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极想鼓励这个像他孙子似的年轻人。
“他
将分担我得到的目光,我呢,一个七十四岁的老头子扮做个十二,三岁的年轻人,兴许滑稽了些。不过眼下,我便
顺其自然吧。我的格言向来是谋事在人,也不甚在
乎那些狗碎,成不成就在天了。便是中医和内科贴近些,我也不事招摇,否则保准讨得一顿好打。”许涵想想,便
又与这个弟弟理论下去。影涵兴奋起来,他难得得
到兄长的夸赞。
“行,说说治疗的法子吧。”听着他们聊得活络,老大夫便又插了一句。
“治疗的法子可以用艾叶油(菊科植物艾的干叶或鲜叶经蒸馏所得的挥发油),阿爹,大娘上次才上过咱家药铺呢
!您不记得了?”许涵说着用手肘推了推阿弟,“影涵,你说哩?”
“那个——那个,地龙(蚯蚓),核桃仁,白果仁,枇杷叶……”影涵涨红了脸,一时吐出这许多药名来,也不知
对错。
许涵听了,知道都对。首先是地龙,他长年的经验证实了地龙对动物支气管平滑肌有直接松弛作用,并能对抗组织
胺引起的支气管痉挛。这么一来,许涵便抢先叫起好来,“依阿弟的都对,也不知道阿弟是怎么想出来的,真是个
精明人哩。”
大娘笑着说:“你们说得我都好糊涂!怎么那黑糊糊的料子也是可以治病的,大娘还真想不通咯!”
见大家都叫好,影涵更是窘迫得抬不起头来。许涵大约知道他的感受,便又对阿爹说:“大娘屋头有好多好漂亮的
鸡呢,想是大娘颇费了一番心血吧。吴爷也真正好福气,找得大娘这样的媳妇!”
“小孩子,说什么!什么不懂的,真是!”老大夫当下挡下儿子的话,却又赞扬起大娘屋头鸡喂得好来。这样,屋
里人的目光便从影涵身上移开了,转而恭维起户主来。
第四回
最后一屋子人夸得那大娘也不好意思起来,就着蒲扇扇那发红的老脸,“呸呸呸!说得我都不好意思了。大夫,管
好你家孩子啊!别说了,别说了!”
当下,老大夫作势蹙起眉头来,喝令道:“几个小不点的!影儿,”他唤着小儿子的名儿,“下午带你哥抓药去。
铺子里没有,就带外山,许你们俩几天后回来便是!”
影涵兴奋自不消说,只是那潜思硬要陪他两个去,说什么,“那山头,我才识得路,怎么好麻烦两个小公子去!”
大娘正要拦他说话,就见影涵两个抓住他的手说:“这样才好!我们两个怎么认得路!”
许涵看着俩孩子嬉笑的样子,不由想道:“这方头的交通还真是不方便。年轻人爱玩闹些,倒也没什么!只是若论
路程,想也远了点,不知几日路程呢?”
许涵说:“潜思的主意正正好!我一个人也管不来这样的弟弟,多一个人伺候着,也不是坏事哩!阿爹。”又对大
娘说,“大娘,你也不必担心。我几个也不是惹出事儿的人,又有潜思照顾着,怎么会出事呢?”
大
娘想想,方觉妥当,也便不再言语了。第二天他几个背着篓篓,踏着几双不成样的木屐就上路了。原来那山头竟真
是偏远!许涵凭任他俩个吵闹,有时也与他们游戏
一回,不几日,便到了那山。那山,被那时候的人称作雪峰山。有道是千年白雪不化,而今指望作等闲。自和许涵
那时代不可同日而语。
“虽说我不是学中医的,可内科和中医贴得着实近。碰上这风头,就连我这老头子竟也兴奋起来,和年轻人一般劳
作咯!”许涵念着这些,便说:“这山头凭地大,影涵你要碰上毒草什么的,可不好办,千万小心!”
