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向兄长建言要追杀自己的吗?
真的都是他?自己的格杀令、兄长的死亡,都要算在他头上?
「九郎大人,时间不够了,请快离开这里......请离开他......景时是想害死你的人。」弁庆认真的说。
义经从他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的欺瞒,甚至连一点戏谑的光芒都看不到,他看到的只有再认真不过的认真。
然而回过头去看景时,却看到他一脸愧疚的样子看着自己。
如此强烈的对比,到底有什么好怀疑的?义经凄惨的笑着,自己可笑的信任,竟然害死了兄长,害死了那个原本可以独
霸一方的兄长......这样何等的罪过,他还有什么理由可以跟这个男人走下去?
再多的誓言、再多的保证都变可笑了,是他让兄长要杀死自己的,是他让兄长对自己有杀意的,是他害死兄长的......
这样的男人太危险了。而相信他的自己,更是可笑!
突然好想放声大笑,可是突如其来的吼声,让义经心下一惊,他往声音的来处望去,一群源氏大军全副武装的瞪着自己
,自己要逃跑的意图已经被发现了。
弁庆跟景时也脸色大变,为什么会这么快就被发现?
然后两人极有默契的靠拢,保护身上没有武器的义经。
这时弁庆才想起来,义经的太刀还在自己身上,于是急忙解下扔给他,义经接下后立刻拔出刀子,放在胸前摆出防卫姿
势,刀鞘则被随意扔了出去。
「放下武器,景时大人,九郎大人,弁庆大人,否则休怪我们一起上了!」将军怒声喊着。
义经已经认不出他是谁了,也许是曾经跟自己交过手的将军其中一位?他的眼睛已经被泪水填满,他赶紧伸手将泪水抹
掉。
现在不是想东想西的时候,敌人在眼前了!
「不可能,让义经走,否则你们该知道我的身手!」
景时笑着威胁,士兵里有些人已经开始退却了,他们都见识过景时的身手也深知他的实力,因此有些惧怕。
将军冷笑了一声,有些轻蔑的看着景时。
「源氏所有的军队都在这里,景时大人有这么好身手,一次抵挡这么多士兵蜂拥而上吗?到时候可能是您先体力耗尽。
」
「还是投降吧,连同源赖朝大人的死亡一起,让我们做出裁决。」
冷冷的说词让士兵们提起精神,做出随时准备冲上来的姿态。
这样下去不妙......
看情况已经有人去通报了,再不用多久,其他方位的士兵就会冲过来助阵到时候即使自己有十个分身,都打不过这群源
氏大军啊!
眼看景时跟弁庆都有应战的打算,义经当然不会让自己躲在他们两个人后面,当两人冲上前去开打的时候,义经也冲了
上去。
只是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景时一直将他逼到角落,似乎不想让他加入战局的感觉。
弁庆也一直挡在他的身前,不管是对方的攻击或是其他,都替他挡了下来并且将他频频往后推。
义经疑惑的看着两个男人的举动,为什么不让他战斗?为什么连你们都这样?
兄长因为不相信他的武艺而不让他上战场,而最了解他的两个人却也是这样的表现,到底是为什么?他可以打的,他可
以......
可是为什么就是不让他一起并肩作战?
景时与弁庆一边杀一边保卫义经,敌方将军像是在看好戏一般,轻抚着自己的太刀,而没有出手的打算。
这让义经看了怒火中烧:瞧不起他们吗?别欺人太甚了!义经紧紧的握着太刀,一脸愤怒的正准备往前杀去。
「住手!义经!快往别的地方逃,他们的目标是我跟你,你不能再被抓回去!」景时急忙用身体挡住义经的去向,同时
着急的用口头提醒他,现在的处境并不适合他逞凶斗狠。
义经愣了一秒。不解的看着景时。
「九郎大人,请快点逃走!」弁庆也跟着附和。
义经不明白的望着两人奋力替他挡下攻击的背影。
为什么只有他一个人逃?一个人逃的话,是不是代表景时跟弁庆两个人会被抓走?他才不要两个人的牺牲换取一个人的
生存!
