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迷心窍 下——煤飞

种油然而起的感情是怎么了，我只是敏感地觉得不安，觉得难以抑制的焦躁。

没来由的，脚步随着记忆里水华曾经出现的地方找去，踩踏着的落花窸窸窣窣发出轻轻的声响，花影徘徊眼前，

寻着幽香的间隙悄悄往那里望去，尽管月色朦胧，可还是很清楚地看见那个熟悉的轮廓。

轻轻拨开花枝，敖沧静静站在今天看见水华站着的地方，他的影子映在地上，昂头望着凉如深水的夜空，我亦偷

偷抬头，看见头顶上那两颗明亮的星辰。

“水华……”

他对着空气，轻呢着那个名字。

水华。

或许是今夜万籁俱静，纵使我想装作听不见，亦或听错，也残酷的没给我这个机会，我没有办法欺骗自己。

然后，从树的阴影处，缓缓走出一个人。

月亮过于皎洁，以至于映衬着来人宛如画一般淡雅飘渺的眉目，而我更没想到，敖沧的微笑竟会是那么清晰，他

从来没有对我露出那种羞涩的微笑，而水华报以同样温和的微笑，他们在谈论着，而我听不到。

本想抓住什么的手突然失去了所有力气，悄然而颓丧地垂落在腿边，喉咙涩得厉害，我望了望他的影子，默默闭

上眼睛，转身离去。

缓缓地离开了那里，我走远了些，却是胡乱走着的，没有目的，没有反向，好像是失了魂落了魄，我的眼睛茫然

而的呆滞地看着遍布的一片桃红，手脚冻得厉害。

心在酸，在痛。

尽管我不停地不停地安慰自己，使劲让自己扯起笑容，我知道自己是在笑着的。

然后，当我抬起头，玄都已经站在我的面前。

望着眼前离我仅一步之遥的玄都，颀长的身体，娇艳的面容，黑玉般流动的青丝，以及摄人魂魄的桃花眼，那双

熟悉的碧色眼瞳，正注视着我。

我很早以前听说过，越是美丽的东西，往往越危险，就像一朵盛开的罂粟，它的绽放并不是为了炫耀美丽，而是

等着企图染指美丽的生灵一步步踏入毁灭的深渊。

玄都抬起修长的手指，向我伸过来，轻轻抚摸着我的双颊，他垂眸对上我的眸子，静静地凝视着，然后，好像隔

了千万年似的，他发出宛如叹息的呼唤：“莲……”

如此深刻的呼唤，当然不会是叫我。

我很明白。

维持着淡淡的笑容，我擒住他的手，轻轻地从我脸颊上拿下，我微笑着说：“对不起，你认错人了。”

一开口，早已聚积在眼角的两颗豆大泪珠，毫无防备地滴落下来。

他的手滞在半空中，密长的睫毛颤抖着，碧色的眼瞳悄悄泛起层层涟漪，那里面映着一张脸，一张泪流满面的脸

。

玄都一句话也没说，突然低头吻住我的眼角，轻轻舔走我的眼泪。

还给他的，是我狠狠的一巴掌。

“离我远点！”抑制不住汹涌的眼泪，我一边捂着嘴巴，强忍着哽咽声，一边退后。

被狠狠打了一耳光，玄都怔了一下，他很快追上来，抓住我的手臂，眉间隐隐透露着担忧之色，他说：“你怎么

了？”

“你放手！”我挣扎着。

玄都没让我走开，反而抓得更紧，无论我怎样使劲甩也甩不开他的手，僵持不下，再也忍不住的我干脆心一横，

扯过他的袖子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哭了出来。

本以为玄都受不了我这鬼哭狼嚎便会走开，谁知非但没有，他还轻轻拥住了我，安慰似的拍拍我后背，任我白白

糟蹋了他的衣裳。

抽噎着，我咬着嘴唇，又一次重复：“喂，你认错人了，我不是水华。”

收紧双臂，玄都仍没放开我，他轻轻的，用温软的语气在我耳边说：“认错就认错了吧，没关系。”

“什么叫没关系！”又使劲推了推他，见他仍不动，我揉揉眼角，禁不住大吼一声，“你们太自私了！根本没有

考虑我的感受！既然你们个个都把我当成他，为什么不去找他，偏偏来惹我？！你们把我当成什么？替身么？！

”

相对于我的激动，玄都显得十分平静，他缓缓抚着我背脊，温柔地说：“不，你就是你，并不是替身。”

“别人说我可能相信，你说……我绝对不信。”恶狠狠地张口咬住他肩膀，我随后抬起头，瞪着他。

尽管露出吃痛的颜色，可他却目不转睛，甚至带着玩味地神色看着我。

对此我是气愤到极点了，心想横竖就是一死，于是继续责难道：“你还笑？早知道你这人没脸没皮没心没肝，算

我倒霉瞎了眼珠子，虽然跟你是从小吵到大，可谁叫我缺心眼儿一直自作聪明拿你当朋友看待，到头来你为了自

己一场夙愿，竟夺走我的一切，还想杀了我，哼，我告诉你，我最讨厌的就是你！”

