么东西,滴嗒一声,滴在地上,溅出完美的形状。
肖烜突然有些不忍,停了一停,轻叹道:“白小子,为师想问你……你对君赢冽……”
白予灏摇摇头,平静了一会儿,才敢抬起头来,挣扎着声音问道:“师傅……他……真的……”白予灏揪紧眉宇,眼眶
热意忽然更甚,他似乎已经控制不住,只是深吸了口气,终于再也说不下去。
肖烜点了点头:“你走之后,映碧大军来袭,君赢冽生产的时候,身体重箭……”
白予灏猛然看向他,忽然攥紧了双拳。
肖烜覆下眼帘,神色忽然有些悲哀:“衣想生下的时候,君赢冽就已经不行了……你知道,男人生子,本来……就是有
违伦常的……更何况他身边无人……能顺利生下婴儿……已属不易……”
白予灏已经控制不住,喉咙里挣扎着发出些断断续续的声音,像是颤抖,又像是不甘,破破碎碎的,不甚清晰,却像绷
断了神经,终于有些失态。
肖烜走过去,看着他的眼睛,抿了抿唇,道:“后悔晚矣,世事难料,君赢冽该有此劫,你……最起码,还有你和他的
儿子……”
白予灏轻笑了一声,这笑声低沉悲哀,有些不甘的苦涩与心酸,幽沈灰暗,最后又徒然收回喉咙之中,尽显痛过之后的
无力与苍白。
“师傅……他在哪里?……”白予灏虚弱地笑了一下,开始抬头望着远处。
肖烜暗下神色:“他不会想见你,白予灏……他生前就走错了,他死后……只希望能……”
白予灏轻轻一震,然后深吸了口气:“……他恨我?”
肖烜苦笑:“他有什么资格恨你?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选择,他纵使是个王爷,也不该干涉你太多……”
白予灏轻闭下眼,摇摇头,睫毛轻颤:“他该恨我的……”
“够了!”肖烜忍不住上前,抓紧他的衣领,吼道:“你既然做出了!现在还痛苦什么!君赢冽死的时候,干脆利索,
早已没有眷恋,你现在伤心痛苦,能挽回什么!?他死了就是死了!你再痛苦他也活不过来了!”肖烜一口气说完,见
他无动于衷,忍了半响,终于一拳揍在他的脸上,恶狠狠的。
也许是用力过猛了,白予灏一屁股被他揍在地上,连续撞到了一连串的桌椅,好像随着他的心一起,发出支离破碎的声
音。
肖烜又一把将他提起来,怒道:“白予灏,我最看不惯的,就是你这样事后后悔,做了就是做了,你后悔吗!?你对得
起君赢冽吗!?”
白予灏两手乖乖垂着,不挣扎,也不抵抗,只是将头偏向一边,闭着眼睛。
“白予灏!你看着我!你伤心什么!你后悔什么!?你有资格吗!?告诉我!你有吗!?”
白予灏睁了一下眼睛,绝望冰冷的悲伤一闪而过,过了半响,他沉重的呼吸一下,吃力道:“我没资格。师傅……我没
……资格。”他低低说着,细密的睫羽一颤一颤,微微湿润的痕迹还挂在上面,肖烜手下一抖,松开力气。
“也罢……”肖烜叹了口气,跨过他走到门口,却停了下来:“我来此地,只想告诉你这件事……君赢冽的死讯……还
要劳你通知了……”
白予灏竭力张了张嘴,想说什么,铺天盖地的绝望悲伤却压得他难以呼吸,过了半天,稳了稳情绪,才能哆哆嗦嗦地道
:“师傅……他在哪里……我想见他,见见孩子……”
肖烜回过头来,笑得却十分冰凉:“他不想见你……在他死后,你该彻底的放过他了……你的犹豫与纠缠,对他来说,
才是那把致命的利剑。”
白予灏轻轻一震,登时难以呼吸。
肖烜讽刺地笑了,那笑容透过阳光,无比犀利,无比寒冷地射向白予灏,像是嘲笑,像是报应,像是终于如你所愿的讥
讽,惹得他撕心裂肺一般的疼痛。
肖烜头也不回地走了。
白予灏静默着不动,颤抖了片刻,终于挣扎着站起来,走出门外。
门外阳光恬淡,温暖和煦,美好的光线,润色万物,丝丝缕缕的,洒落大地。
白予灏忽然捂起脸来,颤抖不安的手指泄露他微微凌乱的情绪,就这样过了一会儿,他好像终于缓过劲来,才哆哆嗦嗦
地移开手指。
时候不早,空气中起了一丝寒意,阳光也随着它的寒冷渐渐暗淡下来,慢慢的,转为血一般的红。
情到离别时,夕阳终有尽。