潜思蜒着脸说:“我自然会小心,只怕你家公子不小心哩!”说得影涵闹了个大红脸,只低头道:“哥,你就别损
我了!横竖我也是这般,改不了。”
许涵忙安慰他,“怎么会?爹娘最疼你了。你也是的,就经不起玩笑。”说得那影涵高兴起来,贴着他说:“哥,
你看这满山的花花草草,我也分不出那些是药材,那些不是,我们可从哪里开始好呢?”
“后
来我觉得带孩子真是一种负担,只是这种负担和别个不同,常使你心情愉悦。那两个调皮鬼确实使山上采药的生活
丰富起来了,他们啊,时令我想起一句话,穷人家
的孩子该早当家!想想,我在这个年纪时可是过着与此不同的生活的,兴许连黄皮子和红狐狸都摸不出哪跟哪呢!
”许涵想,如是目光放柔和了。
他几个孩子从草根起,用些蛮力将杂草除了。干净利落地丢入筐里。许涵将得来的药草稍加分类,他过去就是个固
执的老头儿,现在在新皮囊里,这点也没有变!
影涵看他分类分得仔细,就问:“哥,你也弄这套?”
许涵叹息说:“怕咱阿爹不好分类憋,他年纪大咯,该休息咯!现在轮到你我了!阿弟,你以后要帮着点阿娘烧饭
菜,你不小了。”
影涵点点头,只道自己懂了。一旁潜思却不耐烦起来。“你俩个搞什么!”他吵吵嚷嚷地说,伸手拽住前面两个人
的胳膊,“出来可不是玩儿的!”他恨恨地说,“这不,天都该黑了!”
这一回,他们倒老老实实地下山了,不比从前玩闹。许涵却也是无奈,看着两个小家伙斗气似的小脸,他暗想:“
今番出来却是这样!我该是活络活络他们,好叫他们开开心,别一脸阴霾,实在令我不大好受,不小心就想起停尸
房里医师的脸了!”
许涵说:“今儿我们几个要采够药草了!影涵都看筐里这几样是否全了?”
影涵问他,“哪几样?哥。”
“砒矾丸是阿爹要用的。可有砒霜?”
潜思裂开嘴,大咧咧地说:“砒霜?自来听那是害人性命的!怎生医得了人!”
“你
不知,那砒矾丸正是紫金丹,适宜寒喘者。不是某个古人还说过,矾石与砒石相近哩!只是那砒霜却有毒性,要和
着芦根,茅根,黄连,甘草煎汤送药方见好哩!”
许涵也是一面玩笑着一面说,“又说玉涎丸吧,也是好方子。还有北瓜,椒目(花椒的种子)也像此类的。”他搂
紧篓子说,“还有什么青蛙(不是蟾蜍),胡椒,
我们还都有一些。我们这边人里面还都有些好料子哩!”
影涵不比他兴奋的神情,只说:“哥,那些方子能用吗?我们是要给大娘看去的,根治她那个病就用这些黏糊糊的
东西!”
“哎,”许涵说,“苦口未必是糟粕么。影涵,你只给阿爹看看便是了。”其余两人只道他在开玩笑,也不甚在意
。
第五回
却没料到,他挟着两人入了个药铺。那药铺小二正招呼着客人,也没什么闲情理这几个小孩子。
“我原本以为拿药材与店掌柜配备就可以拿到药丸,不成想,那里出了几个客人。影涵他们两个忽然来了兴致,竟
想出对症下药这一着。他们啊,还真是孩子!”许涵看到影涵他们定睛打量着那几个客人。
影涵拉拉他的衣袖,小声说:“哥,那几个客人有急气儿呢,看看,他们正喘哩!”许涵当下也不言语,只是看着
那几个客人,他们正求掌柜的给他们些药材呢!