不知不觉，心中郁气顿时被愤懑挤得无影无踪。

好脾气登时飞到九霄云外去了，剩下的，完完全全是对玄都的怒火，我控制不住自己，发了狂似的。

见我没话说了，碧瞳闪了闪，他弯起好看的唇，伸手替我仔细擦干净脸上的泪痕，轻叹了口气，居然说道：“你

是缺心眼，瞎了眼珠子，又爱自作聪明，当初水影洞的花妖谁愿意跟你做朋友。”

“你……”居然拿我的话来堵我。

他认真地用双手握住我脸颊，凝着我的目光：“再说，我从来没有把你当成朋友。”

忍不住攥拳，我别过头，说：“对啊对啊，是我自作多情。”

小时候也是这样，跟他说不到几句话便会吵起来，而我总是吵不过他，只能自己郁闷。

扳回我别过去的脑袋，他说：“你不是自作多情，你只是没有心罢了。”趁我没回嘴，他很快继续说道，“当初

我不知道水华的灵魂分裂成两份，所以当我再月光山涧找到你的时候，我以为你就是他，当时只有一半灵气的你

很弱小，而且还被动物咬得体无完肤，为了救你，我几乎耗费自己所有道行，化成原形，不过我并没有后悔，因

为，我以为可以跟你在一起。”

“可是后来相处久了，发现你一点都不像他，”玄都说，“你笨拙、无知、小气，还成天做梦要修炼成仙，简直

把我气昏了头。”

我扁嘴，瞪他一眼：“是我要成仙，你气甚！”

漂亮的手指轻轻点住我的脑袋，玄都摇摇头，一副无奈的表情：“你还不明白么？我气为什么自己辛辛苦苦牺牲

所有道行救了你，你却又想去做神仙！而且走得那么潇洒，根本连头也不回，不过最令我气愤的是，你修仙的目

的居然是为了见那个男人！”

那个男人？青帝？

那双眼瞳露出淡淡的悲哀之色，而他却小心翼翼地抱着我，有些黯然地说：“我不止一次试探你对我的感情，可

无论我做什么你都无动于衷，当你成仙之后，我拼了命地吞噬妖族，希望自己能早日恢复道行，去天界找你。可

是青帝寿辰之后，你竟变得杳无音讯，我想尽办法打探你的消息，却无意中得知水华分裂成两个灵魂的事情……

“买通的神仙说你轮回转世去了，我得知这个消息，便借由水华的气息，很快找到一个凡人，但我不知道他是不

是你的转世，所以我一直派人暗暗跟随者他的轮回，直到有一天，看守着他的小妖告诉我，你出现了……

“我去找你，可是你却爱上了别人。”玄都苦味地说，“可能算是最讽刺的笑话，你爱上的人，其实不过是你自

己的另一半灵魂，我想方设法让你和他分开，谁知你非但没离开他，反而对他死心塌地，我想报复你，报复从来

没有把我放在眼里的你。”

所以，你骗我去了东海，然后轻而易举地夺走我的一切。

我冷哼一声，拍打着他握住我下巴的手，说道：“我干嘛要把你放在眼里，你要找的人又不是我。”

“我要找的人当然不是你……所以我才这么恨你！”悒郁的目光霎时冰冷，散发着残酷的阴寒，他用力捏住我的

下巴，“我恨你为什么会出现在我面前，我恨你从来对我熟视无睹，我恨自己为什么会掏心挖肺对一个没有心的

人这么好！我觉得自己很贱，贱到就算面对着真正水华，我心里想的人都是你！”

最后一句话，他是吼出来的。

我怔住了，半晌之后，我认真想了想，随即摇头说道：“玄都，你冷静一点，没生病吧？怎么开始说胡话了？”

用力挤着我的肩膀，他狞怒着想要咬我，望着那张狞脸，我心里一紧，亦不觉抬高了语调：“就算……你没说胡

话，那你八成也在骗人，上次那你样对我，你以为我还会信你么？要我说，你是因为水华没有心才这么说的……

”

“……”他横眉一挑，极度不悦。

看着他不善的表情，仿佛意识到什么似的，我随即双手死死猛地捂住胸口，紧张地四处斜望，我咬着牙说：“玄

都，我告诉你不要乱来，否则沧沧不会放过你的。”

冷笑一声，他说：“敖沧？”

“对，就是我家沧沧。”扭动着身子，我极力挣脱他的桎梏，却根本毫无用处。

“我家的？”玄都脸色越加难看，碧绿色的眼珠子仿佛燃着熊熊烈火，他狠狠箝住我，冷着声音，“那家伙也算

是够心思，为了防止我找到你，居然在你身上设下六重结界，不过，他立场似乎不够坚定呢……”

不喜欢玄都说这话，我蹙额截住他：“谁说沧沧立场不坚定了！”

讪笑着用指头划过我眼角，玄都淡淡地说：“如果他立场坚定了，今晚就不会跟着水华出去，而你……方才也不

会哭得那么凄惨，不是么。”

“是你让沧沧出去的？！”我对着他身上就是一阵狂捶。

任我捶着，玄都无辜地挑眉笑了笑，他温柔地摇头：“不是我，是水华，他说想去见一见敖沧。”

