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仙——星迤

这一点他也知道好不好！？
有点没辙地翻著白眼的浩天海忍不住想要仰首叹息，就是因为他知道了这些，所以他才想要多少帮上还滞留在这繁华的红尘俗世上的那些想不开的呆鬼们一点忙啊！
难道这样子也是错了吗！？
但是当浩天海正欲开口反驳朱绮的责言之时，朱绮竟然从容地笑了起来，朝他抛去两眼之外，还免费奉送了两枚媚眼，好像还挺开心他正在烦恼的事情的幸灾乐祸样，「全被我说中了吗！？」
「......」不答也不语的浩天海因此绷著一张脸色，不快地拢袖；这火狐狸竟然还说他无法看透上天下地的所有事呢，喏，瞧他现在不就正以他的那双天眼直勾勾地瞪住了他，而且还一并挖开了那些他不愿再去回想的旧事情吗！？
觉得自己似乎被狐狸给唬拢了的浩天海的面色再度往下沉。
「没想到你生气起来的脸色其实还满恐怖的......」朱绮温吞地笑著。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的浩天海没有说话，好一会儿才回眸瞥著朱绮，淡道：「我是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其他众生。朱绮，或许你是只修练了好几千年的狐狸，已经可以算是无欲无求的仙族了，但我却不是。」
「哦！？」朱绮有点懵懂地歪首，看著浩天海的面部表情和那双眼瞳似在回忆著什麽般的那样深遂而悠远。
「你可知何谓『人』吗！？」浩天海忽然间收回了远眺的眸光，瞅著他面前的朱绮看了好一会儿，在朱绮的眼底他找不到一丝的明白，只有淡然与疑惑，於是续道：「所谓的『人』，有七情六欲，或是喜、怒、哀、乐；他们会爱、会恨、会厌、会恶、会憎，拥有神仙一族都不会有的东西......但是那些东西却会让整座人间显得美丽而哀伤，有趣而可怜。」
「......」听得专注的朱绮不答话，仅是听著浩天海的叙述，似乎也感受到了他话里的悲哀与自怜。
「幼年时候，我师父在山下捡到了我这个连亲生爹娘都不要的弃婴，然後把我带回山上抚养长大，之後还教会了我许多秘法，因此，打从小时後我的记忆里头就只有师父与师弟们，再来就是那些我看得见的鬼族。」浩天海顿了顿，「那些鬼族跟人一样有好有坏，我遇上的鬼都是些呆鬼，他们就算与自己的亲人们遥隔阴阳两界，却还是惦念著旧情、拥有与人一样的特质。」撇唇无声笑了的浩天海继续瞄了眼听故事的朱绮正一派专注，等待著他继续说下去的表情而怔了一下，接下去开口：「我原来没有什麽天赋当个道士，但是那些长年伴著我的呆鬼们常常给我鼓励，虽然方法有点不太对啦......」伸手抓抓头的浩天海笑得一派害羞，记起了以往那些敢接近他的呆鬼们，露出一丝微笑。
长年？难道是地缚灵吗！？
朱绮皱眉，从浩天海的话中找到一点奇怪的地方。
「所以我想，以後我若能对他们有点帮助的话，那就太好了！」浩天海边说边傻笑著。
「是吗！？」朱绮皱眉，狐疑地瞥了浩天海一眼，「那些鬼族......都给你什麽鼓励？」他比较好奇的就是这一点。
「哦？这个啊......」浩天海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们都说他们要一口吃了我......」
「啊！？」朱绮的眉头在听完浩天海的这句话之後便狠狠地打了个死结，不懂话意地绕高了眉头，「他们说要吃了你跟鼓励你有什麽关系啊！？」
浩天海闻言，瞬间咧出大大的微笑来，点头：「当然有啊！因为只要我把法力练得强一点的话，就不会被他们吃掉了嘛！」
「......」朱绮听毕之後却马上翻翻白眼，全身没力地靠在门边。
把威胁著要吃掉他的鬼误解成这是对他的鼓励的这种人......
