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二胡的琴弦砰地一声断掉,蛇一般缠绕住了冯陈的手腕,就只是一眨眼的-工夫。
冯陈全身的神经都像琴弦一样绷紧了,“这是巧合?还是真功夫?”
楚卫却松懈了下来,“唉,是你啊,吓我一跳。”
冯陈笨拙地把琴弦从手腕上解开来,苦笑着反问:“吓了一跳?不应该啊,从我进门到走过来,这麽半天你都没反
应,就这麽一下就吓到了?”
楚卫明显有些懊恼,似乎也在责备着自己的缺乏警惕,面色沈郁地摇摇头,“嗯……抱歉,我不太习惯别人碰我。
”
“我也不行?”冯陈问得不在乎,手仍然直挺挺地伸在楚卫面前。
“对,你也不行。”楚卫把头向後仰了仰,要躲开冯陈的手,可是冯陈却不管不顾地把手往前一戳,粗暴地把楚卫
的脖子捞了过来,轻而易举地辖制住楚卫的挣扎,“别动!”
狠命地吻下去,像是要把对方挤进自己的身体合二为一,很快地,被楚卫奋力推开,冯陈意犹未尽地舔舔嘴唇,“
没关系,以後你要记得尽量习惯,我会让你尽量习惯的。”
话没说完琴弦已经如钢索一般绕上了脖子,楚卫的眼里燃着怒火,“再有下次我就杀了你!混蛋!”
冯陈叹了气,“抱歉,我不知道我的吻技有这麽糟糕,居然把你气成这样,我发誓,我以後会多加练习!”
“你敢!”楚卫眼里的火焰已经不只是燃烧,几乎可以说是喷射了,“你TMD再敢碰我一下试试看!”
“你的眼睛简直就是一对火焰发射器!”冯陈毫不畏惧地继续叹着气,“我怎麽可能不碰你?别忘了,我是切糕,
你是白糖──这可是你说的,咱俩,早就分不开了。”
楚卫的牙齿咬得格格做响,“TMD!你这块厚脸皮的切糕,我当初怎麽会选了你当搭档!”
“不对吧?”冯陈一动不动,眼睛向下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绕在脖子上的琴弦──他脸皮再厚也不能不清醒地认识
到,楚卫是真的生气了。“我好像、依稀、仿佛、大概、也许──记得……当初,是我向你提议一块儿搭夥儿的,
不是你选的我。”
冯陈用了太多的形容词,来表示自己的不确定,是的,他也的确不确定,他忽然模糊地感觉到──也许,楚卫所指
的‘搭档’,并不是他所想的这个?
楚卫的手僵住了一瞬间,就只一瞬间,忽然就放了手,脸色铁青地放了手,“哦……是我记错了。”
“你不是记错了,你只是说错了──或者是,你意识到‘你说错了’。”冯陈问得直截了当,“楚卫,你到底瞒了
我多少?”
“没有。”楚卫抬头盯着他,“我没有瞒过你任何不该隐瞒的事情。”
“那就好。”冯陈郑重地点头,“那就好,没有就好,我相信你。你知道的──我说过,只要你说,我全都信。”
“傻瓜……”楚卫无可奈何地拍拍脑门抱怨了一声,“这样的傻瓜都能让我碰到,我上辈子造什麽孽了我!”
冯陈说你这可涉嫌人身攻击哦,下次不准了,听见没?
楚卫哼了一声,懒得理你……喂!你干什麽去!
冯陈已经走出了门,头也不回地丢下来一句话,“买晚饭去!我饿了!”
“我要吃街口卖的水晶饺子!”楚卫在身後喊。
“知道!还有白虾汤!”冯陈轻车熟路地提溜着保温桶走远了。
楚卫呼了一口气,给二胡重新拧上一根弦,咿咿呀呀地又拉了起来──《北京的金山上》,老掉牙的曲子,很欢快
。
……
吃饭的时候冯陈说一会儿咱们得出去一趟,我联系好了一个大夫,给你瞧瞧腿。
楚卫埋头吞饺子,一口一个吞得很香,含含混混地点点头,行!
