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先生,老实说……」房东看了眼卧室,道:「我已经不想把房子租给你表哥了,请他月底就搬吧,这个月的房
租我就不收了。」
要陆定语搬家,他能住哪里?
「好。」看房东也是颇为难的样子,范宇希想不到拒绝的理由叹了口气,决定接下这个担子。
「拜托你了。」房东先生一说完,飞也似地离开这鬼地方。
随意望着屋内,就连厨房也空无一物。
墙上的漆亮白如新,地面扬起的灰尘却会教人想冲出这间房子,怎么想都不觉得会有人喜欢待在这里。
好在屋外的阳光落在地面,稍稍去了点阴气。
范宇希愈看愈火大,把原本对陆定语的同情渐渐掩盖住:即使他当年与父母相处不融洽也不曾自暴自弃,甚至力争
上游。对于陆定语这种近似自残的行为,他实在难以认同,难道非要伤害自己才能获得想要的东西吗?
可他这趟来是要帮陆定语,得谨守本分。
调整好心情后,范宇希敲了敲房门。
「定语,我知道你在里面,你以为能躲多久?事情放在心上根本无法解决,出来跟我说吧!」
久久,房内依然没有任何声响,范宇希怕出事,伸手转动门把。
好在陆定语没锁门,他赶紧冲进去,房内也是漆黑一片,他无法适应黑暗,伸手想找电灯开关,不料手却被拉住,
趁他来不及反应,他被人压在床上。
不到几秒的光景,范宇希已失去反抗能力。
「你也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陆定语沙哑中充满嗤笑的嗓音在范宇希耳畔响起,他的气息,他的味道全印在他颈上,令他下意识想避开。
陆定语一手扣紧他的下颚,逼他正视自己。
「说啊!是来看我笑话的吗?」
看不清陆定语的表情,身体又被制住,范宇希恼火了,冲着他吼道:「是指你将自己关在这种鬼地方足不出户,还
是指你选择避开人群,来个眼不见为净比较好笑?陆定语,这么做不会有用的,你迟早还是得出去面对。」
「不用你来教我!」他吼回去,他的人生不准任何人来告诉他该怎么做。
「如果你懂得克制,我现在也不会在这里。用这种方式让别人注意你、关心你,你还是小孩子吗?」
陆定语拧了眉,松开手,他的心被范宇希的话扎得很痛,同时也唤回他残存的理智。「我不是的、我不是……」
他也不晓得自己怎么了,突然就失去理智,也不清楚做了什么,直到听见范宇希的声音才回过神。突然的清醒加上
连日来不吃不喝,身体一下子无法负担疲惫,整个人倒在范宇希身上。
靠在温暖的人体上,听着他的呼吸,感受他真实的心跳,陆定语不禁将范宇希搂紧;他很怕这是梦,等梦一醒后,
就什么都没了。
他已经写不出东西,不能连最后的一点温暖也失去,绝不能……
「宇希,别扔下我、别扔下我,我不想再一个人了。这样子真的好痛苦、好寂寞,永远留在我身边好不好?你要我
做什么我都会做……」气若游丝得倾诉,他真的不想再一个人,他希翼有个懂他的人一直陪在他身旁。
「唉……」陆定语才说完,范宇希就轻轻叹了口气。
他就说嘛,要是他过来,八成又无法脱身了,所以才不愿过来,他清楚自己见到陆定语就绝对放不下的,他就好像
是他心中永远的一根针,牵一发而动全身。
一手缓缓抚上他的头,范宇希道:「暂时搬到我家吧。」
为今之计似乎也只能如此。
***
陆定语一点食欲也没有,来到范宇希家里只洗了个澡,便顶着湿漉漉的头发步出浴室。
这次再碰面,陆定语瘦了些,气色不太好,整个人显得有点憔悴,不太像是他熟悉的陆定语,好似一摔就会碎的玻
璃。
这十年,他究竟是怎么过的?怎么能让他变化这般剧烈?
