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成见?”
推开满脸诧异的女同学们,阿步飞奔离开了学生餐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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宛如旧事重演一般,阿步拼命地跑羞。不同的是,当时是漫无目的地狂奔,今天却是清楚地锁定“里夫花园”这
个目标。
“……你在干什么啊?”
对跑得气喘吁吁、脸色发青的阿步冷冷地投以问句的是麻纪。捧着装满香草的竹筐的身影似曾相识,唯一不同的
是……。
“我哥不在哦!”
麻纪爱理不理地扔下这句话,随即沉着脸转过身去。
“喂,麻纪!”
喘着粗气的阿步大声呼唤。
“秋佳先生……秋佳先生他……?”
“我不知道啦!”
“麻纪!”
麻纪猛地回过头来。
“我不想理那个臭老哥了……!这间店也是……!”
“麻纪……”
“这间店没了也不关我的事!”
咬牙齿地撂下一阵怒吼,麻纪掉头飞奔离去。
“……”
风吹了过来,在方才的摘采中幸免于难的白色花朵纷纷散落,被风掳向伸手不及的地方。
“怎么会这样……”
他的心也跟着被掳走……迷失在某个伸手不及之处。在哪里……究竟迷失在哪里……。
“哪里……”
你把我的心带到哪去……。
第八章
“阿步。”
走在旁边的庄司轻轻戳着阿步的肩膀。
“啊?”
阿步魂不守舍地抬起头来,飘逸的秀发擦过庄司的手指。
“你的手机。”
“咦……?”
用力扯了扯背包。
“你的手机在响!我没有带,不可能是我的!”
“啊,是吗……”
阿步把背包移到前面,取出塞在袋子里的手机。
“喂……我是成见。”
“阿步!”
手机冒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阿步赶紧把手机拿得远远的。
“什么啊……是麻纪吗?”
“阿步!你快过来啦!”
没头没脑的怒吼把阿步搞得莫名其妙,他沉默了好一会儿。
“什、什么事……?”
“别管什么事,你快点过来就对了!”
“我、我干嘛听你的指挥啊……”
“听不听都无所谓!难道里夫花园没了你也不在乎吗?”
“咦……!”
阿步哑口无言。脑中一阵兵荒马乱,思考全面停摆。
“……是不是……那个女人……来了?”
“知道就快点过来!”
通话到此切断。愣愣地盯着手机的阿步眼睛突然瞪得大大的。
“阿步……?”
从麻纪的大嗓门得知对话内容的庄司摇了摇阿步的肩膀。
“喂,阿步……!”
“我……”
阿步绷着脸一动也不动。想动也动不了。
“阿步!”
庄司再次用力摇晃阿步的肩膀。
“你不去吗?”
“咦……?”
“你不去找……千舟先生吗……!?”
阿步惊疑不定地望着庄司。
“庄司……”
“现在不去,将来你一定会后悔!一定、一定会后悔!”
尽管有些辞不达意,阿步也知道庄司说这些话是多么认真。
“……快去!去把话说清楚……”
庄司两手扶在阿步的肩膀上帮他转身,接着用力推了一把。
“快啊!”
阿步吸了一口气,一语不发地向前跑去。
“麻纪!”
上气不接下气的阿步刚打开“里夫花园”的大门,麻纪暴跳如雷的怒吼便当头劈下。
“这么慢!”
“……对不起。”
心急如焚地四下梭巡了一遍,没有找到千舟的身影。
“我哥人在花圃那里,可能是左手边的……紫罗兰那边。”
“麻纪……”
阿步不安地望着麻纪。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我到现在还莫名其妙……”
“总之!”
麻纪不由分说地堵住阿步的语尾,跟着白了他一眼。
“你先去把我哥带回来!如果你办到了,我就把整个来龙去脉一字不漏地解释给你听!”
“嗯……”
阿步把背包摆在柜台上,转身走向门口。
“啊……”
他回过头来。
“真的……只要把他带回来就可以了吗?”
“你怀疑啊?”
“真的……只要把他带回来就可以了吗?”
麻纪嚣张地指着门口的方向。
“你先带回来再说!”
