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迷心窍 下——煤飞

他叹了口气，“幸好找到了呢。”

“原来是你找我……有什么事么？”

“我也是受人之托，风伯让我留件东西给你。”他说。

略略惊讶，我望着他：“风伯给我东西？为什么？”

“作为他曾经的三个许诺。”笑了笑，他轻轻抓住我的手，在我手里放了什么东西。

三个许诺。

我忘了很久的事情，想不到风伯还记得。

摊开掌心，出乎我意料的，风伯留给我的东西，竟然是静静安躺在我手中的，遗失了很久的御风簪。

“他十分生气，”水华捋了捋我的头发，“在我离开天界之前，他在我屋前徘徊好久，直到临行才将这东西塞给

我，还气冲冲地叫我转告你，不准再弄丢，再弄丢他非捶你不可。他还说，有空会来看你。真是可爱的老头。”

“……”

水华忍俊不禁，我满头大汗。

可爱？成天铁着脸没给我好脸色看的风伯哪里可爱？

说完话，水华作势要走，而我立马拉住他，下意识的。

“去哪儿。”我问。

“回到天界。”

“可是……玄都和沧沧……他们……”

“莲。”轻柔地打断我的话，他轻轻抚摸着我的头发，“身为武将，保卫天界是我的责任及义务，没有人可以替

代，有些东西，就算是另一个自己也无法承担，必须自己去面对，莲，我是这样，你也必须这样。”

听出他话里的一丝，我摇摇头，黯然地说：“不，他们喜欢的是你，我只是你的替身。”鼻子酸酸的，但我还是

扯住他的衣服，“你不要走，留下来吧。”

水华摇摇头，他放开我，温和地说：“留下来也无济于事，因为我，没有感情。我再也无法爱一个人，我心中所

剩下的，不再是对我来说自私的存在，而是世间万物，无情便是博爱，经历千万年我所参透的，就是这个道理。

”

“那是因为你没有心。”低下头，我捂着自己跳动的胸口，“如果你有了……有了心，一切都会不同……”

“没用的。”他微笑着说，“那颗心不是我的，而是给予你的那个人的，这颗心选择了你，就不可能再给别人，

而你的任务就是，好好保管着你的心，好好用它去感受，去爱一个人，然后得到幸福。”水华擒着我的手，一起

温柔地触碰着我的心，感受着一阵阵源自于生命与情感的震颤。

“可是，我很迷茫。”眼眶很热，视线微微朦胧。

那双手遮在我的眼前，轻柔的低语仿佛睡梦中的呢喃，“看不清东西的时候，就闭上眼睛，不要让它把心灵也模

糊了，看不见就用心来感觉，在别人眼里一切都可以是虚假，但是只有你才知道，什么是真的，什么是你想要的

。”

只有我才知道，什么是真的。

我想要的。

……

当他的手离开我眼睛的时候，水华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唯一留下的，只有手中紧握着的木簪子，宛如初见一

般散发着阵阵木头的清香，沉沉飘散进风中，夜色太深，我看不见远方。

暗暗从心中涌上的感觉不知是什么，说不出来的感觉，并非高兴，并非悲伤，只是有些……不舍。

第二天，焦急的男人找到在树林间睡着的我，他一把扯起我的衣服，用力摇醒我。

“莲！”

听到喊声，我揉揉惺忪的眼睛，看着对面那个怒容满面头发微乱，两眼气得快滴出血的男人，傻愣愣地打了个哈

欠：“沧沧，你怎么在这里。”

“你问我！昨晚上你跑到哪里去了！”敖沧发了狂似的大吼，下一刻，却用力抱住我，可以感觉到，他整个身子

都在发抖，“我去玄都那里找过你，可都没找到……好怕你出现什么意外，该死的在妖界你身上的凝月神珠又被

限制住了，我到处找不到你，真是……真是急死我了！”

“可，是你让我走的。”

敖沧抱了一阵，不知怎么的，突然发气咬了我一口，他非但不抱歉，还恶狠狠地说：“我真是被你气死了！谁让

你之前说了那么些过分的话，怀疑我又不听我解释，再说了，叫你走你就走啊？你干嘛那么听话！还跑得这么快

，一眨眼就不见了！”几乎是咬牙切齿说出这些话，那双红瞳凝满了霜气。

“沧沧……”睁大眼睛，我一边听着他的抱怨，一边禁不住感动起来。

“哼，回去慢慢收拾你。”不满地哼了一声，他忽然放开我，狠瞪一眼之后便拽起我的手，大步往回走。

被扯着走了一路，我不由默默回首，望着天空，沉默很久很久，我突然开口说道：“沧沧，水华他……”

“他走了。”敖沧的声音很轻。

顿了顿，我垂下眸子：“你知道了。”

他不客气地回过头，两只眼睛盯着我，好一会儿，他说：“是昨天晚上他告诉我的。”