他注意到,即使陆定语洗完澡,左手上的手表也不会拿下来,那说表宛如他的护身符。
两人就这么坐在位子上,半小时过去,陆定语始终低着头;范宇希泡了杯热牛奶给他,他捧着杯子,像只小狗嗅着
牛奶的香气,旋即满足地笑了。
「笑什么?」看他流露出安静自得的神情,一时间,范宇希还真不知如何切入主题,只好随便聊一聊。
「我好久没喝牛奶,他们说牛奶根本就不新鲜,要我改喝鸡精。」
「是谁说的?」
陆定语顿了顿,欲言又止,最后仍旧没说。「我不想提起他们,如果你坚持要问的话,我立刻走人。」心情趋近平
静之后,陆定语逐渐恢复了原有的气势。
「定语,告诉我,这几年你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我没事啊。」
「没事会弄成这副样子?」
「我很糟吗?」
「何止糟,简直就像换了个人。」
陆定语笑得很苦,低了头,状似漫不经心地回道:「是吗?」
「定语,跟我说吧,我想更了解你。」
突地,陆定语防备起来,抬起的眼眸对范宇希充满距离,仿佛将他当成敌人。
了解我做什么?能让我别变成这样,或是彻底改变我?还是说,你会永远留在我身边?如果不行,就别自以为是能
替我解决一切!我谁都不需要!」
「我想关心你。」
「如果你对我没感情,就别来假好心了,我不需要!」
「我是你同学。」
「又怎样?」他的亲生父母都分不了亲情给他,其他人又能做到什么程度?还不是嘴上说说,过一阵子就抛到脑后
,他一点也不在乎。
感受到陆定语释放出的浓浓不安,范宇希忽然觉得自己的行为很笨,明明不是医生,还想逞能,万一弄不好,让陆
定语的情况更糟就惨了!
面对此刻张牙舞爪、对任何人都有敌意的陆定语来说,谁说的话都进不了他的耳里,范宇希也不想跟他说太多。
「对不起。」他有一丝颓丧与过意不去。「如果你不想说,我不会再逼问你。客房我帮你准备好了,左边第一间,
累的话先进去休息,晚饭煮好我会叫你。」
陆定语不置可否,放下杯子起身进房。
他今天实在很累,什么都不想说。
很多事他从来就不想说,因为说了也没用。
***
如同前几日,陆定语窝在阳台上望着窗外,不知是什么东西让他觉得有趣一直盯着。
他已经好几天没吃饭,只喝水和吃水果,偶尔闻到食物的香气,凑过来吃个几口,剩下的时间全被睡眠以及发呆所
占去。
看他这几她生活得就像是行尸走肉,范宇希心头蓦然一阵揪痛,不禁摇头怜惜他以前究竟是怎样生活的?
