢侈。
源赖朝发出一阵悲哀的咳血声,他知道自己的嘴角已经沾满了血,难道他命中注定应该死在这里吗......
似乎是如此呢,原来这就是他违背了跟他的诺言,所换来的惩罚吗?他要用性命支付违背诺言的代价?
未免太贵了......不过很值得......源赖朝艰涩的笑着,眼前的视线开始恍惚,四周景物摇摇晃晃的让他看不清楚,不
过在这当中他看到了一个他朝思暮想的人,是那个已经去世的少年,竟然出现在他的面前。
一个恍惚之后,源赖朝跌在地板上,出神的望着朝自己冲过来,并将自己的上半身固定在怀里的少年,那样担忧与惊恐
的脸庞,是自己未曾见过的,但依然如此的让自己感到心安......
因为他违背了约定,所以他来迎接他了吗?源赖朝笑着。
奋力的将手往上伸,使尽全身力气,也无法伸到少年的脸颊旁边,他原本还想摸一下少年的脸庞也好的,手有些可惜的
放下,少年却在他的手完全落下之前握住了,往上伸而后放在脸颊旁边,让他的手掌可以触摸到自己的脸。
一双粗糙、却温暖的大手啊......这就是源赖朝这个温柔的男人、他的手
「绯琉......」像是喃喃自语的话语,从源赖朝的口中传出。
原来少年的名字叫做绯琉。
只是源赖朝不明白,为什么他要露出一脸惊讶的样子呢?他并没有喊错名字呀。
「赖朝大人......」
他回话了,果然自己并没有喊错呢,源赖朝开心的笑着。
突然一股滚烫的触感,滑落到源赖朝的脸颊上,他一阵错愕,后来才发现绯琉哭得眼睛都红了,咬着下唇强忍住不出声
的样子,让源赖朝万分痛楚,原来自己让他哭了吗,是因为这个伤口?还是自己没有遵守承诺的事?
或者是两样皆是?
「不要哭......对不起我没遵守约定......我、还是希望我的弟弟......义经他可以活下去......不管景时对我说过什
么,我都不应该因此对义经有警戒之心的......」
源赖朝苦笑着,纵使说话会让他的生命流失的更为快速,他还是必须把这一切都说出来,他想对绯琉说。
绯琉脸上的表情一僵,眼泪并没有停止,表情似乎更加悲伤了。
「......抱歉,绯琉......可能下辈子我再遵守约定吧,下辈子,再让我陪伴你......这一生请让我的弟弟活下去,我
唯一的弟弟,义经......」源赖朝的意识。已经飘向好远好远的地方,说话已经不知道重点何在了。
绯琉的眼泪越流越凶,只差放声大哭罢了。
一阵愧疚、一阵心安,最后是一阵未曾消逝过的眷恋与怀念。
「对了,维琉......我告诉你哪......有个人,他跟你......好像,脸跟气质都......都有那么一点像......叫弁庆、
那个人叫弁庆,我差一点以为你复活了......绯琉,绯琉......」
到最后源赖朝的意识已经完全丧失了,只是无意义的呐喊着两个字,那个少年的名字。绯色的琉璃,红色的爱恋,这就
是长久以来源赖朝的信念,一段悲恋。
在他失去呼吸前,他停止了呼唤,绯琉疑惑的看着他,悲伤的表情好像即将要放声大哭。
但是他知道他还有话要说,所以他没有哭,他等着、等着。
而后,一抹微笑,一滴眼泪,一个完结。
「绯琉......我一直都、喜欢你......」
生前没有机会说出口的悲恋,即使是他走了,也未曾让自己说出口,可笑的男儿坚持,让他失去了向他表明心意的机会
,而更多更多的,是害怕被拒绝的心情,他害怕他因此而惧怕他,甚至厌恶他,所以他选择不说。
只是一旦等到他走了,他才知道原来不说的痛楚,远比被拒绝的痛楚要大,永远没办法抒发的痛楚,日日夜夜侵蚀着他
,他才知道原来这份爱,比他想像中的还要深刻。
只是不管再怎么样有所体会,都已经来不及了,他已经不在了,已经永永远远的离开他了,只剩下他们曾经交换过的承
诺,那个绝对不把江山拱手让出的承诺,以及两人共同的回忆,从相识到死亡。
永永远远没机会说出口的告白,终于有机会了,纵使接下来他要面临的是死亡。
「......赖朝大人,绯琉也是......」
像是在回应一般的低语,也不知道源赖朝到底有没有听到呢,他已经闭上了眼睛,嘴角仍然挂着一抹微笑,那是满足与
幸福并存的微笑,他终于得到心爱的人的回应了......终于......可以安心的离开了。
不曾再对绯琉说些什么,源赖朝只是静静躺在他的怀抱里,一如那时他静静躺在他的怀里一样,温柔而满足的笑靥,填
满了怀抱者的眼眸。
然后绯琉......不,是弁庆,缓缓将源赖朝的身体,轻轻放置在地板上,眼泪不曾停止过。他终于知道源赖朝那一晚,
为什么用那样的眼光看自己了,因为他跟他所深爱的人一样,因为他的脸跟他好像。
他仍然不敢相信源赖朝的死亡,从门外奔进来的刹那,他只看到他的身子好像摇晃了几下,然后就不受控制的倒下,他
奔了过去,将源赖朝抱在怀里送走他最后一程,他最后能赠送给他的礼物,就是他的眼泪......