手停在半空中，好一会儿才放下来，我咬着手指头，抬头看着玄都，问道：“水华……找沧沧……有……有什么

事？”

耸耸肩，玄都笑靥如花：“我怎么知道。”

你怎么不知道？！

好似看出我在想什么，玄都圈住我，微微一笑：“我是真的不知道，水华做事一向自有主张，哪里像你莽莽撞撞

又缺根筋，老让人操心。”

好不容易平复的心情又再次激动，因为整个人被埋在他怀里，动不了，所以我只好用力捶着他后背：“我才不屑

你操心！你这妖精！”

“我是妖精啊。”他说。

“……”

吵闹一番之后，我终于连滚带爬挣脱开玄都的怀抱，然而，玄都不死心地上前偷偷舔我脸颊，我登时吓了一跳，

立即退后几步，不悦地喊道：“你干什么……”

谁知话还没说完，便狠狠撞到一个人的胸膛，未说一句话，那人便毫不客气地用双臂箍住我，害得我几乎岔气，

正想回头，后背缓缓传来一声宛如来自地狱的低语：

“莲，想不到你竟敢背着我跟他见面……”

第七十二章 无意的争吵

敖沧很生气。

红红的眼瞳使劲儿瞪着我，嘴巴撅到天上去了。

见不得他撅嘴生气的模样，我自然而然转身想跟他解释，可我刚想张口，竟不想在晃眼过来之时，发现敖沧身后

那名笑脸盈盈地男子。

水华。

心脏停跳一拍。

想到敖沧方才那样的笑容，伸出去的手立即僵在半空中，然后慢慢地抽了回来。

“你为什么在这里。”敖沧冷冷地擒住我手臂。

低下头，我动动嘴唇，隐忍着心里的不舒服，我说：“没什么……晚上睡不着，所以我就出来逛逛……”

“逛逛？你和他逛逛？！”他突然指向柔着目光一直望着我的玄都。

不满他的语气，我不禁望向他和他身后的人，带着刺闷哼一声：“只是遇见，不要这么大惊小怪，你自己不也是

出来逛，有什么资格说我。”

“你跟我回去！”不由我多说，敖沧突地大吼一声，使我不由浑身一个激灵。

被他抓紧手心就要离开，我默默抬头，对上他的愤恨的眼神，然后不经意瞥到他身后的水华，我的手情不自禁推

拒着他的拉扯：“我干嘛要跟你回去。”

“莲！”

“沧沧，你要回去了？”水华微笑着从身后走来，无害而温和地站在玄都附近，扬起手臂轻轻摆了摆。

明明是同一个声音，却不是从我嘴里叫出的那个名字。

我震惊回头，水华冲我微微一笑。

沧沧……

这应该是我才能叫的名字。

令我气愤的是，硬拉着我回去的敖沧，一路上一语不发，背对着我连头也不回，更说不上他会给我解释什么。

几乎是生气着把我拉回去，他把门一关，转身狠瞪着我，红瞳仿佛都能挤出血来。

他生气，我心情也不好。

敖沧激动地攥拳，猛地扯过我的手臂衣襟，我心里一气，立即强行挣脱，可是他一把抓住我的挣脱手，表情狰狞

如野兽似的。

“你为什么要跟他见面？！”他率先吼了出来。

暗暗揉揉手心，我随即冷冷地瞥他一眼，我故作轻松地抬起下巴，轻轻哼了一声：“奇怪，我见什么人干你何事

，你生的哪门子气。”

语气十分激动，他将我狠狠拉到身边，眉心狠蹙：“我生哪门子气？你会不知道？”

他这么一说，我更加气愤，直接抡起拳头捶在他胸口：“我知道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这只臭龙趁

半夜跑出去见旧情人，还露出那种笑容！”

顿了一下，敖沧由疑惑回过神，扯我的手劲柔和许多，他低头，怪怪地问：“你怎么知道，难道你偷看我？”

听着他的话，更加气上心头，我猛地用脚跺地，发了疯似的喊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我就是去偷看了

怎么着！有种你咬死我啊！”

“不要这样，你听我说……”

“我不听！”脸一热，眼眶一模糊，我拿双手捂着耳朵，气得不知今夕何夕。

在我挣扎的时候，敖沧竟是一脸无辜地盯着我，然后猛地张臂抱住我，使劲将我的脑袋埋进怀中，我哪里肯就范

，于是双手发了狠地捶他背脊，而他像是铁了心，就是不肯放松，我心一横，气急败坏咬住他手臂，然后趁他不

备，用力推开他。

不可置信地望着我，他亦火大：“很痛啊！”

胸口像是憋着一口气。

更用力捂着耳朵，确保自己半点听不见他人的说话声，可脑海中却久久回响着那声并非来自我的亲密呼唤，挥之

不去。

其实，那时候我多想警告那人不许这么叫敖沧，可是我很清醒。几千年前敖沧喜欢上水华的时候，他就是这样呼

唤他的，而我只不过是个后来者，有什么立场和权力制止本尊这样称呼敖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