义经怒吼了一声,从景时的左手边跳跃了出去,景时一个反应不及,便让义经跳了出去,他定睛一看,却发现义经已经
回到他的右手边望着他。
「景时,我不需要你保护我。」义经坚定回绝他的请求,换来景时的一个皱眉。
「我一个人可以保护自己,不需要你保护!」
义经有些意气用事的对景时怒吼。
义经没有忘记弁庆告诉过他的话,他到现在还不敢相信这是事实,却不敢说这不是事实,他只知道他必须靠自己保护自
己,他不需要一个害他被兄长迫杀的人保护自己!
敌方武将冷冷的笑了,伸手往上一挥。
义经瞧见了在他后方的树上有人影晃动,好像有一瞬间闪过了一个小小的白点,没有时间让他多想,他突然了解到白点
代表着什么,也了解到白点对准的目标,是景时!
接下来发生什么事,义经已经没有印象了,大概是身体的直觉性反应,他只知道自己扔下了太刀,身体往景时的方向闪
了过去,正巧在白点过来之前将景时推开。
一个站立不稳再加上外力作用,景时整个人跌落在一旁的地上,抬起头时正好一个士兵的刀子砍了过来,急忙将太刀举
过头顶这才保住性命。
景时瞪大双眼看着愣在现场的义经,他的肩膀上多了一枝箭羽。
又一声「咻」,这一次是射在胸膛上,鲜红色的血顿时在胸前渲染了开来。
「义经!」
景时无法克制的放声大吼,义经脚下一个不稳就往后倒去,景时大吼的理由连弁庆都知道不妙--
后面是悬崖!
急忙手脚并用的从地上冲了过去,正好赶在义经落下去之前,捉住了他的手,幸好两人的距离相当近,要不然可能就救
不到了,一想到这里景时捏了一把冷汗!
「九郎大人!」弁庆大声的吼叫着。
景时想把义经从悬崖边拉上来,但义经的重量不是他可以负荷的,更何况义经的手无法出力,整个人有往下坠的趋势,
景时根本没有办法往上提,甚至可以说维持住就已经很勉强了。
义经强忍住疼痛,手上的伤口让他没有办法使力抓住景时的手。
「真有力气......」
悠悠的突然一声叹气,义经看到了出现在景时上方的人,是个做射手打扮的士兵,刚才的箭矢应该都是他放的。
弁庆却注意到另外一件更不可思议的事,那种箭羽好像在哪里看过?
「义经!不许放手!」景时痛苦的大吼。
义经很想回说他想放手了,这样子两个人都会一起跌下去的。
一声冷笑,射士往后看了一眼,很显然的是在征询将领的意见。
「很有力气啊,娓原景时......其实我们的本意不在抓你们回去,让你们葬身在这里才是我们的本意。」冷冷的居高临
下说着,将领开心的说,让他们葬身在这里,就万事具备了。
义经不解的望着他。
「不懂吗?很简单,射死源赖朝大人的就是他,而现在,我们只要让你们葬身在这,然后回去通报说,你们已经被我们
射死在悬崖下,这必定可以大大立功。」
「到时候源氏产业好歹可以拿一份吧?当上源氏首领也不是问题啊!我们可是替源赖朝大人复仇的功臣呢!」那位将领
狂妄的笑着。
义经突然明白这一切了,这一切都是自家人的自导自演,目的是为了兄长一手打出来的江山。
那么,今日三人都难逃一死了吧?义经苦涩的想着。
「喂,斧头拿来。」
突然义经听到这样的吩咐,心底不妙的预感越来越强烈,抬起头一看,那名射士打扮的人,已经站在悬岩上看着义经,
手上拿着一柄斧头。
那名将领冷冷的一笑。
义经突然感觉身子再度往下一沉。
景时的肩膀已经被那个射手踩在脚底下了,阵阵痛楚让景时的力气更使不上来了,但是他依然没有放手。
「抱歉了,因为两只手的景时大人,我们都不是对手,要委屈你了。把他的手砍了,一只手的景时大人就没有什么好怕
的了,砍右手。」
将领淡然的吩咐着。
射士点点头,手开始动了起来。义经心下一急,手就这样松了开来,但是没有意料之内的坠落,他仍然在原地。
景时的手紧紧扣住他,即使沾满了鲜血与痛楚也依然不肯放手。
「放手!景时、放手!」义经嘶声吼着。
这个男人为什么这么笨!再不放手的话手就会被砍断的,为什么就是执意不放手?难道他不僮现在求生存才是第一吗?
