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恐怖……好恐怖……!”
指尖发抖、变得越来越冷,血好像冻结了,意识逐渐模糊。
“成见。”
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学长……”
站在阿步背后的御木来回轻拍他的背安慰他,接着握住他的手腕。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
紧张感渐渐消褪的同时,一阵晕眩蓦地袭来。
“成见……!”
阿步颤抖着推开连忙扶住自己的手臂。
“我、我没事……”
他握住对方的手借以平复身体的颤抖。
“来日方长……知道吗?”
御木柔声劝解。阿步点头,接着又追加了第二次、第三次。
“那就好,今天暂时告一段落。”
脚下拖着夜晚的影子,凉风拂过颈项。御木温柔地轻拍阿步的背。
“回去喝杯热茶,好好休息一下吧……”
沸腾的茶壶发出咻咻咻的声音。少了说话声,没有播放BGM的“里夫花园”寂静得令人难以想像。过了半晌,店内
响起开水注入热水瓶的声音。
“你还不回去吗?”
盖上热水瓶的盖子,望着微微冒出来的蒸气,优雅的男中音开口询问。同样望着蒸气的阿步推翻了他的问话。
“……最近你老是问我这句话……”
“是吗……?”
依稀飘来的香味是充满年轻气息的柠檬香。
“……你不是又开始练习射箭了?不会太累吗?”
“我连练习场都还不敢踏进去呢!”
阿步轻笑着接过杯子。
“今天还是挑战失败。对了,秋佳先生。”
两手捧着杯子啜饮柠檬香草茶的阿步扯开一抹微笑。
“说来真是丢人……”
奇妙的表情占据阿步的脸庞。嘴角明明挂着烂漫的笑容,泪水不住打转的大眼睛却背叛了他所有的伪装。
“我怎么也没办法进一步地突破。身体拼命想往前进,心却停留在原地。我的脚……怎么也不步往前迈出去。”
“成见……”
“太奇怪了……这真的太奇怪了。我想继续练习,我想举弓射箭……可是……!”
阿步吸着柠檬的香味嗫嚅着。
“这种事……要持续到什么时候……”
要到什么时候这份焦躁才找得到出口。
“出口……”
千舟猝地打破沉默。在抬起头来的阿步视线前方,他微妙地避开阿步投来的目光平静地说。四周依稀传来时钟指
针转动的声音。
“如果你无心去找,就不可能找得到它……愿不愿意去找,全看你自己的意愿。我相信……只要你愿意一定可以
找得到。”
“秋佳先生……”
“我是个……已经放弃去找的人了。”
“咦……?”
千舟收到阿步喝得剩下一点的杯子,温柔地握在自己的双掌之间。
“其实……我并没有资格跟你谈这些大道理。”
冷掉的香草茶微带苦涩,宛如千舟现在的表情。
他静静喝完杯里的柠檬香草茶,然后痛苦地低喃道:
“因为……我在找到出口之前,就已经倒下去了。”
****
“今天到此为止。”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一宣布,教室立刻变得闹哄哄。
“今天我们要跟工大办联谊,你去不去?”
“咦--我要打工啊!有这种事你怎么不早说呢!”
“是千绘不让我说的嘛……”
阿步叹了一小口气,站起来走向门口。
“总觉得……”
原本就不是个适合深思的人,偏偏最近烦恼的事又层出不穷,害他动不动就叹气。如果能够,他真想把胸口这颗
一蹶不振的心揪出来,用力地洗涤一番。
“啊,成见。”
“咦?”
有个声音唤住了无精打采地晃向走廊的阿步,他反射性地回过头来。
“啊……”
站在面前的是刚刚站在讲台上的茅野助教。
“您在找我吗?”
“嗯。”
茅野助教脸露微笑,从口袋掏出一张便条纸。阿步斜眼偷瞄,上面写了好几种香草的名称。
“我老婆又拜托我买茶了,不过我要开会没时间过去拿,你可不可以帮我跑一趟,去找千舟先生?拿到以后放在
我的研究室就行了。”
“千舟先生……您是说里夫花园的……?”
胸口莫名地刺痛了一下。
“最啊!我老婆非常喜欢他们的花草茶,平常不是老帮我送来,就是我自己过去拿。这次打电话给他,他却很难
得地拒绝帮我送货。”
茅野搔了搔头。
“不过,我以前也太厚脸皮了一点。”
阿步目不转睛地盯着纸上圆圆小小的文字。
“……好的。”
“咦?真的吗?”