冯陈反倒愣了,你今儿个怎麽这麽痛快?太阳打西边儿出来了。
耗子不是进去了麽?楚卫还是没抬头,含含混混地回答,嘴里还叼着半个饺子,腊八醋顺着嘴角往下流。
哦。冯陈仍然发愣,楚卫的消息快得吓死人。
仔细想想好像也不奇怪,毕竟耗子是被赵四弄进去的,楚卫既然能搭上赵四的线,也就不难知道这消息──何况,
这种消息在道上一向传得很快。
楚卫吃完了自己的那份饺子,终於抬起头,看看冯陈的盘子,“你吃不下?”
嗯,你吃了吧。冯陈把盘子推了过去。
楚卫一点不客气,捞过盘子全倒进了自己的大海碗里,埋下头,一口一个地往下吞,风卷残云一般。
冯陈忍不住笑,到底咱俩谁是刚放出来的啊?
楚卫瞬间就吞下去了一大盘的饺子,满足地靠在椅背上,摸着肚子打了个饱嗝,不瞒你说,我这几天还没吃上一顿
饱饭呢。
冯陈忽然胸口一紧,想起了那张5000元的收据,想起老雷说‘楚卫这家夥算是够仗义’,想起头天晚上楚卫一直给
他夹牛肉自己却几乎一口没动……
冯陈背对着楚卫蹲下了身,“楚卫,上来!”
“干吗?”
“我背你,看医生去!”
11
大夫说楚卫的腿问题不大,就是耽误了治疗,有点麻烦──伤筋动骨一百天,本应该好好休息不能活动,怎麽这点
常识都没有呢!这是要留下後遗症的!
从大夫那儿出来冯陈很郁闷,你不说你是‘正经医科大毕业的’麽?怎麽搞成这个样子!
楚卫趴在他背上,嗤地笑一声,我那是吹牛呢,你也信?
冯陈不说话了。
已经是深夜了,街道上人很少,冯陈要去开车,楚卫说,再走一段吧,好舒服。
冯陈於是继续往前走,路灯把两个重叠在一起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直背过了一条街,楚卫说,累了麽?累了就说话。
冯陈摇摇头,扭脸看了一眼,你给我擦擦汗吧,我衣服兜儿里有面巾纸。
楚卫掏出自己的手绢给冯陈擦起来,纯棉的布料擦在脸上,肥皂的味道一直沁进心底。
冯陈一直把楚卫背回了小院。
楚卫赖在背上不肯下来,好舒服,就让我再趴一会儿,就一会儿……就那麽睡着了。
冯陈把楚卫放倒在床上,拧了一把热毛巾,楚卫?醒醒,把衣服解开,擦擦身子再睡。
楚卫不耐烦地挥挥胳膊,好麻烦,你替我解吧,我困死了。
冯陈一把把热毛巾砸在了楚卫的脸上,自己来,小爷我侍候不着!
说着话冯陈走出了院子,院门口的老槐树开满了一串串雪白的槐花,淡淡的花香钻进鼻子,忽然想起小时候,姥姥
做的槐花饼,冯陈忍不住咽了一口唾沫。
早上,楚卫醒来的时候,院子里满是油烟,冯陈兴致勃勃地捧出一大盘黄不黄黑不黑的东西,“给你吃个好东西!
保证你爱吃!”
槐花鸡蛋饼,冯陈夜里爬上树一串串地摘下的槐花,用清水泡了一夜,按照儿时的记忆做出来的东西,卖相不大好
看,有的地方不够熟,有的地方已然成了炭。
楚卫吃得很慢,一口一口,细细地嚼,细细地咽,一大盘饼,吃了个干净。
吃完了楚卫放下筷子,好吃,谢谢。
冯陈说再好吃你也不能全吃了啊,我还一口都没吃上呢!