****
争妍斗艳的紫罗兰开着美丽的桃紫色花朵,近似圆形的叶片像婴儿张开的小掌,非常可爱。
“秋佳先……”
“里夫花园”的紫罗兰生长情况良好。高度超过一公尺的茂密檀物将另一端的事物遮掩得密不透风。阿步一边轻
声呼唤,一边靠近浓绿和紫色对比强烈的花丛。
“啊……”
“我说过了……!我跟爸爸都很清楚你不可能再回到棋界!”
“咦……!”
拼命劝说的女性声音猝地传入阿步的耳朵里,阿步不由地停下了脚步。
“我爸爸很爱惜你的才华,他至今仍坚持你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就算不回到棋界,至少……至少也该找个方
式让你的才华留存下来……”
“万里子小姐。”
千舟冷静的声音响起。
“像我这种适度的将棋手多如鸿毛,大泽老师太抬举我了。”
“将棋手……?”
阿步蹑手蹑脚地继续前进,繁盛的紫罗兰恰好遮住他瘦削的身影。
“以年龄和地位来说,当今的名人佐佐木在我之上,连续七次夺魁的长濑才华更可以说是棋界至宝。和他们相较
之下,我远远望尘莫及。”
千舟娓娓道来的声音一如往常般沉着稳静。
“我是个被压力击垮的人,我无法生存在残酷的胜负世界里,只好淘汰出局。”
“你胡说……!”
阿步伸长脖子,隔着紫罗兰花丛窥视和千舟说话的对象。
“啊……”
和颀长的千舟对望的,是个穿着和服的年轻女性。身上的和服相当清爽,感觉像半透明的蝉翼一般。典雅的气质
和洋溢健康气息的麻纪形成强烈对比,挺直的脊梁和意志坚毅的嘴角,显示她绝不是个弱不禁风的女子。
“你怎么可能淘汰……!”
“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是个跌倒后再也爬不起来的失败者。”
“在我找到出口之前……就已经先被击垮了……”
千舟的话骤然浮现在阿步的脑海里。
“我失去名人的头衔,甚至在区区三年内便退出A级的资格,是我害享有永世名人称号的大泽先生名誉受损。”
“是不是因为……你从我爸爸手中夺走名人位的关系……?”
“没错。”
千舟静静一笑。
“我输给了站在顶点的恐惧和巨大的压力。”
“千舟先生。”
万里子抿紧唇线,透露着坚强的意志。
“……既然如此,你愿意指导有心投身棋界的后进吗?我相信尝过挫折的你,一定可以指导他们不再重蹈复辙。
”
阿步的肩膀一僵。
“一样……”
“千舟先生,请你别再逃避了。别浪费你的才华……别浪费了上天赐给你的才华……!”
“说够了没有……!你凭什么这样独断独行……!”
“……!”
甩再也忍耐不下去了。他的身体、他的声音不受控制地脱缰而出。阿步义愤填膺地从花丛一跃而出,像要袒护千
舟般介入他和大泽万里子之间。
“你是……”
“你们这些人开口闭口就只知道叫人家不要逃避!什么叫不可逃避……什么叫别浪费才华……!你们凭什么这么
说?我们有权决定自己的人生要怎么过!你们为什么老喜欢干涉别人的人生?跌倒也好、站起来也罢,都是我们
个人的自由,你们少自命清高了……!”
泪水滑落阿步的脸颊。豆大的泪珠从睁得大大的眼睛中滚滚而落。
“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别再管我们了……!”
“阿步……”
“别再……管我们了……!”
一股温暖的感觉向肩膀凝聚。长长的手臂绕到胸前,温柔地抱住他。感觉到指尖触着自己的嘴唇,阿步咽回了接
下来的话。
“……谢谢你。”
温柔的言语在耳边回荡。
“谢谢你……阿步。”
紧抓着在胸前交握的手臂,阿步咬住下唇不断呜咽。哭泣的原因究竟是因为悲怜自己,还是感到不甘心,又或者
是喜极而泣,连他自己也分不清了。
“……万里子小姐。”
头上响起千舟的声音。
“我想……留在这里。”
“千舟先生……!”