我点点头，没说话。

“不许皱着眉头，”敖沧扯过我的手，食指用力戳中我的眉心，“首先声明，是他找我出去的，我们只是叙叙旧

，所以你不要胡思乱想。”

“可是……我看到，你……笑得很……很……”

我看到你笑得很开心。

这句话支支吾吾，半天也才说了几个字，便犹豫着说不下去。

然而，他似乎猜想到我心中所思，使劲将我摁在他怀里，声音有几分得意，几分无奈，亦有几分兴奋：“看你这

酸溜溜的表情，真不知道是让我气还是笑。”

“……”

“我跟他也没说什么，他只是告诉我是他找我们来的，叫我不要太过担心，还问了我和你的事情，反正也不是什

么见不得人的事，我当然就说了，说着说着就笑了……想不到你居然会在旁边偷看，糊里糊涂生起气，还跑去见

……”

说到这，他蹙额起来，语气急转直下：“想起来了，你居然跑去见玄都！”

望着他恨不能一口咬死我的愤恨表情，我自然无话可说，加上被他这么一解释，我更是理屈词穷。

“我跟他真的……没什么嘛。”小声辩解着。

“真的？”他瞪着我。

“真的，真的。”

“我相信你。”他点头，尽管脸色不善，可是他是这么说的。

“……”不知为何，我心虚。

“怎么了？”

耸耸肩，我不自然地笑了笑：“没什么。”

回房之后，刚歇息不到片刻，便听外面传来嘈杂声，细细听闻，竟是瓒嬖和人打起来的消息。

兴许是爱凑热闹，我拉着敖沧就过去了。

果不其然，在那边，我看见一个背对着众人，身着黑衣的男子，他捂着手臂，手臂上不停向下滴落着血，而男子

对面站着的人，就是瓒嬖，她擒着那把紫色长镰，神色复杂地望着对面的男人。

“小嬖，我知道是我不对，我答应过你娘会好好照顾你，但是我没做到，还冤枉了她，所我不能也没资格求你叫

我一声爹，可……我只想在远处看看你，并没有恶意。”那个声音远远听起来，居然有几分耳熟。

瓒嬖冷着面色，她毫不留情地说：“你没资格看我。”

“小嬖……”

“你给我滚！”瓒嬖大吼一声，瞠目。

男子依然不愿离开，他沉着声音，再一次呼唤：“小嬖……”

瓒嬖气急，再次举起长镰：“不要这样叫我！当年母亲救了身受重伤的你，本以为能跟你静静过一辈子，谁知你

害怕触犯天条，害怕仙家颜面受损，居然抛妻弃子，害得母亲收紧妖族欺凌，最后一病不起，然而不曾想，母亲

弥留之际，你终于来了，却连看也没看母亲最后一面！

“后来，你带我去人界，编了一堆谎言欺骗我，让我等着自己的爹爹，然后便理所当然将我抛弃在人界，而，等

照顾我的爹爹死后，你竟也没有来找过我！你抛弃我们母女俩这么多年，为什么现在突然又要来找我？为了你突

然心血来潮的良心？还是挽回你无法挽回的颜面？”

说完话，瓒嬖冷笑一声，再次举镰相向，而她的神情，却是异常悲伤，她说：“你以为，我会认你这种爹么！”

利器毫无偏差飞向那个男子，而那男子仍然一动不动，立在原地。

突然之间，我终于认出那个男人是谁。

杨戬。

……

……

第七十四章 剪不断

刹那间，不知是谁先引起的，前来围观的妖群突然爆发一阵混乱，受到惊吓地小妖们开始四窜逃跑，人潮涌来，

挤得我头晕目眩，不一会儿，人山人海之中，就连敖沧也被挤得无影无踪了。

我伸手抓不到人，便朝四周大叫：“沧沧！”

也不知道有没有回应，抑或者回应被四周嘈杂掩盖了下去，耳边充斥着尖叫声，我只知道自己像挤牙膏似的被人

反向挤着，而等我完全被人群挤出去，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时候，两只手很快从后将我抱起，飞身向上。

稍后，骚乱在瞬间被停止。

凌空飞去的玄都轻而易举擒住瓒嬖的手，阻止她袭向杨戬的利刃，而瓒嬖岂会甘愿，于是使力向摆脱，但被玄都

一把打落了武器。

“玄都大人！”瓒嬖瞠目，满眼愤恨和不解。

玄都微微一笑，他说：“二郎神毕竟是天界的客人，你若杀了他，岂不是显得妖界很没有待客之道么。”

闻言，瓒嬖眉目一冷，狠狠咬住牙，头也不回地飞离。

“小嬖！”