与不曾存在的、绯琉的回答:「绯琉也是......」
伸手拭去泪痕,他刚刚才知道源赖朝,是一个多么温柔而替义经着想的哥哥,追根究柢他还是希望义经逃出去、他还是
希望他唯一的弟弟活下去,他是多么的温柔......
转眼一望,他看到了自己的太刀,他立刻冲上前去,将太刀重新佩挂在腰侧上,义经现在没有武器,光靠拳脚没办法抵
挡太久的。
所幸弁庆在另外一个角落,发现了义经的太刀,保存的相当良好,并且一点灰尘都没有,可见源赖朝定是常常将它拿出
来观看把玩的。
现在,他必须跟上义经,不能让他暴露在危险之中。
还有,让娓原景时离开九郎!
第九章
当弁庆从源氏宅邸翻墙出来时,有士兵为了找源赖朝大人,而进到了他的房间,源赖朝以有史以来最快的速度,被发现
气绝身亡,士兵同时也找不到娓原景时,机灵点的立刻察觉不对劲,到牢里一看,果然义经等人一起不见了。
这下子所有的士兵哪还有比武的兴致?所有人立刻抄起武器纷纷冲了出去,分成四组人马,往四面方向杀了出去。
弁庆因为擅长隐匿身形,所以没有被发现,而他也相当幸运的赶在士兵杀过来之前,先找到了义经与景时。
因为距离源氏阵营相当的远,所以两人在悬崖边的石头上稍作休息。
弁庆立刻赶到义经的身边,手上太刀一挥,立刻将景时砍得倒退两三步。因为警戒尚强,所以景时并没有受伤。
「弁庆!你在干什么啊!」义经不能理解的大吼,景时愣愣的看着弁庆愤怒的表情。
「离开九郎大人,你这凶手......是你害九郎大人被下格杀令、是你害源赖朝大人死亡的!你这凶手!」弁庆难受的大
吼着。
义经皱着眉头听弁庆吼着吼着,然后他突然变得一脸错愕,无助的回过头去望着景时。
景时是凶手?兄长他......兄长死了?
「弁庆,这是怎么回事?」
义经不敢相信的就要往后倒去,幸好后头是块岩石,义经整个人靠在上面,不知道该相信谁。
「......源赖朝大人被暗杀了,是一枝箭矢夺去他的性命,放眼源氏军队,有谁有你一般的鹰隼?娓原景时,是你暗杀
源赖朝大人的!」即使完全没有逻辑,弁庆也不管了,他就只是一个劲的大吼。
义经听得越来越混乱,有些不懂为什么景时有办法一边陪他,一边回去暗杀兄长?
「刚刚景时都跟我在一起啊,弁庆你在胡说什么,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纵使对兄长死去的消息,感到痛苦与打击,
义经还是不希望弁庆误会景时,以后还要在一起的呀。
弁庆冷冷的笑了。
「九郎大人,就算不是他杀死源赖朝大人的,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源赖朝大人会对您下格杀令,全部都是因为他听信了
这个男人的建言,也因此您被追杀甚至入监牢,都是这个男人害的!」弁庆用尽力气的说着。
义经再也无法忍耐的吼了出来:「到底是怎么回事!弁庆你是从哪听来的!是谁跟你说的?景时不是这种人啊!」
义经的声音已经参杂了些许的不安,弁庆听出来了,他知道自己的话多少有些作用的,义经跟自己毕竟认识已久。
景时愣在现场,他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什么时候,说过让源赖朝大人要下令追杀义经的话。
「我刚刚回去取武器的时候,正好......看到源赖朝大人被暗杀的现场,我有听到他的遗言......赖朝大人他说我的脸
很像一个人,很像以前他喜欢的人......
「还说他希望九郎大人您活下去,他不应该听从景时的话,而开始对您有警戒心,他希望您活下去......」
弁庆一边说着一边掉眼泪,脑海里还残留着,刚才源赖朝临死前的幸福表情,不禁心底一阵心酸、一阵苦涩。
景时突然脸色大变,少年未曾在他的面前揭下面罩,所以他根本无从知道少年的真实样貌,不过经弁庆这样一说,鼻子
以上的样子还真的有些神似。
突然之间,义经感到好像有东西在他的脑海里爆炸一样。
景时就是害他被自己亲生哥哥追杀的凶手?为什么会是他?不应该是这样的......为什么会是他......
义经混乱了,弁庆缓缓的走到他身边,伸出手搂住他的肩膀。
义经已经无法思考了,他无助的让弁庆支撑着自己,眼神慌乱的看着景时。
「景时......你到底......对我兄长说过什么?」
义经的语气里夹杂着哭音,无论是不是他害死兄长的,兄长的死他势必要负起一份责任的,无论如何他都要。
景时真的完全不知所措了,他苦苦的思索着,他曾经对源赖朝大人说过的每一句话,到底是哪一句让他产生了联想,并
且开始有了警戒之心的?在下袼杀令之前、义经来了之后......
然后,景时的脑袋里,浮现了那一日他与源赖朝一起,看义经对斗时的对话。
「义经他是个会开创新局面的男人,总有一天他会开启另外一个新的时代,拥有比源氏或平氏还要庞大的势力......」
「难道是那番话......」
景时不敢置信的喃喃说着,然这句话却让义经听了个真切。
他摇着头,紧紧咬着下唇、拳头握起,努力借由这两个动作不让眼泪滑落,只可惜似乎有些徒劳无功,眼泪还是无法克
制的在眼角落下。
不可能是他,景时是深爱自己的人,他没道理这样做......可是弁庆说的兄长遗言跟他的喃喃自语,都不是假的,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