「不饿吗?」
听见范宇希的声音,陆定语消瘦的脸颊微微一侧,眼底没有生气,淡淡一笑后转回头去。
「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我记得你是一个讨厌麻烦的人,如果没兴趣,就绝对不会插手的。」
他记得高中时候,往往校内有任何比赛,范宇希都不会参与,久了,就让其他人以为范宇希是个孤僻不合群的家伙
。
「我说过了,你是我同学,我关心你是应该的,而且有些事情不是你说不做就能不做的。」他也不想管啊,可他就
是放不下。
「意思是……你在乎我?」
需要问得这么清楚吗?范宇希沉重地点头,「是。」
他实在不想说谎,喜欢就喜欢,也没什么不好承认,反正他对陆定语的喜欢大概一辈子也无法消失;不论是以前或
现在,他总能吸引自己的目光。
「你喜欢我哪里?」
带着点怀念的心情,范宇希缓缓诉说:「喜欢你高傲、不可一世;喜欢你站在讲台上指挥众人,全身上下散发着自
信的风采。你也晓得高中时候我性格不太开放,因此你的一切深深吸引了我,曾经……我希望能变成你,像你一样
光彩夺目,让人佩服,但后来往往发现我根本做不到,便放弃了。」要把自己彻底变成另一个人,他宁愿做自己。
」
「你终究是改变了。」
像是想到什么似的,范宇希抿唇一笑。「人都是会变的,就像你一样。」
陆定语眼眸一沉,深邃得如不见底的黑潭。
「还想知道我改变的理由吗?」
「你不想说,我不会勉强。」范宇希不认为陆定语会说出什么秘密,毕竟他的心防筑得太高,他还没有能力攻破。
「你很喜欢江旭东?」
「喜欢。」提到江旭东,范宇希心底泛着以前不曾感受过的甜蜜。对他而言,江旭东好比空气,以为可有可无,实
际上却不能没有他。
「说说他让你喜欢的优点?」
范宇希低头想了想,不由得一笑,说江旭东的霸道、蛮横、固执、任性是让他喜欢的优点吗?这根本是他的致命缺
点吧
瞧见范宇希笑得很幸福,陆定语看了十分碍眼。「笑着这么好看,一定很多优点。」
「错了,他那个人缺点一箩筐,唯一的优点大概是……他很温柔。」
在不经意的时候、在他一点都不期待的时候、在他觉得他必定不回头的时候,江旭东的温柔与认真总令他心头一暖
,如同三月的春光。
陆定语的目光突然复杂起来,似在思索什么,而沉浸在回想中的范宇希并未注意到他的变化。
「你喜欢他胜过我?」
范宇希眉头一蹙,显然对这句话很反感。
「爱情不能比较,有时候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他的条件特别突出,而是一种感觉,感觉对了就能在一块儿,不是相比
之下的结果。」
以前每个爱他的人,都要他不能再去爱其他人,独独江旭东是个天下无双、地上仅有的超级大自信家,他不会要自
己不能再去爱别人,江旭东很有信心,就算自己爱上别人,他也有把握让自己回心转意。
若真要计算,江旭东这家伙的缺点多到数不完,但他的一项优点就足以弥补全部缺点。
「是吗?」陆定语喝了口牛奶,淡淡吟了声。
范宇希笑而不答,见陆定语终于喝了牛奶,连忙说:「快点吃吧。」
「我不饿。」
他真的一点饿的感觉也没有,甚至不记得自己几天没进食。
「多少吃一点。」
「我真的不饿。」陆定语摆出为难的表情。
「那等你饿的时候再跟我说。」看陆定语从昨天开始就没吃什么,他实在有点担心。
范宇希的担忧全写在脸上,陆定语一览无遗,唇瓣勾了勾。
「没关系的,这种事情不是第一次,我以前还有更惨的时候,既然到现在都还活得好好的,就别替我担心,我可以
去阳台上吗?」
本来听见陆定语开口,还以为事情有了转机,可不知什么缘故他又缩回自己的世界中,眼底什么都不剩。
即使不是医生的他,也感觉到事情愈来愈辣手。
他该如何做才能不刺激陆定语,同时又能问出想知道的答案呢?
如果他能联络上他的家人就好了,从旁人着手,应该会容易些。
***
第二次踏进陆定语的住所,屋内一样冷清,只是没了主人,显得更寂寥了。
范宇希将窗帘拉开,让室内变亮,视线一一扫过厨房、客厅、浴室,属于陆定语的私人物品没有多少,最后进入他
的卧室。
上次来这里时都专注在陆定语身上,也就没留心房间的摆设。这里除了床、衣橱外,再也没有其他物品,感觉他并
不会在此长住,随时有消失的可能。
环顾一会儿后,他把陆定语的衣物、私人用品统统塞入带来的提袋中,在帮他叠棉被的同时,意外在他枕头下发现
一张照片。
是他们俩的合照,也是唯一的一张。
两人皆穿着夏天的制服,一个露出灿烂耀眼的表情,一个是阴沉又坚硬,很不搭的两个人。
那时候的他们真的是天差地别。
他依稀记得是陆定语主动找他拍照,是高一上学期末的分班考结束后公布成绩的那天。
康乐说要拍照留念,庆祝他们又是同班同学。
当时,他并没有加洗,没想到陆定语却留着……令他十分意外。
难道他以前真的喜欢自己?