他不希望景时死去啊!
景时只投给他一个淡淡的微笑,充满痛楚却仍然没有退怯之意的表情,那是一种执着,是不管什么东西,都没有办法斩
断的坚持。
「为什么......放手......景时快放手,再不放手你会没命的!你没了手怎么拿弓!放手啊!」
义经的嗓音几乎是恳求的吼着,景时却仍然没有放手的意思。
景时太明了要是自己放手会发生什么事,也太明了自己不放手又是怎么一回事,都是一样的下场。
义经都会跌下去,而自己会留在悬崖上,其中的差异只有一点点。
既然如此,他绝对不放手,他跟义经约定过的,他绝对不会再放开义经的手,这一辈子都不会!
一声闷哼,斧头已经砍了下来又抽离,很显然的没有砍个干净,射士望了将领一眼,得到了继续下去的指令。
他点点头,再度举起斧头狠狠的挥下,一声清脆的断裂声,景时知道已经砍到骨头了,很显然的义经也知道,因为他已
经哭得不成人样了。
「放手......你不放手我会恨你一辈子的......景时放手......」
哽咽的嘶吼声让景时一阵心痛,可是他不能放手,他不能违背诺言,他跟义经约好了。
不会再放开他的手。
如此深刻的诺言,竟以如此的方式呈现,也许这是一个玩笑呢,一个时代的玩笑。
景时凄凉的笑着,他知道再一下大概就完了,于是他开了口,轻轻的、柔柔的,像是枕边对义经的情话,淡淡的,一句
承诺。
「绝对会抓住你的手。」
一滴眼泪滑落,成为崖边最美丽的花朵,点点绽放。
义经还没来得及开口大吼,一声清脆的断裂声传来,义经顿时失去了拉力,在跌落下悬崖前,他看到了景时的表情,那
是一个慷慨赴义的表情,一个男人对一个男人的承诺,这就是一种兑现。
不会放开手,于是,我的手就跟着你去吧,永永远远,不再放开了。
「景时--」
响彻山谷的叫声,让弁庆再也忍受不住的哭了出来。他的九郎、他的九郎大人啊!
景时因为剧痛而暂时趴在崖边喘气着,断掉的右手已经离去了,自己也可以毫无顾忌了。
义无反顾的忍着痛楚起身,凄凉的笑着,然后就在众士兵惊愕的眼神中,他用左手执起了太刀,冷冷的笑着。
「这一生,我会握住你的手,不会放开的,永远......」
第十章
一一八九年,源九郎义经死亡的消息传了开来,但是并没有找到尸体;源家因为首领死去,后继者又没有统治能力,逐
渐没落,源家终于灭亡。
武藏坊弁庆被发现死在树林中时,已经气绝多日,姿势怪异的吓人,身上插满了箭矢、布满刀伤,弁庆就这样死在树林
里,以站立的姿态,广为后世流传。
娓原景时则不见踪影,有人说他叛逃,有人说他死了,但皆不可考证,因为也没见到尸体,活不见人死亦不见尸。
说书人津津乐道的在河堤旁说着,一堆小孩围绕在他身边入神的听着,听完了还起哄说要再听多一点,再多说一点嘛!