血一般的颜色覆盖了大地,枝叶尽飞散,划过白予灏的眼前,飘落在他的心底。
“……王妃……”脚步轻轻,老管家手里拿着披风,为他披上。
白予灏嗯了一声,转眼又看向别处,冬去春来,今年的迎春花开得特别早,散着些淡淡的香气,在血一般的夕阳之中,
挣扎着怒放。
挣扎着怒放的生命,越是生机勃勃,越是生意盎然,却不过一瞬,含恨凋谢。
白予灏眼神忽然颤了一下,无数纠缠着的感情顿时倾泻而出,湮灭了他所有的心绪,只有满腔的悔恨和痛苦,在此刻,
却清清晰晰地成了烙印。
烙在心里,刻在骨里。
此时此刻,却唯有那怒放的花瓣,轻轻颤抖着,在寒风中漫天飞散。
白予灏看了一阵,忽然笑了。
“赢冽……你看这王府的春花,开的可好?……”
清淡的声音,极淡极缓,却支离破碎的,被寒风吹散。
老管家欠了欠身:“王妃……”
没有人回答,终于没有人再愿意回答他,徒有风声,徒有这冰冷彻骨的寒意,极为讽刺,也极为猖狂的,刮过他的耳边
,渗入他的心底,嘲笑着他过往种种的犹豫与不绝。
白予灏怔了怔,终于攥紧双拳,缓缓地闭上眼睛。
风声孤寂,像悲歌寥落,凄凄哀哀,在他的耳边,经久不绝。
浮生若梦,空有寂寞孤独,空有爱恨纠缠,却终不能……悲欢与共。
第六十五章
“王妃,长路迢迢,路上,您还要小心。”
白予灏轻轻点头,翻身一跃,轻轻巧巧地落在马背上。
送别已进行了一些时辰,老管家身后跟着一干下人,站在王府门前,好似还有一番说不完的话别,看着白予灏,欲言又
止,再张开嘴,真的到了要离开的时候,却又突然不知该说些什么。
白予灏笑得很虚弱,却又强制镇定似的,忍了忍,才勉强安慰道:“管家无需担心,我去看一看,就会回来,时候不早
……你们……也回去吧。”
老管家嗯了一声,抬起头望着他,却依然站着不肯离去。
白予灏勉力笑了一笑,然后拉起马缰,又细心安慰了一番,这才驾马而去。
马蹄笃笃,时而沉重时而忧急地敲响在古朴冗长的青石道上,又是一次南下离京,这次的心情,比之以往,却是大大的
不同。
白予灏攥紧马缰,一手猛烈地挥着马鞭,感觉冷冽的寒风扑面而过,早已经说不清是怎样的心冷与绝望,身体近乎麻木
,只有紧攥马缰的手指,似乎还有那么一点温度,在寒冷的空气中,轻轻颤抖。
不久之前,他收到李忆的来信。
信上只有简简单单的三个字,白予灏看了,只觉翻天地覆,只是瞬间,便已头昏眼花,几乎不能站立。
阳城破。
浓黑不稳的字迹在苍白的信纸上刺眼得发痛,隐约还有些晕开的痕迹, 白予灏拿着信纸的手,在灿烂的阳光下,却是
冰冷得彻骨,寒冷得心碎。
收拾好东西,白予灏略略交代了一番,说不清是怎样的爱恨纠缠,心中却终是不甘。
不甘心,他怎么能够甘心?
君赢冽何其强大何其倨傲,那神袛一般存在的男人,他不该……不该如此简单的,就如星子陨落一般,无声无息……
白予灏疯狂地安慰自己,脸上强颜欢笑,心中却痛如刀绞,随着愈渐向下的马蹄,自己的心仿佛也摇摇欲坠地厉害。
像一个镂空的希望,里面载满他无尽的痴想,无尽的癫狂,却终不敌马蹄阵阵,狠厉而又决绝地踏碎。
“驾──”
马蹄急促,一连几日不眠不休,白予灏有些倦怠,掩不住一身的风尘仆仆,神经却绷得十分紧张,阳城已近在眼前,大
开的城门平静如初,一点也看不见破城之后的杀戮与血腥,白予灏吁了一声,驻马观望一番,心中不免有些期待和不安
,却只是犹豫了一下,又一挥马鞭,掉转马头,向另一个方向奔去。
大军驻扎在阳城几米开外的空旷之地,像守护阳城的军事屏障一般,呈扇形将它一左一右地包围起来,因为离得不远的
缘故,白予灏只行了一会儿,便远远的看见,李忆一身戎装立在门口,面色忧愁悲哀,不知在想着什么。
白予灏现在只恨不得上去好好盘问一番,哪里管得了他心情如何,待行得近了,白予灏忽然一动,从马背上翻身而下,
登时便立在了他的眼前。
李忆显然被吓了一跳,不由后退了一步,待他看清,不禁讶道:“白……大人!?”
白予灏轻点了下头,也顾不上休息,劈头便问:“将军呢!?你信上说阳城城破,这是怎么一回事!?”