叮咚!
响亮的门铃声打断了范宇希的沉思,他前去开门,站在他面前的是一男一女,两张陌生的脸孔带有一丝熟悉感。
「请问你们是?」
男人戴着眼镜,约莫三十多岁,西装笔挺,英俊的五官,如刀凿般僵冷的表情,严肃又漠然,挑起的左眉显然是对
自己的出现感到不悦。
女子温柔婉约,娃娃脸上看不出真实年龄,一身剪裁合宜、颜色柔和的套装更衬出她的温柔;同样地,她对自己出
现在这间房子也有所疑惑。
「我们是定语的家人,是来找他,请问你是?」女子点头再问。
原来是陆定语的亲人,难怪他觉得有点神似。「我是定语的高中同学,他现在住我那里,请问有什么事吗?」
男人冷着一张脸,「为什么?」
「你们是他家人,应该比我更清楚,他最近状况不是很好,房东不希望他继续住在这里,所以我就接他回家住。」
女子浅浅地笑,充满感激的意味。「谢谢你。对了,我们都还没介绍,我是雪霜,是定语的姊姊,这我是大哥平佑
。」
「叫我宇希就好,两位请进。」
陆雪霜听见范宇希的名字,眉头微微一皱。
他们方踏进屋子,似乎被屋内吓了一跳,总觉得不像有人住个一样。
「定语搬走很久了吗?」
「才几天而已,他没什么家具,我今天只是来帮他收拾衣物。」说着的同时,范宇希步入屋内拎出一个提袋。
陆雪霜歉然地说:「定语没跟你添麻烦吧?」
「还好,我们是同学,要互相照顾。」
言下之意是说,他们身为亲人却没尽到责任吗?
领会出这意思,陆平佑挑了眉,强硬地说:「我们是来接他回去。」
「当然,只要定语愿意,他是自由的,想跟谁走,我都无法阻止。」范宇希态度极为客气,声音里却掺了不认同。
「这话什么意思?」
「坦白说,我是不太了解定语的情形,也不能说什么,可既然他宁愿一个人也不跟你们联络,肯定是有某些理由。
」
两人相视,毫无退让。
眼见两人快弄得一发不可收拾,在场唯一的女性陆雪霜连忙挡在陆平佑面前阻止战火蔓延。「大哥,我们是来解决
事情的,不是来制造纷争。」她再转头面对范宇希。「宇希,看来你很了解我弟弟的情况。」
「不完全清楚,如果那么愿意告诉我的话,我会很感谢。」毕竟陶羽欣说的有限,真正的来龙去脉,跟陆定语相处
的最久的家人应该了解更深入。
「这种事不比跟外人说,我弟弟在哪里?现在就带我们过去。」路平佑强硬地想主导全局。
陆雪霜对着陆平佑摇了摇头。「宇希,我们是定语的亲人,当然不会害他,他一个人住在外头,我们实在不放心,
想把他接回去。」
「现在才来会不会有点晚了?你们知道他把自己锁在家里几天了吗?又多久没吃饭吗?前几天我进来的时候,他的
屋子里除了几样家具外,其他再也没有了,这样会是人过的生活吗?连我这外人都会心疼,你们又真正了解他多少
?」
闻言,陆平佑一副不耐烦,想转身走人的样子;陆雪霜却露出悲伤的表情。
「他又……变成那样了吗?」
「他以前的模样我没见过,不过现在的情况真的很糟,他几乎不进食。」
陆雪霜唇瓣掀了掀,欲言又止,难过地闭上眼睛。
那画面光是用想的就令她心如刀割,她以为他好了,没想到……
「这是我们家里的事情,不用你插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