这人......他的脑袋究竟是什麽做的啊──！？

◎◎◎
相较於朱绮那抹在听闻这句陈述的话之後所露出的不以为然与哂笑的神情，浩天海的面上没有他以往一贯的不正经，仅是抿著唇，瞥了朱绮那似笑非笑的样子，有点气忿。
「我说过，虽然它们使用的方法不太对......但是它们对我来说却是唯一不会骗人的存在。」努著嘴，浩天海的神色正当，「众生喜欢说谎与欺骗，它们却永远学不会这些......」黯了黯眼神的浩天海忆及了他在幼年时期遇上的一个老爷爷，他那不放心孙女、硬要留在人世帮助她的老魂魄脸上显现出的担忧，那与在世的人类并无不一样的表情深深撼动了他的心，即使他遇上了即将要将他收伏的师父，对孙女思念的心情却也让他没有说出半句替自己脱出的欺骗。
因此，他才发觉了他们的可爱之处。
他们很单纯，比人类还要单纯；他们没有妖族的诡诈、没有仙族的睥睨一切、没有魔族的贪婪、没有人的那些黑暗之面，或许是他们已经脱出躯壳了，连带地也跟著脱出了一切的束缚，瞬间让他们不再受制於什麽的关系。
思索著的浩天海回神噘著唇，然後转眸瞟了朱绮一眼，「或许你们这些由妖入仙道的修仙者不会懂，但是依我在这个人间打滚的时间，实在是久到让我能够把这些给看得很明白清楚......」
听著浩天海的话的朱绮仅是扯扯唇线而没有说话。
或许是真像浩天海说的那般吧！
但是，不是每一个人都是如此完美的，就算是人也好、妖也罢、或者是魔类都好、甚至是仙族，他们虽然不同族类，但是不可能会拥有完全美好的面......
换句话说，不管是哪一族，其实没什麽是纯白而乾净的。
而，浩天海所碰上的那些幽魂，或许只是他自己运气好而已，因为他从未见过所谓真正的邪恶之灵，他当然会以为所有的灵魂都是和善的......
朱绮漾起一抹将之看透了的浅笑；或许......也是因为浩天海那全身上下的气息是属於很澄净、舒爽的那一种的关系，也因此，他吸引来的其实都是一些普通的游魂，而不是一些黑暗的邪恶之魂。
这浩天海......是他见过最幸运的术者。
照他的状况来说，该说他们其实是"物以类聚"吗！？可是这词使用在这个地方好像不太对......
「不管如何......」朱绮瞄了眼坚持的浩天海，「反正你就是要帮那一只就是了吧？」
「对。」浩天海随著点头，行侠仗义的满腔热血又涌了上来而无人可以制止，「我一定要帮她！俗话说：救人一命......不对，是救鬼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啊！」浩天海紧紧握拳。
看著浩天海那副不知死活的样子，朱绮没力地摇著首，无话可说：「......」真是一枚蠢笨呆子！
「所以......」见朱绮没有回应的浩天海瞬间回眸来，涎著笑，「你得帮帮我们！」
朱绮没辙地瞟了浩天海一眼：「为什麽？忙是你自己说要帮的......」跟他有啥关系！？
「别这样嘛~~狐仙大人......」浩天海又旧话重提，惹得朱绮不快地伸手直按著暴动的太阳穴，连搭理他都不太想，接著便转身走人。
「喂！你这无良神仙！难道你就真的不管了吗？」
「罗嗦！」已经没气力跟他斗的朱绮往回走，「现在是白日，你要召鬼好歹也要等天黑吧！？」抛了枚白眼往身後的浩天海掷去，朱绮懒得再跟他多费口舌了。
「那......」见朱绮没有出声拒绝，浩天海心喜，「那你走那麽快干啥！？等我啦......」浩天海忙不迭地也跟著上去。

◎◎◎
再度回到暂时的栖居地的朱绮与浩天海一前一後地踏进破庙里头，然後将回程时候买来的食物分食殆尽之後，望著天边已经黑了一角。
晚风飒飒吹拂，吹的连庙外所植的青柳也跟著摇曳起身姿，在黑暗里看来似是一双双的招魂手，於向晚时分诡异地出现在路人的眼前。
朱绮优雅地吃光了油纸包里的一个素包子之後，便抬首仰望著阴黑的天际一角，鼻端嗅到了一抹极不寻常、混在晚风里头的怪异味道，绝丽的小脸一冷，他登时仔细地分辨起来，那是种非妖非魔的气息......
难道是人！？
好像不是......那气味也不是"人"该有的......难不成会是......
瞥首望著正津津有味地啃著鸡腿的不中用的假道士──浩天海，他倒是觉得这股味道要像他多了......