楚卫笑了,我就是这麽自私的,你不知道麽?
冯陈摸摸鼻子,算了,我喝粥吧,槐花粥,加了一点糖,有点甜丝丝的,你要麽?
要!楚卫理直气壮地一伸手,稀一点,我怕吃不下了。
怎麽没撑死你!冯陈端起碗去了厨房,楚卫在身後幽幽地感叹,“你要是女的就好了,我一定把你娶回家,给我做
饭。”
冯陈舀了薄薄的一碗粥递过去,开了个玩笑,“瞎说什麽呢?只要你愿意,我天天给你做饭,我不在乎名分。”
“我在乎。”楚卫低下头吹着碗口升腾的热气,语气却冰一般冷。
冯陈愣了一下,自嘲地笑了,“靠!咱俩真不是一路人,脑子里想的从来就到不了一个点上。”
“咱俩本来就不是一路人,”楚卫舀一口粥送到嘴边,勺子从碗底刮过的声音刺耳得让冯陈一激灵,“尤其是现在
,你必须换个搭档了,我可能真的干不了这一行了。”
冯陈明白楚卫的意思──医生说了,楚卫的腿即使能恢复,也不可能像以前那麽灵活了──对一个贼来说,这是致
命的缺陷。
“我不换搭档,我就要你!”冯陈努力想找出一句更有理由更有说服力的话来,想了半天,仍然只能再重复一遍,
“我就要你!”
“跟你说了我干不了这行了。”楚卫有点不耐烦,语气却还平和,三口两口吞下了粥,把碗推到了一边。
“那就改行!干什麽不比这个强!”冯陈冲口而出,脸涨得通红。
“改行?说得轻巧,”楚卫不以为然地冷笑一声,“就凭你我,干得了什麽?”
冯陈激动了,拉开椅子坐在楚卫面前,兴致勃勃地畅想起未来,“咱们可以开个杂货店,我负责搬货,你负责看店
、算账!或者,开个书店,卖书,卖影碟,卖报纸卖杂志!再不济咱们批发冰淇淋去,什麽雀巢啊鸟窝啊哈根达斯
啊,哪个贵咱们卖哪个!实在不行咱擦皮鞋去,就像‘三毛流浪记’那样……”
“打住!越说越不像话了!”楚卫哭笑不得地伸出了手,捂住冯陈的嘴,“你瞧你出的这都是些什麽馊主意!有点
出息行不行?咱要麽不干,要干就要干大的,挣大钱!你说你想的这些花样,有一个能挣大钱的没有?”
“唔……”冯陈的嘴巴被捂得严严实实,很老实地摇头,支支吾吾地回答,“木……有。”
“知道没有就少说话!听我的!”楚卫终於放开了冯陈的嘴巴,压低声音做了个手势,“去!把门关上,小心点!
”
冯陈听话地去关了门,还特意‘小心点’地观察了一下门外的情况──除了老槐树和树下几只叽叽咕咕觅食的老母
鸡,什麽也没观察到。
冯陈转回身坐在了楚卫面前,双眼炯炯有神。
“干吗这麽看着我?”楚卫显得有些不自在。
“那我应该怎麽看你?”冯陈的口气很平和,平和得近乎嘲讽,“你从来都不是个在乎钱的人,怎麽今天忽然就想
起要挣大钱了?”
“谁告诉你我不在乎钱的?不在乎钱我能干这个?”楚卫冷笑一声,眯着眼睛比了个夹钱包的动作。
冯陈眼里的光黯淡了许多,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何况……”,楚卫接着说下去,仍然是眯着眼睛,比了个抽烟的动作,“我也确实需要钱,很需要。”
冯陈知道楚卫指的是什麽,他见过太多因为吸毒而搞得家破人亡的案子了──楚卫说的没错,他需要钱,很需要。
“你要钱我给你,你别去干那个!”冯陈情急之下冲口而出,明知道这样说会引起怀疑,甚至可能暴露身份,可是
……顾不得那些了!