“五娘,不是我不与你药材,实在是小铺拿不出来啊!”掌柜的如是说道。那妇人正顶着个大肚子,走路甚是困难
。
“不如我试试给你割螳螂子憋。”掌柜的许是见那妇人求了许久,有些不耐烦了,于是才开尊口。
“我不知道他怎么想出给孕妇割治的,即便我,也该是上前阻止的。”许涵想道。
“大
掌柜,您强要给这位大娘割治,怕是不妥吧。”掌柜的刚要说什么,就见个十二,三岁的小孩子在旁的说。那孩子
貌实平平,然而风骨清奇,倒使人觉得不同一般。
再说他旁边又跟着两个同样年纪的小孩,更使人觉得蹊跷。那小孩子说:“我看大掌柜也是良善人家,要不是您有
这气度,倒也撑不住这家大店铺的气候。”
掌柜的本见一小孩就有些不耐烦,今儿见他赞了他,便松了口气,“罢罢罢,依你说的当怎样?小哥。”想来那小
孩也不敢真拿他店铺怎样!
许涵说:“我这里倒有些药材,或给大掌柜一些,您留个房间与我们住了,我们好与这位大娘医病。”
掌柜说:“五娘,你可真正听到了!这里有位小哥要与你医病哩!”他那态度摆明事情与他毫不相干。
五娘拉住许涵的手说:“也与我几个兄弟医医吧,小兄弟。”影涵两个早惊得眼珠子都滚圆了,为了保险起见,影
涵按住许涵的肩说:“哥,你可有把握?这可是我们花了好些日子才弄到的药材。”
许涵说:“我也不敢托大,只是尽力试试便了。”却领着几人上了房间。他先叫那些男人出去,让五娘单独留下,
询问道:“您感到哪里不舒服?”
五娘说:“就是胸闷,像有石块压着。”待又问了些问题,许涵才确定五娘的病情。他与妇人脱了衣服,烧红了针
管,灸大椎6壮,风门7壮,天突4壮。又待了些时辰,他才说:“针灸只是减轻或延缓您急气儿的发作,究竟能不
能痊愈我也不清楚。”
五娘笑道:“今儿才算见识了,什么叫针灸,小兄弟,你真本事!”
许涵低了头,挠着脑袋说:“您这个病还需要5到6个疗程哩,我阿爹才真正好本事!只是路途远了些,不然您该是
去看看我阿爹哩!”
影涵几个在门口早待得不耐烦,因拉着许涵说:“怎么这么久?你该不是闯祸了吧?”
又
领一寒喘的病人入内,那病人姓张,被邻里称为张大爷。许涵拿了白芥子21克,细辛21克,甘遂12克,延胡索12克
研末和匀,分作三份。他用生姜汁将药末
调成糊状,铺在六块布上。另用麝香末0.15克,盖在药饼面中,与老人贴了背部百劳,肺俞,膏盲三穴位的双侧一
个时辰。
许涵说:“老大爷,这药您择三伏日敷贴,坚持三年便有好转。”
张大爷眯眼笑笑,随即又叹了口气,“可惜老朽没有这么多钱啊!这世道!”
“过去我看了些许书,大多讲古时人民的疾苦,却也是不信。今儿,算是见着了。虽然我想让他来阿爹的药铺,可
那药铺终究不能接济这么多人,那药铺小哇,人却多了!就连医生,也该是有生活的!”回去后,许涵在纸上写下
了这么一段话。
这般许涵便没有再说什么。
经过这么一闹腾,他们篓子里的药物都几近见底了,许涵免不了被其他两人训责。影涵愤愤地说:“哥,你也真是
的,自家人不要生活了!尽着帮别个了!”转而那单凤眼里乌黑的眼珠转了一圈,“不过,阿哥,你是怎么知道这
许多法子的啊?”