不似朱绮的思索，浩天海在吐出了满纸的鸡骨之後，以袖口随便地擦拭著他那沾了油渍的嘴角，教朱绮一见到他就露出了一抹嫌恶的面色，顺带抛了一枚白眼给他，「喂，没人教你要擦嘴角的时候要使用帕子吗！？」依他看来，浩天海八成不知道帕子长得如何吧......
有点头痛的朱绮将怀里的巾帕掏出，然後优雅地以巾角擦去了唇上的些微油光，接著再将手里的帕子递给浩天海、在他面前摇了摇，接著，顺便出口教育他：「这东西叫做帕子，你懂吧！？」
浩天海回眸抛了一个白眼回去，然後淡淡扯唇道：「废话！那东西是啥我当然知道啊！可是随身都要带一方帕子在身上，实在是太麻烦了啦！我还宁可多带点对收鬼有用的东西咧......」努嘴，「而且，我们衣袖的袖口好用又好擦啊！难道你有什麽不满吗？」歪首。
朱绮朝天翻翻白眼，竟然把歪理说成正当话，浩天海的礼貌没救了......
「喂......你那是什麽眼神啊！？」
「歧视的眼神。」朱绮淡道。
「喂，你这家伙......你知不知道你是仙族哎！还歧视我们这些众生......」浩天海怪叫道，一边指著自己和不知道哪时已经出现在门边的那一只女鬼。
「......」似乎听见了浩天海的话，女鬼以眼神抗议浩天海没事干嘛也把她算进去。
「......」真正无言的人是朱绮。
浩天海放下手，哼了一声，然後瞥往不知何时出现的女鬼，疑惑：「你哪时跑出来的？干嘛没事不出声，你吓人啊！？」没好气地双手环胸，浩天海靠近她，看著她摇头；正当他想问那是什麽意思的时候，朱绮出声下了正解。
一个是未来的仙族，一个连普通人类都算不上吧！？
「人！？你算是吗？」瞄了眼浩天海，朱绮取笑道。
「哎呀......你──」浩天海怒目瞪住朱绮，孰料，朱绮只是一阵的凉笑。
「跟鬼族打交道太久的你已经不算是人了吧......」朱绮眯眸，喃著。
浩天海不语，他承认朱绮说的没错，长年与鬼打交道的他其实已经不算是正常人了，可是，这也是他自己愿意这麽做的。
回神的朱绮瞄向浩天海，「总之，在摸黑行动之前，你不是想要问一问那只的想法吗！？」
「嗯......」浩天海点头，瞥向那只躲在门边的女鬼。

第四章

得知了那只女鬼的过往之後，朱绮只是轻轻地叹了一口气，装作没听见浩天海那冲出口的忿忿不平，然後转而起身至一旁坐下，淡道：「......你真想回去那个家？」
女鬼那双带著哀怜的目光望住朱绮。
明白了的朱绮顿时一阵无奈，略略叹息道：「......回去对你没有好处，也对那两个人没有好处，你真明白吗！？」
女鬼不语地垂著首，她知道......她都知道，只是，她真的想问一问，为什麽她必须死！？
她有挚爱的孩子、挚爱的丈夫，虽然丈夫已然对她生厌了，但是她也已经尽量不在他们眼前出现，她很明白这个状况，也很安份守己地活著啊！
为什麽不给她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此刻，自己说了半天的浩天海顿时惊觉了自己的发言竟没人搭理，於是回头来，神情忿怒地说：「她当然要回去！她得回去问一问那个女人为什麽要这麽做！？她也是一条生命啊！为什麽要死的人得是她！？」
朱绮凉凉地瞥了浩天海一眼，马上皱起眉来地在袖里施法，暂时止住他的大嗓门之後，接著不当一回事地望著他有口难言的样子，继续与女鬼交谈：「你该放下你的仇恨，毕竟逝者已矣，你现在成了一缕孤魂，有些事再怎麽求都没有用......」
『可是......』女鬼犹豫，『我只是想求一个理由......』
装作没发现浩天海的抗议表情，朱绮出声淡道：「你不需要理由。因为这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谁都更改不了的。」
女鬼见朱绮说得决绝，想起了家中幼子，忍不住呜咽哭泣：『我那可怜的幼子......也不知道他是否可以挺过丧母之痛......呜呜......』
朱绮无言地抿唇，这类的命运捉弄人的事件已经在俗世红尘里头屡见不鲜了，为什麽他会产生同情她的感受呢！？
或许是因为浩天海的影响吧！他身上的气息很容易便可以跟著影响到周边的人、事、物的......早知道就离他远一些。
「......」不知道浩天海是如何解开朱绮的束缚的，只见他满面怒容地往前踏了几步，最後来到朱绮的身边，居高临下地瞪住他：「什麽狗屁的命中注定！根本没有那种事！」
朱绮蹙眉、仰首，「你......」疑惑。
他是怎麽解开他的法术的！？
浩天海蹲下来，伸手揪住了朱绮的衣襟，吼道：「别老是说些荒谬的事！什麽注定，什麽命运......」紧紧地咬牙，「那全是唬弄人的谎言而已！像我，我执意不让那见鬼的命运控制我，我会脱出那种鬼东西的范围！」
「......」朱绮望著他，然後无语地伸手拂开浩天海的箝制，接著以术法将他的动作冻住，「你要如何想，完全不干我的事。」冷淡的语气轻巧拂过了浩天海的耳畔，僵直的四肢让他瞬间瞠眸。
「你──」这只死狐狸，竟然又使这种阴险的招数，可恶......
