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公寓——游

作者:  录入:07-14

开玩笑,我又不是属虫的——他肚里回虫——我怎么会知道?莫名其妙。

既然我不知道,那么他只得说了。

他说:「小方,我可都是为了你啊。」

为了我?什么?我顿了又顿。什么意思?

他先是怒,而后又笑。「小方,你真是不解风情——不过话说回来,我就是喜欢这样的你。」

喜欢……我?!

我看着已经掉了满地的鸡皮疙瘩。一面催眠自己,万万不可过度联想,以免贻笑大方。说不定他这话根本不是「

那个」意思。

他眼神幽幽地看着我。「小方……」一口浊气吐在我耳后。

事情有些不对,我忍不住扯了扯唇角,正欲溜之大吉时,他却如狼似虎般扑了过来。

天啊,饶了我吧!我二话不说,扛起手上的箱子狂奔下楼。

楼梯很陡很窄,一步失足,恐怕就会摔断颈项。

辛竺跑得没我快,不断在我身后叫唤:「小方,你别跑啊!」

我怎么可能不跑。他吓了我一大跳,我的双腿不由自主想直接从十几层楼直接跳到地面一楼。

「小方,你小心脚下,别跌跤了!」

我当然会小心,缩然我营生困难,但小命一条,我万分珍惜。只是我双腿已不属于我,我无法命令它们停下。

要我不跑,可以,你别追。

不用回头看,我也能从那乒乒乓乓的脚步声得知他正追在我身后,像是与我有深仇大恨。

我这辈子还没楣到被人追杀过,此番不伦不类也算得上是初体验。

我似黄河的瀑布般一口气从高处奔下来楼来。

出了大楼,我仍不敢停下,急急找到我停在路边的破摩托车,将夹在车上的罚单塞进口袋里,发动引擎——也没

时间讶异今天车子引擎竟然这么合作!——我匆匆绝尘而去,把刚刚从大楼里追出来的辛竺甩到身后。

祈祷我这一辈子都不要再看见他。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会有男人说他喜欢我。

我以前即使偶尔做梦,也都是做着落难的乞丐王子遇上富可敌国的公主的美梦啊。

虽说从小到大我从未遇见这么一位公主,鱼跃龙门,但上帝待我何其不仁,祂不实现我的美梦也罢,何苦送来像

辛竺这么个恶梦给我?

呜……谁,拜托谁去和上帝求求情,送我一个公主吧!

我日子再惨也不要王子来拯救啊。

14.

我在梦里听见上帝对我冷笑道:「有人肯救你就应该要偷笑,还敢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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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不,上帝你不能这么不公平。

你不能让我做什么事情都倒霉,我明明有很认真在养活我自己,就算我从来没捐过半毛钱给慈善机构那也不是我

的错,我都需要别人募款给我了勒,怎还拿得出钱来。上帝你帮帮我,让我彩券中个一百万,我保证我一定铺桥

造路,鱼肉乡民——喔,不不不,是造福乡民。上帝,求求你,给我一个公主~~~

「有人肯救你就应该要偷笑,还敢挑?」我隐约听到一声冷笑,接着便被一脚从云端踢下来,直直地坠落。

蓦地我醒过来,惊出一身冷汗。

却发现床边有人,我「喝」地从床上弹跳起来。

急忙扭开床头灯, 一切方才现形。

钟海打着赤膊,穿著短裤,一脸不爽地站在我床边看着我。

谁惹他啦?脸色这么难看。

我还弄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他破口就骂:「方青云,你思春啊?半夜里哀哀哀叫什么叫!你欲求不满不会出去

找女人啊?找不到女人你没有手啊!再不济也还有冷水可以冲,你不会真蠢到连手枪都没打过,你——」

「够了!」我爆发出来。

我妈都没这么骂过我,你钟海算哪根葱?