“反正我本来就打算去里夫花园,这只是举手之劳。”
“那就谢谢你了。”
茅野速战速决地把便条纸递给了他。
“帮我向老板问候一声,叫他有空记得来玩,别再乱掰什么学校是他的鬼门关了。”
“学校是他的鬼门关……”
茅野助教扬扬手转身离去,阿步却忘了跟他点头致意,只是握着便条纸久久伫立在原地。
****
“午茶时间一结束就溜掉了。”
麻纪确实是这么说的。
“这也就是说,午茶时间他应该在罗?”
自言自语的阿步站在“里夫花园”门口深深吸了一口气。薰衣草提神醒脑的香气钻进鼻腔。
午茶时间的店里几乎座无虚席,他不敢妄想能和在柜台里忙碌的千舟好好谈话,但至少可以找得到千舟的人。或
许他不想看到我,也或许他一句话也不肯跟我说,但只要他在就够了。阿步放松肩膀把门打开。
“欢迎光……”
柜台传来招呼声。漆黑的双眸望向这里瞪得又圆又大,到了嘴边的话在中途腰斩。瞬间相接的视线在若无其事地
别开之前,被阿步的鞠躬及时遏止了。
“你今天来得真早……”
千舟泡着茶语调平板地说。
“外面下雨,没办法练习。”
阿步有些手足无措地回答。
“而且今天还有茅野老师的委托。”
“茅野助教?”
千舟抬眼望着阿步。两人的视线终于对上了。
“嗯,他要我帮他拿花草茶。”
阿步强笑着回答。
“你是不是说过我们学校是你的鬼门关?老师很感慨呢!为什么你会用鬼门关来形容?”
坐在柜台前面的老位置,不必开口倒入洋甘菊茶的马克杯便送到面前来。千舟一边放下杯子,一边沉声说:
“我会那么说是因为那里对我而言禁止通行。”
“禁止通行?”
“嗯。”
再次垂下视线的千舟冷淡地肯定。
“要是去了……我怕自己会做出不该做的事。”
“老板,我要芙蓉花茶。”
座位上传来点饮料的,千舟微微颔首,在茶壶里放进干瘪的深棕色花瓣,接着一鼓作气注入热开水。
“咦……?”
溅开来的热水弄湿了柜台,蒸气冒得比平常壮观。千舟用罕见的粗鲁举动冲泡着红宝石色泽的茶。
“什么叫不该做的事……”
一一摆放在柜内的杯子互相碰撞,发出铿锵铿锵的声音。千舟工作中极少发出声响,阿步一直把随时随地保持稳
静优雅当成他的特征。
“秋佳先……”
歪着头的阿步还来不及开口,千舟已经先一步走出柜台,把芙蓉花茶端给客人。阿步噘起嘴巴两手托腮。
总是这样阴错阳差,两人之间的隔阂越来越大,永远不知道最后会衍生出什么状况。洋甘菊茶温馨的苹果香今天
不知为何感觉有些苦涩。
“……搞什么嘛……”
正当他喃喃自语的时候,柜台内的电话响起了可爱的声音。阿步吓得肩膀一震。虽然电话铃声调到最低,仍带给
在这个没有BGM的店里陷入自我沉思中的阿步重大的冲击。
“里夫花园您好……”
阿步反射性地拿起听筒。像安装了弹簧般的手未徵询意见便擅自行动。
“请问……这里是千舟秋佳先生的店吗?”
“咦?”
电话彼端的主人是位女性,声音非常轻柔。
“是的,您有什么事吗?”
正在招呼客人的千舟回过头来。
“请问千舟先生在不在?”
“啊,他在……”
心脏像擂鼓般隆隆作响。
[她是谁……]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哪位?”
“对不起,我姓大泽……你跟他说大泽万里子他应该就知道了。”
“大泽……万里子小姐吗?”
正当他复诵这个名字的时候,手上的听筒被抢走了。是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冲回来的千舟。绿草香轻叩阿步的
脸颊。
“你找我有什么事?”
“秋佳先生……”
千舟的声音有些急躁。从没听过他这么激动的语调,侧脸也绷得紧紧的。
“你人在附近……?你怎么会知道这里?”