“干哪个?”楚卫反问一句,脸上挂着笑,却笑得很难看。
“贩毒!是不是?给赵老四卖命!是不是?你搭上他的线了,是不是!”冯陈连珠炮一样地问过去,一声比一声高
,一声比一声急。
楚卫的笑凝固在了脸上,“你怎麽知道的?”
“这麽说是真的了?”冯陈头皮发麻,全身的神经都要绷断了, “这是条死路啊,楚卫,走不得,千万走不得!
”
“你怕了?”楚卫哼了一声。
“我是怕了。”冯陈认真地点头,“我怕的是──你才刚刚满了26岁,还有大把的青春大把的生命,你不能就这麽
把它给挥霍了!”
“没看出来,原来您老人家是个诗人。”楚卫笑得眼泪都出来了,掏出手帕,一边笑,一边擦眼角,夸张得像在演
戏。
“你真的觉得这很可笑麽?”冯陈冷冷地问,双手交叉抱在胸前。
“不可笑。”楚卫收起了手帕和笑容,“我其实一直都在挥霍生命,现在劝我你不觉得晚了点麽?”
“不晚!你的毒瘾还不深,还能戒!”冯陈热切倾过身去抓住了楚卫的双手,“戒了吧楚卫,戒了它,想想看?你
才26岁!”
楚卫不耐烦地抽回了手,“你废什麽话啊!婆婆妈妈的像个娘们儿,一句话──干!还是不干!”
“你!”冯陈的眼里冒了火,骂了半句粗话,“你TMD……让我想想。”
12
“午夜的收音机,轻轻传来一首歌,那是你我都已熟悉的旋律……”
冯陈把车停在了午夜的街头,收音机里轻轻流淌着童安格的老歌──在你遗忘的时候,我依然还记得,明天,你是
否依然爱我?
冯陈苦笑了一下,明天……哼,谁又能知道明天是什麽呢?
午夜的车河是一道美丽的风景,冯陈曾经非常喜欢游车河。开着那辆破破的小奥拓在河里自由自在地畅游,偶尔还
来一把漂移,感觉倍儿拉风倍儿有面子,心情好得不得了,即使是被楚卫笑着骂‘臭不要脸’也很快活。
现在车已经换了,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无级变速真皮座椅环绕立体声音响──更拉风,更有面子。
可是,再也没有了游车河的心情。
驾驶座下有个隐蔽得很完美的暗盒,很小,小得刚够装下一包烟。不过任何人都不会认为这就是个装烟的容器,至
少,不是个装普通的‘烟’的容器。
这会儿这盒子里正装着东西,冯陈要把它送到指定的地方,换回比盒子大得多的一包钞票,花花绿绿的钞票──这
辆车,就是用它换回来的。
这就是楚卫说的‘挣大钱’,果然,能挣很多、很多的钱。
我早已经了解,追逐爱情的规则。虽然不能爱你,却又不知该如何,相信总会有一天,你一定会离去,但明天你是
否依然爱我……
绿灯亮起来,後面的车按了下喇叭。冯陈发动车子,正要起步,手机响了一声,是楚卫发过来的短消息──交易取
消,注意身後。
冯陈不动声色地关掉了收音机,透过後视镜观察後面的车,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TMD!又是警察!分局的!
冯陈抓起手机向老雷求救,你不是向我保证已经把分局那帮孙子清理掉了麽?怎麽又盯上我了!
老雷说是啊,赵四的内线已经被掐断了,我保证!不过……还有个把漏网的,上面说了要留着不让打草惊蛇。你自
己看着办吧,千万不能暴露!
我操你大爷!冯陈一摔车门怒气冲冲跳下了车。
後面车上下来两个便衣朝这边走过来,晃了晃证件,我们是警察!请出示你的证件!
冯陈换了张笑脸,等一下啊,一屁股钻回车里,翻了个底朝天,最後,撅着屁股从後排座的角落里,翻出了身份证