不远的地方,蒙着面的人冷冷笑了,拉了拉头上的斗篷,缓缓离开这里。
流浪已经过了多久的日子他不清楚了,失去的右手断处已经失去了知觉还能正常过活但是总少了些什么,一些苦涩、一
些难过,他能死里逃生已是万幸。
他没敢奢望他还活着,却也不想相信他已经死了,从那里跌下去能存活的机率,到底有多少,他也不想去想了。
就这样下去吧,他不能够自 杀,义经会不高兴的。
「我不喜欢自我了断的人。」
景时记得,义经曾这样说。
是啊,那就绝对不自 杀,这一辈子我不会做让你讨厌的事,义经。
想着接下来还能去哪里,缓缓回到了自己的马儿旁边,黑色马儿撒娇的在他的脸庞蹭了两下,随后便载着他远去。
这些年他都会不定时的回去那里看看,马儿知道方向,这马似乎有了灵性,知道主人想往哪里去。
远在深山里的一座泉水,距离义经跌下来的地方不远,他常来这里看着湖面,暗自祈祷义经曾来过这里,活了下来,即
使见不到面也没关系,都无所谓了,他只要他活着。
下了马,他意外的发现有了外来者。
「啊,你好。」那名外来者笑着对他说,一头短短的头发,穿着寻常农家的衣服,看来是来打水洗衣服的,景时看到他
的脸上,有一道伤痕由眼睛划过鼻子,毁了姣好的面容。
「这附近的人?没见过你。」有些警戒的看着他。
那人朝景时笑了笑,不介意他这样的举动,向他点了头,就要往小道走去。
应该是这附近的人吧,景时想着。
然后突然之间,马儿向他顶了一下,嘶鸣了几声,景时不解的望向自己的爱马:搞什么?
「应该是肚子饿吧,外加跑了很久的路,你让它太过操劳了呢。」微微的笑着,那名男子似乎很懂得马匹。
景时不好意思的笑笑,他的确让马跑了很长的一段路,没让它休息。
然后,很理所当然的到男子家去了,男子准备了些东西给马儿吃,也让马儿有机会好休息,而景时自己则到那个人的屋
子里稍做休息。
不知道怎么回事,景时老觉得他的微笑,很熟悉。
「喝些水吧。」他端上杯水给景时。
景时理所当然的一饮而尽,却因灌的太猛而让水洒了出来,他急忙用衣服擦拭,那人却因为他的动作,而停下帮忙的举
动。
一颗琉璃的坠子在腰际晃来晃去的,闪亮亮的鲜绿色让他瞪大了眼睛。
「怎么了?」
疑惑的问着,这颗坠子怎么了?景时正疑惑着,而一看到那颗坠子,不免又想起他,一阵心痛闪过。
「很美的坠子,是你妻子送的吗?」微微的笑着,男子坐了下来望着他,眼神里有难以察觉的惊讶。
听到这话,景时微微的抽动了一下鼻子,好熟悉的一句话,是源赖朝问过的一句话。
「不,是......我深爱的人赠与的东西。」苦涩的说出这句话,一阵心痛......他现在不知道还活着吗?所以不能说是
遗物......他不能相信他死了,他一定还活着才对......
听者轻轻的笑出声。
「笑什么?」他不悦的问。
这个很好笑吗?
「没事......他现在在哪?在家里等你吗?」起身去替他再倒一杯水。
坐在位子上的景时则摇摇头。
自己已经没有家了,自从失去他的那一刻开始。
「这样子啊......他......死了吗?」有些小心翼翼的,似乎是怕碰触到他敏感的伤口。
景时犹豫了一下,不知道该点头或是摇头,毕竟自己也不确定他是否还活着......
不。
他永远都活着,活在自己的心中,活在自己的记忆里,永永远远。
「他没有死......我找不到他。」淡淡的说着,语气似乎夹杂着哭泣的声音,难以克制的难受又浮上心头,他的义经、
他的义经啊......
男子轻轻伸出手拍拍景时的肩膀,淡淡的温柔让景时感激。
「别难过了......他一定很感谢你这么爱他......你想对他说什么,假如他在这里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