“这里……有我非常珍爱的东西,我希望能靠自己的双手来守护它、培育它,所以……”
千舟滑润的手指轻抚着阿步柔顺的发丝。
“我要留在这里。”
温和的语调中潜藏着不容抗拒的“意志”。
“……千舟先生。”
万里子有气无力地垮下肩膀。单薄的肩膀流露着我见犹怜的风情。
“既然你心意已决,我……”
千舟对着大失所望的眼眸静静颔首。
“……我很感谢你对我的关心。请代我向大泽老师问好。”
****
越过紫罗兰花丛,穿过以面的深红色佛手柑,一再回头的大泽万里子终于越走越远。白色干涸的土地上摇曳着热
气,融入她的身影。
“……你刚刚听到哪里?”
任由凉风吹动发梢的千舟开口问道。
“大概是……像我这样的将棋手……那边吧!”
感受着背后的温暖,阿步如此回答。
“秋佳先生……你是将棋的棋士吗……?”
“……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
千舟把阿步的身体转过来,拨开浏海,将自己的唇印在他的额头上。
“……是不是感到很惊讶?”
阿步把微微发烫的额头靠在千舟的肩膀。
“……我对你的事一点也不了解……哪谈得上惊不惊讶。”
“说的也是。”
千舟噗哧一笑,轻轻握住阿步的手,和他一起坐在紫罗兰的花坛上。和视线同高的花丛飘来浓郁的绿草香,从咽
喉缓缓渗透到胸口深处。
“将棋的世界非常复杂,所以我就长话短说了。有心朝将棋界发展的人大多会参加一个名叫[奖励会]的培育机构
,如果能在二十六岁以前取得四段的资格,就可以成为职业棋士。我在十五岁那年晋升四段,当上了职业棋士。
”
“这算不算天才啊?”
“是有人这么说。”
千舟苦笑着轻轻带过。
“不过,有更多的人把麻纪称为天才。”
“咦?”
意想不到的名字出现在话题里。
“麻纪?”
“嗯。将棋和围棋不一样,男女的实力差距悬殊。我个人认为这可能是两者之间不同的历史背景造成的。将棋的
女棋士以女流几段来区别,她们晋级的体系独树一帜,和男性棋士截然不同。奖励会里也很少有女孩子,女性参
加的大多是育成会这个组织。”
“奖励会禁止女孩子加入吗?”
“规定上是可以的,应该也有人参加过,可是从来没有人在期限内取得四段资格,成为职业棋士。而麻纪就参加
了奖励会。”
“咦……真的吗?”
千舟点头。
“她的个性向来不服输,总认为我能做到的事她不可能办不到。她加入奖励会后也的确大放异彩,取得了一级的
资格。可是,就在她打算向初段挑战的时候……崩溃了。”
“崩溃了……?”
“嗯。”
千舟伸手把阿步滑溜溜的秀发绕在指尖上。阿步微微侧头,靠向千舟的肩膀。感觉好舒服,令人有些昏昏欲睡。
“根据她本人的说法,是因为过度疲劳,但我认为应该是压力过大的关系。她甚至得过胃溃疡和厌食症,有整整
一年时间不断重复着住院和出院的生活。因此不得不退出奖励会,而她又拒绝加入女性育成会,最后终于放弃了
将棋。”
“难怪……”
“这种事随便哪个职业选手都做得到。”
“我哥可以蒙上眼睛同时下十盘棋,要是睁开眼睛的话,同时下一百盘棋也难不倒他……”
难怪当时她会大发脾气。
“原来如此……”
“麻纪处处针对你,八成是因为她把自己的影子重叠在你身上。她在你身上看到自己的过去,才会那么心浮气躁
。”
“嗯……”
到头来,原来大家半斤八两都是同类啊!阿步不禁感到好笑。
“什么嘛--原来那家伙也有可爱的地方。”
“你可千万别当着她的面这样说,小心她赏你一耳光。”
千舟也吃吃笑了出来。
“话说回来……她似乎也蛮喜欢你的,对我来说这可不太好处理。可能的话,我比较希望你跟她继续保持适度的
敌对关系。”
“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