一时受不了委屈,我挣扎着从床上跳下来,忿忿地往钟海扑去。

他一时被我的举动所慑住,竟然没有及时跳开,被我扑到冰冷坚硬的地板上。

「咚!」地一声,某人的脑勺撞到了地板,发出响亮的声响。

我纶起拳头正要教训这头不知好歹的野兽,却发现他竟然一动也不动。

我骑在他身上,愣了好一阵子,意识渐渐恢复清醒,理智逐渐控制我的脑袋。「钟……海?」我呆滞地唤着地板

上僵直不动的男人。

他没反应。

不死心,又试了几次:

「野兽?」

「浑球?」

「人渣?」

他没反应。

天啊,如果连叫他「人渣」他都没反应,那他一定是死了!

我看着昏死过去的钟海,以及从他脑后漫言开来的鲜红液体。接着我发出一声尖叫。

天啊,他被我撞死了!

过失杀人会判刑几年?关出来以后,我头发也都白了吧!

我的青春岁月大概都要葬送在漫不见天日的牢狱里了,这就是我方青云凄惨悲凉的一生啊……

不,不行,我不能就这样向命运低头,不能让我的一生就这毁了,我必须做点什么。

我看着地板上这具尸体,脑中闪过无数个念头。

今夜月黑风高,我可以趁夜逃离这个城市。我要将野兽的尸体塞到床底下,再不然,我得把他剁一剁,放进冰箱

里,一次拿一块出去喂狗,不久就可以毁尸灭迹。嗯,对对对,我的公寓里不宜发生杀人事件,不然房价会跌,

我得小心行事。厨房里的刀不晓得哪一把比较利?