女鬼害怕地看著朱绮朝她靠近，抖声轻呼道：『狐仙大人......』
朱绮在她面前止住步伐，垂眸盯住她半晌：「......你可以回去，但是你必须答应我，见著了面之後便要离开这里，去你该去的地方。」
『好......』女鬼感激地点首，『感谢你！狐仙大人......』
朱绮仅是轻轻抿唇。
「喂！快点放了我，臭狐狸！」
朱绮装作没听见地踱回自己刚才坐的地方。
「喂！快点放了我，臭狐狸！」
朱绮继续装作没听见，在坐的地方躺下来。
「喂......」

◎◎◎
天黑如墨。
凉风阵阵，沁人心脾。
破庙的庙门被风吹得嘎吱响，偶尔还会撞到一旁的土墙，发出砰然声响；庙门里头，一人一仙一鬼正互相比赛著瞪眸，看谁的眼色厉害，能够胜出。
瞄了一旁的女鬼，「这样吧！我们先来......」浩天海发出豪情的吆喝声，一手拉著朱绮的衣袖，「咱们先来定个胜负，看是你行还是我强......」
女鬼按著指示退到一边去看戏，身上偶尔飘著簇簇鬼火，让破庙里头显得阴森而诡异，但是这一人一仙都没发觉，继续以眼神对战。
朱绮回眸以轻视的眸光瞟著浩天海，摆明不当他是一回事，仍旧以清冷的嗓音轻声道：「来就来。」
两人面对面，浩天海得意地撇唇夸口说道：「如果输了就别怪我，愿赌要服输唷......」
朱绮哼笑：「你的担心可以省下来。」因为他从来没输过。
「啧！你有时真的会气死人......」不满地喃喃自语著，浩天海拢起袖子，对著朱绮开始大喊，「啊──看拳！剪刀呀剪刀、石头不石头、布是布~~剪刀、石头、布──」
「剪刀呀剪刀、石头不石头、布是布~~剪刀、石头、布──」朱绮也跟著呼喊起来，最後，他出了石子。
『剪刀呀剪刀、石头不石头、布是布~~剪刀、石头、布──』女鬼觉得有趣，也在一旁跟著喊。
「啊！」浩天海惊叫一声，表情懊恼地仰首疾呼，「我输了！怎麽会这样啊~~~~」
收回了拳头，朱绮面露胜利的微笑。
朱绮骄傲地昂起下颔，就说吧！「我从来没输过的。」
「啊~~哪有人这样的啦......」浩天海颓丧地抱头大嚷，朱绮眯起眼来，抡拳就巴了浩天海的後脑一掌，听著浩天海因为疼痛而瞬间惊声大叫，「呜哇哇......你赢了还要欺负人！」浩天海委屈地指控道。
朱绮冷冷瞥视著他，不懂自己干嘛跟他玩起猜拳游戏，忙，是他自己说要帮的，根本不关他的事！
「你惹来的麻烦自己收。」
瞬间瞠眸的浩天海止住了叫嚷声，诧异：「你不是说要让她回去！？」指著那只躲在墙边没被台风尾扫到的女鬼，浩天海不甘不愿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