[女人……]
“我马上过去接你,你先待在那里。不用了,外面正在下雨……,嗯,等我妹妹回来我再过去……嗯,你等我一
下。”
[要去接她……?]
“我回来了--”
门在千舟放下听筒的同时打开了,外出购物的麻纪一进来便忙着拍落肩膀上的水珠。
“雨总算小一点了,不知道会不会停--”
“麻纪。”
千舟走过怔怔地发呆的阿步面前,七手八脚脱掉围裙。
“我要出去一下,店就麻烦你了。”
“噢。”
“啊,秋佳先生……!”
阿步无助的呼唤没有传进他的耳里,将阿步伸出的指尖抛在身后,千舟走向细雨霏霏的门外。
“秋佳先生……!”
只听见啪哒一声,大门发出比平常响亮的声音关上了。
****
阿步坐在学生餐厅的角落托着腮帮子。
今天外面仍旧下着雨。虽说雨势不大,但由于这几天天气不稳定的关系,操场的草坪积满了水分。不仅脚底下又
湿又滑,那股燠热的暑气更令人吃不消。做完体能训练的他坐在空荡荡的学生餐厅一角,享受着下午茶的时刻。
虽然不敢奢望这里像“里夫花园”一样舒适,坐下来喝杯热茶想想事情倒还是个过得去的场所。
“秋佳先生……。”
满脑子想的都是千舟的事。
“学校的鬼门关……会做出不该做的事……”
以及……
“那个女人……”
在那之后,阿步多赖了一个小时,然而千舟终究没有回来。他曾考虑过再多等一会儿,可是……
“……”
也不知为什么,他像逃难似地扔下麻纪狐疑的眼光离开了。
“我……到底在干什么啊?”
他不了解千舟。
见面的次数越多,次谈的时间越久,他越是不明白千舟这个人。因为不明白,所以想去了解,了解更多有关于他
的一切。
“可是,这……”
他尝过这样的感觉。很久以前,他也体验过这种既苦涩又甜蜜的情感,这种心如刀割般的痛苦感受。
阿步下意识地触摸自己的唇瓣。
“那时候……”
在休息室里进入梦乡的时候,那股轻触唇瓣的淡淡薄荷香,以及冰冷温柔的触感。
“那是……”
那是--
“啊,终于找到了!”
寂静无聊的午后毫无预警地被打破。一阵杂沓的脚步声从学生餐厅入口附近渐渐靠近。
“成见!”
“咦?我?”
阿步一惊之下抬起头来。围绕在他旁边的是同系的一群女孩子。
“你们找我?”
她们向目瞪口呆的阿步表示没错。
“成见,你是不是在里夫花园打过工?”
“是啊,那又怎样?”
“你知道不知道老板结婚了没有?”
“咦……咦?”
唐突的问题让阿步一时语塞,脑中一片空白。
“结……婚……?”
“结什么婚……?”
“真是败给你了!”
里头最强悍的一个女孩双手往桌上一拍,凑到他面前。
“有人撞见老板跟一个大美女状似亲昵……也不对,应该是表情严肃地谈话。正门前面不是有间咖啡馆吗?就是
双层建筑的那家……”
“听说他跟对方就坐在二楼角落的座位。可是,老板如果已经结了婚,那就有可能是他的太太……”
“……我没听说过……”
阿步吞吞吐吐地回答。
“我从没想过秋佳先生结过婚没有……”
“连你都不知道,就表示他应该还是个单身贵族。”
“说的对!”
“有道理!”
“那,那个美女以是怎么回事?听说是个很古典的气质美女呢!老板给人的感觉也很高尚,说不定他们挺配的。
”
“那个女人年轻吗?”
“咦--谁知道啊!年纪应该比我们大吧……”
七嘴八舌的谈论早已传不进他的耳朵。
“秋佳先生……”
他只感到心痛如绞,痛得他几乎想当场趴在桌上。
“为什么……”
为什么我如此痛苦?为什么我如此难受?不紧紧咬住牙根,说不定会泄出难堪的呻吟,不用力闭紧眼睛,说不定
泪水会扑簌直落。
他到底是谁?为什么如此激荡我的胸口?
“为什么……!”
我不懂。我不懂。我真的不懂。
阿步霍地站起身来。
“咦……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