“爹都教有啊!”许涵笑笑说,然后他的脸变得严肃了,“这件事不要对爹说好吗?影涵,我想他会责备我。不过
也是我自找的!”他低下头,感到两只热乎乎的小手安慰似地抓住了他的肩膀。
潜思提议道:“现在还早,不如我们再回去采点,弥补一下吧。”趁天刚蒙蒙亮,他们又重返山上采摘了些药草,
接着赶路了。
第六回
他们又走了几日,待回到屋里,已是日上三竿了。阿娘正站在门口,见他俩个就揪住他俩个的耳朵愤声说:“小兔
崽子,这些天死那里去了!活儿留下这么多,等谁来干哩!”
影涵早窘得不知说什么了。倒是许涵仰起小脸儿,替他俩个说了话,“阿娘,莫要生气么。儿子帮你干活便是了。
”
影涵也撒娇道:“阿娘,我们哥俩采摘了好些药草,爹爹的铺子不愁了。”
娘亲叹了口气,无可,便放下这两个孽障,自顾自地干活去了。他俩个在一起又是另一番计较。
“阿哥,爹的事我替你说了便了。你莫着急。”影涵笑嘻嘻地说,“阿哥真正厉害,我只恐单单是那病儿入不得你
的眼。”
“怎会入不得眼儿?”许涵说,“只是,徜或那药铺的事儿你跟阿爹说了,我定不饶你!”方讲完两人便跳起来互
相追打。
影涵边躲边笑着还击:“好哥哥,饶了我憋,我替你保密,还不成嘛?”
“有时候,我真觉得那些年轻人是些精力旺盛的小家伙。这样的行医生涯中有些快乐的日子,那还让我想起我那老
伴儿的小屋。可不是?那可是间好大的屋子。甚至,我觉得这个年轻人啊,像我的小孙子,我是他的长辈,自然当
关照他些。”许涵在日记里写下了这么段话。
“成成成!”许涵边说边追打过去。
阿爹见他俩个在这院子里甚是闹腾,于是出声询问:“你俩个又怎么了?怎么竟不如以前——尽采些泡末渣子回来
!”
影涵一时忘了刚才讲的话,顺口答道:“还不是托大哥的福,我们那药多是送人咯!”阿爹竟举一手杖来,命道:
“孽障!跪下,我这东西是许你送人的嘛!”
许涵跪下地,柔声劝慰说:“爹,莫要气坏了身子。我几个也不是故意为之,只是您素来教我要体谅别人,我见那
几人喘得厉害,便把药物分与他们一些便了。”
阿爹不怒反笑,说:“起来罢,起来罢。我不说你倒好,一说倒有这许多理由!许儿,你还真是个——不得了的—
—”那下面的话他却没有说出来,许涵一看,那影涵正在一旁,掩着嘴儿笑哩!
许涵心知有诈,却不便发作,照旧大咧咧地说:“爹,许儿保证事事都安排妥帖了。也不倒贴您的钱粮的,也不麻
烦娘亲。”
阿爹叹息说:“你记着你这话儿便了。我也不为难你,你俩个将来还要继承我这家业呢。”边说边坐下用手捶腿,
影涵忙过去给他老人家捶背。阿爹推下他的手说:“我也不要你俩个献殷勤,哼,现在倒示好了!我那药物在时你
们干什么去了。糟蹋啊,糟蹋!”他心疼地看着篓子里的药渣。
正说着,就见他娘亲喊起来,“吴爷,吴娘还有那宝贝孩子还寻你们耍子了!”一面就传来潜思乐呵呵的声音,“
怎么样?许涵,穿梆没有?”
大娘呸了一声,“你这小鬼头怎么这么说话!”边说边笑着道:“我今程专门来看看你,大夫,也不知你铺子里的
生意怎么样了?”
老大夫推说:“还不是个医缘问题。今天我正想叫他几个站台接客哩!”
“那好哇!”大娘说,“那好哇!正好我家阿思也要锻炼一下,不如叫他几个一并站台吧,生意还可好些!不是嘛
?大夫。”
于是这样,许涵便跟那两个一起站台咯!你道他几个愿意?那可未必!就见他们苦着小脸,待在那柜台间。老大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