李忆脸色忽然苍白一下,覆又低下头来,支支吾吾道:“白大人……”
白予灏看着他的神色,心中忽然痛了一下,有什么破碎的声音瞬间传入脑海,白予灏摇了摇头,把这种强烈的不安驱逐
出脑海,他停了一会儿,忽然紧紧握上李忆的胳膊,吞了吞口水,有些颤抖地问:“李忆……告诉我……”他停了一下
,颤抖地嘴唇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牙关打颤,透露着强烈的不安与绝望。
李忆脸色变了数遍,最后化为一声叹息:“我领兵前来的时候……八万大军全灭……阳城破,将军……下落不明……”
白予灏轻轻一震,然后又猛然反应过来什么似的,轻斥他:“你莫要胡说!阳城好好的,根本就没有破城的血腥杀戮,
你说城破,我又怎能相信,将军他也定是好好的……”
“白大人……”李忆闭了闭眼,一瞬间强烈的痛苦悲愤一闪而过,几经风霜的隐忍与压抑,终于在那一瞬间,破碎般的
透出一丝软弱。
“我来的时候……阳城确实破了,将军下落不明,现在的阳城……”李忆咬咬牙,无比愤怒地闭上眼睛:“是由映碧的
宁景辰在打理……”
白予灏只觉一阵晕眩,脚下一软,支撑不住地踉跄两步。
“白大人!”李忆连忙过去扶他。
白予灏轻闭下眼,强自镇定,过了半天才问道:“……可有出去找他……”
李忆咬了咬下唇:“出去找了……只有一处洞穴,有可疑的血迹……”
白予灏颤抖着抓住他,稳了稳呼吸,才能勉强地开口:“什么洞穴……他在那儿?还是说……有他的……”
白予灏没有勇气说出“尸体”二字。
只是呼吸僵在一瞬间,就已经受不住了。
李忆知道他的心思,只是垂下眼帘,没再说下去。
这是一座极其阴暗的石洞,洞外枝叶凌乱,疏疏散散地垂落下来,洞内有些隐隐的血迹,模模糊糊,却已经干涸了,染
在冰冷无比的石块上,有种铭心刻骨的痛楚。
白予灏站在洞内,环视一周,走到那一大滩血迹前蹲下身来,头垂得低低的,开始默不作声。
李忆随着他进来,也站在他的身后,久久不语。
石洞不大,也许是太过隐蔽的原因,所以即使是在白天,也始终没有阳光直射进来。石洞也很静,静得没有一丝一毫的
声响,甚至飞花鸟语,也在这死寂一般的地方,久久的,失了生息。
血色淡了。
淡得却让人生疼。
李忆在石洞中发现了曾经熟悉的东西,那是一支被折断的箭失,锋利的箭头上还凝固着血迹,黑得刺眼的箭身上,赫然
印着映碧“景”字的字样。
李忆捡了起来,一瞬间明白了什么,手指有些颤抖。
白予灏站起来,背对着他笑了一声,仰天道:“师傅说的……原来都是真的……”
李忆震了一下,没有说话。
“生产的时候,他身体重箭,也确实……”白予灏摇了摇头,语气暗淡下来,带着些诡异地平静:“他重箭生产,要是
一般人……”
“白大人!”李忆惊慌地打断他:“将军吉人自有天相,他一定没事的!”
白予灏轻轻一震,回过头来,冲他虚弱地笑了一下。
李忆低下头来,抿了抿唇,再也没有说话。
从那以后,李忆开始繁忙起来,白予灏也开始繁忙起来,两人再也不经常碰面,像是刻意躲避什么一般,即使见了面,
也不过寒暄两句,却绝口不再提那日山洞的事。
山洞的断箭被人保存起来。
李忆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这么认为,只是当他再去那个洞穴的时候,石洞中干涸的血迹已然不再,好像故意被人抹去一
般,还有那只已成废物的断箭,也奇异的,再也找不到了。
李忆并没将它放在心上,现在阳城犹在他人之手,宁景辰坐镇阳城,李忆没有时间再想别的,每天除了忧愁苦闷之外,
也不可抑制的,渐渐担上了推也推不开的责任。
这责任压得他越来越透不过来气体,几乎要窒息一般。
白予灏一直不见人影,整日也不知在忙什么,天天抱着鸽子放来放去,然后就一直望着天边,像是微微地期待什么。
鸽子本是信使,李忆也隐隐知道,他似乎是给人送了信,却一直得不到答复。
白予灏表现得很平静,自从第一天有些失态以来,以后的几天,都一直很安静,很正常,该诊病的时候诊病,该吃饭的
时候吃饭,该笑的时候也会大笑,甚至有时候笑出眼泪,也只是极为豪爽地一扬手,咕咚咕咚地灌下一大碗酒,直至人
事不省。
李忆不怕他不正常。只是怕他正常得不能再正常。
白予灏从没有失态过,可是现在,他没有一天不失态过。
酒是好酒,佳酿沈香,却是禁不起这么喝的。
“白大人!你喝了不少了!不要再喝了!”李忆强硬夺过他的酒碗,浓郁芳香的酒水溅了出来,洒在他蓝衣如天的袍子
上。
白予灏似乎是醉了。
不,他是真的醉了,连眼神都如此停滞,这样的表情,若不是醉了,还能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