时间宝贵,我登地从尸体上跳起来,正欲冲向厨房,却听见一声痛苦的呻吟。

我立刻转过头去,冲向声音的来源,看见钟海摇摇晃晃地坐起来,手摀着后脑勺。

我脑海里闪过两个念头,其一:趁他还没完全清醒之前解决掉他,免得待会儿我反过来被他解决。其二……

不假思索,我已经奔过去,哭爹喊娘的那样叫:「哦,钟海,你没事,真是太好了,我正要去帮你叫救护车。」

同时在心中开始祈祷忏悔我刚刚瞬间的邪恶念头。人性毕竟是善良的。

「噢,闭嘴。我头痛死了,别在我耳边嗡嗡叫。」

我立刻噤声。大丈夫能进能退。

钟海摀着头部。「我怎么了?我的头怎么这么痛?」

我半是歉咎,半是疑惑地看着他。「你不记得了?」

他摇摇头。我扶他到我床边坐下。随后找来一条干净毛巾摀住他的伤口。血已经止住,看来他不会死,我不用进

监狱,谢天谢地。

「我怎么会在你房间?」他坐在我床沿问道。

若不是他在耍我,就是刚刚那一撞真的让他短暂失忆。

「你真的不记得了?」我谨慎地问。

他口气凶恶地道:「废话,我要记得的话还会问你?」

我于是松了一口,转瞬间已编出一个故事。「我做了恶梦,一直在说梦话,大概是吵到你了吧,你进来我房里察

看,结果不小心拌到脚,跌了一跤,脑袋碰到地板,好响的一声啊,我真为你担心。」

「是吗?」他困惑地思索我的话,像要将短暂遗失的记忆拼凑起来。

我看着天花板良心不安地说:「嗯嗯嗯,没错没错,就是这样。」不知道是在说服他还是说服自己。而事实上,

我也的确做了恶梦,我梦见上帝把我从云端上踹下来,狠心无比。

「嗯,印象中好象的确有听到你在乱喊,吵死人了。」他真的回忆的很认真。

我忍着不发火。先前他侮辱我的男性自尊,我还没跟他算帐哩。

突然,他问:「你做了什么恶梦?」

我回头一愣,在空床沿坐了下来。「钟海,你告诉我,为什么我们希望得到的,是我们永远得不到的?」

「比如什么?」

「比如永远不为生活苦恼,像城堡里的王子公主一样幸福快乐。」

「最好茶来伸手,饭来张口?」

我附和道:「对对对,就是这样,一点儿也没错。」

我想钟海他应该会告诉我:「这是不可能的,王子与公主是童话故事里的角色,我们只是平凡人,平凡人就得过

平凡的生活。」这是很实际的回答。

但是他却只是冷峻地说:「那跟死人有什么两样?」

「啥?」我想我是没听清楚。「你刚刚说什么?」我难得如此感性抒情,他不可能如此煞风景。不可能。

他瞇起眼睛。「我说,亲爱的室友,你吃错药啦?茶来伸手,饭来张口,行尸走肉,跟死人有什么分别,你年纪

轻轻,竟然如此轻生厌世?」

我气恼至极,抄起枕头猛打他。

他急忙跳下床。「方青云,你发了疯,我受伤你还打我。」

我恼怒地将他轰出我的房间。「我说,钟海,你是我这辈子见过最混蛋的混蛋。」

「砰」地一声,我摔上房门,把一整天的鸟气都发泄这扇门上。

15.

一夜辗转,隔日我早早便起床,然后很顺手的做了两份早点——用前几天冷藏在冰箱里的剩饭熬成的肉粥。

长期拮据的经济状况教会我不可浪费食物,是以每回吃饭,我都尽量吃干抹净,绝不剩下半点残渣。

用来熬粥这剩饭是楼下那位单身妈妈贡献给我的。

她见我时常为了省钱三餐作两餐吃,近来开始替我留饭,而且一留就是一大堆,当然我非常感激她,但下个月房

租还是得收。金钱的事情尤须锱铢必较。

钟海坐在餐桌对面喝粥,神情若有所思。

他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不是太爱钱就是太不爱惜生命。

我自诩我是前面那一种人,但我不认为钟海跟我一样嗜钱如命。

事实上,我怀疑他可能积欠地下钱庄一笔巨款,不得已,只得日也做、眠也做的打工赚钱,好偿还债务。

他说他有钱,哈,我还真不信。

不过不信归不信,他既然已经将本月伙食费乖乖奉上,我自然乐得奉献我的厨艺,多为他准备一份伙食。

至于他实际上是身价亿万或者一文不名?真抱歉,除非他的钱多到可以拿来救济我,我才有可能会关心。

见他不如往常一样蝗虫过境似的解决掉桌上的食物,眉头紧紧蹙着,我一边悠哉悠哉的喝着粥,一边怀疑他今早

怎没在六点半以前出门上工?

他在想什么?

粥太咸?太淡?

我品尝了口。嗯,不会呀,刚刚好嘛!

我的厨艺虽不顶尖,但也还过得去。他也从来没挑剔过,没道理在今天突然食不下咽。

他有问题。

我瞧他不时抚着后脑勺,记忆飞跳到昨天他滴在我地板上的那一小滩血渍。是因为头伤的关系?

想着想着,我不由得心虚起来。

昨夜愤怒之下,见他一副生龙活虎的样子,竟然忘了他后脑勺的伤口,这会儿要送医检查大概也已经过了急救期

限,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后遗症留下来?

我捧着碗公,偷偷觎着他。

半分钟里,他总共蹙眉三次,揉太阳穴两次,摸了后脑袋四次。

我放下碗。「钟海,你有什么问题?」直接问比猜测半天来得快。

钟海揉着眉心,搁下没吃多少的粥碗,皱着额头看我。「问题?」

他并没有立刻回答我,反而犹豫了许久才道:「没有,应该没有……」说着,又端起碗,若有所思起来。

不久,他又重复起那几个动作——皱眉、揉开、摸脑袋。

我忍耐不住。「钟海,你怎么不去工作?都快七点了。」

「工作?」他一脸茫然的样子看来好不欠扁。

「工作,出门工作,你不是一天都要工作十六小时?快去啊,时间不早了。」

「哦,对呴。」终于恢复记忆的样子。他再次放下碗,起身站了起来。看来是恢复正常,打算出门了。

我松了口气。看来他脑袋没坏,只是有点失魂落魄罢了。这没什么,我也常常如此,一个人提着教材样品,在路

上晃着晃着就忘记了方向,迷失在扰攘的城嚣中,找不到出口,只好没头没脑一直走下去。但这种情况不会持续

太久,它来如春梦,去似朝云,无处寻觅。

临出门前,钟海又顿住脚步,回过头来。眼中仍有着迷惑。

我起身朝他走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去吧,好好工作。」你不好好工作,没有人会养你,即使是你的父母,也