受伤的男人不住要追过去，却被身旁的小妖扯住，因受重伤，他整个身子动弹不得。

“放开！”他不住大喊。

彬彬有礼地回首，玄都十分有礼地点头，他直直望着杨戬，说：“二郎神，作为水华上仙的朋友，我们是尊重你

的，同样的，我希望二郎神亦能尊重妖族之人，尤其是妖族的女人。”他有意无意地笑着，“女人是爱恨交织的

动物，她爱你的时候会为你付出一切，包括她的生命，但是当她恨着你的时候，她会恨你很久很久，恨到有人能

再重新给予她那么一点点爱为止。”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杨戬仍旧那张冷脸，他紧盯着玄都，然后低头看着我，脸色却是苍白的，好似忍受着极

大的痛苦。

“哦？我想做什么呢？”玄都好笑地耸肩。

“你想报复。”

“为什么。”

“因为你恨我曾经杀了你。”杨戬冷着眉目，“你恨当初那样分开你和水华，你一直这么恨着的，所以妖族几千

年来一直在与天界相峙，你为的，不过是报复。”

玄都没有说话，而是转而将目光投向了处于旁观位置的我，他微笑着看我很久，倏尔扭头：“没错，我是在报复

，并且一直在报复，怨恨的毒不断在我心中滋长，日复一日，我想以鲜血消弭一些失去他的痛苦，可是到最后我

却真的失去了他。”

悲凉飘渺的微笑，轻轻染上他的嘴角。

“有些事情其实很微妙，得到的东西不敢承认，觉得很虚妄，只想消弭这一段记忆，可是心里却是一直记得，记

得那人的一颦一笑，记得那人嗔怒的表情，记得在一起的时候每一件小事。时间抹不掉这些记忆，反而使之越来

越深刻……”

杨戬不说话了，他轻轻瞥开眼。

玄都的眼里仿佛只剩下虚空和无奈，他亦如昨夜水华，轻轻抬着头，阖上双眸。

“人家说，后悔的人都是最笨的人，因为时光曾经那么轻易给予过他们机会，但是，他们没有抓住，让那些本该

尘埃落地的幸福变成无根的浮萍，散得无影无踪，徒留心中一片惘然，到最后，恐怕自己连道歉弥补的机会都不

会再有。”

抱住我的手很轻。

“其实我想问一句，做过的事到千万年后才想到弥补，真的会得到谅解么。”他低头望向我，像是对我说的。

停了停，杨戬突然开了口：“你找到答案了么。”

“跟你一样，还不知道。”玄都回答道。

片刻之后，气氛终于陷入沉默。

等杨戬远离之后，玄都则擒着我，风一般的不知飞向哪儿，我低头俯瞰漫山遍野红透的桃花，迷了双眼。身边熟

悉的香味传入鼻尖，我抬头望着他的下巴，像是千年前，被他第一次带着飞上天空的时候。

虽然被他扔了下来，但那时候，我真的很高兴。

“……风华。”我突然唤道。

愣了愣，他低下头，冲我微微一笑：“是，我在这里。”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叫他那个名字，可能现在的他给我的感觉，并不像水华记忆里的玄都，倒像是水影洞前那棵

漂亮的桃花树。

那时候，我曾是如此憧憬他。

因为憧憬，从小到大我一直希望他可以注意到我，所以我什么都跟他比，可我从来没有赢过，他亦是对我冷嘲热

讽根本不放在眼里，然后，憧憬的心情就变质了。

我想超过他。

我想要变得比他强大。

其实，我想尽方法修炼成仙，不是真的想成仙，也并不是真的因为相见青帝，只不过是为了让玄都承认我，如此

简单的理由，而已。

如果当初没那么争强好胜，今天会是怎样，明天又是怎样？

没人知道。

因为，那段时光和那种心情早已截然逝去，如今的我不会再莽撞，不会再一头脑热地坐那些愚蠢地事，也不会再

意气用事，我已经长大，心境早已不同。

玄都亦是。

我些许惆怅地想。

……

玄都带着我飞了很久，我有些疲惫，便睡了过去，直至很久很久，我才真的清醒过来。

“这是在哪儿。”我揉揉眼睛。

“月光山涧。”玄都的声音很轻。

是夜，月色正好，通透的月光一览无余地散落在溪水当中，几年前荒芜干涸山涧边的石头边上爬满了青苔，水影

洞周围布满了青绿的植物。

惊喜地站起来，我伸手摸摸湿滑的石头：“这里不是……荒了么？”

玄都缓缓走近，停在我身后：“让这里荒芜有些可惜，所以我去年让这里恢复了一些样貌，想不到那些植物居然

会长的这样快，现在这里，就像以前一样了，对吧。”

语毕，他幽幽扣住我的手背。

“不要这样。”我蹲身躲开他，兀自退后几步，扶着旁边的树干，不敢看他的表情，“水华走了，你知道么。”

“我知道。”他点头。

水声一滴一滴清脆入耳，我望了望落水，倏尔转头望着玄都：“为什么要让他走？你不是为了得到他才做出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