无法照顾你一生一世。

他乖顺地点点头,去穿他那双工作鞋。

我留意着他的动作,发现他把鞋带绑成了死结,正觉得奇怪时,他已经站起来,说:「那我出门了。」语气活像

我是他什么人,他需要向我报备似的。

我转过身准备收拾碗筷,孰料他又没走。

他瑟瑟地喊:「青云……」

大门洞开着,他站在门外,表情简直像是要不到糖吃,快要哭出来的孩童。

我不耐烦地瞥他一眼。「又怎么了?」不怎么想理他。「去工作啊。」语气活像虐待儿童的工头似的。

「青云……」他又唤。

「干嘛?」我没好气地转过头来。「你不是要去工作了吗?」

「我是要去工作啊。」

「那就去啊。」他到底有什么问题?

他急急地道:「可,我该去哪里?」

我快抓狂了。「去、工、作。」还问我去哪里呢!这可不可笑。

他懊恼的抓着头,恼道:「我当然知道我要去工作,但问题是,我在哪里工作?」

我愣了愣,一时未会意过来。「什么?」

他摊摊手。「我忘记了。」

「什么?」我瞪大眼睛。

他慌张的看着我。「我想不起来,而且我的头好痛。」

这回我听清楚了。他忘记了,他想不起来,而且他头痛。

突然间,我发现我的头也开始痛了起来。

昨天那脑袋一撞,钟海究竟忘记了多少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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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我们花了一上午的时间在屋里玩家家酒。

「失去记忆」的钟海无法出门工作,因为他根本不记得他先前究竟在哪里、以及为谁工作?

这我实在帮不上忙。

好,我承认我先前压根儿不关心他——我为什么要?他是马路工人或者拉皮条的?与我何干?我为什么要浪费时

间问?

所以我根本也不知道他一天工作十六个小时究竟都是在做些什么。

这下可好。他无法出门工作,而我因为昨晚的缘故,又有些良心不安,是故只得陪他留在屋里,一步步确认他究

竟记得什么?又忘记了什么?

幸好兼加在,他记得他的名字。因为我问他:「钟海,你记得你叫什么名字吗?」

他温驯地咧开嘴笑,说:「钟海。」

瞧,他记得。

于是我继续往下问。而他也都知无不答,十分配合。

我问他:「你今年几岁?」像考官在面试。

他答:「二十八。」

那么他的脸比实际年龄老,可能是因为那头乱发的缘故。

大我两岁,平时还敢对我拳打脚踢,真不要脸!

「你父母呢?住在什么地方?」

「温士敦墓园。」

「啥?」

「都死光了。」

「喔。」我又问:「祖居何处?」

「大西洋。」

「啥?」我又问。他说话简直无厘头。

他解释:「我先祖曾是海盗,有维京血统,后来与东方人混种,祖父那代定居广东,父亲移民加拿大,母亲是台

湾人,我有加国绿卡,是双国籍。」

血统真复杂,难怪他的轮廓看起来就像个杂种——呃,说太快了,是混种。

接下来我又问他许多问题,他也都一一答复:

「我十四岁就不是童男了。」

(真早熟啊。)

「我会四国语言。」

(看不出来。)

「我曾是小提琴高手。」

(一定是小时了了。)

「我印象最深的高中老师是一名秃子,有一回他的假发被黑板上的地图夹勾到,结果被全班嘲笑。」

(真是不幸,我想钟海一定笑得最大声。)

一连串我问他答的过程里,我几乎知道了他祖宗十八代的轶文轶事。

推书 20234-07-13 :若如浮云闲(第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